43.基督山伯爵(2)

  《基督山伯爵(二)》
  〔法〕大仲马 著

  第三十一章  意大利水手辛巴德
  一八三八年初,巴黎上流社会的两个年轻人,阿尔贝.马尔塞夫子爵和弗兰兹.伊皮奈男爵,到了佛罗伦萨.他们约好了来看那一年的罗马狂欢节,弗兰兹事先说好充当阿尔贝的向导,因为他最近这三四年来一直住在意大利.在罗马过狂欢节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尤其是假如你不愿意在呸布尔广场或凡西诺广场上留宿.所以他们写信给爱斯巴广场伦敦旅馆的老板派里尼,叮嘱为他们留几个舒适的房间.派里尼老板回信说,他只剩两间寝室和一间内房,在三楼上,租金低廉,每天只要一个路易.他们接受了这个条件,可为了尽可能好地利用空暇的时间,阿尔贝动身去那不勒斯游览.而弗兰兹则留在了佛罗伦萨.在这儿过了几天之后,他去过那家叫卡西诺的俱乐部,而且在佛罗伦萨的几家贵族家里过了两三夜,在他参观了波拿巴的摇篮科西嘉以后,他忽然想去访问一下拿破仑的监禁地厄尔巴岛.
  一个傍晚,他解开一艘拴在里窝那港内铁环上的小船,跳上船,用他的披风包住身体,在船里躺下,吩咐船员们说:"开到厄尔巴岛去!"小船就慢慢地的驶出了港口,第二天早晨,弗兰兹便在费拉约港登岸.沿着那位巨人所留下的足迹走过一遍后,他又在岛上游览了一番,然不久才重新上船,向马西亚纳驶去.两小时以后,他就在皮亚诺扎上岸,他曾经听人煞有介事地说过,那儿到处都是红色的鹧鸪.但打猎的成绩却不怎么样,他只打下来几只鹧鸪,因此他和每一个失败的猎人一样,回到船上就大发脾气.
  "啊,如果大人愿意,"船长说,"您可以找到一个绝好的地方打猎."
  "什么地方?"
  "您看见那个岛了吗?"船长指着耸立在蔚蓝海面上一片圆锥形的岛屿说.
  "嗯,这是什么岛?"
  "基督山岛."
  "但我没有在这个岛上打猎的许可证呀."
  "大人不需要许可证,由于那个岛上没人居住."
  "啊,真的!"青年说道,"地中海上竟有个荒岛,真是一件怪事."
  "这是很自然的,小岛上是一大堆岩石,没有一亩可耕的土地."
  "这个岛属于哪个国家所有?"
  "属于托斯卡纳."
  "那儿能打到什么?"
  "数不胜数的野山羊."
  "我猜它们大概是靠舔石头过日子吧."弗兰兹神秘地笑着说.
  "不,石缝里长着小树,它们可以搞嫩牙吃."
  "那我睡在哪儿呢?"
  "岸上的岩洞,或者裹件披风睡在船上,并且,如果大人高兴的话,我们可以打完猎以后立刻就走.我们夜里白天都一样能航行,如果风停了,我们还可以用桨."
  弗兰兹觉得和他同伴碰头的日子还早,而且在罗马的寓所也没什么别的麻烦,所以他就接受了这个建议.一听说他同意了,水手们就互相说了起来."喂,"他问,"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船长回答道."可我们得告诉大人,那个岛很不安全."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基督山虽然没有人成住,但不时地也会被走私贩子和海盗用作避难所,他们都是从科西嘉.撒丁,或者非洲来的. 如果有人控告我们曾到过那儿,那么我们回到里窝那时,就得被检疫所扣留六天."
  "见鬼!这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六天正好是上帝创世用的时间.朋友们,这个时间会不会太长了一点."
  "但又有谁会去报告大人到过基督山呢?"
  "噢,我一定不会."弗兰兹叫道.
  "我也不,我也不!"水手们异口同声说.
  "那么我们就转舵向基督山."
  船长下了几个命令,船头朝那个岛开过去,不多会儿小船便朝着那个方向驶过去.弗兰兹等船都调整好,船帆鼓起了风,四个水手站定了位置,三个在船头,一个在船尾,又重新接上话头."盖太诺,"他对船长说,"你对我说基督山是海盗的避难所,我想他们可不象山羊那么好玩吧."
  "是的,大人,这话没错."
  "我知道有走私贩子,但我认为,自从阿尔及尔被攻克,摄政制度被摧毁以后,海盗只是库柏和玛里亚特上尉的传奇小说里的人物了吧."
  "大人有所不知,海盗的确有,就象现在还有强盗一样......大家不都以为强盗已经让教皇利奥十二世灭绝了吗?他们还天天在罗马的城门口抢劫来往过客.难道大人没有听说,六个月前,法国代理公使在离韦莱特里五百步的距离里内被抢劫那事吗?"
  "噢,是的,我是听说过."
  "那么,要是大人也象我们一样一直生在里窝那,您就会常常听人家说,一艘小商船,或是一艘英国游艇,原本是要开到巴斯蒂亚.费拉约港,或契维塔.韦基亚去的,结果却没了踪影.谁也不知道那条船出了什么事,一定是触到岩石上沉没了.哼,它碰上的这块岩石大概是一艘又长又狭的船,船上有六个人或者八个人,他们趁着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不知在哪个阴森的小岛附近袭击了它,洗劫了它,就象强盗在一处树林拐角抢劫一辆马车一样."
  "可是,"已经裹紧了披风躺在小船里的弗兰兹问道,"那些遭抢的人为什么不去向法国.撒丁,或者是托斯卡纳政府控告呢?"
  "为什么?"盖太诺微地笑起来.
  "是的,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先把帆船上所有他们觉得值钱的东西都运到他们自己的小船上,然后把船员的手脚都绑起来,在每个人的脖子上都绑上一个二十四磅重的铁球,在帆船底上凿一个大洞,然后就离开.十分钟以后,帆船就开始前后左右地摇摆起来,接着就向下沉,一会儿往这边倒,一会儿又往那一边倾.几番沉浮后,突然间放出大炮一样的一声巨响......这是甲板里的空气炸开了.一会儿,排水孔里就会象鲸鱼的喷水口一样喷出水来,帆船最后咕噜一声,打几个转,就不见了,只会在水面上形成了一个大漩涡,于是一切就都完蛋了.仅五分钟之内,只有上帝的眼睛才看得到帆船到底躺在海底哪个角落.现在你明白了,"船长大笑着说,"为什么没有人去向政府去控告,为什么帆船到不了港了吧?"
  要是盖太诺在提议去岛上行猎之前讲了这些话,弗兰兹在接受他的对讲大概会犹豫一下,但是他们现在已经出发了,他认为后退就是示弱.有些人不会轻率地冒险,但一旦有危险临头,却能处之泰然,他便是那种人.有些人十分冷静,他们总把危险看成是决斗时的敌手,他们琢磨它的动作,研究它的套路,他们的后退不过是为了喘息一下而已,并不总能懦怯.他们表示捕捉一切于自己有利的地方,而一下置敌人于死地,他也正是那种人."哼!"他说,"我走遍了西西里和卡拉布里亚,我在爱琴海上曾经航行过两个月,什么海盗强盗我连影子都没看见一个."
  "我给大人讲了这么多,并不是要您改变计划,"盖太诺回答道,"只是您问到我,我就回答您,仅此而已."
  "是的,我亲爱的盖太诺,你讲的很有趣,我盼望能好好地玩味玩味.朝基督山开吧."
  风势很大,小船以每小时六七海里的速度前进.他们很快地接近航行的目的地.当他们接近那个岛的时候,它象是从海底里冒出来的一个庞然大物,透过明净天幕下的薄暮余辉,他们看得见岩石一块一块地堆放在一起,象一座弹药库里的炮弹一样;石缝里则生长着青绿的灌木和小树.水手们表面上看似十分平静,但显然都十分警惕,小心翼翼的扫视着展开在他们前面的玻璃般光洁的海面.海面上只能发现几艘渔船和船上的白帆.当他们离基督山仅有十五哩时,太阳开始沉到科西嘉的后面,科西嘉的群山在天空的映衬下划出明晰轮廓,雄伟地呈现出峥嵘的山峰.这座大岩山仿佛巨人亚达麦斯脱似的气势汹汹地俯视着小船,盖住了太阳,而太阳又染红了它的山巅.阴影逐渐从海上升起,好似在驱逐落日的余辉.最后,太阳的余辉驻足在山顶上,在那儿逗留了一会儿,把山顶染得火红,如同一座火山顶.不久,阴影渐渐吞蚀了山顶,象它刚才吞蚀山脚一样,于是整个小岛现在变成了一座灰蒙蒙的山,愈加地阴沉.半小时之后,黑夜就完全降临了.
  好在海员们常走这条航线,知道托斯卡纳群岛带的每一块礁石.毕竟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弗兰兹并不那么镇定自若.科西嘉早已看不见了,基督山也不知躲藏在了何处,水手们却象大山猫一样,能暗中识物,而且掌舵人也没有露出丝毫犹豫.太阳落山后一个钟头,弗兰兹觉得在左侧四分之一哩处看到一大堆黑乎乎的东西,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因为怕把一片浮云错认作陆地而引起水手们的耻笑,他一直保持着沉默.突然,那里出现一大片光,陆地也许会象一片云,但火光却不可能是一颗殒星.
  "这片光是什么?"他问道.
  "别出声!"船长说,"那是火光."
  "但你告诉我岛上没人呀!"
  "我说上面没有永久性的居民,但我也说过它有时是走私贩子港口."
  "并且还有海盗?"
  "还有海盗,"盖太诺把弗兰兹的话重复了一遍."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吩咐开过那个岛,您也可以看到,那片火光现在在我们身后了."
  "但这个火光,"弗兰兹又说,"在我看来,倒是不用让我们提防反而应当使我们放心,只要是不想被人发现的人是不会烧火的呀."
  "噢,这倒不一定,"盖太诺说,"要是您能在黑暗中猜到这个岛的方位,您就会知道,那一片火光从侧面或者从皮亚诺扎岛那边看过去是看不见的,只有从海面上才看得到."
  "那么,你认为这一片火光是说有不速之客在岛上喽?"
  "我们正要弄明白."盖太诺回答,他的眼睛着着这颗岛上之星.
  "你想怎么弄明白呢?"
  "您呆会儿就会知道了."
  盖太诺和他的伙计们开始讨论起来.五分钟以后,他们进行了一个行动,把小船掉过头来.他们向来时的方向转回去,几分钟以后,就看不见火光了,一片隆起的高地遮住了它.掌舵人又改变了小帆船的方向,船就快速地向岛子驶过去,没多就离岛只有五十步了.盖太诺扯落了船帆,小船停了下来 .所有这一切都在沉默中完成,自从他们改变方向以后,就没有再说过一个字.
  这次行猎是盖太诺提议的,因此他自动负起责.四个水手的眼睛都盯在他的身上,同时都把他们的桨准备好,以便随时可以把船划开去.在这一点,靠了黑暗帮忙,大概做起来不难.至于弗兰兹,他极其冷静地检查了一下他的武器.他有两支双铳枪和一支马枪.他上了子弹,望着枪机,静静地等着此时,船长已经脱掉他的背心和衬衫,紧了紧他的裤子;他原本就赤着脚,所根本没有鞋袜可脱.完成这些以后,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一个要大家保持安静的手势,就毫无声息地滑入海里,极其小心的游向岸边,没有哪怕最轻微的动静.只有从那条闪着磷光的水痕才能跟踪到他.这道水痕一会儿也不见了;可以了解到他已上了岸.在半个小时中,船上的每一个人都一动不动,当那道发光的水痕又重新出现时,他用力摇了两下就回到了船上.
  "怎么样?"弗兰兹和水手们齐声问道.
  "他们是些西班牙走私贩子,"他说,"两个科西嘉强盗同他们在一起."
  "科西嘉强盗怎么会与西班牙走私贩子一起呢?"
  "唉!"船长用基督教徒悲天悯人的口吻说,"我们该永远彼此就谅解.强盗常常让宪兵和马枪兵逼得走投无路.唉,他们看到一条小船,船上是象我们这样的好人,他们来要求我们庇护.对于一个走投无路的家伙,你怎么能忍心拒绝帮忙呢?我们就收留了他们.而为了更加安全,我们就驾船到海上来.我们并不因此破费什么,但却救了一个同病相怜人的性命,或至少使一个伙伴获得了自由,但他,一有机会就会报答我们,指示一个安全地点,使我们能把货物顺顺利利地卸到岸上."
  "啊!"弗兰兹说,"那么你有时也干点走私的活了,盖太诺?"
  "阁下,人总得什么都干一点儿,我们总得要过日子哪."那个人带着一个无法形容的微笑回答.
  "那么你认识现在基督山岛上那些人罗?"
  "哦,是的,我们水手就是互济会会员,可凭着某种暗号互相认识的."
  "要是我们上岸去,你认为有没关系吗?"
  "用不着担心!走私贩子不是强盗."
  "可是那两个科西嘉强盗呢?"弗兰兹说,心中盘算着危险的可能性.
  "哦!"盖太诺说,"他们跑去做强盗可不是他们的错,那是当局的错."
  "为什么呢?"
  "他们被追得走投无路,就由于'摘了一个瓢儿,,而当局似乎坚持科西嘉人的天性里不该有复仇的念头."
  "你说'摘了一个瓢儿,是什么意思,是指暗杀了一个人吗?"弗兰兹继续追问道.
  "我的意思是他们杀了一个仇人,那和一般的暗杀可大不相同."船长答道.
  "好吧,"青年说,"那我们去请求这些走私贩子和强盗的迎接吧.你想他们肯吗?"
  "一定肯的."
  "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四个,再加上那两个强盗,一共六个."
  "正和我们相等,那么他们如果要找麻烦,我们也能对付他们.我终于再对你说一遍,开到基督山去吧."
  "是,但阁下得允许我们采取一些预防措施."
  "尽管做吧,要象斯托一样聪明和尤利西斯一样仔细.我不仅允许,而且还鼓励你这么做."
  "那么,别出声!"盖太诺说道.
  每一个人都不再出声了.象弗兰兹这样一个看事明晰的人,知道所处的环境很重要,他现在是孤零零地和一群水手在黑暗里,他并不认识他们,他们也没有理由要尽忠于他;他们知道他身上藏着几千法郎;他们曾经查看他的武器,他那几支枪非常漂亮,当他们查看的时候即使说不带着嫉妒,至少也都有点好奇,另一方面,他就要上岸了,除了这些人以外,他再没有其他保护,这个岛虽然有着一个非常富于宗教色彩的名字,可是在弗兰兹看来,这些走私贩子和强盗除了会给他以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待遇外,似乎不会给他什么别的接待,帆船被凿的故事,在白天听来难以置信,但在夜里想来却似乎很有可能.处在这两种难以预料的危险之间,他眼睛不敢离开船员,手不敢离开枪.
  水手们扯起了帆,帆船破浪前进.弗兰兹的眼睛现在已经比较习惯黑暗,他可以在黑暗中分辨出小船沿着它航行的那个巨人般的花岗石;不久,转过一块岩石,他看到了明亮的火光,火光周围坐着五六个人.那火焰照亮了百步之内的海面.盖太诺沿着光圈的边缘航行,小心地使船始终保持在光线之外;如此这般,当他们驶到火光正面时,他就笔直地驶入光圈的中心,嘴里唱起了一首渔歌,他的伙伴们也同声合唱着.歌声一响,坐在火堆废寝忘食的人就站起身向登岸的地方走过来,他们的眼睛死瞧着小船,显然是在判断和推测来者的意图.不久,他们象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回到(只剩一个人还站在岸边)了他们的火堆边,火堆上正烤着一只野山羊.当小船距岸二十步之遥时,滩头上的那个人就用他的马枪做了一个哨兵遇见巡逻兵的姿势,并用撒丁语喊道:"哪一个?"弗兰兹冷静地把手指放在枪机上.盖太诺同这个人交谈了几句,这几句话那位游客虽然听不懂,但很明显是在讲他.
  "阁下愿不愿意报一下姓名?"船长问道.
  "不要讲出我的名字,只说我是一个来游玩的法国游客就行了."
  盖太诺把这个答复转达之后,哨兵就对坐在火堆旁边的一个人发了一声命令,那个人就站起来消失在岩石堆里.谁都没有说话,每个人看来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弗兰兹正忙着上岸的准备,水手们正忙着收帆,走私贩子们正忙着烤他们的野山羊,但在这一切互不相关的动作之中,他们显然都在打量着对方.那个走开的人突然从他离开的那个地方的对面回来了;他向那哨兵作了表示,那哨兵就转向小船,喊出了"Saccommodi"这个词."Saccommodi"这个意大利词是无法翻译的,它的意思同时包含着:"来吧,请进,欢迎光临,象在你自己家里一样,你就是家里的主人."这个字就象莫里哀那句土耳其语一样,使那些醉心于贵族的小市民大吃一惊,由于它所包括的内容太多了.水手们不等对方发出第二声邀请,就用桨接着划了四下,小船便到了岸边.盖太诺一跃上岸,和那哨兵谈了几句,不久他的伙计们也上了岸,最后才是弗兰兹.他把一支则枪背在自己的肩头,另一支由盖太诺背着,而他的马枪由一个水手拿着.他的服装半似艺术家,半似花花公子,并没有引起对方的怀疑,所以也没有惹起什么不安.小船已捆在岸边,他们向前走了几步,找到了一块舒适的露营地点,但他们所选的地点显然不合那个当哨兵的走私贩子的心意,因为他大声叫道:"请你们别在那儿."
  盖太诺低声道了歉,便往对面走去,有两个水手已在火堆上点燃了火把,照着他们向前走.他们大约前进了三十步左右,便在一小堆岩石环绕的空地上站了下来,空地里的座位已经准备好了,象哨兵的岗亭一样.四周的岩石缝里生长着几棵矮小的橡树和繁密的金娘花丛.弗兰兹用火把往地上看了一下,借着火光可以看到一堆灰烬,说明这个地方并不是他第一个发现的,而无疑的是那些好奇的访问者在基督山的驻足之一.至于他以前的种种预测,在他登陆后,发现那批主人的无所谓的......即便不算是友好的......态度以后,他的成见已经打消了,或更准确地说,是因为看到了那只山羊,使他的念头已转到食欲上去了.他向盖太诺提起这一点,盖太诺回答说,准备晚餐是最容易的事了,由于他们的船里有面包.酒和半打鹧鸪,只要生起一堆火来烤熟它们就行了."而且,"他又说,"假如他们烤肉的香味吸引了您,我可以拿两只鸟去向他们换一块肉来."
  "你倒象是个天生的外交家,"弗兰兹回答道,"去瞧瞧吧."
  这时,水手们已捡了许多枯枝,生起一堆火来.弗兰兹闻着烤山羊的香味,正在等得不耐烦时,船长带着一种诡秘的神色回来了.
  "怎么样,"弗兰兹问,"有什么事?他们拒绝了吗?"
  "恰恰相反,"盖太诺答道,"他们的头儿是位法国青年,请您去和他一同用晚餐."
  "哦,"弗兰兹说,"这位头儿倒很客气,我看也不必拒绝吧,何况我还要供我那一份晚餐去呢."
  "噢,不必了,他的晚餐丰盛得很呢,可是他有一个附带的条件才能请您到他的家里去."
  "他的家!难不成他在这儿盖了所房子吗?"
  "不,不过反正他有个很舒适的环境,这是他们说的."
  "那么你是认识这位头儿的了?"
  "我只是听人说起过他."
  "是说好还是说坏?"
  "两者都有."
  "见鬼!他提出什么条件呢?"
  "您得蒙住眼睛,直到他吩咐您的时候才可以把绑带解下来."弗兰兹望着盖太诺,想知道他对于这个说法是怎么想的."啊,"他猜到了弗兰兹的想法,就答道,"我知道这是需要考虑一下的."
  "倘若你处在我的位置,你怎么办呢?"
  "我,我是光棍一条,没什么好损失的,我当然要去."
  "你会接受这个条件吗?"
  "我会接受,就算是出于好奇吧."
  "那么,这位头儿有什么奇特之处吧! "
  "听着,"盖太诺压低了声音说,"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停下来,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他们说什么?"
  "说这位头儿住在一个岩洞里,同这个洞一比,庇梯宫根本不算什么."
  "胡说八道!"弗兰兹说着就又坐了下来.
  "这不是胡说,是真的.圣.弗狄南号的舵手卡玛曾进去过,他出来以后惊讶得了不得,发誓说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只在童话里才听见过."
  "你知不知道,"弗兰兹说,"如果这种事是真的,你这不是领我到阿中巴巴的宝窟里去了吗?"
  "我只是把听到的话告诉您罢了."
  "那么你建议我答应他吗?"
  "噢,我可没那样说,阁下尽可自己决定.这种事我可不敢拦您."
  弗兰兹想了一下,觉得一个人既然那么有钱,是决不会想抢他腰中的些许之数的;何况等着他的是一顿美餐,他就接受了.盖太诺带着他的回话走了.弗兰兹是很审慎的,很希望尽可能多地知道些关于他这位东道主的事.在对话的时候,他注意到一个水手坐在旁边,一本正经地翻弄着鹧鸪,带着一种特别忠于职守的神色,于是他转向这个水手,问这些人是如何来的,因为根本看不见有什么帆船.
  "那个大可不必操心,"那水手回答说,"我知道他们的帆船在哪儿."
  "是艘很漂亮的帆船吗?"
  "如果叫我去环航世界,我仅要这么一艘船就足够了."
  "它的载重有多少呢?"
  "大概一百吨左右,但是它顶得住任何风浪.是英国人所说的那种游艇."
  "它是在哪儿造的?"
  "我不知道,可照我看,它是一条热那亚船."
  "一个走私贩子的头儿,"弗兰兹又问道,"怎么敢到热那亚去定造一艘这样的船呢?"
  "我可没说那船主是一个走私贩子."水手说道.
  "是的,但我记得盖太诺说过的."
  "盖太诺只远远地看过那条船,他从来没和船上的人说过话呢."
  "如果这个人不是一个走私贩子,那他是什么人呢?"
  "一位有钱的绅士,以旅行为乐."
  "嘿,"弗兰兹心里想,"他真是愈来愈保守,两个人的话都不对劲."
  "他叫什么?"
  "假如你问他,他就说自己叫水手辛巴德.可是我怀疑这不是他的真名."
  "水手辛巴德?"
  "是的."
  "他住在哪儿?"
  "大海上."
  "那他是哪国人?"
  "我不清楚."
  "你见过他吗?"
  "只见过几次."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阁下完全可以自己来断定."
  "他会在什么地方接待我呢?"
  "肯定会在盖太诺告诉你的那个地下宫殿里."
  "你们到岛上来时,看到岛上没人,就从来没为好奇心推动下,去寻找过这座奇妙的宫殿吗?"
  "噢,找过不止一次了,可是结果总是一场空.我们把那个岩洞全都找过了,但始终找不到一点儿洞口的痕迹.他们说那扇门不是用钥匙打开的,而是用一个咒语叫开的."
  "果然不错,"弗兰兹慢慢地说,"这是《一千零一夜》里的一个奇异故事."
  "爵爷在恭候大驾."一个声音说道,弗兰兹听出这是那个哨兵的声音,他还带着游艇上的两个船员.弗兰兹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递给了跟他说话的那个人.他们一言不发地把他的眼睛蒙起来,而且蒙得很仔细,说明他们很清楚他想乘机偷看.蒙好以后,就要他答应决不抬高蒙布.因此他的两个往导夹住他的手臂,扶着他向前走去,那个哨兵在前面带路.走了二十多步左右,他就闻到开胃的烤山羊香味,知道他正在经过露营的地点,他们又领他向前走了五十步左右,显然在向那个禁止盖太诺走的方向前行,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不准他们在那儿露宿了.后来,由于空气的转变,他知道他们已走进了一个洞里;又走了几秒,他听到喀喇喇一声响,他感到空气似乎又变了,变得芳香扑鼻.最后他的脚踩到了一张厚软的地毯上,这时他的向导放松了他的手臂.
  沉默了一会儿,一个声音用甜密的法语......尽管带着一点外国口音......说道:"欢迎光临,先生!请解开您的蒙布吧."这当然是很容易想到的:弗兰兹无须这种许可再说第二遍,就连忙解开了他的手帕,他看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年约三十八至四十岁的男子面前.那人穿着一套突尼斯服装,戴着一顶红色的便帽,帽上垂下一长绺蓝色的丝穗,穿一件绣着金边的黑色长袍,深红色的裤子,同色的扎脚套,扎脚套很宽大,也象长袍一样是绣金边的,一双黄色的拖鞋;他的腰间围着一条华丽的丝带,腰带上插着一柄锋利的小弯刀.尽管他的脸苍白得象死人,但这张的脸实在是很漂亮;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仿佛具有穿透力似的;鼻梁笔直,几乎和额头齐平,纯粹的希腊型鼻子;他的牙齿洁白得象珍珠,整齐而美观,嘴上是一圈黑胡须.
  可是那种苍白的肤色是很显眼,仿佛他曾被长期囚禁在一座坟墓里,以致无法再恢复常人那种健康的肤色了.他的身材并不很高,但却非常匀称,使弗兰兹惊奇的是,他曾把盖太诺的话斥为胡说,而现在竟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只见眼前整个房间里都挂满了绣着金花的大红锦缎.房间里有一个仿佛天然从墙上凿成的壁龛,上面放着一套阿拉伯式的宝剑,剑鞘是银的,剑柄上嵌着灿烂的宝石;天花板上挂下一盏突尼斯琉璃灯,样式和色彩都很漂亮,脚下是土耳其地毯,软得陷及脚背;弗兰兹进来的那扇门挂着织锦门帘,另外一扇门也挂着同样的门帘,那大概是通第二个房间门的,那个房间里好象灯火辉煌.
  那位主人暂时让弗兰兹显示他的诧异,同时也在打量他,始终不曾把目光移开过他."先生,"他终于开口说,"刚才领您到这的时候多有冒犯,万分抱歉,但这个岛一向是荒无人烟的,假如这个地方的秘密被人看到了,在我外出回来的时候,无疑地会发现我这临时别墅会被人翻得乱七八糟,那就未免令人太不愉快了,倒也不是因为怕受损失,只是因为我现在可以过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到那时只怕再也无法承受这种乐趣了.现在让我尽量来使您忘记这一时的不快,而献给您绝对想不到在这里能找到的东西吧,也就是,一顿还说得过去的晚餐和相当舒服的床铺."
  "真的!我亲爱的主人,"弗兰兹答道,"不必为此感到抱歉.我知道,那些深入冷宫的人总是被蒙上眼睛的,譬如说,《新教待列传》里莱奥尔.而且我实在毫无抱怨的理由,因为我看到的是《一千零一夜》神话的一部续集."
  "唉!我或许可以借用鲁古碌斯的一句话,'倘使我早知道先生的到来,我会事先准备一下的.,现在蓬荜未扫,只有草舍听您随意支配,粗茶淡饭,如不蒙嫌弃,敬请分享.阿里,晚餐准备好了没?"
  话音刚落,门帘撩开了,一个穿着白色便服,黑得象手鸦的黑奴对他的主人做了一个手势,表示餐厅里都已准备好了.
  "哦,"那陌生人对弗兰兹说,"我不知您是否与我一样,但是我想两个人如果面对面处上两三个小时,而互相竟不知道如何称呼对方,实在是件不大令人愉快的事,请放心,我很尊重待客之礼,决不敢强问您的大名或尊衔.我只是希望您随便给我一个名字,以便称呼而已,至于我自己,我可以先使您安心,我告诉您,大家通常都叫我'水手辛巴德,"."我,"弗兰兹答道,"可以告诉您,因为我只要再得到一盏神灯,便可以变成阿拉丁.那很可以使我们不会忘掉神秘的东方世界,不论我怎样想,总之我是让某些善良的神灵带到这里啦."
  "好吧,那么,阿拉丁先生,"那位奇特的主人回答说."我们的晚餐已准备好了,现在请您移驾到餐厅里去好吗?在下当在前引路."说着,辛巴德就撩开门帘,先客而入.于是弗兰兹便从一座魔宫走进了另一座魔宫,餐桌上是摆满了珍奇佳肴,他先使自己确信了这重要的一点之后,他的目光环视四周.餐厅同他刚才走的客厅相比毫不逊色,整个房间全是用大理石建成的,刻着古色古香价值连城的浮雕,餐厅是长方形的,两端各有两尊精致的石像,石像的手里都拿着篮子.这些篮子里装着四堆金字塔似的点心,有西西里的凤梨,马拉加的石榴,巴里立克岛的李子,以及法国的水蜜桃和突尼斯的枣.晚餐则是一只烤野鸡配科西嘉鸟,一只港澳火腿,一只芥汁羔羊腿,一条珍贵无比的比目鱼和一只体积庞大的龙虾.在这些美味之间,还有较小的碟子盛着各种珍馐味.碟子是银的,而盘子则是日本瓷器.
  弗兰兹擦了擦眼睛,努力使自己确信这不是一个梦.在餐桌旁侍候着的仅有阿里一人,而且手脚灵便,以致客人不由向他的主人大加赞赏.
  "是的,"他一面很安闲得体地尽主人之谊,一面回答,"是的,他是一个笨蛋,对我忠心耿耿,而且竭力来证明这一点.他知道我救了他的命,而由于他很爱惜他的命,他觉得他的脑袋之所以保得住,这一点不得不感谢我."
  阿里走到他的主人面前,持起他的手,虔诚地吻了一下.
  "辛巴德先生,"弗兰兹说,"我想问问您是在怎样的情况之下完成那件义举的,您不嫌太冒失吧?"
  "噢!说来很简单,"主人回答,"这个家伙好象是在突尼斯王的后宫旁边游荡时被捉住的,按法律这种地方不许黑人去,国王就判了他的罪,要割掉他的舌脑袋,第二天要砍断他的手,第三天砍下他的头.我早就想雇用一个哑巴.直到他的舌头被割掉后,我就去向国王请求,要他把阿里卖给我,代价是一支精致的双筒长枪,因为我知道他非常想要一支这样的枪.他犹豫了一下,由于他非常想结果了这个可怜虫.但我还有一把英国弯刀,这把弯刀可以把国王的土耳其剑确得粉碎,当我在长枪以外又加上这把英国弯刀时,国王就屈服了,同意放过了他的手和脑袋,只是有一个条件,不许他的脚再踏上突尼斯.这项条件实在是毫无必要的,因为那胆小鬼一望见非洲海岸,就立刻跑到舱底下去了,非到我们望不见那世界第三大洲的时候,才能使他上来."
  弗兰兹沉默了一会儿,对于他的东道主在讲述这件事情时的冷漠无情,不知如何是好,为了转变话题,他说:"您的名字太让人羡慕了,你真的也很象那个水手,您是在航行中度过您一生的吗?"
  "是的.我曾发誓这样做,但在当时,我一点都没想到竟能实现这一诺言,"陌生人带着古怪的微笑说."我还发了几个誓,我希望都能按时实现它们."
  虽然辛巴德在说这些话时态度很平静,但他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异常凶猛的光.
  "你吃过很多苦吧,先生?"弗兰兹试探地问道.
  辛巴德愣了一下,一边用目光盯住他,一边回答:"您怎么会这样问呢?"
  "一切都使我这样想!"弗兰兹回答道,"您的声音,您的目光,您那苍白的肤色,以及您所过的这种生活."
  "我!我过着你所知道的最快乐的生活,如同真正总督般的生活.我是万物之王.如果我喜欢某个地方,就住在那儿;过惯了以后,就离开.我就象鸟一样自由,也象鸟一样有翅膀.我只要稍稍示意,我的部下就立刻服从.有时,我同人类的法律开个小小的玩笑,带走一个受通缉的强盗,或遭追捕的犯人.然后我就施行我的法律,我的法律是无声的,可却是确实的,没有缓刑,也没有上诉,有罚有赦,谁都不知道.啊!如果您体验过我的生活,您就不会再希望什么其他的生活了,您决不愿再回到尘世里去了,除非您要到哪个地方去做某件大事."
  "譬如说,复仇!"弗兰兹道.
  陌生人用那种能看透人心的目光看着这个青年人."为什么是复仇呢?"他问道.
  "因为,"弗兰兹回答,"在我看来,您似乎是一个被社会迫害的人,和社会有不共戴天之仇."
  "啊!"辛巴德怪异地大笑着回答,脸上露出他那雪白锐利的牙齿,"您猜错了.你以为我如此,实际上我是一个哲学家.有一天,也许我会到巴黎去,跟亚伯特阁下和穿蓝色小外套的那个人作作对."
  "巴黎之行对您来说真的第一次吗?"
  "是的,是第一次.您肯定觉得我这个人很古怪,可是我向您保证,我之所以把它推迟了那么久,原因不在我,我有总一天要绕着弯儿达到目的的."
  "这旅行您准备不久就进行吗?"
  "我也不知道,这得看情况而定,而形势是变幻莫测的."
  "我很希望您来的时候我也在那儿,我将会竭力报答您在基督山对我的殷勤款待."
  "我很高兴能获得您的好意,"主人回答,"但很对不起的是,假如我到那儿去,我是不愿让人发现的."
  这时,他们继续用晚餐,但这顿晚餐倒象是专门为弗兰兹而设的,由于那位陌生人对于这丰盛的酒筵简直碰都没有碰一下,而他的客人却饱餐了一顿.最后,阿里把甜食捧了上来,说得更确切些,就像从石像的手上拿下篮子,把它们放到了桌子上.在两只篮子之间,他放下了一只银质的小杯子,银杯上有一个银盖子.阿里把这只杯子放到桌子上时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引起了弗兰兹的好奇心.他揭开盖子,看到一种浅绿色的液体,有点象陈年的白葡萄酒,可是却根本就不认得那是什么东西.他把盖子重新盖好,对于杯子里的东西,仍象之前一样莫名其妙,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他的主人,对方正在对他的失望嘲笑.
  "您分辨不出这只杯子里是什么甜食,觉得有点奇怪,是不是?"
  "是这样的."
  "好,那么我来告诉您吧,那绿色的甜食恰是青春女神赫柏请大神朱庇特赴宴时那盛筵上的神浆王."
  "但是,"弗兰兹回答道,"这种神浆,既然落到了凡人的手里,肯定已丧失了它在天上时的尊号而有了一个人间的名称,用俗话来说,您把这种药液叫做什么呢?说老实话,我倒不是很想尝它."
  "啊!我们凡夫俗子的真面目就此暴露了,"辛巴德大声说道,"我们老是和快乐擦身而过,却又对它视而不见;即使我们的确看到它而且注意到它,却又不认得它.你是一个重权的拜金主义者吗?请尝尝这个吧,秘鲁,古齐拉,戈尔康达的金矿都会呈现在你眼前.你是一个富于想象的诗人吗?尝尝这个吧,一切的界限都会消失,无限的太空就会展现在你的眼前,你可以自由自在地置身无边无际,无拘无束,尽情欢乐的天地.你有野心,想在世上获得高官厚禄吗?尝尝这个吧,一小时以内,你就可以一位国王了,不是处隐身于欧洲一个角落里的某个小国王,但却象法国.西班牙或英国一样,是世界之王,宇宙之王,万物之王.你的宝座将建在耶稣被撒旦夺去的那座高山上,却不必被迫向撒旦俯首称臣,不必被迫去吻他的魔爪,您将是地球上一切王国的统治者,这还不诱人吗?这还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吗?因为只要这样做一下就得啦,瞧!"说着,他揭开那只里面盛着被他这样一番赞美过的液体的小杯子,舀了一下神浆,举到唇边,半眯着眼睛,仰起头,慢慢地吞了下去.
  当他全神贯注地吞咽他那心爱的珍品时,弗兰兹并没有去干扰他,但当他吃完后,他就问道:
  "那么,这个珍贵无比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你有是否听说道,"主人问道,"那个想暗杀菲力浦.奥古斯都的山中老人?"
  "当然."
  "那好,你该知道,他统治着一片富庶的盆地,山谷两旁尽是巍峨高耸的大山,他那富于诗意的名字就是因此而来的.在这片山谷里,有山中老人海森班莎所培植的美丽的花园,花园里,有孤立的亭台楼阁.正是在这些亭台楼阁里,他招见他的选民.而在那儿,据马可波罗讲,他把一种草药给他们吃,吃下去后,他们就飞升到了乐园里,那儿有四季开花的常青树,有长年成熟的果子,有青春永驻的童男童女.嗯,这些快乐的人认为的现实,实际上只是一个梦,可是这个梦是这样宁静,这样安逸,这样的令人迷恋,以致谁能把梦给他们,他们就把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卖给他.他们服从他的命令就象服从上帝一样.他指使他们去杀死谁,他们就寻遍天涯海角去谋害那个牺牲者,即使是他们在毒刑拷打之下死去,也没人发出哪怕一声怨言,因为他们相信死只是超度到极乐世界的捷径,而他们已经从圣草里尝到过极乐世界的滋味.如今放在你面前的就是那种圣草."
  "那么,"弗兰兹大声叫道,"这是印度大麻了!我知道,至少知道它的名字."
  "正是是这个东西,一点不错,阿拉丁先生,这就是印度大麻,是亚历山大出产的最好最纯的大麻,是阿波考调制的大麻.阿波考是举世无双的制药圣手,我们应该为他建造一座宫殿,上面刻几行字:'全世界感激的人士献给出售快乐的人.,"
  "你知道吗,"弗兰兹说道,"你这一篇赞美词是真实或夸大,我倒很想自己来下个判断."
  "您自己判断吧,阿拉丁先生,判断吧,但切勿浅尝辄止,象对其他一切事物一样,我们的感官对于任何新事物的印象,不管是温和的还是激烈的,悲伤的还是愉快的,一定得尝试了多次后才会习惯.人类的天性同这种圣物必须得作一番争斗,人的天性生来不适于欢乐,只有紧紧地抱住痛苦.而在这一场斗争中,天性一定会被克服,现实生活之后一定紧接着梦,那时,梦统治了一切.梦变成了生活,生活变成了梦.但实际生活的痛苦同幻境里的欢乐比起来,变化是多大呀!你不想再生活,只想永远地停留在这样的梦里.当你从虚幻的世界回到现实中来的时候,你就象是离开了那不勒斯的春天而回到了北极拉伯兰的冬天,就象离开乐园落到了人间,离开天堂堕到了地狱!尝尝大麻吧,我的客人,尝尝大麻吧!"
  弗兰兹的回答就是舀起了一匙那种神妙的液体,份量大约和他的主人所吃的差不多,把它送到嘴边."见鬼!"他在咽下了神浆后说道,"我不知道它的效果是不是会象你所描写的那样美妙,但这东西在我看来似乎并不象你说的那样乐趣呀."
  "那是因为您的味觉还没有尝出这东西的真味.告诉我,当您第一次品尝牡蛎,茶,黑啤酒,松菌,以及其他种种您现在可口知名人士赞为无上美味的东西时,您喜欢它们吗?您知道为什么罗马人烧野雉吃的时候要在它的肚子里塞满魏散草吗?您知道为什么中国人偏爱吃燕窝吗?哦,不知道!好,大麻也一样,仅仅连吃一星期,您就会觉得世界上再没有别的东西能比得上它了,而现在您只觉得它很讨厌,毫无味道.我们到厢房里去吧,那是您的房间,阿里会为我们把咖啡和烟斗拿来的."
  他们都站起身来,当那个自称辛巴德(我们偶而也这样称呼他,由于我们也象他的客人一样,得给他一个称呼才对)的人吩咐他的仆人时,弗兰兹就走进了隔壁房间.这个房间摆设得很简单,却很华丽.房间是圆形的,靠墙钉着富丽堂皇的兽皮,踩上去象最贵重的地毯一样柔软;其中有鬃毛蓬松的.阿脱拉斯的狮子皮,条纹斑斓的.孟加拉的老虎皮,西伯利亚的熊皮,挪威的狐皮;这些兽皮都重叠着摆得厚厚的,走上去就仿佛在青草最茂密的跑马场上散步,或躺在最奢侈的床上一样.他们在长椅上坐下,素馨木管琥珀嘴的土耳其式长烟筒已经搁在了他们的身边,伸手就可以拿到,而且并排放着许多支,没必要一支烟筒连抽两次,他们每人拿了一支,阿里上来点上火,就退出去准备咖啡了.房间里暂时沉默了一会儿,这时,辛巴德继续思考着他的事,他似乎老是思考某件事,甚至在谈话的时候也不曾停止过;弗兰兹则默默地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之中,这是吸上等烟草时常有的现象,烟草似乎把脑子里的一切烦恼都带走了,让吸烟者的脑子里出现了形形色色的虚景幻象.
  阿里端咖啡进来.
  "您喜欢怎么喝?"陌生人问道,"法国式的还是土耳其式的,浓的还是淡的,冷的还是热的,加糖还是不加糖的?随您的便,样样都很随便."
  "我爱喝土耳其式的."弗兰兹回答道.
  "您选得对,"主人说,"这证明您喜欢东方式的生活.啊!那些东方人,仅有他们才知道该如何生活.至于我,"青年看到他脸上又浮现一个古怪的微笑,"等我把巴黎的事情了结后,我就要去死在东方,假使您想再见到我,您就必须到开罗,巴格达,或者是伊斯法罕来见我了."
  "啊哟!"弗兰兹说道,"那是世上再容易不过的事了,由于我觉得我肩上已长出两只老鹰的翅膀,凭着这对翅膀,我能在二十四小时以内环绕世界一周."
  "啊,啊!大麻最后起作用了.好吧,展开您的翅膀,飞到神奇的境界里去吧.什么都不必怕,有人守着您呢,倘使您的翅膀也象伊卡路斯的那样被太阳晒化了,我们会来接住您的."
  他于是对阿里说了几句阿拉伯话,阿里做了一个遵守的表示,就退后了几步,但仍旧站在附近.至于弗兰兹,他的身体里面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白天肉体上的一切疲劳,傍晚脑子里被种种情形所引起的焦虑,全都不见了,正象人们刚刚入睡,而仍自知快要睡熟时一样.他的身体轻飘飘的似乎象空气一样,他的知觉变得非常敏锐,他的感觉似乎增强了一倍的力量.地平线在无限地扩大,这不是他在睡觉以前所看到的那种在上空滑翔着的可怕的的,恐怖的,阴郁的地平线,而是一种蓝色的,透明的,无边无际的地平线,弥漫着海的全然的蔚蓝色,太阳的全部光辉,和夏季的微风的芬芳,然后,在水手们的歌声里,那歌声是这样的嘹亮动听,要是能把他们的乐谱记下来,就成了一首神曲,然后他看到了基督山岛,这已不再是汹涌波涛中的一座吓人的岩石了,而是象流落在沙漠里的一片绿洲.当小船驶近它的时候,歌声更响了,由于岛上飘起一片令人销魂荡魄的神秘的和声,直升天际,象有一个罗莱似的女妖或一个安菲翁似的魔术家在引诱一个灵魂到那上面去筑起一座城池.
  船终于碰到了岸,但毫不费力,也毫无震荡,就象上嘴唇碰到下嘴唇一样.因此他在那不停的美妙的旋律声里走进岩洞.他向下走了几步,或说得更确切些,是觉得向下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呼吸着清新芳香的空气,好像到了那香得令人心醉.暖得令人神迷的塞茜的魔窟一样,他又看到了睡觉以前所见的种种,从辛巴德他那古怪的东道主,到阿里那哑巴奴仆.不久一切似乎都在他的眼前渐渐地远去了,渐渐地模糊了,象一盏昏黄的古色古香的油灯,只有这盏灯在黑夜的死一般的寂静里守护着人们的睡眠或安宁.石像还是以前的那几尊,姿态栩栩如生,富于艺术的美,有迷人的眼睛,可爱的微笑和茂盛垂落的头发.她们是费蕾妮,喀丽奥柏德拉,美莎丽娜这三个鼎鼎大名的荡妇.这时,在她们中间,象一缕清光,象一个从奥林匹斯山里出来的基督的天使似的,轻轻地飘过了一个纯洁的身影,一个宁静的灵魂,一个柔和的梦象,它仿佛羞于见到这三个大理石雕成的荡妇,而用面罩隐藏住了它那贞洁的额头.然后,这三尊石像脉脉含情地向他走过来,走到他躺着的床前,她们的脚遮在长袍里面,她们的脖子是赤裸着的,头发象波浪似的飘拂着,她们那种妖媚的风姿即使神仙也无法形容,只有圣人才能抵挡,她们的目光里充满着火的热情,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象一条赤练蛇盯住了一只小鸟一样;在这些象被人紧紧捏住的痛苦和接吻似的甜蜜的目光之中,他只能屈服了.弗兰兹觉得他闭上了眼睛,在他作最后一次环顾四周,他看到那些贞洁的石像似乎完全遮上了面纱;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也已向现实告别了,他的感官却已打开了,准备接受神奇的印象.

  第三十二章 醒  来
  弗兰兹醒来时,外界的景物似乎成了他梦的延续.他认为自己是躺在一个坟墓里,一缕阳光象怜悯的眼光似的从外面透进来.他伸出手去,触着了石头.他坐起身,发觉自己和衣躺在一张非常柔软而芳香的干芰草铺成的床上.幻想完全消失了.他向光线透进来的那个地方走了几步,在梦的兴奋激动后,跟着就来了现实的宁静,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岩洞里,他向洞口跑去,透过一座拱形的洞门,他看到一片蔚蓝海和一片淡青的天空,空气和海水在清晨的阳光里闪闪发光,水手们坐在海滩上,在那儿叽哩咕噜地说笑着,离他们十码远的地方,静静的靠泊着那艘小船.他在洞口站了一会儿,尽情地享受着那拂过他额头的清新的凉风,仔细倾听着那卷到海滩上来的.在岩石周围留下一圈白色泡沫的波浪的轻微拍击声.这时他让自己整个地沉醉在大自然的圣洁妩媚里了,一切回忆和思虑都被抛在了一边,人们在一场迷乱的怪梦后,通常总是这样的;因此,眼前的这个宁静,纯洁,宏伟的现实世界逐渐的向他证实了梦的虚幻,他开始回忆起来.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到达这个小岛,如何被介绍给了一个走私贩子的首领,如何进入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地下宫殿,又如何享用了一顿山珍海味的晚餐,如何咽下了一匙大麻.可是,面对着白天,所经过的这一切 像是一年以前发生的事情一般,那个梦在他的脑子里留下的印象是这样深刻,在他的想象里所占据的位置是这样重要.他不时地在幻想中,看到梦中垂青于他并投以香吻的女仙中的一个正在水手中;时而幻想看到她坐在岩石上,时又而坐在船里,随着船儿左右晃动.除了这一点外,他的头脑却十分清醒,他的身体也完全从疲劳中恢复了过来.他的头脑毫无迟钝的感觉,相反,他却感觉相当轻松,他从来没象现在这样尽情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或欣赏着明媚的阳光.
  他兴冲冲地向水手们走去,他们一见他,就立刻站起来,船长招呼他说:"辛巴德先生留言向您致意,他无法亲自向您告别,托我们转达他的歉意,但他相信您一定会原谅他的,由于有很重要的大事召他到马拉加去了."
  "那么,盖太诺,"弗兰兹说,"这一切,那么,都是确实的了?这个岛上真有一个人请我去过,极其殷勤地招待过我,而且在我睡着的时候走了,是吗?"
  "真得不能再真啦,您还可以看到他那艘扯着满帆的小游艇呢.如果您拿您的望远镜来观看,你多半还能在他的船员之中认出那个东道主哩."
  说着,盖太诺就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那儿果然有一艘小帆船正在扬帆向科西嘉的南端驶去.弗兰兹调正了一下他的望远镜,向所指的那个方向看去.盖太诺没有说谎.在那艘船的尾部,那位可怕的陌生人也正拿着一个望远镜,向岸边看来.他还是穿着昨天晚上的那套衣服,正挥舞着他的手帕向客人告辞,弗兰兹也挥舞着他的手回答他的敬意.不久,帆船的尾部冒出了一蓬轻烟,象一朵白云升到了空中又散了开来,接着弗兰兹就隐约听到了一下炮声."喏,你听到了吗?"盖太诺说,"他在向你告别呢."青年拿起他的枪来,向空中开了一枪,也没多想枪声能否从岸上传过这么一大段距离而被游艇上的人听到.
  "先生您有什么吩咐?"盖太诺问.
  "啊,是有,我懂了,"船长高声回答,"您是要去找那间魔室的进口,是,先生,只要您想要,我就把火把给您拿来.我也有过您这样的想法,也这样想过几次,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琪奥凡尼,去点支火把来,"他又说,"拿来给先生."
  琪奥尼奉命照办.弗兰兹捧着火把走进了地下岩洞,后面跟着盖太诺.他认得他睡觉的地方,那张芰草铺成的床还在那儿,但他用火把照遍了岩洞的上下左右,却还是徒劳.除了一些煤烟的痕迹,别的什么也看不到,这些煤烟的痕迹似乎是前人作这种同样尝试的结果,而同他一样,他们也白费了工夫.但,这些象"未来"一样难以渗透的花岗石壁,他把别的地方都仔细的检查过了.他看到一线裂缝,就用那把剑插进去撬,看到一块凸出地面的地方,就去撞去推,希望它会掉进去.但一切都毫无结果,他费了两个钟头来检查,却一无所得.最后,他放弃了搜索,盖太诺胜利了.
  当弗兰兹又回到岸边时,那艘游艇已经成为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白点了.他又拿起望远镜来看,但即使从望远镜里看过去,他也分辨不出什么东西了.盖太诺提醒他,他原是为猎山羊而来的,这一点他倒完全放心.他这才拿起猎枪,开始在岛上打起猎来,从神色上看,他倒象是在了却一种责任而不象在寻欢作乐,一刻钟里,他就已猎杀了一只大山羊,两只小山羊.这些动物尽管是野生的,而且敏捷得象羚羊一样,但实在太象家养的山羊了,所以弗兰兹认为这根本不能算是打猎.而且还有其他更有力的念头占据着他的脑子.自从昨天傍晚以来,他已经真的变成《一千零一夜》神话里的角色之一了,他不由自主地又被吸引到岩洞面前.他让盖太诺在两只小山羊里挑一只来烤着吃,然后,不顾第一次的失败,他又开始了第二次搜索.这次花了很长的时间,当他回来时,小山羊已经烤熟了,大家正在等他用餐了.弗兰兹坐在前一天晚上他那位神秘的东道主来邀他用晚餐的地方,看到那艘小游艇现在似是一只在海面上的海鸥,依然向科西嘉飞去.
  "咦,"他对盖太诺说,"你跟我说辛巴德先生可是到马拉加去.但在我看来,他倒是笔直地在向韦基奥港去呀."
  "您还记得吗,"船长说道,"我不告诉过您船员里面还有两个科西嘉强盗吗."
  "对了!他要送他们上岸吗?"
  "一点不错,"盖太诺答道."他们说,他这个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随时都可能多绕一百五十哩路为一个笨蛋帮一次忙."
  "但这样的帮忙一定会连累到他自己呀,他在一个地方实行这种博爱主义,难道地方当局不会找他的麻烦吗?"弗兰兹说道.
  "哦,"盖太诺大笑着回答说."他还怕什么当局?他只会取笑他们,让他们去追他试试看吧!嘿,首先,他那艘游艇就不是一条船,而是一只鸟,不论什么巡逻船,每走十二海里就得被他超出三海里,一旦他到了岸上,嘿,他不是到处都一定会找得到朋友的吗?"
  从这一番话里就可以知道,弗兰兹的东道主辛巴德翻天覆地,显然与地中海沿岸的走私贩子和强盗都保持着极其友善的关系,仅这点就使他显得够奇特的了,至于弗兰兹,他已压根儿不再想在基督山玩了.他对于探索岩洞的秘密已感到毫无希望了.所以匆匆用完早餐,急忙上了船,他的船本来就已准备好了,他们没一会儿便开船了.当小船开始它的航程时,他们已望不到那艘游艇了,由于它已消失在韦基奥港的港湾里了.随着它的消失,昨天晚上最后的一点痕迹也渐渐地抹去了,晚餐,辛巴德,大麻,石像,这一节全都被埋葬在同一个梦里了.小船迅速地向前行驶着,第二天早晨,当太阳升起来时,他们已望不见基督山岛了.弗兰兹登岸后,先前所经历过的种种事情都被他暂时忘记,他把他在佛罗伦萨寻欢作乐的事情告一段落,不久一心一意地想着要怎样同那位在罗马等他的朋友相会.因此他就乘车出发,在星期六傍晚到达了邮局旁的杜阿纳广场.我们已经说过,房间是事先预定好了的,所以他只要到派里尼老板的旅馆去就行了.但这可不是一件易事,由于街上挤满了人,到处都已充满了粗鄙狂热的街谈巷议,这是罗马每件大事之前常有的现象.罗马每年有四件大事......狂欢节,复活节,圣体瞻礼节和圣.彼得节.一年中多的日子,全城都在一种不死不活阴沉清冷的状态之中,看来活似阳世和阴世之间的一个中间站,是一个超尘绝俗的地方,一个充满着诗意和特色的安息地,弗兰兹曾来这里小住过五六次,而每次总感到它比以前更神奇妙绝.他终于从那愈来愈多,愈来愈兴奋的人群中跳出来,到了旅馆.最初一问,侍者就用车夫生意很忙并且旅馆已经客满时那种特有的傲慢神气告诉他,伦敦旅馆已经没有他的份儿了.于是他拿出名片来,求见派里尼老板和阿尔贝.马尔塞夫.这一着很成功,派里尼老板亲自跑出来欢迎他,一面道歉,责骂那侍者,一面又从那准备招揽旅客的向导手里接过烛台.当他正要领他去见阿尔贝时,阿尔贝却自己迎出来了.
  他们的寓所包括两个小房间和一个套间.两间卧室朝向大街,这一切,派里尼老板认为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优点.这层楼上其它的房间都被一位非常有钱的绅士租去了,他大概是一个西西里人或马耳他人;可这位旅客到底是哪个地方的人,旅馆老板也不能肯定.
  "好极了,派里尼老板,"弗兰兹说,"可我们必须马上用晚餐,从明天起给我们雇一辆马车."
  "晚餐嘛,"旅馆老板回答,"一会儿就可以给两位送来.只是马车......"
  "马车怎么了?"阿尔贝大声嚷道,"喂,喂,派里尼老板,别逗了,我们一定要有一辆马车才行."
  "阁下,"店主回答道,"我们尽量给您去找就是了,我只能这样说."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确定呢?"弗兰兹问道.
  "明天早晨."旅馆老板回答道.
  "噢,见鬼!"阿尔贝说,"那么我们得多付一点钱了,乍来不过如此而已.我早就明白了.在德雷克和亚隆,通常的日子租一辆马车只要二十五法朗,但到了星期天和节日就要三十或三十五法郎,外加五法郎的小费,加起来就是四十了,那就解决一切啦."
  "我怕,"店主说,"既然您给他们两倍于那个数目的钱,他们也无法给你找到一辆马车."
  "那么让他们把马套到我的车子上来好了,"阿尔贝说道,"我的车子坐起来虽然并不很舒服,可那也没什么关系了."
  "连马也没有了."
  阿尔贝望着弗兰兹,象是不懂这个回答是什么意思似的."你听见了吗,我亲爱的弗兰兹?连马也没有!"他又说道,"若不是我们就不能租用驿马吗?"
  "驿马在这两周之中早已租光了,留下来的几匹都是应急用的."
  "那你说怎么办才好呢?"弗兰兹说道.
  "我说当一件事情完全超出我的理解力之外时,我不想去钻牛角尖,而宁愿去想想别的事,晚餐好了吗,派里尼老板?"
  "好了,先生."
  "好吧,那么,我们还是来用晚餐吧."
  "可是那车和马该怎么办呢?"弗兰兹说.
  "放心吧,我的好孩子,到时候它们自然会来的.问题只在于我们要花费多少钱而已."
  马尔塞夫完全相信只要有了一只鼓鼓的钱袋和支票本,天下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他抱着那种令人钦佩的哲学用完了餐,然后上床,呼呼地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坐着一辆六匹马拉的轿车过狂欢节.

  第三十三章 罗马强盗

  第二天早上,弗兰兹先醒了过来,他一醒就拉铃叫人.铃声不断,派里尼老板就亲自进来了.
  "啊,阁下,"店主不等弗兰兹问他,就高兴地说,"昨天我没敢答应你们,因为你们来得太晚了,马车一辆都雇不到了,总之,在狂欢节的最后三天之内."
  "是的,"弗兰兹回答,"就是在那最关键的几天里."
  "什么事?"阿尔贝进来问,"雇不到马车吗?"
  "一点不错,我的好人,"弗兰兹说道,"你是第一次看到到这种事吧."
  "好吧!你们这座名垂千古的城市真是一个呱呱叫的好城市."
  "我是说,先生,"派里尼很想在他的客人面前维持基督世界首都的威严,就回答道,"从星期天到星期二晚上没有马车,可从现在到星期天,您要五十辆都有."
  "啊!那还有点想头,"阿尔贝说,"今天是星期二,谁能想到从现在到星期天之间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会有一万个或一万二千个旅客来这里,"弗兰兹答道,"那找车子就会更困难."
  "我的朋友,"马尔塞夫说,"让我们尽情享受现在吧,别去操心未来了."
  "至少,"弗兰兹问,"我们可以租到一个窗口吧?"
  "哪儿的?
  "当然要看得到高碌街的呀."
  "啊,一个窗口!"派里尼老板大声叫道,"绝不可能了.杜丽亚宫的六层楼上原本还有一个的,但已经以每天二十威尼斯金洋的租金租给一位俄国亲王了."
  两个青年人瞠目结舌地互相看了一下.
  "喂,"弗兰兹对阿尔贝说,"你知道我们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就是到威尼斯去过狂欢节,那儿我们即便雇不到马车,也一定可以弄到一只小艇的."
  "啊,见鬼!不行,"阿尔贝大声说道."我到罗马就是来看狂欢节的,我非找到它不可,就是让我踩着高跷也要看."
  "这个念头妙极了,那样吹灭蜡烛头就再方便不过了.我们可以扮成滑稽鬼怪或兰德斯牧童,那就可以大获全胜了."
  "从现在起到星期天早晨,两位阁下还要雇马车吗?"
  "咦!"阿尔贝说,"你认为为我们打算象律师的小伙计那样用两只脚在罗马的街上跑吗?"
  "我立刻给两位阁下去办,只是我得先告诉你们,马车每天要花掉你们六个毕阿士特."
  "我可不是一位百万富翁,不象我们那位邻居,"弗兰兹说,"我告诉你,我已经到罗马来过四次了,各种马车的价码我很清楚.今天,明天,后天,我们一共给你十二个毕阿士特,这样你已经可以赚一笔钱了."
  "但是,阁下,"派里尼说,他还想达到他的目的.
  "去吧,"弗兰兹回答,"如果我就自己去和你的搭档讲价,我也认识他,他是我的老朋友,从我身上捞过更多的钱,他所要的价码会比我现在给你的还要少.那时你可连帽子钱赚不到了,只能怨你自己了."
  "阁下不必劳驾!"派里尼老板带着一个意大利投机家自认失败的那种微笑回答说,"我尽力去做就是了,希望能使您满意."
  "那么我们彼此清楚了."
  "您想让车子什么时候来?"
  "一小时之内."
  "一小时内它就会在门口等着您的."
  一小时后,马车的确在等着那两位青年人了.那是一辆蹩脚的出租马车,如今却被高抬了身价,当作一辆私家轿车了;它尽管其貌不扬,然而这两个青年在狂欢节的最后三天里能弄到这样一辆马车,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阁下,"向导看到弗兰兹走到窗口前,就大声叫道,"让我把花车驶近王宫吗?"
  弗兰兹对于意大利人的用词虽然早已习惯了,可是他还是环顾一下四周.这句话确实是冲他说的.弗兰兹"阁下",蹩脚马车是"花车",而伦放旅馆是"王宫,.意大利人爱恭维的习惯在那句话里已表现得很清楚了.
  弗兰兹和阿尔贝走下楼时,花车已驶到了王宫前,两位阁下把他们的两腿搁到座位上,向导则跃进了他们后面的座位里."两位阁下要到哪儿去?"他说.
  "先到圣.彼得教堂,然后再到斗兽场."阿尔贝回答道.
  阿尔贝想不明白看遍圣.彼得教堂得花上一天的功夫,要研究它则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一天的时间在圣.彼得教堂过去了.忽然间,日光开始黯淡起来.弗兰兹摸出表来一看,已经四点半了.他们回到了旅馆,在门口,弗兰兹吩咐车夫在八点钟再来.他要带阿尔贝在月光下去观赏斗兽场,就象他曾领他在白天里游览圣.彼得教堂一样.当我们领一位朋友去游览一个我们已经去玩过的城市时,我们心中的得意,正好象我们指出一个曾做过我们情妇的女人一样.他要从波波罗门出城,绕城一周,再从圣.乔凡尼门进城,他们就可以在去斗兽场时顺便看看朱庇特神殿,古市场,色铁穆斯.塞维露斯宫的拱门,安多尼的圣殿以及萨克拉废墟.
  他们坐下来进餐.派里尼老板原先答应请他们吃一顿酒席的,而实际上却只给了他们一顿便饭.用完晚餐以后,他进来了.弗兰兹以为他是来听他们称赞他的晚餐的,因此就开始称赞起来,可他才说了几个字,店主就打断了他们的话."阁下,"他说,"蒙您称赞,我很高兴,但我不是为些而来的."
  "你是来告诉我们马车找到了吗?"阿尔贝问,同时点上了一支雪茄烟.
  "不,两位阁下最好还是不用去想那件事了.在罗马,事情有办得到和办不到之分,一件事情要是已经告诉您办不到,那就完了."
  "在巴黎就方便得多啦,当一件事办不到时,你只要付双倍的价钱,就立刻办到了."
  "法国人都是那么说的,"派里尼老板回答道,语气中略微带着一点不快,"既然这样,我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出门旅行."
  "是啊,"阿尔贝喷出一大口烟,翘起椅子的两条腿,晃着脑袋说道,"只有疯子或象我们这样的傻子才会出门旅行.凡是头脑清醒的人是不肯离开他们海尔达路的大厦,而放弃他们在林荫大道上的散步和巴黎咖啡馆的."
  无疑,阿尔贝肯定是住在上面所提到的那条街上的,每天都要很早地去散一会儿步,而且经常到那家唯一真正可以吃点东西的咖啡馆去的,当然,你还得和侍者有交情.派里尼老板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在体会这几句话,他似乎不十分明白.
  "但是,"这次轮到弗兰兹来打断店主的沉默了."你是有事才来的,请问是什么事?"
  "啊,是的,您刚刚吩咐马车八点钟来?"
  "是的."
  "据说您想去斗兽场玩?"
  "你是指圆形剧场?"
  "都一样.您对车夫说从波波罗门出城,绕城一周,再从圣.乔凡尼门进城?"
  "我是这样说的."
  "唉,这条路走不得的呀."
  "走不得?"
  "至少得说是非常可怕的."
  "危险!为什么?"
  "因为那个臭名昭著的罗吉.万帕."
  "请问这位臭名昭著的罗吉.万帕是谁呀?"阿尔贝问."他在罗马或许是大名鼎鼎的,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在巴黎却是默默无闻的."
  "什么!难道您不认识他吗?"
  "我未曾有那种荣幸."
  "您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吗?"
  "从来没有."
  "好吧,我告诉您,他是一个强盗,要是把狄西沙雷和盖世皮龙同他相比,他们根本就象是小孩子啦."
  "嘿,那么,阿尔贝,"弗兰兹大声喊道,"你终于见到一个强盗了!"
  "我先警告你,派里尼老板,无论你要告诉我们什么,我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我们先把这点说明了,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可以听.从前有个时候......,唉,接着说下去吧!"
  派里尼老板转向弗兰兹,他看这两人中还是弗兰兹比较理智一些.我们一定得说句公道话,在他的旅馆里住过的法国人并不少,但他却从来没办法了解他们."阁下,"他严肃地对弗兰兹说道,"要是您把我看做一个撒谎的人,那我就什么都不必说了,我是为了你们好才......"
  "阿尔贝并没说你是一个撒谎的人呀,派里尼老板,"弗兰兹说,"他只是说不相信你而已.你说的话我却相信,请说吧."
  "但阁下知道,如果有人怀疑我的诚实的话......"
  "派里尼老板,"弗兰兹回答道,"你简直比卡莎德拉还要多心,她是一个预言家,却还是没一个人肯相信她,那么你的听众至少还该打个折扣.好了,算了,告诉我们这位万帕先生到底是谁."
  "我已经告诉过阁下了,他是我们从马特里拉那个时代以来最著名的强盗."
  "哦,这个强盗让我吩咐车夫从波波罗门出城再从圣.乔凡尼门入城又有什么关联呢?"
  "这是由于,"派里尼老板回答道,"您从那个城门出去是毫无疑问的,但我非常怀疑您还能从另外那个城门回来."
  "为什么?"弗兰兹问道.
  "由于天黑以后,出了城门五十码以外就难保安全了."
  "你凭着良心说,那是真的吗?"阿尔贝大声问道.
  "子爵阁下,"派里尼老板感到阿尔贝这种再三怀疑他讲话的真实性的态度大大地伤了他的心,就回答说,"我没有跟您说话,而是在跟您的同伴说话,他了解罗马,而且也知道这种事情是不该加以取笑的."
  "我的好人呀,"阿尔贝转向弗兰兹说道,"这倒是一次很妙的冒险,我们可以在我们的马车里装满了手枪,散弹枪,双铳枪.罗吉.万帕来捉我们时,我们就逮住他,把他带回罗马城,晋献给教皇陛下,教皇看到我们干了这么件大好事,就会问怎样才能报答我们,而我们却说只需要一辆轿车,两匹马,因此我们就可以坐在马车里看狂欢节了,而罗马老百姓一定会簇拥我们到朱庇特神殿去给我们加冠,赞扬我们一番,象对待卫国英雄库提斯和柯克莱斯一样."
  当阿尔贝说这些话的时候,派里尼老板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无法表述的笑容.
  "请问,"弗兰兹问,"这些手枪,散弹枪,和其他各种你想装满马车的厉害武器在什么地方呢?"
  "我的武器库里可没有,由于在特拉契纳时,连我那把猎刀都让人偷去了."
  "我在阿瓜本特也遇到了同样的命运."
  "你知不知道,派里尼老板,"阿尔贝点起第二支雪茄烟骂,"这个办法对付强盗非常方便,这种作风和他们有点相似吧?"
  派里尼老板一定觉得这种玩笑不免太自讨苦吃了,由于他对这些问题只回答了一半,而且是向弗兰兹说的,只有弗兰兹看来还象是在用心听他讲话似的.
  "阁下知道,受强盗攻击时,平时总是不加抵抗的."
  "什么!"阿尔贝叫道,他的豪勇的性格马上显示出他反对如此服服帖帖地让人来抢,"一丁点都不抵抗吗?"
  "不,因为那是毫无用处的.当十多个强盗从地沟,破房子,或阴沟里一齐跳出去,向你攻击时,你怎么能抵抗呢?"
  "哦!我宁愿他们杀了我."
  旅馆老板转向弗兰兹,神色间象在说:"你的朋友一定是发疯了."
  "我亲爱的阿尔贝,"弗兰兹回答道,"你的回答太了,倒很有高乃依说那句'让他去死吧,时的气概.但奥拉斯作那样答复时,当时是关系着罗马的存亡,而我们这儿不过是随便去玩玩而的问题,为了随便去玩玩拿我们的生命去冒险,那未免太荒唐了吧."
  "啊,一点不错!"派里尼老板立刻大声说道,"说得好!这才有点道理!"
  阿尔贝为自己倒了一杯红葡萄酒,不时地喝上一口,嘴里喃喃地说着些让人听不大清楚的话.
  "好了,派里尼老板,"弗兰兹说,"我的同伴现在不说话了,你也了解我的性情是很爱和平的,那么告诉我这个罗吉.万帕是怎样一个人.是一个牧童还是一个贵族,年轻还是年老,高个还是矮个,把他描述一下,如果我们碰巧遇见他,象让.斯波加或勒拉那样,我们说不定可以认识他."
  "这几点,谁都无法对您说得清楚,由于我认识他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有一次,我从费伦铁诺到阿拉特里去的路上落到了他手里,我真走运,他还记得我,不但不要赎金就放了我,还送给我一只极其华贵的表,而且把他的身世告诉我."
  "让我们来看看那只表."阿尔贝说.
  派里尼老板从他的裤袋里摸出一只布累古怀表,上面刻着制造者的名字,巴黎的印戳以及一顶伯爵的花冠.
  "就是这只."他说.
  "啊唷!"阿尔贝叫道,"我恭喜你了,我也有一只这样的表,"他从背心口袋里摸出他的表,"它可是花了我三千法郎呢"
  "我们听听他的身世吧."弗兰兹说.他拖过了一张安乐椅,示意让派里尼老板坐下.
  "两位阁下允许我坐吗?"店东问.
  "坐吧!"阿尔贝大声说,"你又不是传道者,没必要站着讲话!"
  店主向他们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而后坐了下来,这表示他就要把他们所想知道的罗吉.万帕的事都讲出来了."你说,"当派里尼老板要开口时,弗兰兹说道,"你认识罗吉.万帕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小孩子,那么,他如今还是一个青年人了?"
  "一个青年人!他刚刚满二十二岁呢.噢,他是一个血气方刚浪游荡子弟,他将来总得有一个立身之道的,这一点你们等着看好了."
  "你觉得如何?阿尔贝,二十二岁就这样闻名与世了."
  "真不错,在他这个年龄,名闻全球的亚历山大,凯撒和拿破仑还没崭露头角哩."
  "哦,"弗兰兹又说道,"这个故事的主角仅有二十二岁吗?"
  "刚满,我已经对您说过啦."
  "他是高个还是矮个?"
  "中等身材,同这位阁下的身体差不多."店主指着阿尔贝回答道.
  "谢谢你的比较."阿尔贝鞠了一躬说.
  "说下去吧,派里尼老板,"弗兰兹说道,并且对他那位朋友的多心点了点头."他是属于社会中哪种阶级的呢?"
  "他曾是圣费里斯伯爵农庄里的一个小孩,那个农庄在派立斯特里纳和卡白丽湖之间.他出生在班壁那拉,五岁时就到伯爵的农庄里去做事.他的父亲是个牧羊人,自己有一小群羊,剪了羊毛,挤了羊奶,就将到罗马来卖,靠此为生.小万帕的个性从小就非常与众不同.当他还只有七岁时,有一天,他到派立斯特里纳的教士那儿去,求他教他读书写字.这件事多少有点问题,由于他不能离开他的羊群,那位好心的教士每天要到一个小村子里去做一次弥撒.那个小村子太穷了,养不起一个教士,同样没有什么正式的村名,只叫博尔戈.他对万帕说,他每天从博尔戈回来时可以见他一次,利用那个时间教他一课,并且预先告诉他,只能教短短的一课,他一定要非常用功,来利用这暂短的见面的时间.那孩子高兴地接受了.每天,罗吉带着他的羊群到那条从派立斯特里纳到博尔戈去的路上吃草.每天早晨九点,教士和孩子就在路边的一条土堤上坐下来,小牧童就从教士的祈祷书上学功课.三个月后,他已经能琅琅上口了.这还不够,他还要学写字.教士从罗马的一位教师那儿弄来了三套字母,一套大楷,一套中楷,一套小楷,教他用一种尖利的东西在石板上学写字母.晚上,在羊群平安地赶进农庄之后,小罗吉就马上到派立斯特里纳一个铁匠家里,要来了一只大钉子,敲呀磨呀的把它做成了一支的铁笔.第二天早晨,他捡了许多片石板,开始做起功课来.三个月后,他已学会写字了.教士看他这样聪明,很是惊讶,就送了他几支笔,一些纸和一把削笔刀.他又重新学起来,当然已不象开始时那样困难了.一星期以后,他用笔写字已经和用铁笔写得一样好了.教士把这桩奇闻讲给圣费里斯伯爵听,伯爵派人把小牧童叫了来,叫他当面写给他看,读给他听,并且吩咐他的贴身仆人让他和家仆一起吃饭,每个月给他两个毕阿士特,罗吉就用这笔钱来买书和铅笔.他的模仿能力原本就很强,象琪奥托小时候一样,他也在他的石板上画起羊呀,房屋呀,树林呀来.热闹他又用小刀来刻各样的木头东西,大名鼎鼎的雕刻家庇尼里也是这样开始的.
  "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就是说,她比万帕还要再小一点,也在派立斯特里纳的一个农庄上放羊.她是一个孤儿,是在凡尔蒙吞长大的,叫德丽莎.两个孩子遇到了一起,他们就并排坐下来,让他们的羊群混在一起,一起玩,一起笑,一起谈天,到黄昏时,他们才把圣费里斯伯爵的羊和雪维里男爵的羊分开,两个孩子就各自回他们的农庄里去,并约定第二天早晨再会,第二天他们竟然都没有失约.他们就这样一起长大,直到万帕十二岁,德丽莎十一岁.这时,他们的天性就显露了出来.罗吉依旧非常钦慕各种优美的艺术,他独自一个人时,就拚命学习,他经常容易发怒,一会儿发愁,一会儿热情,一会儿又要生气,反复无常,而且总是带着一种讥讽的神情.班壁那拉,派立斯特里纳,或凡尔蒙吞附近的男孩子没有一个能支配他的,甚至连成为他的伙伴都够不上.他的天性(老是逼旁人让步,自己从来不肯退让)使他高高在上,谈不到什么朋友.只有德丽莎能用一个眼色,一个字,或一个手势使他服服帖帖.他这种暴烈的性子到了一个女人手里虽然变得如此温和,但如果对方是个男人,那不论是谁,他就要反抗,非折腾个天翻地覆不可.
  "德丽莎却恰巧相反,她很活泼,很快活,只是太妖气.罗吉每个月从圣德里斯伯爵的管家那儿得来的两个毕阿士特和他的木刻小玩意儿在罗马卖得的钱,都花费在买耳环呀,项链呀和金发夹呀这些东西上去了,正是凭了她朋友的慷慨,德丽莎才成了罗马附近最美丽并且打扮得最漂亮的农家女.这两个孩子渐渐地一同长大起来,整天厮守在一起过活,各人随着各人不同的性格做着梦想.在他们所有的梦想,希望都在谈话里,万帕看到他自己成为一艘大船的船主,一军的将帅或一省的总督.德丽莎则看到自己发了财,打扮得非常华丽,有许多穿制服的仆人侍俸着他.在他们这样各自建造着空中楼阁度过一天的时间后,他们就把他们的羊群分开,从梦想的世界一下子跌回到他们现实卑贱地位的世界里.
  "有一天,那个年轻牧童告诉伯爵的管家,说他发现沙坪山里来了一只狼,看他的羊群.管家给了他一支枪,这正是万帕求之不得的.这支枪极好,是布雷西亚的出品,射出的子弹就象英国的马枪一样准确,但有一天,伯爵摔破了枪托,因此就把那支枪扔在一边不用了.这一点,在万帕这样的一个雕刻家看来是不算一回事的.他把那个旧枪托看了一遍,盘算着把它怎样改造一下才能使枪适合他的肩头,然后他做了一个新枪托,上面刻着极美丽的花纹,如果他愿意拿出去卖,一定会得到十五个或二十个毕阿士特,但他当然不会想到这一点.能得到一支枪早就已经是这少年最大的愿望.在第一个以独立代替自由的国家里,只要是有大丈夫气概的男子汉,他心里的第一个希望,就是想弄到一支枪,有了枪,他就可以防御或进攻,有了枪,就常常可以使人怕他.从此以后,万帕就把他全部的空闲时间都用来练习这宝贵的武器了,他买了火药和子弹,无论什么东西都被他拿来当目标......长在沙坪山上的.满身苔藓的橄榄树的老树干,从地洞里钻出来觅食的狐狸,在他们头顶上翱翔的老鹰.所以不久他的枪法就非常准了,以致当初一听到枪声就害怕的德丽莎也克服了她的胆怯,竟能很有兴趣地看着他随心所欲地发弹射物,其准确程度,就象弹靶近在咫尺一样.
  "有一天傍晚,一只狼从松树林里出来,他俩经常坐在那松林附近,所以那只狼还没走上十步,就送了命.万帕立了这一功很得意,就把那只死狼背在肩上,回到了农庄.由于这些事,已使罗吉在农庄一带有了相当的声望.一个人只要能力高超,不论走到哪儿,总会有人崇拜他.他被公认为是方圆三十里以内最精明,最强壮,最勇敢的农夫,尽管德丽莎也被公认为沙坪山下最美丽的姑娘,但是从来没有人去和她谈恋爱,因为大家都知道,罗吉喜欢她.可是这两个人却从不曾向对方表示过爱情.他们并肩长大了,就象两棵在地下根须纠缠,空中丫枝交错,花香同时升上天空的树一样.但他们的会面成了必不可少的事情,他们情愿死也不愿有一天的分离.那一年,德丽莎十七岁,万帕十八岁.一股土匪占据了黎比尼山,开始搅得附近的居民议论纷纷起来.罗马附近的土匪实际上从来没有真正被消灭干净过.只不过常常少了一个首领而已,但一旦再有一个首领出现,他是绝不会缺少一批喽罗的.
  "大名鼎鼎,在那不勒斯折腾得天翻地覆古古密陀,在阿布鲁齐被人追得走投无路,被赶出了那不勒斯的国境,他就象曼弗雷德那样越过了加里利亚诺山,越过松尼诺和耶伯那的交界,逃避到了阿马森流域.他设法重新组织了一队人马,学狄西沙雷和盖世皮龙的榜样横行起来,但他的雄心是想超过这两位前人.派里斯特里纳,弗垃斯卡蒂和班壁娜有许多青年人失踪了.他们的失踪起初引起了很大的不安,可是不久就发现他们都投到古古密陀手下当喽罗去了.没多久,古古密陀就成了大家所关注的焦点,都在谈论他的凶猛,大胆和残忍等种种本性.一天,他抢了一个年轻姑娘,她是弗罗齐诺内一个土地丈量员的女儿.强盗的法律是严格的,凡是抢到年轻女子,首先该归那个把她抢来的人享用,然后其余的人抽签轮流享用她,她一直要被他们蹂躏到死才能脱离苦海.如果她的父母有钱,有力量付出一笔赎金,他们就派人去谈判.被抢去的肉票就成了保证信差安全的人质.要是付不出赎金,肉票就一去不回了.那个姑娘的恋人也在古古密陀的队伍里,他名叫卡烈尼.当她认出自己的恋人时,那可怜的姑娘便向他伸出双手求救并相信自己可以获得安全,可是卡烈尼却觉得他的心在往下沉,因为他对于那等待在她前面的命运了解得太清楚了.可是,由于他是古古密陀的亲信;由于他已忠心耿耿地在他手下效力了三年;由于他曾射死过一个差点砍倒古古密陀的龙骑兵,救过他的命,因此他希望他会可怜他.他把他推到一边,那年轻姑娘则坐在树林中间的一棵大松树下,松树和她那美丽的头饰合成了一张面幕,把她的脸遮了起来,这样就躲开了强盗们那穷凶极恶而贪婪的眼睛.他把一切都对古古密陀讲了出来:他怎样爱那姑娘,他们怎样互誓贞节,并且怎样从他到这儿附近来了以后天天和她在一间破屋里幽会.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古古密陀曾派卡烈尼到邻村去公干,因此他无法到那个地方去赴约了.但,古古密陀却到了那儿,据他说是纯属偶然,然后就顺便把姑娘带了来.卡烈尼请求他的头儿为丽达破一次例,由于她的父亲很有钱,可以出一大笔赎金.古古密陀对他朋友的请求似乎让步了,叫他去找一个牧童送信到弗罗齐诺内给她的父亲.卡烈尼高高兴兴跑到丽达那儿,告诉她她已经得救了,叫她写信给她的父亲,把事情告诉他,她的赎金被 定为三百毕阿士特.时间只有十二小时.也就是说,到第二天早晨九点钟为止.信一写好,卡烈尼就一把抓到手里,急忙地跑到山下去找信差了.他发现有一个少年牧童在牧羊.牧童好象天生是强盗的信差似的,因为他们碰巧生活在城市和山林之间,文明生活和原始生活之间.那牧童接受了这项任务,答应在一小时之内跑到弗罗齐诺内.卡烈尼就返回来了,一心只想早点见到他的情人,并且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他发现他的同伙们都坐在树林里一片空旷的草地上,正在享受从农家勒索得来的贡品.他的目光在这一堆人中寻找丽达和古古密陀,但却扑了个空.他问他俩到哪儿去了,回答他的却是一阵大笑.一股冷汗从他每一个毛孔里冒出来,他的头发根根都竖了起来.他又问了一遍.有一个强盗站起来,递来一满杯甜酒,说道:"为勇敢的古古密陀和漂亮的丽达的健康干杯!"正在这个时,卡烈尼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叫喊声,他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抢过酒杯,向那个献酒的人劈头盖脸扔过去,然后向那发出喊声的地方奔了过去.跑了一百码,他转过一座密林的拐角,就发现丽达昏迷不醒地躺在古古密陀的怀里.一见到卡烈尼,古古密陀就站起身来,每只手里都握着手枪.那两个土匪互相看了一下,一个唇边挂着猥亵的微笑,一个脸色象死人一样惨白,看来这两个人之间好象就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但卡烈尼的脸渐渐松弛下来.他的抓着腰带上的手枪的手也垂到了身边.丽达躺在他们之间.月光照亮了这三个人.
  "喂,"古古密陀说,'任务完成了吗?,'是的,头儿,,卡烈尼答道,'明天早晨九点钟,丽达的父亲就会带着钱到这儿来.,'很好,现在,我们来快活地享受一夜吧.这个姑娘很漂亮,配得上你.喂,我并不自私,我们到伙计们那儿去为她抽签吧.,'那么说,你决定要把她按规矩处置了?,卡烈尼说道.'为什么为她破例?,'我认为我刚才的请求,,'你比其它的人多了些什么,你有什么权利要求例外?,'我当然有权利.,'算了吧,,古古密陀大笑着说,'迟早总会轮到你的.,卡烈尼使劲咬紧牙.'现在,喂,,古古密陀一面向其他那些强盗走去,一面说,,'你来不来?'我立刻就来.,古古密陀一边走一边用眼睛瞟着卡烈尼,深怕会被他暗算,但卡烈尼这边却毫无敌意的表示.他叉着双手站在丽达身边,丽达依旧昏迷.古古密陀猜想那青年会抱起她逃走,但这一点现在与他已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已经享受 过丽达了.至于那笔钱,三百毕阿士特被全部人一分,钱就少得可怜了,他要不要都无所谓,他继续沿着小径向那片草地走去,使他大为惊讶的是:卡烈尼差不多和他同时到达.'我们来抽签吧!我们来抽签吧!,山贼们一见到他们的头儿,就大声叫喊起来.
  "他们的要求是很公道的,头儿点点头表示应允.他们提出这个要求时眼睛里都射出凶光,加上火堆所发出的红光,使他们看上去根本象一群恶魔.所有人的名字,包括卡烈尼的在内,都写在纸上并放在一顶帽子里,从队里最年轻的那个摸出一张来,那一张写的名字是达伏拉西奥.他就是那个向卡烈尼建议为他们的头儿祝福,而被卡烈尼用玻璃杯砸了脸的人.他的脸上划开了一道大口子,由太阳穴直到嘴边,血还在不停地流着.达伏拉西奥看到他的运气这样好,就高声狂笑着说'头儿,刚才我向卡烈尼建议,为祝福你一杯,他还不肯.现在请你再为我干一杯,看他是不是肯赏脸,,每一个人都以为卡烈尼此时会发脾气,但使他们吃惊的是:他竟一手拿起一只酒杯,一手拿起一只酒瓶,满满倒了一杯.'祝你健康,达伏拉西奥,,他冷静地说,然后一口喝干了酒连手都不抖一下.他在火堆旁坐了下来,'我的晚餐呢,,他说,'跑了这么远的路,我的胃口倒开了.,'干得好,卡烈尼!,强盗们叫道,'这才象条好汉.,于是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围着火堆坐下来,而达伏拉西奥则不见了,卡烈尼泰然自若地又吃又喝,象是压根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强盗们诧异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何以竟能如此泰然自若,他们正在纳闷时,听到身后的地面上传来一阵稳重的脚步声.他们回过头去,看见达拉西奥抱着那个年轻女子过来.她的头往后仰着,长发扫着地面.他们进入圈子中央时,强盗们才借着火光看清楚那年轻女子和达伏拉西奥都面无人色.这一幕突然出现的景象是这样奇特,这样肃穆,然后大家都站了起来,只有卡烈尼例外,他仍旧坐着,镇定地吃喝着.达伏拉西奥在极端肃静的气氛中走上前几步,把丽达放到了土匪头儿脚下,于是大家立刻明白那年轻女子和那强盗面色惨白的原因了.一把短刀齐柄插在丽达的左胸上.每个人都看着卡烈尼,卡烈尼腰带上的刀鞘空了.'呀,呀!,头儿说,'我现在懂得卡烈尼为什么要晚来一点来了.,
  "他们虽然天性野蛮,却能明白这种拚死的行为.别的强盗或许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来,但他们却都懂得卡烈尼的这种举动.'喂,,卡烈尼站起来向那尸首走过去,一手握着手枪柄,大声说道,'如今还有谁要来和我抢这个女人?,'不会有人争了,,土匪头儿回答道,'她是你的了.,卡烈尼抱起她,奔出了火光圈外.古古密陀派了守夜的哨兵,众强盗便用他们的大氅裹着身体,在火堆前躺了下来.半夜里,哨兵发出警告,全体立刻戒备起来.原来是丽达的父亲带着他女儿的赎金来了.'喂,,他对古古密陀说,'三百毕阿士特在这里,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土匪头儿没有伸手去接钱,做了一个手势叫他跟着他.老人遵命.他们两个在树林底下向前走,月光从树枝的空隙里直泻下来.最后,古古密陀收住了脚,指着一棵树下两个靠在一起的人.'喏,,他说,'向卡烈尼去要你的孩子吧,她怎么样了,他会告诉你的.,然后他就回到他的伙伴们那儿去了.
  "老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感到某种大祸临头了.他终于向那聚在一起的人影走去,心里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他走近一些时,卡烈尼抬起头,不久两个人的形体便呈现在老人的眼前了.一个女的躺在地上,她的头枕在一个坐在她身旁的男人的腿上,那男一抬头,女的面孔也就看得到了.老人认出了那躺着的女人正是他的女儿.卡烈尼也认出了老人.'我知道你会来的.,强盗对丽达的父亲说.'畜牲!,老人叫道,'你把她怎么了?,他恐怖地看着丽达,丽达全身惨白,血迹斑斑,胸膛上插着一把短刀.一线月光从树缝里照进来,照亮了死者的脸.'古古密陀糟踏了你的女儿,,强盗说道,'我爱她,所以我杀了她,要么她就要给全体当靶子用了.,老人一句话都不说了,脸色变得象死人一样白.'喂,,卡烈尼又说,'要是我做错了,你就为她报仇吧.,因此他从丽达胸膛的伤口里抽出短刀,一手把刀递给老人,一手撕开他的背心.'你干得好!,老人用一种嘶哑的声音说道,'拥抱我吧,我的孩子.,卡烈尼一头扑进了他情人父亲的怀里,象个小孩子似地硬嚷地哭了起来.这是那个杀人不怕血腥气的人生平第一次流泪.'唉,,老人说道,'现在帮我来埋我的孩子吧.,卡烈尼去拿了两把鹤嘴锄,因此那父亲和那情人就在一棵大橡树脚下挖掘起来,准备让那年轻姑娘长眠在橡树下.坟坑挖好后,那做父亲的先抱了抱她,又抱了抱那情人,然后,他们一个扛头,一个扛脚,把她放了进去.完后他们跪在坟的一边,给死者做祷告.做完祷告后.他们就把泥土盖到尸首上,直到把坟坑填平.然后,老人伸出一只手,说道,'谢谢你,我的孩子,现在让我一个人儿在这里呆一会儿.,'但是......,卡烈尼答道.'离开我,我命令你.,卡烈尼只得服从,回到了他的同伴那儿,用大氅裹住身体,一会儿也象其余那些人一样地睡熟了.
  "他们在前一天晚上就决定要换一个地方扎营.黎明前一钟头,古古密陀喊醒了他的部下们,下令出发.但卡烈尼不肯离开树林,他要知道丽达的父亲到底怎么样了才肯走.他向昨晚那个地方走去.因此发现老人已吊死在那棵荫覆他女儿坟墓的橡树丫枝上.他对着老人的尸体和恋人的坟墓发了一个复仇的誓言.但他没能完成他的誓言,因为两天后,在一场对罗马骑兵的遭遇战中,卡烈尼被杀死了.他的死大家都有点惊诧,由于他是面向敌人的,不应该从后背上吃子弹.那种惊诧后来也就平息了,因为有一个土匪告诉他的伙伴们说,卡烈尼倒下时,古古密陀正在他后面十步远的地方.离开弗罗齐诺内树林的那天早晨,古古密陀曾暗中跟在卡烈尼的后面,听到了他报仇的誓言,因此象所有狡诈的人一样,他想办法阻止了那个誓言的实践.
  "关于这个强盗,他们另外还讲了十几个诸如此类的故事,也都同样荒唐.所以,从丰迪到庇鲁斯,大家一听到古古密陀的名字就要发抖.这些传言常是罗吉和德丽莎谈话时的主题.那姑娘每听到这种故事就吓得发抖.可是万帕却总是拍拍他那支百无一失的好猎枪的枪柄,用微笑来让她放心,假如那还不能恢复她的勇气,他就瞄准一只落在一条枯枝上的乌鸦,拉动扳机,那只鸟就给打死落到了树脚下.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这对青年互相约定,当万帕二十岁,德丽莎十九岁时,他们就结婚.他们都是孤儿,只好向他们的雇主告一次假,这一点,他们已经问过,而且得到了允许.有一天,当他们正在谈论未来计划时,突然听到两三声枪响,接着就见一个男人突然从这两个青年常常放羊的草地附近的树林里出来,急急忙忙地向他们跑过来.当他奔到听得到话的地方时,就喊道:'有人追我,你们能不能把我躲起来?,他们十分清楚,这个亡命者肯定是个强盗,但在罗马土匪和罗马农民之间,天生存在着一种同情心.而后者总是很乐于帮前者的.万帕一句话也没说,连忙奔到那块隐蔽他们洞口石头前面,把石头掀开,让那个亡命者躲进了这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洞穴,然后把石头盖好,走去仍旧和德丽莎坐在一块儿.过了一会儿,四个骑兵在树林边上出现了,其中的三个好象在寻找那亡命者,第四个则拖着一个俘虏来的土匪的脖子.那三个骑兵向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看到了这个青年农民,就疾驰过来,问他们有没有看见过个什么人.'真讨厌,,为首的那个队长说道,'我们找的那个人是个强盗头儿.,'古古密陀吗?,罗吉和德丽莎同时喊出声来.'是呀,,队长说道,'他那颗头可值一千罗马艾居呢,如果你们帮我们捉住他,那么你们可以分到五百.,两个年轻人互相换了一下眼色.那位队长一时觉得很有希望,五百罗马艾居等于三千法郎,而三千法郎在这一对快要结婚的穷孤儿来说可算是一大笔钱了.'是的,这真是讨厌,,万帕说,'可我们没有看见他.,
  "因此那些骑兵就四下里搜索了一阵子,但哪里都找不到,过了一会儿,他们走远了.于是万帕又把石板移开,古古密陀就爬出来.他从石板缝里已看到了这两个青年农民和骑兵在谈话,并且猜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他从罗吉和德丽莎的脸上看出他们决不肯出卖他,因此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满满一袋金子来,送给了他们.万帕骄傲地昂着头,不屑一顾,而德丽莎的眼里却露出了喜悦,她想到用这袋金子可以买到所有那些漂亮的衣服和华丽的首饰.
  "古古密陀是个老奸巨猾的恶棍,他表面上是个土匪,事实上是一条赤练蛇,德丽莎的那种目光立刻使他想到:讨她做一位压寨夫人倒很不错.他走回到树林里去了,一路上借口向他的救命恩人致敬,多次停步回顾.过了几天,他们没有再看见古古密陀,也没有听人说到他.狂欢节快来临了,圣费里斯伯爵宣布要开一次盛大的化装舞会,凡是罗马有地位的人都请来参加.德丽莎非常想参加这次舞会,罗吉去请求那位作他的保护人的管家,允许他俩夹杂在村中的仆役里参加舞会.这一点被答应了.伯爵最钟爱他的女儿卡美拉,这次的舞会就是为讨她喜欢而开的.卡美拉的年龄.身材和德丽莎恰巧一模一样,而德丽莎也和卡美拉一样漂亮.舞会的那天晚上,德丽莎尽或许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戴上她那极灿烂的发饰和最华丽的玻璃珠链;她穿着弗拉斯卡蒂妇女的时兴的服装.罗吉则套着罗马农民在假日才穿的那种非常漂亮的服装.他们两人都混在......他们只能如此......仆役和农民队伍里.
  "这一场宴会真华丽,不仅别墅里灯火通明,而且还有几千只五颜六色的灯笼挂在花园里的树上.不多时,宾客们就从府邸里跑到露台上,从露台拥到花园的走道上.在小径的每一个交叉口上,都有一队乐队,桌子四散摆开,上面堆满了许多饮料和点心.来宾们停住脚步,组成四对一组的舞队,各自随意选了一块地方跳起舞来.卡美拉打扮得象一个松尼诺农妇.她的帽子上绣着珍珠,她的金发针上镶着钻石,她的腰带是土耳其绸做的,上面绣着几朵花,她的短衫和裙子是克什米尔呢子做的,她的围裙是印度麻纱的,她胸衣上的纽子都是大粒的珍珠.她那两位同伴的服装,一位象内图诺农妇,另一位象立西阿农妇.那四个男子都是罗马最有钱和最高贵的人家的家伙,他们身上充分表现出意大利式的浪漫,关于这一点,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都比不上.他们都穿着农民的衣服,代表阿尔巴诺,韦莱特里,契维塔卡斯特拉纳和索拉四处地方.或许说,这些农民的服饰,也象那些女人的一样,是灿烂耀目地缀满了金银珠宝的.
  卡美拉想跳一次清一色的四对舞,可还少一个女的.她看看四周,但来宾中没有一个人的衣服和她或她的舞伴的相似的.圣费里斯向她指了指农民队里那挽住罗吉臂膀的德丽莎."您同意我吗,父亲!"卡美拉说道."当然啦,"伯爵答道,"我们不是在度狂欢节吗?"卡美拉就转过去对那个同她说话的青年讲了几句话,并用手指了指德丽莎.那青年人朝着那只可爱的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鞠躬表示服从,然后走到德丽莎面前,邀请她去参加由伯爵的女儿所领舞的四对舞.德丽莎感到有一团火掠过了她的脸,她望了望罗吉,罗吉不得不表示同意.他慢慢松开了德丽莎的手臂,那本来是夹在自己的手臂底下的,而德丽莎,在她那位舞伴的陪伴下,极其高兴地站到了那贵族式的四对舞中她所该站的位置上.当然罗,在艺术家的眼里,德丽莎那种古板严谨的服装,与卡美拉和她同伴的比较起来,确实风格很不相同.可德丽莎原是生性轻佻而好卖弄风骚的,所以那些刺绣呀,花纱呀,克什米尔呢子的腰带呀什么的,都令她目迷心醉,而那蓝宝石和金刚钻的反光几乎令她的脑子晕眩起来.
  "罗吉觉得他的头脑里浮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那种感觉象是在一口口地痛咬他的心,然后又毛骨悚然地透过他的骨脊,进了他的血管里,弥漫到了他全身.他的眼睛紧盯着德丽莎和她的舞伴的每一个举动.当他们的手挽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都快要晕过去了,他的脉搏剧烈地跳着,象是一只钟在他的耳边大敲特敲.当他们交谈的时候,尽管德丽莎只是低垂着眼,胆怯地听她的舞伴一个人讲,但从那个美貌的青年男子的热情的目光里,罗吉看得出他是在讲赞美她的话,他只感到天昏地旋,种种地狱里的声音都在他耳边低语,叫他去杀人,去行刺.他恐怕这种强烈的情感令他无法克制自己,于是就一手抓住他身边靠着的那棵树的丫枝,另一只手则痉挛地紧握住他腰带上那把柄上雕花的匕首,时时不自发现把它抽出鞘来.罗吉吃醋啦,他觉得,在她的野心和那种爱出风头的天性的影响下,德丽莎也许会抛弃他的.
  "那个年轻的农家女,起初很害怕,德丽莎是漂亮的,但漂亮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她.德丽莎具有那种娇美的野草闲花的魅力,比我们矫揉造作的那种高雅的仪态更诱人得多.那次四对舞的风头几乎都被她一个人抢去了,而说她在妒嫉圣费里斯伯爵的女儿,我可不敢保证 卡美拉不妒嫉她.她这位漂亮的舞伴一面向她竭力恭维,一面领她回到他邀请她的地方,就是罗吉等她的地方.在那次跳舞的时候,这位年轻姑娘不时地瞟一眼罗吉,而每一次她都看到他脸色苍白,情绪激动,有一次,他的刀甚至已经有一半出了鞘,那寒森森的刀光刺得她眼花.因此当她重新挽起她情人的臂膀的时候,她几乎有点发抖了.那一次的四对舞跳得非常成功,自然大家热烈地请求再来一次.只有卡美拉一个人表示反对,可是圣费里斯伯爵对他女儿的要求太恳切了,她最后也同意了.于是有一个舞伴就赶紧去请德丽莎,由于没有她就组不成四对舞,但那年轻姑娘却已不见了.实际上,罗吉再也没有力量来多经受一次这样的考验了,所以他半劝半拉地把德丽莎拖到花园的另外一边去了.德丽莎不由自主地任他摆布着,但当她看到那青年人的激动的脸色时,她从他那沉重和颤动的声音里了解得他的心里肯定在乱想.她自己也禁不住内心的激动,虽然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却总感觉罗吉应该责备她,什么原因,她也不知道,她总觉得,她是该受责备的.但是,使德丽莎大为惊奇的是,罗吉却仍旧哑口无言,那天晚上他始终没再吐一个字.但当夜的寒峭把来宾们从花园里撵走,别墅的门户都关上,举行室内的宴会时候,他就带她走了.他把她送到了家里,说道:"德丽莎,当你在圣费里斯伯爵的小姐对面跳舞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想,"年轻姑娘生性就是十分坦率的,因此就回答说,"我情愿减一半寿命换得一套她所穿的那种衣服.""你的舞伴对你说了些什么?""他说这就看我自己了,只要我说一句话就得了.""他说得对,"罗吉说,"你真是象你所说的那样一心想得到它吗?""是的.""好吧,那么,你就会得到的!"
  "年轻姑娘非常惊奇,抬起头来望着他,可他的脸是那样的阴沉可怕,以致她的话一到嘴边就僵住了.罗吉这样说了之后就走了.德丽莎一直目送他在黑暗中消失,才长叹一声走进了她的房间.
  "那天夜里发生了一件很大的意外事故,无疑的是因为某个仆人的大意,没有把灯熄灭而引起的.圣费里斯的府邸起了火,起火的房间在可爱的卡美拉的隔壁.她在黑夜里被火光惊醒,跳下床来,用一件睡衣罩住身体,想从门口逃出去,可是她想逃走的那条走廊已经充满了烟火.于是她只得回到房间里,拼命大声呼救,突然,她那离地二十尺高的窗户开了,一个青年农民跳进房间里来,抓住了她的两臂,用超人的技巧和力气把她带到了草地上,一到那儿,她就昏过去了.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她的父亲已在她身边.所有的仆人都围在四周,服侍她.这场大火烧掉了府邸的一整排厢房,但既然卡美拉安然无恙,又算得了什么呢?大家到处找她的救命恩人,可是那个人却不见面了;到处打听,但谁都没见过他.卡美拉由于自己当时没看他,心里感到老大的不舒服.伯爵极其有钱,只要卡美拉脱了险,从她这样神奇地脱险这一点看来,他感觉并不是真正遭祸,反而倒是上天新赐的一次恩惠,火灾的损失在他不过是一件小事.
  "第二天,还是那个时间,这个年轻农民又在树林边上相会了.罗吉先到.他兴高采烈的向德丽莎走来,好象已把昨天晚上的事完全忘记了.那姑娘显然在想心事,但看到罗吉这样高兴,她就装出一副微笑来,当没有兴奋的情绪来打扰她的时候,这原是很自然的.罗吉挽住她的手,领她到地洞门口,停下来.那青年姑娘觉察到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了,就怔怔地望着他."德丽莎,"罗吉说,"昨天晚上你告诉我说,你情愿拿世界上一切来换取一套伯爵的女儿所穿的那样的衣服.""是的,"德丽莎惊讶地回答说,"但我仅仅是说说玩玩的""而我回答说,很好,你就会得到得.""是呀,"姑娘回答,罗吉的话愈来愈使她惊奇了,"但你那么说当然只是为了让我高兴罢了.""我答应你的话已经办到啦,德丽莎,"罗吉得意洋洋地说,"到洞里去把衣服穿起来吧."说着,他就移开那块石板,指着洞口让德丽莎看,洞里已点着两支蜡烛,每支蜡烛旁边都有一面很精致的镜子.在一张罗吉亲手做的古色古香的桌子上,放着珍珠项链和钻石发针,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放着其余的服饰.
  "德丽莎喜出望外地叫了一声,也不问这套服饰是哪儿来的,甚至也不谢谢罗吉,就钻进了那个已经变成一间更衣室的洞里.罗吉把石板给她盖好,由于这时他看到一座介于他和派立斯特里纳之间的近处小山顶上,有一个骑马的旅客,在那儿呆了一会儿,象是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似的,在淡青色的天空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的模样.他一看到罗吉,就纵马疾弛,向他跑来.罗吉没有猜错,此旅客是从派立斯特里纳到蒂沃利去的,已走错了路.罗吉就把路指给了他,由于从那儿出去四分之一里的地方,道路就分成了三条,到了那三岔路门,旅客也许又会迷路,所以他就请求他给他带一段路.罗吉把他的大氅扔在地上,摆脱了这件笨重的衣服,他扛起马枪,迈开山里人那种马都赶不上的飞快的步子跑在旅客的前面.不到十分钟,罗吉和那旅客就到了那个交叉路口.一到那儿,他就用一种皇帝般的神气,严肃地用手指着一条旅客该走的路."那就是你的路,大人,现在你不会再弄错的了.""这是你的报酬."旅客说着,摸出了几个小钱给那青年牧人."谢谢你,"罗吉羞怯说道,"我是给你帮忙的,不是图你的钱的.""好吧,"那旅客似乎看惯了都市里人的奴隶性和山里人的骄傲,深知其间的区别似的,他就说道,"如果你不肯接受钱,送你一笔礼或许是肯收的吧.""啊,是的,那是另一回事了.""那么,"旅客答道,"收下这两个威尼斯金洋吧,给你的新娘叫她自己去买一对耳环吧.""那么也请你收下这把匕首,"青年牧人说道,"在阿尔巴诺和契维塔卡斯特拉纳这一带,你再找不到一把比这雕刻得更好的了.""我接受了,"旅客答道,"但那样我可占便宜啦,因为这把匕首可不仅仅值两块金洋呢.""在一个商人,或许如此,但在我,这是我亲自雕刻的,它还值不了一个毕阿士特呢.""你叫什么名字?"旅客问."罗吉.万帕."那牧人回答说,他答话的那种态度,就象他在说"我是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一样."你呢?""我,"旅客说道,"我叫水手辛巴德."
  弗兰兹.伊皮奈非常惊讶."水手辛巴德?"他说.
  "是的,"讲故事人说,"那旅客对万帕就自称这名字."
  "咦,你为什么要反对这个名字,"阿尔贝问道,"这个名字漂亮极了,说实话,叫这个名字的那位先生,他的种种冒险的故事我在小时候可是很有兴趣的."
  弗兰兹不再多说了.水手辛巴德这个名字大约已唤醒了他的种种记忆."讲下去吧!"他对店主说道.
  "万帕大模大样地把那两块金洋装进了口袋里,转过身慢慢地向来路走去.当他走到离地洞两三百步的时候,他觉得听到了一声喊叫,仔细听了听,想辨别这个声音从哪儿来的.所以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是在喊他自己的名字.那声音是从地洞那面发过来的.他象一只羚羊似的跳向前去,一边跑,一边在他的马枪里装上了弹药,一会儿,就到达了一座小山顶上.这座山正和他看见旅客时所站的那座遥遥相对.一到那儿,喊救命的声音就听得更清晰了.他用目光四下里搜索着,看见一个人在抢德丽莎,正象尼苏斯抢蒂茄美拉一样.这个人正向树林里急忙奔去,从地洞到树林的这一段路他已经走了四分之三.万帕估计了一下距离,那人至少比他多走了两百步,想追上他是不可能的了.这青年牧人站住了,脚下象生了根似的,他们马枪的枪扛在肩头,瞄准那个抢人犯,用枪口跟了他一秒钟,然后开了枪.那抢人犯忽然停住了脚步,膝一弯,就和抱在他怀里的德丽莎一起倒倒在地上.那青年姑娘马上爬了起来,而那个男的却躺在地上,在临死的痛苦中挣扎着.万帕急忙向德丽莎冲过去.由于她刚离开那临死的人几步远,两腿就支持不住跪了下来,因此这个青年人恐怕那颗打倒他敌人的子弹也伤着了他的未婚妻.万幸的是,她连皮也没擦破一点,德丽莎只是受惊过度.罗吉看到她确实平安无恙以后,才转身向那受伤的人走过去.他刚刚断了气,只见他握紧了拳头,嘴巴歪在一边,头发直竖,满头大汗.他的眼睛仍然恶狠狠地睁着.万帕走近尸体,认出他正是古古密陀.
  "这强盗自从那天被这两个农家青年救了之后,就看中了德丽莎,发誓要把她娶来.从那时起,他就在暗中盯着他们,利用她的情人为旅客领路只剩她一人的时机,来抢她了,他认为终于把她弄到手了,却想不到青年牧人那万恶的子弹射穿了他的心.万帕定睛望着他,脸上毫不动容,而德丽莎却正巧相反,她的手脚在发抖,不敢走近那已被杀死的匪徒身边.可她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从他情人的肩后向那死人畏缩地瞟了一眼.突然间,万帕转向他的情人."啊,啊!"他说,"好了,好了!"你已经打扮好了,现在要轮到我来打扮一下了."
  "德丽莎从头到脚都穿着费里斯伯爵女儿的衣服.万帕抱起古古密陀的尸体,挪到了地洞,这一次轮到德丽莎留在外面了.这时要是再有一个旅客经过,他就会看到一件怪事,一个牧羊女在牧羊,身上仍然穿着克什米尔呢子的长袍,戴着珍珠的耳环和项链,钻石的夹针,以及翡翠,绿宝石,红宝石的纽扣.他无疑会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弗洛琳的时代,到了巴黎,就会处处宣扬,说他遇到过一位阿尔卑斯山上的牧羊神女坐在沙坪山的脚下.一刻钟之后,万帕从洞里出来了,他的服饰并不比德丽莎差.他穿着一件榴红色天鹅绒的上衣,上面钉着雪亮的金纽扣,一件绣满了花的缎子背心,脖子上戴着一条罗马的领巾,挂着一只用金色,红色和绿色丝锦绣花的弹药盒;天蓝色天鹅绒的短裤,裤脚管到膝头上面为止,是用钻石纽扣扣紧了的.一双阿拉伯式的鹿皮长统靴和一顶插着五色丝带的帽子.他的腰带上挂着两只表,皮带里拖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德丽莎羡慕地叫了一声.万帕穿上这套服饰,好象是李奥波.罗勃脱或许尼兹油画里的人物.他把古古密陀的全副行头都借用啦,那青年人看出这套服饰在他未婚妻身上所产生的效果了,因此一个得意的微笑存现在他的嘴唇上."现在,"他对德丽莎说,"你愿不愿意和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噢,是的!"那年青姑娘热情地喊道."不论到哪儿都肯跟我去吗?""跟你到世界的尽头.""那么挽住我的手臂,我们走吧,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啦."那年青姑娘就挽起她情人的手臂,也不问他究竟要领她到哪儿去,因为在她看来,这时他简直象一位天神似的漂亮,骄傲和有力.他们向树林里走去,不久就走到了树林里.山上的小径万帕当然都是很熟悉的.所以他径自向前走去,一点都不犹豫.山上虽然没有现成的路,但只要看一眼树木和草丛,他就知道应该怎么走,他们就这样向前走了一个半钟头.最后,他们走到了树木最茂密的地方.前面有一条小溪,一直通到一个深深的峡谷里,小溪的河床是干涸的.万帕顺着这条荒僻的路走着,两边是山岭,山坡上东一簇西一簇地长着松树,可是看来这些松树好象很难于繁殖,这条路倒象是维吉尔所说的通到阴曹地府去的火山口.德丽莎看到周围这片荒废凄凉的景色,就害怕起来,紧紧地贴在她的领路人身上,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讲,但是看到他仍然以平稳的脚步泰然自若地向前趟着,她也就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忽然间,大约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一棵树背后闪到了个人来,用枪瞄准万帕."站住,"他喊到,"再走一步就打死你!""什么,喂!"万帕抬手做了一个轻蔑的姿势说道,但德丽莎再也抑制不住她的惊慌,紧紧地贴到了他身上."狼还吃狼吗?""你是什么人?""我是罗吉.万帕,对费里斯农庄的牧羊人.""你来干什么?""我要和你那些在比卡山凹里的同伴讲.""那么,到我这儿来,"那哨兵说道,"要是你认得路,就在前面带路吧."万帕对于强盗的这种防范轻蔑地笑了一下,就越到德丽莎的前面领头走,脚步仍然象刚才一样的坚定和安闲.走了十分钟,那强盗示意叫他们停步.这对青年男女遵命照办.不久那强盗学了三声鸡叫,一声老鸦叫答复了这个暗号."好!"德丽莎一路走,一路抖抖索索地紧贴着她的情人,由于对她看到树林里露出了兵器,马枪的刺刀在闪闪发光.比卡山凹是在一座小山的山顶上,在从前这儿肯定是一座火山,一座在雷默斯和罗默罗斯逃出阿尔伯,来建筑罗马城以前就熄灭了的火山.德丽莎和罗吉到达了山顶,立刻发现他们已站在二十个强盗的前面."这个小伙子想来和你们说话."哨兵说道."他有什么话要说?"一个青年答道,他是首领离开时代替统率的人."我想说,我过腻牧羊人的生活."万帕这样回答."啊,我懂啦,"副首领说道,"你要求加入我们的一伙是吗?欢迎!"几个强盗大声喊道,他们是费罗西诺,班壁娜拉和阿纳尼人,本来就认识罗吉.万帕的."好吧!但我这次来的目的还不止要做你们的同伴.""那么要做什么!"强盗们惊异地问道."我来要求做你们的队长."那青年说道.强盗们哄笑起来."你凭什么要求得到这个殊荣?"副首领问道."我杀死了你们的首领古古密陀,我现在穿的就是他的衣服,我放火烧了圣费里斯的府邸,借此给我的未婚妻弄到了一套结婚礼服."因此一个钟头之后,罗吉.万帕就被选为队长,代替那已经死的古古密陀了.
  "唉,我亲爱的阿尔贝,"弗兰兹转过身去对他的朋友说道,"你对于公民罗吉.万帕有何感想?"
  "我说他是个神话里的人物,"阿尔贝答道,"从来没有."
  "什么叫神话里的人物?"派里尼问道.
  "说起话长啦,我亲爱的店家,"弗兰兹答道."但你说万帕大人现在是在罗马附近做生意吗?"
  "是呀,他胆大在强盗中可说是前无古人的了."
  "那么警察始终抓不到他吗?"
  "咦,你知道,他和平原上的牧人,海上的渔夫,沿岸的走私贩子都有交情.他们到山里去找他,他却在海上,他们跟他到海上,他却到了大海洋里,他们再追他,他却忽然藏到季利奥岛,加奴地,或到基督山这种小岛上去了.当他们到那儿去搜捕他的时候,他又突然在阿尔巴诺,蒂沃利,或立西亚现身了."
  "他对待旅客怎么样呢?"
  "什么?他的办法很简单.他根据离城的远近,限定时间为小时,十二小时,或许一天,在这个时间内叫他们把赎金送出来,过了时间期限,他再宽限一小时或再过一小时的第六十分钟上,如果钱还没有送到,他就用手枪把肉票的脑髓打出来,或许把他的短刀插进他的心脏,就算了结了."
  "唉,阿尔贝,"弗兰兹问他的同伴,"你还要从环城马路侥到斗兽场去吗?"
  "当然例外,"阿尔贝说,"如果那条路上风景好的话."
  时钟敲了九下,门开了,一个车夫走到门口,"大人,"他说,"车子备好了."
  "好吧,那么,"弗兰兹说,"我们还是到斗兽场去吧."
  "请问大人,是从波波罗门走,还是从大街走?"
  "从大街走,当然啦!从大街走!"弗兰兹大声喊道.
  "啊,我的好人,"阿尔贝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点着了他第三支雪茄,"说实话,我还以为你挺勇敢呢."说完,这两个青年下了楼梯,钻进了马车里.

  第三十四章 显  身
  弗兰兹所指定的路线很巧妙,令他们到斗兽场去的路上一座古迹也没经过,这样,头脑里便不会因为看多了这些古迹,而影响他们去欣赏那座庞大建筑物的兴致.他所选定的路线是先沿着西斯蒂纳街走,在圣.玛丽亚教堂向右转,沿着乌巴那街和圣.彼得街折入文卡利街,到了文卡利街,游客们就会看到他们已经正对着斗兽场了.走这条路线另外还有一大优点,就是能让弗兰兹自由自在地去深思冥想,把派里尼老板讲述给他听的那个故事思索一番,由于他那位住在基督山岛的神秘的东道主竟也出现在那个故事里.他交叉着两臂靠在马车的一个角落里,揣摩着刚刚所听到的那一篇奇闻,他想出了无数有关的问题来自问,可是没有一个问题能得到满意的答案.在一个事实最能使他联想起他的朋友"水手辛巴德"来,就是,在土匪和水手之间,好象存在着一种密切的神秘关系.派里尼说万帕常常藏到走私贩子和渔夫的船上去,这令弗兰兹想起他自己也曾经看到那两个科西嘉强盗和那艘小游艇的船员们一起融洽地用餐,那艘小游艇甚至还改变了航程,到韦基奥港去靠了一靠,专程送他们上岸.伦敦旅馆的老板也曾提到基督山他那位东道主的化身,他感觉单是这一个名字就足以证明他那位岛上的朋友的博爱行为不仅遍及科西嘉,托斯卡纳和西班牙沿岸,而且还同样的遍及皮昂比诺,契维塔.韦基亚,奥斯尼斯和巴勒莫,这足可以证明他的交游范围是多么的广大.
  可是,无论这个年轻人如何专心一致地沉溺在这种种回忆里,他的思绪还是被伟大的斗兽场破烂那一片黑森森的景象打断了,透过废墟的各个门洞,惨白的月光时隐时现地闪烁着,象是孤魂野鬼的眼睛所射出来的光.马车在苏丹台边停下来,门是大开着的,这两个青年急忙跳下马车,发觉他们面前已经站着一个向导,象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
  旅馆里的那个随从向导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因此他们就有了两个向导.在罗马,人想避免这种多余的向导是不可能的.你的前脚刚踏进旅馆,一个普通向导便跟上了你,只要你还呆在城里,他就决不会离开你,另外,每一处名胜的每一部分有一个.因此我们很容易想象得到,斗兽场里是不会缺向导的,因为它是千古的奇迹,关于它,诗人马西阿尔曾作过这样的说过:"埃及人不需再拿野蛮的奇迹金字塔来自夸,我们也别再谈巴比伦的古城名刹,一切其他的建筑物都必须让位给凯撒的斗兽场,一切赞美之声都应该汇合起来歌颂那座大厦."
  至于阿尔贝和弗兰兹,他们不想躲避开这些以导游为业的人.说心里话,即使想躲避也非常困难,因为只有向导才能够拿着火把去参观这些名胜.两个青年无法抗拒,只能毫无条件地向他们的引导者宣告投降.弗兰兹已到斗兽场来夜游过十几次了,而他的同伴却是首次光顾维斯派森大帝的这个古迹,平心而论,虽然那两个向导口若悬河地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他的脑子里还是留下了很强的印象.实际上,要不是亲眼目睹,谁都想象不出一个废墟竟会这样庄严宏伟,欧洲南部的月光和东方的落日余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这种神秘的月光之下,废墟的各部分看来好象都扩大了一倍.弗兰兹在废墟的内廊底下走了一百步左右,怀古之情便油然而生,所以他离开了阿尔贝,反正那两个向导总是会照他们的老规矩,领他去看关狮子的洞,斗猩力士的休息室和凯撒大帝的包厢的.他走上一座颓废的台阶,让他们按规定的游览路线去游览,自己则走到一个制品对面廊柱的阴影里,静静地坐了下来,这样,他就能欣赏到这座宏伟的废墟的全景,尽情观看这巨大无比的建筑物.
  弗兰兹在那条廊柱的阴影里几乎躲了一刻钟光景,他的目光随着阿尔贝和那两个手持火把的向导,他们已经从斗兽场尽头的一座正门里转了出来,然后又消失在台阶下面,也许是参观修女们的包厢去了,当他们偷偷地地溜过的时候,真象是几个仓皇的鬼影在追随一簇闪烁的磷火,这时,他的耳朵里突然听到一种声音,似乎有一块石头滚下了他对面的台阶,在这种环境里,一片肃落的花岗石从上面掉下来原不算什么稀奇的,可他认为这种石块似乎是被一只脚踩下来的,而且似乎有个人正向他坐的这个地方走过来,脚步极轻,象是竭力不让人听到似的.猜测不久便成了事实.因为确实有一个人影出现了,当他走上台阶来的时候,他便渐渐地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月光照着台阶的顶端,而人则消失在暗处.他大约也是一个象弗兰兹这样的游客,喜欢独自欣赏,不愿那喋喋不休的向导来打扰他的思绪.因此他的出现,倒也没有什么可惊之处,但他走上来的神态却有点紧紧张张,躲躲闪闪的,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提心吊胆地倾听一下,这使弗兰兹相信他是怀有某种目的来的,他到这儿来是要会一个人的,弗兰兹本能地退缩到了廊柱后面.来客在离他十尺远的地方站住了,那里的屋顶是破旧的,露出了一个圆形的大缺口,从这个缺口里望去,可以发现那繁星满布的蓝色夜空.这个缺口成了月光的一个自由进口,这也许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吧,缺口的四周长着不少爬墙类植物,那纤细的绿色小枝,在明亮清净的苍穹衬托下,显得极其清楚,而那一簇簇强韧的根须,穿过裂隙飘垂下来,来回摆荡,象许多摆动的丝穗.那行动诡秘引起弗兰兹注意的人正站在一个半明半暗的地方,因此看不清他的面貌,但他的衣着倒是很容易看清的.他穿着一件棕褐色宽大的披风,下摆的一角掀起盖住了他的左肩,好象是故意用它来遮住下半部脸似的,而上半部脸完全藏在他那顶宽边的帽子下面,他的下半身着装比较清楚,从破屋顶上进来的明亮的月光,照出他的擦得雪亮的马靴,马靴上面是黑色的长裤,显然他如果不是个贵族,也是上流社会中的人.
  过了一会儿,此人开始显示出不耐烦的样子,正在这时,屋顶的洞口外面发出了一种轻微的响声,马上有一个黑影挡住了亮光,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那人正在急切而仔细地察看他身下的这一大片地方,当他看到那个穿披风的人时,他就抓住一簇向下飘垂密密地缠结在一起的根须,沿着它滑到了离地三四尺的地方,之后轻轻地跳了下来,他穿着一套勒司斐人的衣服.
  "劳先生久等了,请原谅,"那人用罗马土语问道,"但我想,我也没迟到多久.圣.琪安教堂的钟刚敲过十点."
  "关于迟到的事,不必再提了,"先到的那个人用最纯粹的托斯卡纳语回答道,"是我自己来得太早了.但尽管你让我略微等了一会儿,我也十分相信你决不会故意迟到的."
  "先生说得不错,"那个人答道,"我是直接从圣.安琪堡来的,我费了不少功夫才设法和俾波谈了一次."
  "俾波是谁?"
  "噢,俾波是在监牢里干事的,我在他身上用了一年的功夫才打听出教皇堡里的情况."
  "真的!我看你这个人倒是有心计的呀."
  "您知道,未来的事,谁也难以预料的呀.或者这几天里我也会象可怜的庇皮诺那样陷进罗网,那时候我倒非常高兴能有一只牙齿发痒的小老鼠在我的网上咬几个小洞."
  "说简单点吧,你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星期二下午二点钟要杀害两个人,这是罗马每一个大节日开始时的老规矩,人们对这一仪式都很感兴趣,一个犯人将被处以锤刑:那家伙是个没长良心的流氓,他杀了那个抚养他长大的教士,真是一点都不必怜悯他的.另外那个被判处了斩刑,而他呀,先生,就是那个可怜的庇皮诺."
  "你还想怎么样呢?你不但在教皇的统治下招兵买马,而且还闹到了邻邦那里去,闹得他们害怕,他们当然很满意有个机会杀一儆百啦."
  "但是庇庇诺根本不是我的部下,他只是一个愚蠢的牧人,他唯一的罪名就是供给我们粮草罢了."
  "这样说来,他确实是你的一个党羽了.你注意一下他所受的优待吧,如果他们捉到你,就要在你头上打一锤,而他只不过被判了斩刑.那样,那天的娱乐节目就会多一个花样,多一幕热闹场面来满足观众了."
  "但是他们根本想不到我也正在为他准备一个场面,要吓他们一吓哩."
  "我的好朋友,"穿披风的那个人说道,"请原谅我说一句话,在我看来,你的心里面十足象是想干一件蠢事."
  "我只是想不要让那可怜虫被杀头.他之所以受苦完全是因为帮了我的忙的缘故.圣母在上,我如果袖手旁观,让那个勇敢的人死掉,我就是一个懦夫,连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你准备怎么办?"
  "我派二十个能干的人,包围断头台,当庇皮诺被带上去行刑的时候,我就会发出一个暗号,大家就一拥而上,用小刀子杀退卫兵,把犯人抢走."
  "依我看,这个办法既危险又没把握,我相信我的办法要比你的好得多."
  "先生的计划是什么?"
  "是这样,我送一万毕阿土特给那个人,这笔钱花得很合算的,那个接受钱的人可以使庇皮诺的死刑缓期到明年,在那一年内,我会额外送一千毕阿士特,使他从牢里逃出来."
  "你觉得肯定能成功吗?"
  "Pardieu!"穿披风的那人用法语说道.
  "先生说什么?"另外那人问道.
  "我说,好朋友,只伸出一只手来数钱,比你的全队人马用小刀子,手枪,马枪,加上散弹枪来卖力要有效得多.所以,让我来办吧,结果是什么,大可不必担心."
  "好极了!但如果您没有成功,我们还是要干的."
  "你喜欢怎样预防尽可随便你,但缓刑的事包在我身上好了."
  "要知道刑期就在后天,您活动的时间仅有一天啦."
  "那又如何?一天不是分成二十四小时,每小时不是分成六十分,每分钟不是分成六十秒吗?嘿,在八六四○○秒之内,有很多事可办到的."
  "我如何才能知道大人是否成功了呢?"
  "噢!那非常容易.我在罗斯波丽宫定了三个最后的窗口,如果我把庇皮诺所要的那个赦罪令搞到手,那么旁边的两个窗口就挂黄缎窗帘,中间那个挂白缎带大红十字的窗帘."
  "大人派谁去送缓刑令给执行官呢?"
  "你派一个人来,叫他扮成一个苦行僧的样子,我把命令交给他,穿上那套衣服,他就可以一直跑到断头台前面,把公文交给执刑官,由执刑官交给刽子手的.现在,先通知庇皮诺一下,把我们所决定的事告诉他,别让他吓死或吓昏.要么,又要无谓地为他花一笔钱了."
  "先生,"那人说,"您大约可以完全相信,我是相信您的,是不是?"
  "至少我希望这样."穿披风的那个侠士回答道.
  "哦,那么,如果您救出了庇皮诺,从此之后,您不仅获得了我的信任,而且还可以获得我对您的吩咐的服从."
  "你得想一想,我的好朋友,你给自己戴上了一个多大的圈套,因为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就要提醒你的诺言,轮到我来要你帮忙,要你帮忙的时候了."
  "让那一天到来吧,迟早都好,那时先生尽可以依赖我,正象我在这次大麻烦里依赖您一样.即使您在天涯海角,只需写信通知我,叫我去办一件如此如此的事情,那件事就算办成功了,由于肯定会把它办成功的,我以上帝的名义向您......"
  "嘘!"先到的那人打断他的话,"我听到有声音."
  "那是到斗兽场来玩的游客,手里还拿着火把呢."
  "最好还是别让看见我们在一起.那些向导都是奸细,也许会认出你的.我敬爱的朋友,虽然我很以你的友谊为荣,但如果我们的亲密关系一旦被人发觉,我恐怕我的名誉会因此而断送的."
  "好吧,那么,如果您弄到了缓刑令呢?"
  "罗斯波丽宫的中间那个窗口就挂白缎带红十字的窗帘."
  "如果您失败了呢?"
  "那么三个窗口都有黄缎窗帘."
  "到那时......?"
  "到那时,我的朋友,就随你用你的匕首好了,并且我还可以答应你,一定来参观你们英雄壮举."
  "那么我们一言为定啦.再见,先生,尽管放心相信我,就象我相信您一样."
  说完,那个勒司斐人就消逝在台阶下面了.他那位同伴则用他披风的衣角比刚才更紧紧地包住了他的脸,几乎和弗兰兹擦身而过,奔下一座朝大门的阶梯,到比武场去了.接着,弗兰兹就听到阿尔贝在叫他,阿尔贝高声地叫他朋友的名字,那喊声在这座高大的建筑物里发出回声.弗兰兹并没有应召而出,他得等那两个人走远了,他不愿意让他们知道他们这场会面,由于他虽无法认清他们的面貌,但至少已听到了他们所讲的每个字.十分钟之后,弗兰兹已在回伦敦旅馆的路上了,一路上心不在焉地听阿尔贝根据普林尼和卡尔布纽的著作大谈那用来预防兽扑到看客身上的铁丝网.弗兰兹任凭他一路讲下去,一句话也不说,他很希望旁人不来打扰他,让他一个人把经过的一切仔细地想一下.那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他一点都不认识,但另外那一个却不然,他的脸虽然用披风裹住了,而且蒙在阴影里,以致弗兰兹无法辨认,可他讲话的那种语气,弗兰兹总有种似乎听到的感觉,而且第一次听到时就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使他难以忘怀.尤其在他的嘲弄口吻中,含有某种以金属颤动的声音,这种声音在斗兽场的废墟中固然使他吃惊,在基督山的岩洞里又何尝不然.最后他得出了一个很满意的答案,这个人不是别人,也就是"水手辛巴德."
  弗兰兹对这个奇人曾抱有很大的好奇心,在任何场合下,他一定会上前去招呼他的;但是从刚才他所偷听到的那番谈话中他知道:他在这种情形下出来是决不会有好结果的.所以,正如我们所知,他让那一个人离开了,并没有去招呼他,只是在心里自慰自解,要是再碰到他,决不让他第二次再逃脱.弗兰兹虽竭力想摆脱这些令人烦恼的复杂思绪,想避免他们的侵扰,但总是枉然,他想用睡眠来恢复他的精神,也是枉然.睡神不肯光顾他的眼皮,这一夜,他辗转反侧,胡思乱想,想从各方面来解释斗兽场里面的这个神秘游客就是基督山岩洞里的那个居民,而他对这一点愈想愈有把握.终于他疲倦了,就在天刚破晓时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很晚才醒.象一个地道的法国人一样,阿尔贝颇费了一番功夫来安排晚上的消遣情况.他已经派人到爱根狄诺戏院去定了一个包厢;弗兰兹因为有几封信要写,把马车全天都让阿尔贝独享了.到五点钟,阿尔贝回来了,他拿着介绍信到外去拜访了一遍,接受了许多晚餐的邀请,算在罗马开了眼界.这已够使阿尔贝忙一天的了;但他竟然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看看爱根狄诺戏院的节目单,来知晓一下那天晚上的剧目和演员.
  根据节目单上所载,上演的是歌剧《巴黎茜娜》.主角是考塞黎,穆黎亚尼和斯必克.这两个青年应为自己庆幸,竟能有机会听到由三个意大利最负盛名的歌唱家来演出《拉莫摩尔的未婚妻》的剧作者的这部杰作.阿尔贝总是看不惯意大利的戏院,因为这里乐队是设在舞台前面的,几乎看不到台上在演些什么,并且又没有花楼和包厢,这些缺点,在一个看滑稽歌剧时坐惯了花厅而听歌剧时坐惯了大包厢的人,确实是难以忍受的.但是,阿尔贝还是穿上了他最漂亮和最动人的服装,他每次去戏院,总是把这套衣服穿出去亮一下.这身华丽的衣服有点儿白穿,因为必须承认,一个巴黎时髦社会里名副其实的代表人物,在意大利奔走了四个月,竟然没碰上一件奇遇.
  有时候,阿尔贝也假装对自己的不成功一笑置之,但他的心中,他却深感痛心,想不到他......阿尔贝马.尔塞夫,一个最受欢迎的青年,仍得靠他自己的努力来解决他的苦恼.而更令人苦恼的是,当阿尔贝离开巴黎的时候,他曾怀着法国人那种特有的谦虚精神,满以为他只需到意大利去晃两晃,就会有许多桃色事件,使巴黎人惊诧不已的.唉!那种有趣的奇遇他竟一次也没遇到.那些可爱的伯爵夫人......热那亚的,佛罗伦萨的和那不勒斯的......都是忠贞不二的,尽管不忠于自己的丈夫,至少也忠于她们的情人.阿尔贝已得出了一个痛心的结论:意大利女人比法国女人至少多了一个优点,就是,她们能忠贞于她们的不贞.我不敢否认,在意大利,象在其他地方一样,当然也有些例外.阿尔贝不但是一位风流潇洒的青年,而且还有相当的天才和能力,再说,他还是一位子爵(当然是新封的),但到目前,他的爵位究竟是源于一三九九年还是一八一五年已无足轻重的了.除这些优点之外阿尔贝.马尔塞夫每年还有五万里弗的收入,这笔款子已大可令他在巴黎成为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因此象他这样的一个人,不论到了哪一个城市,要是得不到任何人的特殊青睐,确定是很令人痛心的事.但是,他希望能在罗马把自己的面子争回来.狂欢节的确是一个值得赞颂的节日,是全世界各国都要庆祝的,这几天是自由的日子,在这几天内,连最聪明和最庄重的人也会把他们往日那种死板的脸孔抛开,不自觉地作出傻头傻脑的行为举止来.
  狂欢节明天就要开始了,所以阿尔贝不能再浪费一分钟了,他必须马上实行他的计划来实现他的愿望.期待和引起别人的注意.抱着这种念头,他在戏院里最惹人注目的地方定了一个包厢,要凭他英俊的脸蛋,温文尔雅的举止,那副精心的打扮,来大显一番身手.阿尔贝所坐的包厢在第一排,在法国戏院里,这原是走廊的位置.前三排的包厢都陈设得同样贵族化,所以有"贵族包厢"之称.这两位朋友所定的包厢,可以宽宽松松地容下一打人,可是他们所花的钱,却还不如巴黎的戏院里定一间四人的包厢多.阿尔贝还有一个希望,如果他能得到一位罗马美人的眷顾,那自然就可以在一辆马车里弄到一个座位,或在一个富丽堂皇的阳台上占到一席之地,因此,他就可以快乐地度狂欢节了.这种种念头令阿尔贝精神亢奋,极想讨人欢喜.因而他全不理会舞台上的演出,只想靠在包厢的栏杆上,拿起一副看演出时的半尺长的望远镜,开始聚精会神地观察每个漂亮的女人.但是,唉!这种想引起对方同样注意的企图却完全失败了,他连对方的好奇心也没引起来.他想讨好的那些可爱的人儿显然都在想自己的心思,一点没有发现他,也没注意到那副望远镜的照射.
  实际上,这些美人儿的心里都在想着狂欢节和接着来的复活节的种种欢乐,所以再也分不出心来舞台上的演出,演员们在台上走来走去,没有人去看,也没有人想到他们.在一些照例应静听或者鼓掌的时候,观众们会突然停止谈话,或从冥想中醒过来,听一段穆黎亚尼的精彩的唱词,考塞黎的音调铿锵的道白,或是一致鼓掌赞美斯必克的卖力的表演.暂时的兴奋过去以后,他们便马上又恢复到刚才的沉思状态或继续他们有趣的谈话.第一幕快要结束时,一间自演出开始后一直空着的包厢的门被打开了,一位贵妇人走进来,在巴黎时弗兰兹曾被介绍与她相识,他还以为她仍在巴黎.阿尔贝马上注意到弗兰兹看到这位新来者的时候不自觉地微微一怔,就赶快转过去问他:"你认识那个女人吗?"
  "是的,你觉得她如何?"
  "美极啦,脸蛋儿多漂亮,头发多美!她是法国人吗?"
  "不,是威尼斯人."
  "她的芳名是......"
  "G伯爵夫人."
  "啊!我听人谈起过她,"阿尔贝大声说道,"听说她的聪明不亚于她的美貌呢!上次维尔福夫人开舞会的时候,她也到场了,那次我原本可以找人介绍认识她的,很遗憾错过了那个机会,我真是个大傻瓜!"
  "要我来替你弥补一下吗?"弗兰兹问道.
  "我的好兄弟,你真的和她这样要好,敢带我到她的包厢里去吗?"
  "我一生中只有幸跟她谈过三四次话,但你知道,尽管凭这样一种交情,也可以担保我能把你所要求的事情办到."
  这时,伯爵夫人已经看到了弗兰兹,她殷勤地向他挥了挥手,他则恭敬地点了一下头以示回答.
  "凭良心讲,"阿尔贝说,"你似乎和这位美丽的伯爵夫人很要好哪!"
  "你这就错了,"弗兰兹平静地答道,"你这是犯了我国一般人过于轻率的毛病.我的意思是说:你用我们巴黎人的观念来判断意大利和西班牙的风俗习惯.相信我吧,凭人们谈话时的亲昵态度来猜测他们之间的亲密程度,是最靠不住的了.现在,在我们和伯爵夫人之间,大家只是有一种相同的感觉罢了."
  "真的吗,我的好朋友?请告诉我,那是不是心灵感应?"
  "不,是趣味相同而已!"弗兰兹严肃地说道.
  "那是怎样产生的?"
  "去玩了一次斗兽场,就象我们那次同去一样."
  "在月光下去游玩的吗?"
  "是的."
  "仅仅你们两个人吗?"
  "差不多吧."
  "而你们一路商量......"
  "死."
  "啊!"阿尔贝大声说道,"那一定有趣极了.哦,告诉你,如果我有那样的好运气能奉陪这位美丽的伯爵夫人这样散步一次,我可要和她谈论'生,."
  "那你就错啦."
  "我们且说眼前的事吧,你真能象你刚刚所答应的那样我被介绍给她吗?"
  "只要幕一落下来就成."
  "这第一幕真是活见鬼的头."
  "来听听最后这段吧,好极了,考塞黎唱得真妙."
  "是的,但是身材多难看!"
  "那么斯必克呢,真没有比他演得再维妙维肖的了."
  "你当然知道,凡是听过桑德格和曼丽兰的人......"
  "至少你总得叹服穆黎亚尼的做功和台步吧."
  "我从来想不到象他这样一个愚蠢的男人竟然会用一种女人的声音来唱歌."
  "我的好朋友,"弗兰兹转过脸来对他说道,而阿尔贝则仍旧在用他的望远镜看戏院里的每一个包厢,"你好象已决心不称赞一声了,你这个人真的也太难过了."
  幕终于落了下来,马尔塞夫子爵无限满意,他拿起帽子,匆匆地用手捋了捋头发,理了理领结和袖口,便向弗兰兹表示,表示他在等他领路.弗兰兹已和伯爵夫人打过招呼,从她那儿得到了一个殷勤的微笑,表示欢迎他去,因此也就不用耽搁实现阿尔贝那满腔的热望,马上起身就走.阿尔贝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并利用往对面包厢走的时间,理一理他的领口,拉一拉他的衣襟.他这件重要的工作刚刚完成,他们就已经到了伯爵夫人的包厢里.包厢前面坐在伯爵夫人旁边的那个青年马上站了起来,依照意大利的风俗,把他的座位让给了两位生客,如果再有其他的客人来访,他们照样也要退席的.
  弗兰兹在介绍阿尔贝的时候,把他推崇为当代最有名的一个青年,赞颂他的社会地位和杰出的才能.他所说的话也确实是实情,因为在巴黎和子爵的社交圈子里,他被公认为是一个完美的模范青年.弗兰兹还说,他的同伴由于伯爵夫人在巴黎逗留的期间未能与她相识,深表遗憾,因此请弗兰兹带他到她的包厢里来弥补那次遗憾,最后并请她宽恕他的擅自引荐.伯爵夫人的回答是向阿尔贝娇媚地鞠了一躬,然后把她的手很亲热地给了弗兰兹.她让阿尔贝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而弗兰兹则坐在第二排她的后面.阿尔贝不久就滔滔不绝地谈起了巴黎的种种事情,向伯爵夫人谈论那儿他们大家都认识的一些人.弗兰兹看到他谈得这样兴奋,这样兴高采烈,不想去打扰他,就拿起阿尔贝的望远镜,她开始评论起观众来.在他贴对面的一间包厢里,第三排上,一个绝色的美人正个人坐在那里,她穿的是一套希腊式的服装,而从她穿那套衣服的安闲和雅致上判断,显然她是穿着她本国的衣服,在她的后面,在很深的阴影里,有一个男人的身影,这后者的面貌不能辨认.弗兰兹禁不住打断了伯爵夫人和阿尔贝之间显然是进行很有趣的对话,问伯爵夫人知不知道对面那个漂亮的阿尔巴尼亚人谁,因为象她这样的美色是不论男女都会注意到的.
  "关于她,"伯爵夫人回答说,"我所能告诉你的是:自从本季开始,她就到罗马了,因为这家戏院开演的第一天晚上,我就看到她坐在现在所坐的位置上,从那时起,她没错过一场戏.有时候,她是由现在和她在一起的那个人陪着来的,有的时候则只有一个黑奴在一旁侍候着."
  "你感到她漂亮不漂亮?"
  "噢,我认为她可爱极了.她正是我想象中的夏娃,我觉得夏娃一定也是这样美的."
  弗兰兹和伯爵夫人相对一笑,因此后者便又拾起话头和阿尔贝谈论起来,弗兰兹却照旧察看着各个包厢里的人物.大幕又垃开了,歌舞团登台了,这是最出色最标准的意大利派歌舞团之一,导演是亨利,他在意大利全国非常著名,他的风格和技巧一贯以导演群众场面而见长.这次上演的是他的杰作之一,举止优美,动作整齐,高雅脱俗;歌舞团全班人马,上至台柱舞星,下至最低级的配角,都同时亮相;一百五十个人以同样的姿态出现,一举手,一投足,动作都非常整齐这叫做"波利卡"舞.但不论台上的舞跳得多么精彩动人,弗兰兹却毫不介意,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个希腊美人吸引去了.她几乎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喜悦注视着台上的歌舞,她那热切活泼的神色和她同伴的那种冷漠不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这段演出的时间里,希腊美人的那位毫无所感的同伴连动也没动一下,尽管乐队里的喇叭,铙钹,铜锣闹得震天作响,他却丝毫不注意,倒象是一个人在享受宁静的休息和沉浸在清闲安乐的梦想之中.歌舞终于结束了,帏幕在一群热心的观众的狂热的喝采声中降了下来.
  意大利的歌剧处理得非常适当,每两幕正戏之间插一段歌舞,所以落幕的时间极短.当正戏的歌唱演员在休息和换装时,则由舞蹈演员来卖弄他们的足尖舞和表演这种爽心悦目的舞步.第二幕的前放曲开始了,当乐队在小提琴上奏出第一个音符时,弗兰兹看到那个闭目养神的人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了那希腊姑娘的背后,姑娘回过头去,对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又伏到栏杆上,依旧同先前一样聚精会神的看戏.那个和她说话的人,脸还是完全藏在阴影里,因此弗兰兹仍旧看不清他的面貌.大幕升起来了,弗兰兹的注意力被演员吸引了过去.他的目光暂时从希腊美人所坐的包厢转移过去注视舞台上的场面了.
  大多数读者都知道,《巴黎茜娜》第二幕开场的时候,正由于那一段精采的二重唱,巴黎茜娜在睡梦中向亚佐泄漏了她爱乌哥的秘密,伤心的丈夫表现出种种嫉妒的姿态,直到确信其事.因此,在一种暴怒和激愤的疯狂状态之下,他摇醒自己那不忠的妻子,告诉她,他已知道了她的不忠,并用复仇来威胁她.这段二重唱是杜尼兹蒂那一支生花妙笔所写出来的最美丽,最可怕,最有声有色的一段.弗兰兹现在是第三次听这段了,虽然他对音乐的感受力并不特别强,但仍深为感动.他随着大家一同站起来,正要跟着热烈地大声鼓掌时,忽然,他的思想被阻止了,他的两手垂了下去,"好哇?"这两个字只喊出一半就在他的嘴边止住了.原来希腊姑娘所在的那间包厢的主人好象也被轰动全场的喝采声所打动了,他离开了座位,站到前面来,这一回,他的面目全部暴露了出来,弗兰兹毫不费力地认出他就是基督山那个神秘的居民,也是昨天晚上在斗兽场的废墟中被他认出了声音和身材的人.他从前的一切怀疑立刻都消除了.这个神秘的旅行家显然就住在罗马.弗兰兹从自己以前的怀疑到现在的完全肯定,这一突变,当然免不了惊奇和激动,他这种情绪无疑已经在脸上流露了出来,因为,伯爵夫人带着一种迷惑的神色朝他那激动的脸上看了一会儿之后,就突然格格地大笑起来,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伯爵夫人,"弗兰兹答道,"我刚才问您是否知道关于对面那位阿尔巴尼亚夫人的事,我如今又要问您,您认不认识她的丈夫!"
  "不,"伯爵夫人回答说,"他们两个我从未见过."
  "或许您在此之前曾注意过他吧?"
  "问的多奇怪,真是地道的法国人!您莫不是不知道,自己意大利人的眼睛只看我们所爱的人的吗?"
  "不错."弗兰兹回答说.
  "我所能告诉您的,"伯爵夫人举起望远镜,一边向所说的那个包厢里望去,一边继续说道,"是的,在我看来,这位先生象是刚从坟墓里掘出来的.他看上去不象人,倒象是一具死尸,象是一个好心肠的掘墓人暂时让他离开了自己坟墓,放他再到我们的世界里来玩一会儿似的."
  "噢,他脸上一直象现在这样毫无表情.."弗兰兹说道.
  "那么您认识他吗?"伯爵夫人问道,"我倒想来问问您了,他究竟是谁."
  "我好象感到以前见过他.而且我甚至觉得他也认得出我呢."
  "这一点我倒很能清楚,"伯爵夫人一边说一边耸了耸她那美丽的肩膀,象是一股无法自制的寒颤通过了她的血管似的,"谁要是见过那个人一次,终生都不会忘记他的."
  弗兰兹的感觉显然不是他自己所独有的了,因为另外一个人,一个完全无关的局外人,也同样觉察到了这种不可思议的畏惧和疑虑."喂,"他等伯爵夫人第二次把她的望远镜朝着对面包厢里那个神秘的人看了看之后,又问道,"您觉得那个人怎么样?"
  "哦,他简直就是像是罗思文勋爵."
  这样用拜伦诗中的主角来比喻很使弗兰兹感兴趣.如果有人能令他相信世界上的确有僵尸,那就是他对面的这个人了.
  "我一定要去打听出他究竟是谁,是什么样的人."弗兰兹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不,不!"伯爵夫人大声说道,"您一定不能离开我!我得靠您送我回家呢.噢,真的,我不能让您走!"
  "难道您心里有点胆怯吗?"弗兰兹低声问道.
  "我告诉您吧,"伯爵夫人答道,"拜伦曾向我许诺,说他相信世界上真是有僵尸的,甚至还再三对我说,他还见过他们呢.他把他们的样子形容给我听,而他所形容的正巧和这个人一样:马黑的头发,惨白的脸色,又大又亮的闪闪发光的眼睛,眼睛里象是在燃烧着一种鬼火.另外,您瞧,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也完全不象其他女人.她是一个外国人,一个希腊人,一个异教徒,可能也象他一样,是个魔术师.我求求您别去靠近他,至少在今天晚上.假如明天你还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的话,您可以去刨根问底好了,但现在我要留您在我身边."
  弗兰兹坚持说,有许多理由使他不能把调查拖延到明天.
  "听我说,"伯爵夫人说道,"我要回家去了,今天晚上我家里要请客,所以不会等到演完戏了才走,您那样懂礼貌,竟不肯陪我回去吗?"
  弗兰兹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拿起帽子,打开包厢的门,把他的手臂伸给了伯爵夫人.从伯爵夫人的态度上看,她的不安诚然并不是装出来的,而且弗兰兹也禁不住感到了一种迷信的恐惧,只不过他的恐惧更加强烈,由于那是从种种确实的回忆变化而来的,而伯爵夫人的恐惧只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感觉罢了.弗兰兹扶她进马车的时候,甚至觉得她的手臂在颤抖.他陪她回到了她的家里,那儿并没有什么宴会,也没有人在等她.他责备她说谎.
  "说老实话吧,"她说,"我觉得不舒服,我需要一个人休息一会儿,一见到那个人,我就浑身不安起来了."
  弗兰兹大笑起来.
  "别笑,"她说,"亏您还笑得出口.现在,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先答应我."
  "除了叫我不要去打听那个人的事情以外,别的事我都可以帮您.您不知道,我有众多理由要探听出他到底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他从哪儿来,我可不知道但他到哪儿去我却可以告诉您,他就要下地狱了,那是毫无疑问的."
  "我们还是来谈谈您要我答应的那件事吧."弗兰兹说道.
  "好吧,那么,答应我,立刻回到您的旅馆去,今天晚上决不再去跟踪那个人.我们离开第一个人见第二个人的时候,第一个人和第二人人之间,也会发生某种关系的.看在老天爷的面上别让我和那个人拉扯上吧!明天您爱怎么去追踪他随您便.但如果您不想吓死我,就决不要把他带近我的身边.好了晚安,回去好好地睡一觉,把今天晚上的事情都忘了吧.至于我,我相信自己是再也无法合眼了."说着,伯爵夫人就离开了弗兰兹,弗兰兹一时不知所措,不知她究竟是拿他来开玩笑,还是真的受了惊吓.
  回到旅馆里,弗兰兹发现阿尔贝穿着睡衣和拖鞋,无精打采地躺在一张沙发上,在抽雪茄烟."我的好人哪,"他跳起来叫道,"真是你吗?咦,我以为不到明天早晨是见不到你的了."
  "我亲爱的阿尔贝!"弗兰兹答道,"我很愿意能借这个机会很干脆地告诉你,对于意大利女人,你的想法大错而特错了.我还认为你这几年来在恋爱上的不断失败已把你教得聪明一些了呢."
  "凭良心说!就是鬼也猜不透这些女人的心.咦,你看,她们伸手给你亲,她们挽着你的手,她们靠在你的耳边谈话,还允许你陪她们回家!嘿,如果是一个巴黎女人,那样的举动只要做出一半儿,她的名誉就完啦!"
  "理由是,由于这个美丽的国家的女人,她们的生活多半是消磨在公共场所里,实在也没有什么要掩饰的,所以她们对于自己的言谈和举止很少约束.而且,你肯定也看出来了,伯爵夫人真是怕死了."
  "为什么,是因为看到了坐在我们对面那可爱的希腊姑娘旁边那位可敬的先生吗?哦,那一幕演完之后,我在戏院的前厅里碰到了他们,说实话,你杀了我,我也猜不出你究竟怎会联想到阴曹地狱上去的!他人长得很英俊,衣服穿得很讲究,那一身打扮有法国人的派头,脸色有点难看,那倒是实在的,但你知道,脸色苍白正是高贵的特点呀."
  弗兰兹微笑了一下,由于他记得很清楚,阿尔贝就专门以他自己脸上的毫无血色自傲的."好了,那就证实我的看法了,"他说,"伯爵夫人的怀疑是毫无根据的.你听到他说话了吗?记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话?"
  "听到的,但他们说的是罗马土语.我由于听到里面有一些蹩脚的希腊字,所以才知道.但我得告诉你,老朋友,我在上大学里的时候,希腊文是相当不错的."
  "他说罗马话吗?"
  "我想是的."
  "那就得了,"弗兰兹喃喃地说道."是他,没错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告诉我,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在设想一个惊奇的小计划."
  "你知道要弄到一辆马车是无法办不到的了."
  "我想是的,我们已经想尽一切方法,结果还是一场虚惊."
  "嗯,我有一个极妙的想法."
  弗兰兹看了一眼阿尔贝,象是不大相信他想出来的建议.
  "我的好人,"阿尔贝说,"你刚才瞪了我一眼,意思可能是要我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吧."
  "如果你的计划的确如你所说的那样巧妙,我肯定很公正地表示满意."
  "好吧,那么,听着."
  "我听着呢."
  "你以为,弄马车的事是谈都不必说了,是不是?"
  "我是这样以为."
  "不错."
  "但我们大约可以弄到一辆牛车?"
  "或许."
  "一对牛?"
  "也许可以."
  "那么你同意我的好人,有了一辆牛车和一对牛,我们的事就可以去,那辆牛车一定要装饰得很风趣,而如果你和我都穿上那不勒斯农夫的衣服,以李奥波.罗勃脱的名画上的姿态出现,那就会构成一幅多么惊人的画面啊!如果伯爵夫人想参加,让她打扮成一个波若里或索伦来的农妇,就更带劲了.那样,我们这一队可算很完美的了,尤其是由于伯爵夫人很美,够得上做司育女神的资格."
  "哈,"弗兰兹说道,"这一次,阿尔贝阁下,我必须向您表示致敬,您确实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而且还很富于故国风味的呀,"阿尔贝高高兴兴地回答,"只要借用一个我们本国节日用的面具就得了.哈,哈!罗马诸君呀,你们以为在你们自己的讨饭城市里找不到车马,就可以使我们这些不幸的异乡人,象那不勒斯的许多流民一样,用两只脚跟在你们的屁股后面跑.太好了,我们自己会发明创造的."
  "你把你这个得意的念头向谁说起过吗?"
  "只对我们的店家说过,我回家之后,就派人把他找来,把我的意思讲给他听,他向我保证,说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我要他把牛的角镀一镀金,但他说时间来不及了,镀金得要两天,你看,这一点奢侈的小装饰我们只好放弃了."
  "他现在在哪儿?"
  "谁?"
  "我们的店家."
  "去给我们找行头去了,要等到明天就太迟啦."
  "那么他今天晚上就可以给我们一个答复罗?"
  "噢,我时刻都在惦念他."
  正在这时,门开了,派里尼老板探进头来."可以进来吗?"他问.
  "当然,当然!"弗兰兹大声道.
  "喂,"阿尔贝急切地问道,"你把我要的车和牛找到了没有?"
  "比那还好!"派里尼老板带着一种很自满的神气答道.
  "小心哪,我可敬的店家,"阿尔贝说,"'还好,可是'好,的死对头呀."
  "两位大人尽管把那件事交给我好了."派里尼老板回答,语气中表示出无限的自信.
  "你究竟办成了什么事呀?"弗兰兹问.
  "两位大人知道,"旅馆老板庄重地答道,"基督山伯爵和你们都住在这一层楼上!"
  "我想我们是知道的,"阿尔贝说道,"由于这个原因,我们才被关到这种小房间里来的.象住在巴黎小弄堂里的两个穷学生一样."
  "呃,哦,基督山伯爵听说你们这样为难,让我来说一声,请你们坐他的马车,还可以在罗斯波丽宫他所定的窗口里给你们留两个位置."
  阿尔贝和弗兰兹互相对视了一眼."可你想,"阿尔贝问道,"我们可以从素不相识的人那儿接受这样的邀请吗?"
  "这位基督山伯爵是怎样的人?"弗兰兹问店主.
  "一个非常伟大的贵族,毕竟是马耳他人还是西西里人我无法肯定.但有一点我知道,他可以说是贵甲王侯,富比金矿."
  "依我看,"弗兰兹低声对阿尔贝说道,"要是这个人真够得上向我们店家那一番崇高的赞美之词,他就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来邀请我们,不能这样不懂礼貌地能知我们一声就完了.他本该写一封信,或是......"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弗兰兹说道:"请进!"因此门口出现了一个仆人,他穿着一身异常高雅的制服,他把两张名片递到了旅馆老板又的手里,旅馆老板转递给两个青年人.他说道,"基督山伯爵阁下看望阿尔贝.马尔塞夫子爵阁下和弗兰兹.伊皮奈阁下,基督山伯爵阁下,"那仆人继续说道,"请二位先生允许他明天早晨以邻居的身份来拜访,他想知道二位愿意在什么时间接见他."
  "真巧,弗兰兹,"阿尔贝低声问道,"现在可无懈可击了吧."
  "请回复伯爵,"弗兰兹答道,"我们应当先去拜访他."那仆人鞠了一躬,退出去了.
  "那就是我所谓'漂亮的迷攻方式,,"阿尔贝问,"你说得很对,派里尼老板.基督山伯爵一定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
  "那么你们接受他的邀请了?"店东问.
  "我们当然接受啦,"阿尔贝答道,"但是我必须声明一句,放弃牛车和农民打扮这个计划,这里很遣憾,因为那肯定会轰动全城的!要不是有罗斯波丽宫的窗口来补偿我们的损失,也许我还要坚持我们原来那个美妙的计划呢.你怎么想,弗兰兹?"
  "我同意你的观点,我也是为了罗斯波丽宫的窗口才这样注意的."
  提到罗斯波丽宫的两个位置,弗丝兹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在斗兽场的废墟中所窃听到的那一段谈话,那个穿披风的无名怪客曾对那勒司斐人保证要救出一个判了死罪的犯人.各方面来看,弗兰兹都相信那个穿披风的人就是刚才他在爱根狄诺戏院里见到的那个人,如果真是如此,他显然是认识他的,那么,他的好奇心也就会得到满足了.弗兰兹整夜都梦到那两次显身,盼望着早点天明.明天,一切疑团都可以解开了,除非他那位基督山的东道主有只琪斯的戒指一擦就隐身逃走,要不这一次他可是无论如何再也逃不了了.早晨八点钟,弗兰兹已经起身把衣服穿好了,而阿尔贝因为没有这同样的动机要早起,所以仍在酣睡中.弗兰兹的第一个举动便是让人去叫旅馆老板,老板照样带着他那卑躬屈节的态度应召而来.
  "请问,派里尼老板,"弗兰兹问道,"今天按常规不是要处死犯人吗?"
  "是的,先生,但如果您问这句话的原因是想弄到一个窗口的话,那您可太晚啦.
  "噢,不!"弗兰兹答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而且即使我想亲眼看看那种场面.我也会到平西奥山上去看的,对吗?"
  "噢,我想先生是不愿意和那些下等人混在一起的,他们简直把那座小山当成天然的戏台啦."
  "我多半不会去的."弗兰兹说道,"说一些消息给我听听吧."
  "先生愿意听什么消息?"
  "咦,当然是判了死刑的人了,他们的名字,和他们怎么个死法了."
  "巧极了,先生!他们刚刚把'祈祷单,给我拿了来,才来了几分钟."
  "'祈祷单,是什么?"
  "每次处决犯人的前一天傍晚,每条街的拐角处就挂出木头牌子来,牌子上粘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死刑者的名字,罪名和刑名.这张布告的目的是呼唤信徒们作祷告,求上帝赐犯人们诚心忏悔."
  "而他们把这种传单拿给你,是希望你也和那些信徒们一同祷告对吗?"弗兰兹问道,心里却有点不相信.
  "噢,不是的,大人,我和那个贴告示的人说好了的,让他带几张给我,象送戏单一样,那么,如果住在我旅馆里的客人想去看杀人,他就可以事先了解详细的情形了."
  "凭良心说,你真是服务到家了,派里尼老板."弗兰兹说道.
  "先生,"旅馆老板微笑着答道,"我想,我也许可以自夸一句,我决不敢丝毫懈怠,以致辜负贵客照顾小店的雅意."
  "这一点,我已经看得很清楚的啦,我最有名的店家,这就是你体贴客人一个最好的证明,这一定到处让你去宣扬.现在请把这种'祈祷单,拿一张来给我看看吧!"
  "先生,这再容易不过了,"旅馆老板一边说,一边打开房间门,"我已在贴近你们房间的楼梯口上贴了一张."因此,他把那张告示从墙上揭了下来,交给了弗兰兹,弗兰兹读道:
  "公告,奉宗教审判厅令,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三,就是狂欢节之第一日,死囚二名将于波波罗广场被处以死刑.一名为安德烈.伦陀拉,一名为庇皮诺,因此罗卡.庇奥立;前者犯谋害罪,谋杀了德高望众的圣.拉德兰教堂教士西塞.德列尼先生;后者则是恶名昭彰的大盗罗吉.万帕之党羽.第一名处以锤刑,第二名处以斩刑.凡是我信徒,务请为此二不幸之人祈祷,吁求上帝唤醒彼等之灵魂,使自知其罪孽,并令彼等真心诚意忏罪悔过."
  这跟弗兰兹昨天晚上在斗兽场的废墟中所听到的模一样.告示书上没一点不同之处.死囚的姓名,他们的罪名,连同处死的方式都和他先前听说的相符.所以,那个勒司斐人很可能就是大盗罗吉.万帕,而那个穿披风的人则多半就是"水手辛巴德".毫无疑问他还在罗马进行着他的博爱事业,象他以前在韦基奥港和突尼斯一样.岁月在流逝,已经到五点钟了,弗兰兹正要去叫醒阿尔贝,忽然看到他已衣冠整整地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了,令他大吃一惊.那么,阿尔贝的头脑里也早已盘旋着狂欢节的种种乐趣了,以致他竟然出乎他朋友的意料之外,很早就离开他的床上.
  "现在,派里尼老板,"弗兰兹向旅馆老板说道,"既然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你看,我们马上就去拜访基督山伯爵行吗?"
  "当然罗,"他说道."基督山伯爵一向是起得很早的,我敢保证他已经起来两个钟头啦."
  "那么,如果我们马上就去拜访他,你真的以为不会无礼吗?"
  "绝不会."
  "既然如此,阿尔贝,假如你已准备好了的话......"
  "完全准备好啦."阿尔贝说道.
  "因此我们去谢谢那位慷慨的邻居吧."
  "走吧."
  旅馆老板带着那两位朋友走过了楼梯口.伯爵的房间和他们之间只隔着这么个楼梯口.他拽了一下门铃,当仆人把门打开时,他就说道,"法国先生来访."
  那个仆人很恭敬地鞠了一躬,请他们进去.他们走过两个房间,房间里布置别致,陈设华贵,他们真想不到在派里尼老板的旅馆里能有这样气派的房间,最后他们被引进了一间布置得非常高雅的客厅里.地板上是最名贵的土耳其地毯,柔软而诱人的长榻,圈椅和沙发,沙发上堆着又厚又软的垫子,坐在上面一定是十分舒服的.墙壁上很齐刷地挂着一流大师的名画,中间夹着古代战争名贵的战利品,房间里每一扇门的前面都悬挂着昂贵的厚厚的门帘."两位先生请坐,"那个人说,"我去通报伯爵阁下一声,说你们已经来了."
  说完他就消逝在一张门帘的后面了.当那扇门打开的时候,一架guzla琴的声音传到了两个青年的耳朵里,但几乎由于就又听不到了,越门关得很快,只放了一个悦耳的音波进客厅.弗兰兹和阿尔贝互相以询问的目光对望了一眼,之后又转眼望着房间里这些华丽的陈设.这一切好象越看越漂亮.
  "哎,"弗兰兹对他的朋友说道,"你对于这一切怎么想?"
  "哦,凭良心说,我认为,我们这位邻居要不是个做西班牙公债空头成功的证券经纪商,就肯定是位微服出游的亲王."
  "嘘!"弗兰兹答道,"这一点我们立刻就可以知道了,他来了."
  弗兰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听到了一扇门打开的声音,接着,门帘马上掀了起来,这一切财富的主人翁站在两个青年的面前.阿尔贝立刻站起来迎上前去,弗兰兹却象被符咒束缚住了似的仍然坐在椅子上.进来的那个人恰是斗兽场的怪客,昨天对面包厢里的男人,和基督山岛上神秘的东道主.

  第三十五章 锤 刑
  "二位先生,"基督山伯爵一边走进来一边说道,"请原谅我没有先登门拜访,我怕去得太早,不太合适,而且,你们已传话给我,说你们意先来看我,因此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弗兰兹和我对您非常感谢,伯爵阁下,"阿尔贝答道,"我们正在左右为难,大伤脑筋时,您给我们解了围,我们接到您那恳切的邀请的时候,正在发明一种异想天开的车子呢."
  "真的!"伯爵一边回答,一边请两个青年就座."这怪那个愚蠢的派里尼不好,以致我不能随时帮助你们解决困难.他没有对我提到你们的窘况,我,我非常孤单寂寞,很想找一个机会来认识我的邻居.我一听到可以帮助你们一下,我就赶快抓住这个可以效劳的机会."
  两个青年欠了欠身子.弗兰兹还没有想到该说什么话,他还没有断定该怎样行动,从伯爵的态度丝毫没有看出他愿意承认他们已经曾相识过,他不知是提起过去的事情好呢,还是看看情形再定.而且,尽管他确实就是昨天晚上对面包厢里的那个人,却也不能肯定他就是斗兽场的那个人.因此他准备让事情顺其自然发展,而不向伯爵作任何正面的提议.再说,他现在比他占优势,他已掌握了他的秘密,而他却没有提到弗兰兹什么东西,由于弗兰兹根本没有什么要掩饰的事情.但是,他决心要把谈话引到一个也许可以弄清他的疑虑的题目上去.
  "伯爵阁下,"他说道,"您让我们坐您的马车,还让我们分享您在罗斯波丽宫所定的窗口.您能告诉我们可以在那儿看一看波波罗广场吗?"
  "啊!"伯爵漠不关心地说道,他的目光紧紧地凝视着马尔塞夫,"波波罗广场上不是说要处决犯人吗?"
  "是的."弗兰兹答道,觉得伯爵已移到他所希望的话题上来了.
  "等一下,我记得昨天曾告诉我的管家,叫他去办这件事的,也许这一点我也可以为你们帮一下忙的."他伸出手去,拉了三下铃."您有没有想过,"他对弗兰兹说道,"可以用什么方法来简化召唤仆人的手续呢?我还有呢,我拉一次铃,是叫我的跟班,两次,叫旅馆老板,三次,叫我的管家.这样我就可以不用浪费一分钟或一句话.他来啦!"
  进来的那个人年约四十五至五十岁,十分象那个领弗兰兹进岩洞的走私贩子,他好象并不认识他.显然他是受了让的.
  "日尔图乔先生,"伯爵说,"昨天我吩咐你去弄一个可以望得到波波罗广场的窗口,你给我办到了没有?"
  "是,大人,"管家答道,"可当时已经非常晚了."
  "我不是告诉你我想要一个吗!"伯爵面有怒色地说道.
  "已经给大人弄到了一个,那本来是租给洛巴尼夫亲王的,可我用了一百......"
  "那就得了,那就得了,贝尔图乔先生,这种家务琐事不要在这两位先生面前唠叨好吧.你已经弄到了窗口,那就足够了.告诉车夫,叫他在门口等着,准备让我们去."管家鞠了一躬,正要离开房间,伯爵又问道,"啊!请你去问问派里尼,问他有没有收到'祈祷单,,能否给我们弄一张行刑的报单来."
  "不必了,"弗兰兹一边说一边把他的那张报单拿了出去,"我已经看到了报单,而且已抄下来一份."
  "好极了,你去吧,贝尔图乔先生,早餐准备好了的时来告诉我们一声.这两位先生,"他转向两个朋友说,"哦,我相信,大约可以赏光和我一起用早餐吧?"
  "可是,伯爵阁下,"阿尔贝说道,"这就太对不起打扰啦."
  "哪里的话,正相反,你们肯赏光我很高兴.你们之中,总有一位,或许两位都可以在巴黎回请我的.贝尔图乔先生,放三把刀叉."他从弗兰兹的手里把传单拿过来.
  "'公告,"他用读报纸一样的语气念道,"'奉宗教审判厅令,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三,因此狂欢节之第一日,死囚二名将于波波罗广场被处以极刑,一名是 安德烈.伦陀拉,一名是庇皮诺.因此罗卡.庇奥立;前者犯谋害罪,谋杀了德高望众的圣.拉德兰教堂教士西塞.德列尼先生;后者则足恶名昭彰之大盗罗吉.万帕之党羽."哼!'第一名处以锤刑,第二名处以斩刑,."
  "是啊,"伯爵继续说道,"本来是预定这样做的,因此我想这个节目昨天已有某种改变了吧."
  "真的!"弗兰兹说道.
  "是的昨天晚上我在红衣主教罗斯辟格里奥赛那儿,听人提到,那两人中有一个似乎已经被缓期执行处决了."
  "是安德烈.伦陀拉吗?"
  "不,"伯爵随随便便地说道,"是另外那一个,"他向传单看了一眼,好象是已记不得那个人的名字了似的,"是庇皮诺,即罗卡.庇奥立.所以你们看不到另一个人上断头台了,但锤刑还是有的,那种刑法你们第一次看的时候会觉得很奇特,甚至第二次看仍不免有这种感觉,至于斩刑,你们一定知道,是十分简单的.那断头机是决不会失灵,决不会颤抖,也决不会象杀夏莱伯爵的那个兵那样连砍三十次的.红衣主教黎布留肯定是因为看到夏七伯爵被杀头时的惨景,动了恻隐之心,才改变刑法的.啊!"伯爵用一种轻视的口吻继续说道,"不要向我谈起欧洲的刑法,以残酷而论,与其说还在婴儿时代,倒不如说,简直已经到了暮年啦."
  "真的,伯爵阁下,"弗兰兹答道,"人家会认为您是研究世界各地各种不同刑法的呢."
  "至少可以说,我没见过的很少了."伯爵冷冷地说道.
  "您非常高兴看这种可怕的情形吗?"
  "我最初感到恐怖,后来就麻木了,最后就觉得好奇."
  "好奇!这两字太可怕了."
  "为什么?在人的一生中,我们最担心的就是死.那么,来研究灵魂和肉体分离的各种方法,并根据各人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气质,甚至各国不同的风俗,测定从生到死,从存在到消灭这个转变过程上每一个人所能承受的限度,这还不算是好奇吗?至于我,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一件事,你越多看见人死,你死的时候就越容易.依我看,死或许是一种刑罚,可是不就等于赎罪."
  "我不很明白您的意思,"弗兰兹答道,"请解释一下您的意思,因为您已经把我的好奇心提到了最高点."
  "听着,"伯爵说道,他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仇恨,如果换了别人,这时一定会涨得满脸通红."要是一个人用闻所未闻,最残酷,最痛苦的方法摧残了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爱人,总之,夺去你最心爱的人,在你的胸膛上留下一个永远难以愈合的伤口,而社会所给你的补偿,只是用断头机上的刀在那个凶手的脖子上割一下,让那个令你精神上痛苦了许多年的人只受几秒钟肉体上的罪,你感到那种补偿够吗?"
  "是的,我知道,"弗兰兹说道,"人类的正义是难以使我们得到慰藉的,她只能以血还血,如此而已,但是你也只能向她提出请求,而且只能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要求呀."
  "让我再举一个例子给你听,"伯爵继续说道,"社会上,每当一个人受到死亡的攻击时,社会就用死来报复死.可是,难道不是有人受到千百种惨刑,而社会对这些连知道都不知道.甚至连我们刚才所说的那种不是补偿的报复方式都不供给他吗?有几种罪恶,尽管用土耳其人的刺刑,波斯人的钻刑,印第安人的炮烙和火印也嫌惩治得不够的,而社会却不闻不见,丝毫未加以处罚吗?请你回答我,这些罪恶难道存在吗?"
  "是的,"弗兰兹答道,"而正是为了惩罚这种罪恶,社会上才允许人们决斗."
  "啊,决斗!"伯爵大声说道,"按理说,当你的目的是报复时,用这种方法来达到人的目的未免太轻松啦!一个人夺去了你的爱人,一个人奸淫了你的妻子,一个人玷污了你的女儿,你本来有权利可以向上天要求幸福的,由于上帝创造了人,容许人人都能得到幸福,而他却破坏了你的一生,令你终生痛苦蒙羞.他使你的头脑疯狂,让你的心里绝望,而你,只由于你已把一颗子弹射进了人的脑袋,或用一把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就自认为已经报了仇了,却想不到,决斗之后,胜利者却往往是他,因为在全世界人的眼里,他已是清白的了,在上帝眼里,已是抵罪了!不,不,"伯爵继续道,"假如我为自己复仇,就不会这样去报复."
  "那么您是不赞成决斗的罗,您无论如何也不和人决斗吗?"这次该阿尔贝发问了,他对于这种奇怪的理论非常是惊讶.
  "噢,要决斗的!"伯爵答道,"请理解解我,我会为一件小事而决斗,例如,为了一次侮辱,为了一记耳光,而且非常愿意决斗,因为,凭我在各种体格训练上所获得的技巧和我逐渐养成的漠视危险的习惯,我敢肯定一定能杀死我的对手.噢,为了这些原因我会决斗的.但要报复一种迟缓的,深切的,永久的痛苦,如果可能的话,我会以同样的痛苦来回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象东方人所说的那样,东方人在各方面都是我们的大师.那些得天独厚的人在梦中过活,于是给他们自己造成了一个现实的乐园."
  "但是,"弗兰兹对伯爵说道,"抱着这种理论,则等于你自己既是原告,又是法官和刽子手,这是很难实行的,由于你得时刻提防落到法律的手里.仇恨是盲目的,愤怒会使你失去理智,凡是倾泄复仇的苦酒的人,他自己也冒着危险,也许会尝到一种更苦的滋味."
  "是的,如果他既没有钱又没有经验是会这样的,但如果他有钱又有技巧,则就不然了.而且,即使他受到惩罚,最坏也不过是我们已说过的那一种罢了,而博爱的法国大革命又代替了五马分尸或车轮辗死.只要他已经报了仇,这种刑罚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个可怜的庇皮诺多半是不会被杀头的了,说实话,我倒有点感到可惜,不然你们倒有一个机会能看看这种刑罚所产生的痛苦是多么短促,究竟是否值得一提,哦,真的,在狂欢节该这样的事未免太奇怪了,二位,先生,我们是怎么谈起来的?啊,我记起来了!你们要在我的窗口弄一个位置.可以的,可是我们还是先去入席吧,因为仆人已来告许我们去用早餐啦."在他说话的时候,一个仆人打开了客厅四座门中的一扇,说道,"酒筵齐备!"两个青年站了起来,进了早餐厅.
  早餐极其丰盛,在用餐的时候,弗兰兹屡次察看阿尔贝,用看他们东道主的那一篇话在阿尔贝身上所产生的影响,却不知是由于他那种一向万事不介意的习惯对他没有注意到他呢,还是伯爵关于决斗的那一番解释使他很满意,还是由于弗兰兹知道了过去的几件事,所以对伯爵的理论特别感到惊惧,他发觉他的同伴脸上毫无忧虑的表情,而是大吃特吃,象是四五个月以来除了意大利菜,即使世界是最坏的菜以外,不曾吃过别的什么东西似的.对于伯爵,他对于各种菜只是碰一碰而已,他只在尽一个东道主的义务,陪他的客人坐坐,等他们走以后,再来吃某种稀珍而更美味的食物.这令弗兰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伯爵在G伯爵夫人身上所引起的恐怖和她那种坚决的态度,以为她对面包厢里的那个男人是个僵尸.早餐用完时,弗兰兹掏出表来瞟了一眼.
  "哦,"伯爵说道,"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请您一定原谅我们,伯爵阁下,"弗兰兹答道,"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办呢."
  "是些什么事呢?"
  "我们还没有化装的衣服,那是肯定要去办到的."
  "那件事你们不用担心.我想我在波波罗广场大概会有一间私室.你们不论选中了什么服装,我都可以派人送去,你们可之到那儿去换装."
  "在行刑以后吗?"弗兰兹问道.
  "以前或者以后,尽可尊命."
  "就在断头台对面?"
  "断头台是狂欢节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伯爵阁下,那件事刚才我又想了一想."弗兰兹说道,"我非要感谢您的热情款待,但我只须在您的马车里和您在罗斯波丽宫的窗口占一个位置就满足了,至于波波罗广场的那个位置,请您尽管另作支配吧."
  "可是我得先提醒您,那样您会失去一次千载难逢的观看奇景的机会的."伯爵答道.
  "您以后讲给我听好了."弗兰兹回答说,"事情从 您的嘴里说出来,给人的印象比我亲眼目睹的会深刻.我好几次都想亲眼看一看杀人,可是我总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你是不是也这样,阿尔贝?"
  "我,"伯爵答道,"我看过杀卡斯泰,但我似乎记得那天我已喝醉了酒,由于我是在那天早晨离开了学校,在酒店里闹了一个通宵出来的."
  "一件事不能由于您在巴黎没做过,到国外来也就不做,这不能算是理由.一个人出来旅行,是样样都得看一看的.将来有人问您:'罗马杀人是怎么杀法呀?,而您判徒回答说:'我不知道.,那时您多难堪.据说,那个犯人是一个无耻的流氓,一个教士原是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般抚养长大的,而他竟用一块大木柴打死那位可敬的教士.真该死!杀教堂里的人,应该用另外一种武器,不应用木柴,而且是如果他是一个慈爱和蔼的教士.哎,而且您到了西班牙,您能不去看斗牛吗?就算我们现在去看的是一场斗牛好了.请想想古代竞技场上的罗马人,他们在竞技场上杀害了 三百只狮子和一百个人呢.你想想那八万个热烈喝采的观众们吧,贤惠的主妇带着她们的女儿一起来,那些妖娆动人的姑娘们,用她雪白的手翘起大拇指,象在对狮子说:'来吧,别呆着呀!来给我杀死那个人吧,他已吓得半死啦.,"
  "那么,你去不去,阿尔贝?"
  "当然去 啦!是的.我也和你一样,本来有点犹豫,可是伯爵的雄辩使我下了决心!"
  "既然你高兴,那么我们走吧,"弗兰兹说道,"可是我们到波波罗广场去时,我想经过高碌街.这样行不行,伯爵阁下?"
  "步行去,可以,坐车去,不行!"
  "那么,我乐意步行去!"
  "您有非常重要的事一定要经过那条街吗?"
  "是的,我想在那儿看一样东西."
  "好吧,我们从高碌街走吧.我们能让马车在波波罗场靠巴布诺街口的地方等着我们,因为我也非常高兴能经过高碌街,我想去看看我所吩咐的一件事情办妥了没有."
  "大人."一个仆人开门进来问道,"有一个穿苦修士衣服的人想跟您说话."
  "啊,是的!"伯爵答道,"我知道他是谁.二位,请你们到客厅里去坐一会儿好吗?你们可以在中央那张桌子上找到上等着哈瓦那雪茄.我立刻就来奉陪."
  两个青年站起身来,回到了客厅里,伯爵又向他们道了一声歉,就从另一扇门出去了.阿尔贝是一个大烟鬼,他认为这次出国,再也抽不到巴黎咖啡馆里的雪茄了,这可是一个不小的损失,当他走近桌子,看到几支真正的蒲鲁斯雪茄时,就兴奋得大喊了一声.
  "噢,"弗兰兹问道,"你感到基督山伯爵这个人如何?"
  "我觉得怎么样?"阿尔贝说道,他显然非常惊奇他的同伴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他吃东西很讲究,他到过很多地方,读过很多书,并且,象布鲁特斯一样,也是一个坚忍主义者;再说,"他向天花板吐出一大股烟,而后才说道,"他还有上等的雪茄."
  阿尔贝对伯爵的看法仅此而已,弗兰兹却知道得非常清楚,阿尔贝一向自认非经过长期的思索是不发表任何意见的,所以他也就不想去改变它了."但是,"他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很奇怪的事?"
  "什么事?"
  "他盯着你看."
  "看我?"
  "是的.阿尔贝想了一想."唉!"他叹了一气答道,"那算不上很稀罕.我离开巴黎已有一年多了,我的衣服式样已很旧了,伯爵或许把我看成一个乡下人.我求求你,你一有机会就向他解释一下,告诉他,我不是那种人."
  弗兰兹笑了一下,不久,伯爵进来了."二位,我现在可以悉听吩咐了,"他说了,"马车已到波波罗广场去了,我们能从另一条路走,如果你们高兴的话,就走高碌街.带几支雪茄,马尔塞夫先生."
  "十分地赞成,"阿尔贝答道,"意大利的雪茄太恐怖了.您到巴黎来的时候,我可以回敬您这种雪茄."
  "我不会拒绝的,我准备不久就要到那儿去,既然蒙您允许,我一定来拜访您.走吧,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啦,已经十二点半了,我们上路吧!"
  三个人一起下了楼,车夫已得到主人的吩咐,驱车到巴布诺街去了,三位先生就经弗拉铁那街向爱斯巴广场走去,如此,他们就可以从菲亚诺宫和罗勘斯丽宫之间经过.弗兰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罗斯波丽宫的窗口上去了,由于他没有忘了那个穿披风的人和那个勒司斐人所约定的暗号.
  "哪几个窗口是您的?"他问伯爵,语气极力装得无所谓的样子.
  "最后那三个."伯爵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但他的态度明显并非是装出来的,因为他决想不到这句问话的含意.弗兰兹极快地向那三个窗口看了一眼,旁边两个窗口挂着黄缎窗帘,中间那个是白缎的,上面有一个红十字.那个穿披风的人确实实践了他对勒司斐人的许诺,而现在却毫无疑义,可以断定他是伯爵了.那三个窗口里还没有人.四面八方都在匆忙地准备着,椅子都已经排好了,断头台已架起来了,窗口上都挂着旗子,钟声不响,面具还不能出现,马车也不能出动,可是在各个窗口里,已能看到面具在那里出现,而马车都在大门后面等着了.
  弗兰兹,阿尔贝和伯爵继续顺着高碌街走着.当他们接近波波罗广场时,人群愈来愈密了,在万头攒动的上空,能看到两样东西,就是方身尖顶的石塔,塔顶上有一个十字架,表明这是广场的中心和耸立在石塔前面,耸立在巴布诺街,高索街,立庇得街三条路的交叉口上的断头台的那两根大柱了,这两根直柱之间,悬挂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弯刀.他们在街角上遇到了伯爵的管家,管家原来在那儿等他的主人.伯爵花了很高的价钱租得的那个窗口在那座大宫殿的三楼上,座落在巴布诺街和平西奥山之间.我们已经说过,这原是一间小小的更衣室,从更衣室进去还有一间寝室,只需通外面的那扇门一关,房间里的人便可以与外界隔开.椅子上已经放着高雅的小丑服装,是用蓝白色的绸缎做的.
  "你们既然让我为你们挑选服装,"伯爵对二位朋友说道,"我就拿了这几套来,由于今年穿这种服装的最多,而且也最合用,碰到人家向你们撒纸花,也不会沾在身上."
  伯爵的这一篇话弗兰兹没有全都听进去,他也许并不完全理解伯爵的一番好意,他的注意力已都被波波罗广场上的情景所吸引住了.到目前为止,广场上主要的点缀品就是那可怕的杀人工具.弗兰兹生平还是第着次看到一架断头机,我们说断头机,因为罗马的这种杀人工具式样简直跟法国的完全相同.那把刀是新月形的,刀口向外凸出,刀上的坠子份量较轻,全部差别只在这里.有两个人坐在那块搁犯人的活动木板上,正在那儿一边用早餐,一边等候犯人.其中的一个掀起那块木板,从木板下面到取出了一瓶酒,喝了几口,随后递给他的同伴.此两个人是刽子手的助手,一看到这种情形,弗兰兹觉得他的额头上已经在开始冒冷汗了.
  犯人已在前一天晚上从诺伏监狱移禁到了波波罗广场口的圣.玛丽亚小教堂里,就在那儿过夜,每一名犯人有两位教士陪伴.他们被关在一间有铁栅门的礼拜堂里,门前有两个轮流换班的哨兵.教堂门口,每边都有一列双排的宪兵,从门口一直排到断头台前,并在断头机周围成了一个圆圈,留出一条约莫十尺来宽的通道,在断头台周围,则留下一片将近一百尺的空地.其余一切地方都给男男女女的头塞满了.许多女人把她们的小孩子扛在她们的肩头上,所以孩子们看得最清楚.平西奥山象是一家挤满了看客的露天大戏院.巴布诺街和立庇得街拐角上的两座教堂的阳台上也被哄挤得满满的.台阶上象是一股杂色斑驳的海流,向门廊下拼命的挤,墙上每一年凹进去的地方都拱着活的雕像.伯爵说得很对,人生最动人的奇观就是死.
  但是,虽然这一幕庄严的情景好象应该令人肃静无哗,但人群里反而浮起一片很大的闹声,那是一片笑和欢呼所组成的闹声,明显地在人们的眼里,这次杀人只是狂欢节的开幕典礼.忽然,象是中了魔似的,骚动停止了,教堂的门开了.起初,是一小队苦修士,其中有一个领头走在前边;他们从头到脚都包在一件灰色粗布的长袍里,只在眼睛的地方有两个洞,他们的手里都拿着点燃了的小蜡烛,跟苦修士的后面,走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浑身赤裸,只穿着一条布短裤,左腰上戴着一把插在鞘里的牛耳尖刀,右肩上扛着一把笨重的长锤.这个人就是刽子手,他的脚上还绑着一双草鞋.在刽子手的后面,根据处死的先后程序,先出来的是庇皮诺,然后是安德烈,每一个都由两位教士陪伴着.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都没有被蒙着.庇皮诺走的步子很稳固,肯定他已明白会发生什么事,而安德却由两位教士扶着走.他们都时不时地去吻一个忏悔师送上来的十字架.单单看到这一幕情景,弗兰兹就感到他的那两条腿已经在发抖了.他望了望阿尔贝;阿尔贝的脸色白得象他的衬衫似的了,他把雪匣烟丢了,虽然那支雪茄还没抽到一半.只有伯爵好象无动于衷,不,他激动得很,一层浅红色似乎正在拼命地从他那苍白的面颊上渗出来.他的鼻孔张得大大的,象是一只野兽闻到了它的牺牲品似的.他的嘴巴半开着,露出了他那雪白的,又细又尖,象狼一样的牙齿.可是,他的脸却露出了一种温存的微笑.这种表情弗兰兹以前是从没在他的脸上看到过的,他那一双黑眼睛充满慈悲和怜悯.两个犯人继续向前走着,当他们走近的时候,他们的脸能看得明明白白.庇皮诺是一个英俊的年青人,约二十四五岁,皮肤被太阳晒成了棕褐色.他昂着头,好象在嗅空气,以确定他的解救者会从哪边出现.安德烈是一个矮胖子,他的脸上布满着残忍刻毒的皱纹,可是那些皱纹和他的年轻并无关系,他可能在三十岁左右,他的胡子在狱中长得长长的,他的头垂在肩上,他的两腿发软,他好象在做着一种不自觉的机械的动作.
  "我记得,"弗兰兹对伯爵说道,"您对我说只杀一个人的吧."
  "我对您说的是实话."伯爵严肃答道.
  "但是,这儿有两个犯人呀,"是的,可是这两之中,要死的却只有一个,另外那一个还有很多年活呢."
  "如果赦罪令要来,可不能再晚了呀."看那不是来了!"伯爵说道.
  正当庇皮诺到达断头台脚下的时候,一个苦修士,他好象是苦修士队中迟到的一个,拼命挤开士兵,走到领头的那个苦修士前面,给他一张折拢的纸,庇皮诺的严峻的目光已把这一切都看到了,领头的那个苦修士接过这张纸,打开来,因此他抬起了一只手,"赞美上帝!"他大声说道,"有令赦免犯人一名!"
  "赦罪令!"人们同声大叫,"赦罪令!"
  听到这种喊声,安德烈扬起头."赦谁!"他喊道.庇皮诺仍旧屏息静气地等着.
  "赦庇皮诺,即罗卡.庇奥立,"那个领头的苦修士说道,因此他把那张纸交给了宪兵的长官,那军官读完之后交还给了他.
  "赦庇皮诺!"安德烈喊道,他好象已从先前的麻痹状态中醒了过来了."为什么赦他不赦我?我们应该一起死的.你们讲定了他和我一起死的呀.你们没有权利只要我一个人死.我不愿意一个人死!我不愿意!"因此他挣开了那两个教士,象一头野兽似地挣扎着咆哮着,拼命想扭断那条绑住他双手的绳子.刽子手做了一个手势,所以他的助手从断头台上跳下来捉住了他.
  "他怎么了?"弗兰兹问伯爵,由于那些话都是用罗马语说,所以他听不太懂.
  "您没看见吗?"伯爵答道,"这个人快要死了,他之所以发狂,是因为他的难友没有和他同归于尽,如果可能的话,他会用他的牙齿和指甲把他撕得粉碎,也决不肯让他去享有他自己快要被剥夺的生命的.噢,人呀,人呀!鳄鱼的子孙呀!"伯爵把他握紧拳头的双手伸向人群,大声喊道,"我早就认识你们了.你们在任何时候都是自成自受呀!"
  在这说话期间,安德烈一直在地上和那两个刽子手滚作了一团,他还是在那儿大喊:"他本该死的!我要他死!我不愿意一个人死!"
  "看,看哪!"伯爵抓住那两个年青人的手大声叫道,"看吧,说实话,真奇怪,这个人本来已经向他的命运低头了,他就要上断头台了,象个丑夫一样,说实话,他是准备服服帖帖地去死的.你们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是什么安慰了他吗?那是由于另外还有一个人要和他一同处死,一同分享他的苦楚;而且比他先死!牵两只羊到屠夫那儿,牵两条牛进屠宰场,令两只里的一只懂得它的同伴可以不死,羊会欢喜地咩叫,牛会高兴得乱吼.也就是说,上帝照他自己的形状创造出来的人,上帝给他的每条最重要的诫条是叫他爱他的邻居,上帝给他声音以表达他的思想,因此当他听到他的同类人得救时,他的第一声喊叫是什么!是一声谩骂!够光荣的了吧,人呀,你这自然的杰作,你这万物之灵!"因此伯爵爆发出一声大笑,但那种笑是令人可怕的,显示出他的内心一定受过很痛苦的煎熬.
  这时,搏斗依然在继续着,看了真可怕.人们都反对安德烈,两万个声音都在大叫,"杀死他!杀死他!"弗兰兹吓得向后跳,但伯爵抓住他的手臂,拉他站在窗前."您怎么啦?"他说,"难道您可怜他吗?如果您听到有人喊'疯狗!,您就会抓起枪来,毫不犹豫地打死那可怜的畜生,但它的罪过,却只是咬了另一条狗而已.而这个人,人家不去咬他,他反而谋杀了他的恩人,如今他的手被绑住了,不能再杀人了,但是他还希望囚伴跟他同归于尽,这样的一个人,您还可怜他!不,不,看,看哪!"
  这种介绍的确是不必要的.弗兰兹早已全神贯注地在望这一场可怕的情景了.那两个助手已把安德烈拖到了断头台上,不管怎么挣扎,怎么咬,怎么喊,已按着他跪了下来.这时,刽子手已在他的旁边站稳了步子,举起那把长锤,示意让两助手走开.那犯人想挣扎着起来,可是还不等他站起来,那把锤已经打到了他的左面太阳穴上,随着一下重浊的声音,那个人象一条牛似的面朝下倒了下去,然后又一个翻身仰面躺在了台上,刽子手摔开锤,抽出刀,一刀割开了他的喉咙,又跳到他的肚皮上,用力用脚踏,每一踏,伤口里便吐出来一股鲜血.
  弗兰兹再也受不了了,昏昏沉沉地倒在了一张椅子里.阿尔贝却闭着眼睛,紧紧地抓住窗帘立着.只有伯爵笔挺地站着,面露胜利的神色,象是复仇似的.

  第三十六章 狂欢节在罗马
  当弗兰兹神志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看发现阿尔贝正端着一只杯子在喝水,从阿尔贝那苍白的脸色看来,这杯水实在是他极其需要的,同时,他看见伯爵正换上那套小丑的衣服.他机械地向广场上皇去.一切都不见了......断头台,刽子手,尸体,一切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人群,处处都是嘈杂而兴奋的人群.雪多里奥山上那口只在教皇逝世和狂欢节开始时才敲响的钟,正在慢慢地发出一片让人欢欣鼓舞的响声."喂,"他问伯爵,"刚才还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伯爵回答,"但是,如您所见,狂欢节已经经开始了.赶快换衣服吧."
  "的确,"弗兰兹说,"这一幕可怕的情景已象一场梦似的过去了."
  "是的,对我是如此,可是对那犯人呢?"
  "那也是一场梦.但是他仍旧睡着,而您却已醒来了,谁知道你们之中哪一个更幸福呢?"
  "庇皮诺是个非常乖巧的小伙子,他不象一般人那样,一般人得不到别人的注意就要大发脾气,而他却非常高兴看到大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就利用大家不注意他的时候混入人群里溜走了,甚至对那两个陪他来的可敬的教士谢都没有谢一声.唉,人真是一种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动物.您快换衣服吧.瞧,马尔塞夫先生已给您作出了榜样."
  阿尔贝确实已经把那条绸裤套在了他的黑裤和那擦得雪亮的长统皮靴上."喂,阿尔贝,"弗兰兹说道,"你真的很想去参加狂欢节吗?来吧,坦白地告诉我."
  "老实说,不!"阿尔贝答道."可是但我真的很高兴能见识一下这里刚才的场面,我现在懂得伯爵阁下所说的话的含义了,当你一旦看惯了这种情况以后,你对于其它的一切就不容易动情了."
  "而且这是您可以研究个性的唯一机会,"伯爵说道,"在断头台的踏级上,死撕掉了人一生所戴的假面具,露出了真面目.说实话,安德烈的表现实在丑陋,这可恶的流氓!来穿衣服吧,二位,穿衣服吧!"
  弗兰兹觉得要是不学他两位同伴的样子,未免太荒唐了.因此他都才穿上了衣服,绑上面具.那面具当然并不比他自己的脸更苍白.他们化装完以后,就走下楼去.马车已在门口等着他们了,车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碎纸和花球.他们混入了马车的行列里.这个巨变真是难以形容.在波波罗广场上,代替死的阴郁和沉寂的是一片兴高采烈和嘈杂的狂欢景象.四面八方,一群群戴着面具的人涌了过来,有的从门里跑出来的,有的离开窗口奔下来的.从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都有马车跑过来.马车上挤满了白衣白裤白面具的小丑,穿着花衣手持木刀的滑稽角色,戴半边面具的男男女女,侯爵夫人,勒司斐人,骑士和农民.大家嚎叫着,打打闹闹,装腔作势,满天飞舞着装满了面粉的蛋壳,五颜六色的纸,花球,用他们的冷言冷语和种种可投掷的物品到处袭击人,也不分是敌是友,是同伴还是陌生人,谁都不生气,大家都只是笑.
  弗兰兹和阿尔贝象借酒消愁的人一样,在喝醉了后,觉得有一重厚厚的纱幕隔开了过去和现在.但是他们却老是看到,或说得更确切点,他们仍旧在心里想着刚才他们所目睹的那一幕.但是渐渐地,那到处弥漫着的兴奋情绪也传染了他们身上,他们觉得自己也不得不加入到那种嘈杂和混乱之中.附近的一辆马车里撒来了一把彩纸,把车上的三位同伴撒得满身都是,马尔塞夫的脖子上和面具没遮住的那部分脸上象是受了一百个小针刺戳似地给弄得痒痒的,因此他被卷进了周围正在进行的一场混战里.他站起身来,抓起几把装在马车里的彩纸用力儿向他左边近处的人投去,以此表示他也是精于此道的老手.战斗顺利地展开了.半小时前所见的那一幕景象逐渐地在两个年轻人的脑子里清褪了,他们现在所全神贯注的只有这兴高采烈,五彩缤纷的游行队伍.而基督山伯爵,却一直无动于衷.
  试想那一条宽阔华丽的高碌街,从头到尾都矗立着巍巍的大厦,阳台上挂着花毯,窗口上飘着旗子,在这些阳台上和窗口里,有三十万看客......罗马人,意大利人,还有从世界各地来的外国人,都是出身高贵,又有钱又聪明的三位一体的贵族,可爱的女人们也被这种场面感动得忘了形,或倚着阳台或靠着窗口,向经过的马车抛撒彩纸,马车里的人则以花球作回报.整个天空好象都被落下来的彩纸和抛上去的花朵给盖住了.街上挤满了生气勃勃的人群,大家都穿着奇形怪状的服装......硕大无比的大头鬼大摇大摆地走着,牛头从人的肩膀后面伸过来大吼叫,狗被挤得直立起来用两条后腿趟路.在这种种纷乱嘈杂中,一只假面具向上揭了一下,象卡洛的《圣安东尼之诱惑》里所描绘的那样,露出了一个可爱的面孔,你本来非常想钉梢上去的,但突然一队魔鬼过来把你和她冲散了,上述的一切可以使你对于罗马的狂欢节有一个大体的知道.
  转到第二圈时,伯爵停下了马车,向他的同伴告辞,留下马车给他们用.弗兰兹抬头一看,因此他们已经到了罗斯波丽宫前面.在中间那个挂白缎窗帘上绣红十字的窗口里,坐着一个戴蓝色半边面具的人,这个人,弗兰兹非常容易认出就是戏院里的那个希腊美人.
  "二位,"伯爵跳到车子外面说道,"当你们在这场戏里厌倦了做演员而想做看客时,你们知道我的窗口里为你们留着位置的.如今,请只管用我的车夫,我的马车和我的仆人吧."
  我们该补充一下,伯爵的车夫是穿着一套熊皮的服饰,和《熊与巴乞》一剧里奥德莱所穿的那种服装一样,站在马车后面的两个跟班则打扮成两只绿毛猴子,脸上戴着活动面具,对每个经过的人做着各种鬼脸.
  弗兰兹谢谢伯爵的关照.阿尔贝此时正在忙着向一辆停在他附近,满载着罗马农民的马车上抛花球.一会儿,马车的行列又走动了,他向波波罗广场去,而那一辆却向威尼斯宫去."啊!我亲爱的!"他对弗兰兹说道,"你看见了吗?"
  "什么?"
  "那儿,那辆满载着罗马农民的低轮马车."
  "没有."
  "嘿,我确信她们都是漂亮的女人."
  "你多不幸呀,阿尔贝,偏偏戴着面具!"弗兰兹说道,"这本来倒是能弥补你过去的失意的一个机会."
  "噢,"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希望在狂欢节结束以前,能给我一点补偿."
  但不论阿尔贝的希望如何,当天并没发生任何意外的奇遇,但是那辆满载罗马农民的低轮马车,后来又遇到过两三次.有一次邂逅的时候,不知阿尔贝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的面具掉了下来.他马上站起来,把马车里剩下的花球都抛了过去.漂亮女人......这是阿尔贝从她们风骚的化装上判断出来的......中的一个无疑地给他的殷勤献媚打动了.因为,当那两个朋友的马车经过她的时候,但她也抛了一束紫罗兰过来.阿尔贝赶忙抓住了,而弗兰兹由于没有理由可以假定这是送给他自己的,所以也只能让阿尔贝占有了它.阿尔贝把花插在他的纽扣眼里,所以马车胜利地继续前进了.
  "喂,"弗兰兹对他说道,"这是一次奇遇的开始呀."
  "随你去笑吧,我倒真是这样想,因此我决不肯放弃这束花球."
  "当然啦!"弗兰兹大笑着说道,"我相信你,这是定情之物呢."
  可是,这种玩笑不久好象变成真的了,因为当阿尔贝和弗兰兹再遇到农妇们的那辆马车的时候,那个抛紫罗兰给阿尔贝的女人看到他已经把花插在了纽扣眼里,就拍起手来."妙!妙!"弗兰兹说,"事情来得真妙.如果我离开你一下?或许你愿意一个人进行吧?"
  "不,"他答道,"我可不愿意象傻瓜似的才送一个秋波就束手被擒.如果这位漂亮的农妇愿意有所发展,明天我们还能找到她的,或说得更确切些,她会来找我们的,那时,她会对我有所展示,而我也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凭良心说,"弗兰兹说,"你真可以说聪明如涅斯托而慎重如尤利西斯了.你那位漂亮的塞茜要是想把你变成一只不论哪一种的飞禽,她一定得很机灵或非常神通广大才行."
  阿尔贝说得不错,那位无名情人无疑的已经决定当天不再出什么新花样,那两个年轻人尽管又兜了几个圈子,他们却再也看不到那辆低轮马车了,也许它已转到附近别的街上去了.所以他们回到了罗斯波丽宫,可是伯爵和那个戴蓝色半边面具的人已不见了.那两个挂黄缎窗帘的窗口里还有人,他们可能是伯爵请来的客人.正在这时,那口宣布狂欢节开始的钟发出了结束的讯号.弗兰兹和阿尔贝这时恰在马拉特街的对面.车夫一言不发,驱车向那条街驰去,驶过爱斯巴广场和罗斯波丽宫,在旅馆门口停了下来.派里尼老板到门口来迎接他的客人.弗兰兹一开口就问伯爵,并表示非常抱歉没能及时去接他回来,可是派里尼的话令他放了心,他说基督山伯爵曾吩咐另外为他自己备了一辆马车,已经在四点钟的时候把他从罗斯波丽宫接来了.伯爵并且还托他把爱根狄诺戏院的包厢钥匙交给这两位朋友.弗兰兹问阿尔贝接不接受他的好意,但是阿尔贝在到戏院去以前,还有大计划要实行,于是他并没答复弗兰兹的话,又问派里尼老板能不能给他找一个裁缝.
  "裁缝!"店东说道,"找裁缝来干什么?"
  "给我们做两套罗马农民穿的衣服,明天要穿."阿尔贝回答.
  店东摇摇头,"快给你们做两套衣服,明天要用?请两位大人原谅,这个要求法国气太重了,因为在这个星期以内,虽然你们要找一个裁缝在一件背心上钉六粒钮扣,每钉一粒纽扣给他一个艾居,他也不会做的."
  "那么我只能丢掉这个想法了?"
  "不,我们有现成做好的,一切交给我好了,明天早晨,当您醒来的时候,您就会找到一套样样齐备的服装,保您满意."
  "我亲爱的阿尔贝,"弗兰兹说道,"一切让我们的店家去办好了,他已经证实过他是蛮有办法的.我们放心吃饭吧,吃完之后去看意大利歌剧去."
  "同意,"阿尔贝回答说,"可要记住,派里尼老板,我的朋友和我明天早上一定要用刚才所说的那种衣服,这是最重要的."
  店主重新向他们保证,请他们尽管放心,一定按他们的要求去办.不久,弗兰兹和阿尔贝上楼到了他们的房间里,开始脱衣服.阿尔贝把衣服脱下来的时候,小心地把那束紫罗兰保存了起来,这是他明天识别的记号.两位朋友在餐桌前坐了下来.阿尔贝禁不住谈论起基督山伯爵的餐桌和派里尼老板的餐桌之间的不同.弗兰兹虽然好象并不怎么喜欢伯爵,却也必须承认优势并不在派里尼这一边.当他们吃最后一道点心的时候,仆人进来问他们希望在什么时候备车.阿尔贝和弗兰兹对望着对方,深怕真的滥用了伯爵的好意.那仆人知道他们的意思,"基督山伯爵大人已确确实实地吩咐过了,"他说,"马车今天整天听两位大人的吩咐,所以两位大人只管请用好了,不用担心失礼."
  他们决定尽情地享受伯爵的殷勤招待,所以就吩咐去把马套起来,抽也这些时间,他们换了一套晚礼服,由于他们身上所穿的这套衣服,经历了无数次战斗,已多少有点不太好了.经过这一番小心打扮之后,他们来到了戏院里,坐在了伯爵的包厢里.第一幕上演的时候,G伯爵夫人进了她的包厢.她首先就向昨天晚上伯爵呆的那个包厢看了看,所以她一眼便看到弗兰兹和阿尔贝坐在她曾对弗兰兹发表过怪论的那个人的包厢里.她的观剧望远镜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瞄准着他们,弗兰兹觉得假如不去满足她的好奇心,那就唯免太残酷了,一会儿他就利用意大利戏院里观众的特权,包括利用的包厢作接待室,带着他的朋友离开了他们自己的包厢去向伯爵夫人致意.他们刚一踏进包厢,她就示意请弗兰兹去坐那个荣誉座.这次轮到阿尔贝坐在后面了.
  "哎,"她简直不等弗兰兹坐下就问道,"您就象没有别的好事可干了似的,光想去认识这位罗思文勋爵,阿唷,你们成了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了吧."
  "还没有,伯爵夫人,"弗兰兹回答道,"但我不能否认我们已打扰了他一整天."
  "一整天?"
  "是的,从今天早晨开始,他和我一起吃饭,后来我们整天坐他的马车,而现在又占据了他的包厢."
  "那么您以前和他们熟悉吗?"
  "是的,但也可以说不认识."
  "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讲给我听听."
  "我怕把您吓坏了."
  "另外举个理由吧."
  "至少请等到这个故事告一段落了再说."
  "那太好了.我爱听有头有尾的故事,但先告诉我你们怎么认识他的?是有人把你们介绍给他的吗?"
  "不,是他把自己介绍给我们的."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我们从您那走之后."
  "谁做的中间人?"
  "说来也没什么离奇的,是我们的旅馆老板."
  "那么,他和你们住在伦敦旅馆了?"
  "不但一起住在一家旅馆,并且住在一层楼上."
  "他叫什么名字呢?你们当然知道罗."
  "基督山伯爵."
  "那是种什么名字呀?这可不是个族名."
  "不,这是一个岛的名字,那个岛是他买下来的."
  "而他是一位伯爵?"
  "一位托斯卡纳的伯爵."
  "哦,那一点与我们无关紧要,"伯爵夫人说道,由于她本人就是威尼斯历史最悠久的一家贵族出身的."他是怎么样的一种人呢?"
  "去问马尔塞夫子爵吧."
  "您听着,马尔塞夫先生,我在向您讨教,"伯爵夫人说.
  "夫人,"阿尔贝答道,"如果我们再不觉得他的为人有趣,我们也确实太难讨好啦,一个交往十年的朋友也不会如他这样待我们更好的了,他态度高雅,应付巧妙,礼貌周到,明显是一位交际场的人物."
  "嘿,"伯爵夫人微笑着说道,"我说那位僵尸不过是一位百万富翁罢了.你们没有看见她吗?"
  "她?"
  "昨天那个希腊美人."
  "没有,我想,我们听到了她弹guzla琴声音,我没有看到人."
  "你说没有看到,"阿尔贝插嘴说,"别故作神秘了吧,那个戴蓝色半边面具,坐在挂白窗帘窗口的人你当她是谁?"
  "这个挂白窗帘的窗口在什么地方?伯爵夫人说道.
  "在罗斯波丽宫."
  "伯爵的罗斯波丽宫有三个窗口吗?"
  "是的,您经过高碌街?"
  "经过了."
  "好了,您有没有注意到两个挂黄缎窗帘的窗口和一个挂白缎窗帘上绣红十字的窗口了吗?伯爵的窗口就在那儿."
  "咦,他肯定是一个印度王公啦!你们知道那三个窗口要值多少钱?"
  "得两三百罗马艾居吧!"
  "两三千欧!"
  "见鬼!"
  "他的岛上有这么大的财产吗?"
  "那里是一个铜板都生不出来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买下它呢?"
  "只是一种好奇心罢了."
  "那么他真是一个奇人了?"
  "的确,"阿尔贝说,"在我看来,他有点怪僻.如果他在巴黎,而且是戏院里的个老观众,我就要说他是一个把世界当舞台的愤世嫉俗的丑角,或是一个读小说着了迷的书呆子.确实,他今天早晨所演的那两三手,真大有达第亚或安多尼的作风."
  这时,来了一位新客,弗兰兹就惯例地让他代替了他的位置.这一来,话题也转变了,一小时以后,两位朋友已回到了他们的旅馆里.派里尼老板已在着手为他们弄明天化装的衣服,他向他们保证,肯定会使他们十分满意的.  第二天早晨九点,店主走进弗兰兹的房间,后面跟着一个裁缝,裁缝的手臂上搭着八九套罗马农民的服装.他们挑了两套一式一样合身的服装,不久叫裁缝在他们每人的帽子上缝上二十码左右的缎带,再给两绺下层阶级在节日时装饰用的每种颜色的长丝穗.阿尔贝很想知道他穿上这套新装以后究竟风度怎样.他穿的是蓝色天鹅绒的短褂和裤子,绣花的丝袜,搭扣的皮鞋和一件绸背心.这一漂亮的打扮简直令他帅劲十足.当他把风流花阔带围到腰上,戴上帽子,而且把帽子很潇洒地歪在一边,让一绺丝带垂到肩头上的时候,弗兰兹不得不承认这种装束颇富于自然美.所谓自然美,是指某种民族特别适宜于穿某种服装来说,例如土耳其人,他们以前老爱穿飘飘然的长袍,那是很富于诗情画意的,而他们现在却穿的是纽扣到下巴的蓝色制服,戴上红帽子,看上去象一只红盖子的酒瓶,那太难看了?弗兰兹向阿尔贝恭维了一番,阿尔贝自己也对着镜子照了照,脸上带着踌躇满志的微笑.他们正在这样打扮的时候,基督山伯爵进来了.
  "二位,"他说,"有一个同伴虽然很使人高兴,但完全自由有时更让人高兴.我是来告诉你们,在今天和狂欢节其余的日子里,我那辆马车完全听你们差遣.店主或许告诉你们了,我另外还有三四辆马车,所以你们不会使我自己没车子坐的.请随便用吧,用来去玩,用来去办正经事情去干."
  两个青年非常想谢绝,但他们又找不到一个太好的理由来拒绝一个这样正合他们心愿的好意.基督山伯爵在他们的房间里呆了一刻钟光景,极其从容地讨论着各式各样的问题.我们已说过,他对于各国的文学是非常了解.一看他客厅里的墙壁,弗兰兹和阿尔贝就知道他是一个美术爱好者.但从他无意间吐露的几句话里,他们知道他对于科学也并不陌生,而对药物学好象尤其感兴趣.两位朋友不敢回请伯爵吃早餐,因为,用派里尼老板很蹩脚的饭菜来和他那上等酒筵交换,未免太荒唐了.他们就这样很坦白地告诉了他,他们的道歉他很满意,神色之间表示他非常能体谅他们处境的为难.阿尔贝被伯爵风度给迷住了,要不是伯爵曾显露出科学方面的知识,他真要把他看成是一个老牌绅士了.最令他们高兴的是他们能随意支配那辆马车,因为昨天下午那些漂亮的农民所乘的是一辆非常雅致的马车,但阿尔贝对于要和他们并驾齐驱,不感到遗憾.下午一点半时,他们下了楼,车夫和跟班在他们化装衣服上又套上了制服,这令他们看来更滑稽可笑,这样也为弗兰兹和阿尔贝博得不少喝采.阿尔贝已把那束萎谢了的紫罗兰插在了他的纽扣眼上.钟声一响,他们就赶快从维多利亚街驶入了高碌街.兜到第二圈时,从一辆满载着女丑角的马车里拿来了一束新鲜的紫罗兰,阿尔贝马上明白了,如他和他的朋友一样,那些农民也换了装,而不知究竟是由于偶然的结果,还是由于双方有了一种心连心的感觉,以致他换上了她们的服装,但她们却换上了他的.
  阿尔贝把那束新鲜的花插在了他的纽扣眼里,可是那束萎谢了的仍旧拿在手里.当他又遇到那辆低轮马车的时候,他有声有色的把花举到他的唇边,这一举动不但令那个抛花的美人大为高兴,并且她那些快乐的同伴们好象也很欣喜若狂.这一天象前一天一样愉快,甚至更热闹更嘈杂些.他们有一次曾经看到伯爵在他的窗口里,但当他们再经过的时候,他已不见了.实际上,阿尔贝和那个农家美女之间的调情持续了一整天.傍晚回来的时候,弗兰兹发现有一封大使馆送来的信,通知他明天就能光荣地得到教皇的接见.他从前每次到罗马来,总要恳求并得到这种恩典,在宗教情绪和感恩的鼓舞之下,他如果到这位集各种美德于一身的圣.彼得的继承人脚下去表示一番敬意,就不愿离开这基督世界的首都.因此那天,他没多少心思去想狂欢节了,由于格里高利十六虽然极为谦诚慈爱,但人一到了这位尊严高贵的老人面前,就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敬畏之感.
  从梵蒂冈回来的时候,弗兰兹特意避免从高碌街经过.他那满脑子虔诚的想法,碰上狂欢节这种疯狂的欢乐,是要被亵渎的.五点十分,阿尔贝回来了.他高兴极了那些女丑角又换上了农家的服装,当她经过的时候,她曾摘下她的面具.她长得非常漂亮.弗兰兹向阿尔贝表示祝贺,阿尔贝带着一种当之无愧的神情接受了他的贺喜.他已从某些蛛丝马迹上发现那个无名美人是贵族社会中的人.他决定第二天就写信给她.弗兰兹注意到,阿尔贝在详详细细讲这件事的时候,他好象想要求他做一件事,但他又不愿意讲出来.所以他自己便声明说,不论要求他干什么,他都愿意.阿尔贝再三推托,一直推托到在朋友交情上已说得过去的时候,他才向弗兰兹直说,要是明天肯让他独用那辆马车,帮了他了,阿尔贝认为那个美丽的农家女愿意抬一抬她的面具,当归功于弗兰兹的不在,弗兰兹当然不会自私到竟在一件奇遇的中途去妨碍阿尔贝,而且这次奇遇看来肯定能够满足的好奇心和鼓起他的自信心.他确信他的这位心里藏不住事的朋友肯定会把经过的一切都告诉他的,他自己尽管在意大利游历了两三年,却从来没机会亲自尝试一个这样的经历,弗兰兹也十分想知道遇到这种场合该怎样来对付.因此他答应阿尔贝,明天狂欢节的情形,他只能从罗斯波丽宫的窗口里看看就行了.
  又一天过去了,他看见阿尔贝一次又一次经过.他捧着一个极大的花球,无疑把它当成了传递情书的使者.这种猜测不久便得到了确定,因为弗兰兹看到那个花球(有一圈白色的山茶花为记)已到了一个身穿玫瑰红绸衫的美丽的女丑角手里.因此当天傍晚阿尔贝得意洋洋地回来了,他不仅是高兴,简直有点要热昏了头.他相信那位无名美人一定会用同样的方式答复他.弗兰兹已料到了他的心思,就告诉他说,这种喧闹使他有点厌倦了,明天想记账,并把先前的账查看一遍.
  阿尔贝没有猜错,由于第二天傍晚,弗兰兹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张折拢的纸,高兴地挥舞着走了进来."喂,"他说,"我没猜错吧?"
  "她答复你了!"弗兰兹说道.
  "你念吧!"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气是无法形容的.弗兰兹接过信,念道:
  "星期二晚上七点钟,在蓬特飞西街下车,随着那个夺掉您手中的'长生烛,的罗马农民走.当您到达圣.甲珂摩教堂第一级台阶的时候,一定请在您那套小丑服装的肩头绑上一绺玫瑰色缎带,以便借此辨认.在此以前,暂不相见.望坚贞和谨慎."
  "如何?"弗兰兹一读完,阿尔贝就问道,"你觉得怎样?"
  "我也这么想,"阿尔贝答道,"恐怕勃拉西诺公爵的舞会你只好一个人去了."
  原来弗兰兹和阿尔贝在当天早晨曾收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罗马银行家送来的一张请帖."小心哪,阿尔贝,"弗兰兹说道,"罗马的贵族全体都会到的.如果你那位无名美人是上流社会中的人,她也肯定会到那儿去的."
  "无论她去不去,我的主意已定了,"阿尔贝回答说.
  "你读过那封信啦?"他又问道.
  "是的."
  "你知道意大利中产阶级的妇女受的教育是多么吗?"
  "知道."
  "那好吧,再读读那封信吧,你看,他的字,再找一找有没有白字或文句不通的地方."那一手字的确很漂亮,白字也一个都没有.
  "你是个天生的幸运儿."弗兰兹边说边把信还给他.
  "随你去笑话我吧,"阿尔贝答道,"反正我是堕入情网了."
  "你不要这么紧张吗,"弗兰兹大吼道,"这看来我不仅得一个人到勃拉西诺公爵那儿去,而且得一个人回佛罗伦萨哩."
  "如果我那位无名美人儿的脾气也象她美丽的容貌一样柔和,"阿尔贝说道,"那我在罗马至少还要住六个星期.我崇拜罗马,并且我对于考古学一直很感兴趣."
  "喂,再多来两三次这样的奇遇,我看你就很有可能成为皇家学会会员啦."
  无疑阿尔贝很想庄重地讨论他加入皇家学会的资格问题,但这时侍者来禀报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阿尔贝的浪漫经历并没有影响他的胃口,他赶紧和弗兰兹一同入席,准备把这一场讨论留到晚餐以后.吃过晚饭之后,侍者又来通报说基督山伯爵来拜访.他们已有两天没看见他了.派里尼老板告诉他们说,他到契维塔.韦基亚办正经事去了.他昨天傍晚动身的,一小时前才回来.他真是个难测的人.不知道他究竟是勉强克制着他自己呢,还是时机尚未到来,唤醒已经有二.三次在他感伤的谈话中反映出的刻薄的禀赋,总之,他的神态非常安闲.这个人在弗兰兹眼中是一个谜.伯爵肯定看出来了认识他,但是他却从不吐露一个字表示他以前曾经见过他.弗兰兹呢,他虽极想提一下他们以前的那次会晤,但他深恐一但提起,使对方难过,而对方又是这样慷慨地招待他和他的朋友,因此他也只能只字不提.伯爵听说这两位朋友曾派人到爱根狄诺戏院去定包厢,而没有定着,所以就把他自己包厢的钥匙带来了,这至少是他这次访问的表面上的动机.弗兰兹和阿尔贝推托一番.说害怕会影响他自己看戏,但是伯爵回答说,他要到巴丽戏院去,爱根狄诺戏院的那间包厢要是他们不去坐,原来也是空着不用的.这一说明令两位朋友接受了这一盛情.
  弗兰兹已经渐渐习惯了伯爵那苍白的脸色,他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那种苍白的确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必须承认他脸上的那种严肃美,那种美的惟一缺点,或更确切地说,他的主要特征,就在于那种苍白.真可谓拜伦诗里的主角!弗兰兹不但每次看到他,而且甚至每次想到他的时候,就禁不住要把他那个令人生畏的脑袋放到曼弗雷特的肩膀上或勒拉的头盔底下去.他的前额上有几条皱纹,说明他时刻不在思索着一件痛苦的事;他有双锋芒毕露的眼睛,人的心似乎也被他看穿,从他那高傲爱嘲弄人的上唇里说出的话,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能把他所说的话印入听话人的脑子里.伯爵并不年轻.他肯定超过四十岁了,但是,他很能左右他现在所结交的这两个青年.事实上,伯爵除了如那位英国诗人所幻想出来的角色以外,他还有一种吸引力.阿尔贝老是唠叨说他们运气好,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弗兰兹却没有那样的热情,伯爵也对他露示出了一个个性倔强的人通常所有的那种优越性.他几次想到伯爵要去访问巴黎的那个计划,他毫不怀疑.凭着他那种怪僻的性格,那副特殊的面孔和那庞大的财富,他一定会在那儿轰动一时的,但是,当伯爵到巴黎去的时候,他却不想在那儿.
  那一晚过得很平淡,象意大利戏院里的大多数夜晚一样,也就是说,人们并不在听音乐,而在访客和谈天.G伯爵夫人很想再谈起伯爵,但弗兰兹说,他有一件非常有趣的事要告诉她,虽然阿尔贝特意装出谦逊的样子,他还是把最近三天来闹得他们神魂颠倒的那件大事告诉了伯爵夫人.由于这一类桃色事件在意大利并不希罕,所以伯爵夫人没表示出丝毫的怀疑,只得恭喜阿尔贝成功.他们在分手时约定,大家在勃拉西诺公爵的舞会上再见,那次的舞会全罗马都接到了请帖.那位接受花球的女主角很守信用,第二天和第三天,阿尔贝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了,转眼到了星期二,是狂欢节最后也是最热闹的一天,星期二那天,各戏院在早晨十点钟开场,因为一过晚上八点钟,大家就要去参加四旬斋戒活动.星期二那天,由于没钱,缺少时间,或者缺少热情以致没看到前几天狂欢节的情形的人,也混进来同乐,增加一份嘈杂和兴奋,从两点钟到五点钟,弗兰兹和阿尔贝跟在队列里,与别的马车和徒步的游客们交换着一把把的彩纸.那些徒步的人们在马脚和车轮间晃来晃去,却竟没发生一件意外,一次争吵,或一次殴斗.过节是意大利人真正快乐的日子,本书的作者曾经在意大利住过五六年,但想不起有哪一次典礼上发生过意外事件,而那种事在我国的一些庆祝活动中则常常接二连三地发生.阿尔贝得意地穿着他那件小丑服装,一玫瑰色的缎带从他的肩头差点直垂到地上,为了不混淆,弗兰兹穿着农民的服装.
  随着时间的推移,骚动喧嚣也愈来愈厉害了.在人行道上,马车里,窗口里,没有一个人的嘴巴是闭着的,没有一个人的手臂是不动的.这是一场人为的风暴,如雷般的叫喊,亿万人欢呼,鲜花,蛋壳,种子和花球所构成.三点钟的时候,在喧闹和混乱之中,隐约可听到波波罗广场和威尼斯宫发出的爆竹声,这是在宣布赛马快要开始了.赛马象"长生烛"一样,也是狂欢节最后一天特有的节目之一.爆竹声声,马车便立刻散开行列,隐入邻近的横街小巷里去了.这一切行动得都如此快捷,令人简直难以相信,警察也不来干预此事.徒步的游人都整齐地贴墙站着,接着听到了马蹄的践踏声和铁器的撞击声.一队骑兵十五人联成一排,疾驰到了高碌街,为赛马者清道.当那一队人马到达威尼斯宫的时候,第二遍燃放爆竹的声音响了起来,宣示街道已肃清.几乎与此同时,在一阵震天响的呼喊声中,七八匹马在三十万看客喊声的鼓舞之下,如闪电般地掠了过去.不多,圣安琪堡连放了三声大炮,表示得胜的是第三号.立刻,不用任何其他信号,马车出动了,从各条大街小巷里拥出来,向高碌街流去,一会儿,如无数急流被闸断了一会儿,又汇入了大河,因此这条浩浩荡荡的人流大河又在花岗石大厦筑成的两岸间继续流动起来.
  这时,人群中的喧哗和骚动又增添了一个新的风彩,卖"长生烛"的出场了.长生烛,实际上就是蜡烛,最大的如复活节有的细蜡烛,最小的如灯心烛,这是狂欢节最后的一个节目,凡参加这个聚会的演员,要做两件那些相反的事:(一)保住自己的长生烛不熄灭.(二)熄灭他人的长生烛.长生烛好像生命:传达生命的方法只找到了一种,而那是上帝赐与的,但人却发明了成千上万种消灭生命的方法,虽然那些发明多少都是得到了魔鬼的帮助.要点燃长生烛只能用火,但谁能列举出那成千上万种熄灭长生烛的方法呢?巨人似的口风,奇形怪状的熄烛帽,超人戴的扇子.每个人都急着去买长生烛,弗兰兹和阿尔贝也夹杂在人群当中.
  夜幕急速地降临了.随着"买长生烛喽!"这一声喊叫,成千个小贩马上以尖锐的声音响应着,这时,人群中已开始燃起了两三朵星火,这是一个信号.十分钟以后,五万支蜡烛的烛光闪烁了起来,从威尼斯宫延伸到到了波波罗广场,又从波波罗广场到了威尼斯宫.这倒象真是在举行提灯会.不是亲眼目睹的人是无法想象这种情景的,那恰象天上所有的星星都掉了下来,落到了地面上混在一起疯狂乱舞.并且还伴随着叫喊声,那是在世界任何其他地方都绝对听不到的,苦力追逐着王公贵族,乡下人追逐着城里人,每个人都在吹.熄.重点.如果风伯在这时出现,他一定会宣称自己是长生烛之王,而指定北风使者作王位的继承人.这一场明火举烛的赛跑继续了两个钟头,高碌街照得光明象白天,四层楼和五层楼上看客的脸都照得清清楚楚.每隔五分钟,阿尔贝便看一次表,表针终于指在七点上了.两位朋友这时已经在蓬替飞西街.阿尔贝跳出车外,手里举着长生烛.有两三个戴面具的人想来撞落他手中的长生烛,但阿尔贝却是个一流的掌术家,他把他们一个个的打发到街上去打滚了,之后夺路向圣.甲珂摩教堂走去.教堂的台阶上挤满着了戴面具的人,别人的火炬都被他们抢走了.弗兰兹眼睛盯着阿尔贝.当他看到他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马上有一个脸上戴着面具,身穿农妇服装的人来夺掉他手中的长生烛,而他一点也不加抵抗.弗兰兹离他们太远了,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无疑两人之间并无敌意,由于他看到阿尔贝是和那个农家姑娘手挽着手一起消失的.忽然,钟声响了起来,这是狂欢节结束的信号,一刹那间,所有的长生烛都同时熄灭了,象是受了魔法似的.又象是来了一阵狂风,弗兰兹发觉自己已完全在了黑暗里了.除了送游客回去的马车的辚辚声以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除了窗口里面的几盏灯火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狂欢节终于结束了.

  第三十七章  圣.塞巴斯蒂安的陵墓  
  他一生中,弗兰兹也许从来没有过这样突兀的一个印象,从没经历过象目前这样从欢乐到悲哀的急速转变.好象整个罗马,在一个夜游神的一口魔气之下,突然变成了一座大坟墓,月亮刚好不圆,月亮要到十一点钟才会升起来,这就更加增加了黑暗的浓度.这个青年人所经过的街道,都被包围在深深的阴暗里.路途本来是很短的,十分钟以后,他的马车,或者说,伯爵的马车,已在伦敦旅馆门前停了下来.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由于阿尔贝已说过,他不会很快就回来的,所以弗兰兹也就不等他了,独自一人在餐桌前坐了下来.派里尼老板一向总看到他们一起用餐的,于是便问他阿尔贝为什么不在,弗兰慈回答说,阿尔贝昨天晚上接到一张请帖,赴宴去了.长生烛的忽然熄灭,黑暗代替了光明,和那继骚闹喧嚣而来的沉寂,都在弗兰兹的头脑里留下了某种不安的抑郁之感.因此,尽管店主向他表示过分殷勤的关切,并几次亲自来问他还需要什么,他用餐的时候还是很沉静.
  弗兰兹决定尽可能的等一等阿尔贝.吩咐马车在十一点钟时准备好,并希望到那时派里尼老板来通报说阿尔贝回来了.过了十一点钟,阿尔贝仍旧没有回来.弗兰兹就穿上衣服走了.告诉店主说他到勃拉西诺公爵府去了,今晚不回来了.勃拉西诺公爵府是罗马最令人高兴的家庭之一,他的太太是哥伦纳斯王国最后一支的继承人之一,她把公爵府布置得十分雅致优美,他们的宴会是在全欧洲闻名的.弗兰兹和阿尔贝曾带着介绍信来拜会过他们,因此弗兰兹一到,第一个问题便是他的同伴到哪儿去了.弗兰兹回答说,他是在长生烛快熄灭时离开他的,后来就混到玛西罗街的人群里不见了.
  "那么他还没回来吗?"公爵问.
  "我等了他这么长时间,"弗兰兹答道.
  "您不知道他去哪儿吗?"
  "不,不十分清楚,但,我想可能是去赴幽会了."
  "见鬼!"公爵说道,"今天这样的天气,或说得更准确些,在今晚上,深夜出门,实在是很不妙的呀,是不是,伯爵夫人?"这几句话是对G伯爵夫人讲的,她刚刚到,正倚着公爵的弟弟托洛尼亚先生的肩膀走过来.
  "并非如此,我认为今天晚上很有趣,"伯爵夫人答道,"这儿的人仅恨一件事......恨夜晚过得太快."
  "我不是说这儿的人,"公爵微笑着说道,"这儿唯一的危险在于男人,他们爱上了您,而在于女人,她们看到您这样可爱就妒嫉别人.我是指那些在罗马街上奔波的人而言."
  "啊!"伯爵夫人问道,"这个时候,谁还会在罗马街道上奔波,要是到舞会的话?"
  "伯爵夫人,我们那位朋友阿尔贝.马尔塞夫,今晚上七点钟左右离开了我,追他那位大美人去了,"弗兰兹说道,"到现在我还没看见他."
  "您知道他在哪儿吗?"
  "一点都不知道."
  "他带武器去了吗?"
  "他是穿着小丑的衣服去的."
  "您不该让他去的,"公爵对弗兰兹说道,"您对于罗马的情况了解地很清楚."
  "想要他不去,就等于要拉住今天赛马夺标的那匹三号马,"弗兰兹说道,"并且,他会有什么危险呢?"
  "那当好说?今天晚上天色很阴沉,而玛西罗街离狄伯门又很近."
  弗兰兹看到公爵跟伯爵夫人的感觉和他自己的焦虑这样一致,就感到一阵寒颤透过了他的全身."公爵,我曾经告诉旅馆里的人,说我今天很荣幸能在这儿住宿,"弗兰兹说,"我叫他们等他一回来就来通知我."
  "啊!"公爵答道,"我想,我这个仆人可能是来找您的."
  公爵没有猜错,由于那个仆人一看见弗兰兹,就向他跑过来."大人,"他说道,"伦敦旅馆的老板派人来禀告您,说有个给马尔塞夫子爵送信的人在那儿等您."
  "给马尔塞夫子爵送信的!"弗兰兹怪叫道.
  "是的."
  "他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
  "他为什么不把信给我送到这儿来?"
  "那个信差没有说."
  "信差到哪儿?"
  "他一看到我进舞厅来找您,就立刻走了."
  "噢!"伯爵夫人对弗兰兹说,"赶快去吧!愚蠢的小伙子!他许他遇到什么意外了吧."
  "我得赶紧去."弗兰兹答道.
  "要是事情并不严重,我会回来的,这样的话,我也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呢."
  "不管发生什么事,要慎重呀!"伯爵夫人说道.
  "噢!放心好了."
  弗兰兹拿起他的帽子,赶快走了出去.他已经把他的马车赶走了,原吩咐叫他们在两点钟来接他的.幸亏勃拉西诺府一边靠高碌街,一边临圣.阿彼得广场,离伦敦旅馆不到十分钟的路.当弗兰兹走近旅馆时,他发现有一个人正站在街中心.他相信这肯定是阿尔贝派来的信差.那个人全身披在一件大披风里.弗兰兹向他走过去,但使他极其惊讶的是,那个人反而先向他开口了."大人找我干吗?"他一边问一边后退了一步,象是很戒备的样子.
  "你是马尔塞夫子爵派来的送信给我的那人,是不是?"弗兰兹问道.
  "大人与子爵是一伙的吗?"
  "是的."
  "大人是子爵的同伴吗?"
  "不错."
  "大人的尊称是......"
  "弗兰兹.伊皮奈男爵."
  "那么这封信是送给大人的吗?"
  "要不要回信?"弗兰兹一边从他手里抢过那封信一边问.
  "要的,至少您的朋友希望这样."
  "随我上楼来吧,我写回信给你."
  "我还是等在这儿的好."那信差微笑着说.
  "为什么?"
  "大人读了信就知道了."
  "然而,我一会儿能在这儿找到你吗?"
  "当然啦."
  弗兰兹往旅馆里走去,他在楼梯上碰到了派里尼老板."怎么样?"旅馆老板问.
  "什么怎么样?"弗兰兹反问道.
  "您见到您的朋友派来找您的那人了吗?"他问弗兰兹.
  "是的,我见到他了,"他答道,"他把这封信给了我.能我房间里的蜡烛点上吗?"
  旅馆老板吩咐拿一支蜡烛来到弗兰兹的房间里去.这个青年人看到派里尼老板的神色非常惊惶,就更急于要看阿尔贝的来信,所以他马上走到蜡烛前面,拆开了那封信.信是阿尔贝写的,末尾有他的签名.弗兰兹读了两遍才懂了信里的意思.信的内容如下:
  "我亲爱的朋友,收到此信时,务请劳神马上在我的皮夹里找出那张汇票(皮夹子在写字台的大抽屉里),如数目不够,把你的也加上.立刻到托洛尼亚那儿,在他那儿当场点出四千毕阿士特,将款子交与来人.我很想要这笔钱,不能拖延.我不多说了,一切信托你了,象你可以信托我一样.
  ......你的朋友
  阿尔贝.马尔塞夫
  附笔我现在相信意大利确实会有强盗了."
  在这几行字之下,还有两行笔迹,陌生的意大利文:
  "那四千毕阿士特如果在早晨六点钟不会到我的手里,阿尔贝马尔塞夫子爵在七点钟就活不成了.......罗吉.万帕"
  弗兰兹一看这第二个签名,就一切都知道了,他现在明白那个信差为什么不肯到他的房间里来的原因了:街上对他要较安全一些.这么说,阿尔贝是落在那个大名鼎鼎的强盗头子手里了,而那个强盗头子的存在是他一直拒绝相信的.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他马上打开写字台,从抽屉里拿出皮夹子,从皮夹子里拿出汇票,那张汇票的总数是六千毕阿士特;而在这六千之中,阿尔贝已经花去了三千.对于弗兰兹,他根本没有汇票,因为他原住在佛罗伦萨,到罗马来只玩七八天的,他只带了一百路易来,现在剩下的已不足五十了.因此两个人的钱加起来,距阿尔贝所要的那笔数目还差七八百毕阿士特.对,在这种情形之下,他相信托洛尼亚先生肯定会帮忙的.他不敢浪费时间,正想回到勃拉西诺府去,忽然他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他想起了基督山伯爵.弗兰兹正要拉铃叫派里尼老板,那可敬的人却自己来了."太好,先生,"他急忙说,"你知道伯爵是否在家?"
  "在家,大人,他已回来了."
  "他睡下了没有?"
  "我想还没有吧."
  "那么请你敲一下他的门,问他能否见我一下."
  派里尼老板遵命而去,五分钟后,说:"伯爵恭候大人."
  弗兰兹顺着走廊走,一个仆人领他到了伯爵那儿.他正在一间小书房里,这个房间四周都是靠背长椅,弗兰兹以前没见过,伯爵迎上来."哦,是什么风把您在这个时候吹到来了?"他说,"您是来和我一起用晚餐的吧?您真太赏脸了."
  "不,我是来跟您谈一件很严重的事情的."
  "一件严重的事情!"伯爵说道,并带着他那一贯的真诚的态度看着弗兰兹,"是什么事?"
  "仅有两个人在这儿?"
  "是的,"伯爵回答,一面走到了门口去看了看又回来.弗兰兹把阿尔贝的那封信交给了他.
  "您看一下这封信吧,"他问道.
  伯爵看了一遍,"哦,哦!"他说道.
  "您看到那批注了吗?"
  "看到了,确实......"
  "那四千毕阿士特如果在早晨六点钟到不了我的手里,阿尔贝.马尔塞夫子爵在七点钟就活不成了.......罗吉.万帕,"
  "这件事该怎么办?"弗兰兹问道.
  "您有没有他要的那笔钱?"
  "有,可是还差八百毕阿士特."
  伯爵走到他的写字台前,一只装满金币的抽屉被打开了,对弗兰兹说:"我希望您抛开面子向我而不是向别人去借钱."
  "您瞧,正是如此,我第一个就马上来找您了."
  "为此我谢谢您,请您自己过去拿吧,"于是他向弗兰兹做了一个手势,表示随便他拿多少.
  "那么,我们必须送钱给罗吉.万帕罗?"那青年人说道,这次轮到他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伯爵了.
  "您决定吧,"他答道,"那批注说得很清楚."
  "我想,如果您肯劳神动一动脑筋,您可以想出一个办法来简化这一场谈判的."弗兰兹说.
  "怎么会呢?"伯爵带着惊奇的神色想说.
  "假如我们肯同到罗吉.万帕那儿去,我相信他一定会答应您释放阿尔贝的."
  "我有什么力量能指使一个强盗呢?"
  "您不是帮了他一次永远难忘的大忙吗?"
  "帮了什么忙?"
  "您不是才帮他救了庇皮诺的命吗?"
  "什么!"伯爵说道,"谁对你说的?"
  "别管了,我知道就行了."
  伯爵皱紧眉头沉默了一会,"如果我去找万帕,您肯陪我一起去吗?"
  "只要我一起去不惹人讨厌的话."
  "就这么办吧,今夜的夜色很美,在罗马郊外散一散步对我们都是很有益的."
  "我要不要带什么武器去?"
  "带去做什么?"
  "钱呢?"
  "钱带去也没用,来送这封信的人在哪儿?"
  "在街上."
  "他在等回信吗?"
  "是的."
  "我想先知道我们到底要到哪儿去.我去叫他到这儿来."
  "那是白费力的,他不会上来的."
  "到您的房间也许不肯,可是到我这儿来,他是不会为难的."
  伯爵来到面向街的窗口前面,怪声怪气地吹了一声口哨.那个穿披风的人就离开了墙壁,走到街中心来."上来!"伯爵说道,他的语气就如吩咐他的仆人一样,那信差毅然毫不犹豫地服从了这个命令,而且还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他蹦蹦跳跳地奔上台阶,窜进了旅馆.过了不一会儿,他已出现在书房的门口了,"啊,是你呀,庇皮诺,"伯爵说道.庇皮诺没回答,只是扑身跪了下来,拿起伯爵的手,在手上印了无数个吻.
  "啊,"伯爵说道,"这么说你还没忘了是我救了你的命,这真高兴,因为那是一星期以前的事了呀!"
  "不,大人,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庇皮诺回答说,语气间露出十分感激的样子.
  "永远!那是一个很长的时间啊,你大概是这样相信的,站起来."庇皮诺不安地瞟了一眼弗兰兹."噢,在这位大人面前,你尽说无妨,"伯爵说道,"他是我的朋友,您允许我给您这个头衔吗?"伯爵又用法语说道,"要想得到这个人的信任,这样做很正确."
  "你当着我的面说好了,"弗兰兹说道,"我是伯爵的朋友."
  "好吧!"庇皮诺答道,"大人随便问我什么问题,我都能回答."
  "阿尔贝子爵是如何拿到罗吉手里的?"
  "大人,那个法国人的马车多次经过德丽莎所坐的那辆车子."
  "就是头的那位情人吗?"
  "是的.那个法国人抛了一个花球给她,德丽莎还了他一个,首领同意我们这样做,他当时也在车子里."
  "什么!"弗兰兹失声叫道,"罗吉.万帕也在罗马农民的那辆马车里?"
  "那赶车的肯定是他,他化装成了车夫,"庇皮诺答道.
  "嗯?"伯爵说.
  "嗯,后来那个法国人摘下了他的面具,德丽莎,经首领的同意,也同样做了一次.那个法国人便要求和她见一次面,德丽莎答应了他,但是等在圣.甲珂摩教堂台阶上的不是德丽莎,而是俾波."
  "什么!"弗兰兹嚷道,"那个抢了他长生烛的农家姑娘......"
  "是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庇皮诺回答说,"您的朋友这次上当算不得什么丢脸,把俾波认错的人多得很呢."
  "所以俾波就领他出了城,是不是?"伯爵说道.
  "一点不错,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在玛西罗街街尾.俾波上了 马车里,请那个法国人跟他来,那个法国人没等他请第二次就殷勤地把右手的座位让给了俾波,自己却坐在他的旁边.俾波对他说,他要带他到离罗马三哩外的一座别墅去.那个法国人向他保证说,就是要他跟随到世界的尽头他都愿意去.车子经立庇得街出了圣.保罗门.当他们出了城的两百码之后,由于那个法国人未免多少有点过份了,所以俾波就摸出一支手枪顶住了他的脑袋.马车停了下来,也照样来了一套.同时,那藏在阿尔摩河岸边的两个队员也跳出来把马车围住了.那个法国人抵抗了一会儿,差点勒死了俾波,但毕竟无法抗拒五个有武装的人,终于只能屈服了.他们把他拉出来,沿着河岸走,带他到了德丽莎和罗吉那儿,他们在圣.塞巴斯蒂安的陵墓里等他呢."
  "哦,"伯爵转过脸去对弗兰兹说,"在我看来,这倒是一个很动人的故事,您觉得怎么样?"
  "嘿,我会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弗兰兹答道,"假如它的主角是别人而不是可怜的阿尔贝."
  "说实话,如果您在这儿找不到我,"伯爵说,"这件风流艳遇可得使您的朋友大大地破费了.但现在,安心地说,他唯一严重的后果只是受一场虚惊而已."
  "我们要亲自去找他吗?"弗兰兹问.
  "噢,当然罗.他现在所在的地方风景非常很美.您知不知道圣.塞巴斯蒂安的陵墓?"
  "我从来没来过,但是我总想去玩一次."
  "好了,这是送上门来的机会,而且也很难再找到一个更好的时机了.您的马车在吗?"
  "不在."
  "那没关系,我总是不分昼夜准备着一辆马车的."
  "总是准备着的?"
  "是呀,我是一个相当任性的人,我告诉您吧,有时候,我刚起来,或是用过午餐以后,或是在半夜里,我忽然计划要动身到某个地方去,于是我就去了."伯爵拉了一下铃,一个跟班应声而至."备车,"他说道,"把枪袋里的手枪取掉,不必叫车夫,叫阿里驾车好了."
  不久就听到了车轮的声音,马车在门口停了来.伯爵摸出表来一看."才十二点半,"他说,"我们本来可以在五点钟动身也来得及的,可是去晚了会使您的朋友一夜不安的,因此我们还是赶快去把他从异教徒的手里救出来吧.您还是决心要陪我去吗?"
  "决心更大了."
  "好,那么,走吧."
  弗兰兹和伯爵一同下了楼,庇皮诺在后面带着他们.马车已经停在了门.阿里高踞在座位上,弗兰兹认出他就是基督山岩洞里的那个哑奴.弗兰兹和伯爵钻进车厢里,庇皮诺坐在了阿里的旁边,很快走了.阿里已经得到了指示,他驱车经高碌街横过凡西诺广场,穿到圣.格黎高里街,直达圣.塞巴斯蒂安门.到了那里,守城门的哨兵找了不少麻烦,但是基督山伯爵拿出了一张罗马总督的特许证,凭证能不管白天黑夜何时出城或入城都可以,所以铁格子的城门闸吊了上去,守城的哨兵得到一个路易作酬劳,所以他们继续前进了.马车如今所经过的路是古代的阿匹爱氏大道,两旁都是坟墓,月亮现在已开始升起来了,月光之下,弗兰兹全似乎时时看见一个哨兵从废墟中闪身出来,但是庇皮诺一做手势,便又忽然退回到黑暗里去了.快在到卡拉卡拉况技场的时候,马车停住了,庇皮诺打开车门,伯爵和弗兰兹跳下车来.
  "十分钟之内,"伯爵对他的同伴说,"我们就能发现那儿了."
  他把庇皮诺拉到一边,低声叮嘱了他几句话,庇皮诺就拿着一支马车里带来的火把走开了.五分钟过去了,弗兰兹看着那个牧羊人沿着一条小径在罗马平原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向前走,在长长的红色的牧草中消失了,那些牧草就如一只大狮子背颈上竖起的长毛."现在,"伯爵说,"我们与他走吧."弗兰兹和伯爵也沿着这条小径向前走去,走了约一百步,他们就到了一片通到一个小谷底去的斜坡上.他们发现有两个人正在阴影里谈话.
  "我们本来再向前走呢?"弗兰兹问伯爵,"还是停一停再说呢?"
  "我们还是继续向前走吧,庇皮诺可能已把我们要来的事通报了哨兵."
  那两个人之中一个恰是庇皮诺,另外那个是望风的强盗.弗兰兹和伯爵向前走着,那个强盗向他们行了个礼.
  "大人,"庇皮诺对伯爵说,"快到这儿来,墓地就快到了."
  "那么走吧,"伯爵答道.
  他们走到了一丛灌木后面,在一堆石块中间,有一个只可容身的入口.庇皮诺第一个从这条石缝里钻了进去,但是走了几步之后,地道就开阔起来了.而后他停下来,点着他的火把,转身看看他们有没有跟进来.伯爵先钻进了一个四方形的洞,弗兰兹跟着进来,这条狭径微向下倾,愈下愈宽;可是弗兰兹和伯爵依然不得不弯着腰前进,而且仅能容两个人并排走.他们就这样走了大约一百多步,突然听到一声谁的喝声.他们立刻停了下来.并在火把的反光中,他们看到了一支马枪的枪筒.
  "一个朋友!"庇皮诺应声回答,他独自向那个哨兵走去,朝他轻声说了几句什么话,因此象第一个哨兵一样,他也向两位午夜来客行了个礼,并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他们可以继续前进了.
  那个哨兵的后面有一座二十级的台阶.弗兰兹和伯爵沿阶而下,看到他们已站在了一个坟场的交叉路口.五条路如星星的光芒似的散射出去,墙壁上挖有棺材形的壁龛,这说明他们最终到了陵墓里面.有一处凹进去的地方很深,看不见里面有什么光.伯爵用他的手扶着弗兰兹的肩头."您想不想看一座在睡梦中的强盗营?"
  "当然罗,"弗兰兹回答说.
  "那么,跟我来.庇皮诺,把火把灭了吧."
  "庇皮诺遵命,因此弗兰兹和伯爵突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但在他们前面五十步远的地方,墙上好明有一种暗红色的光在抖动,自从庇皮诺把火把熄灭以后,那个光就看得比较明白了.他们默默地前进着,伯爵扶着弗兰兹,似乎他有一种奇特的本领似的,能在黑暗里看见东西.但弗兰兹自己也能把那光当作他的向导,而且愈向前走,也就愈看得清楚.他们的是三座连环的拱廊,中间那一座就成了出入口.这三座拱廊一面通到伯爵和弗兰兹来时的那条地道,一面通到一间四边形的大房间里,房间的四壁上放满了我们以前所说过的那种同样的壁龛.在这个房间的中央,有四块大石头,这显然以前是当祭坛用的,由于那个十字架依然还在上面.廊柱脚下放着一盏灯,它那青白色的颤抖的光照亮了这一幕奇特的场面,把它呈现在这两位藏在阴影里的来客眼前.房间里坐着一个人,用手肘靠着廊柱,正在看书,他背向着拱廊,不知有两位新来者正透过拱廊的门洞注视着他.这个人就是队里的头罗吉.万帕,在他的四周,可以看到二十多个强盗,都包在他们的披风里,横七竖八一堆堆地躺在地上,或用背靠着这墓穴四周的石凳.在房间里端,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哨兵,默默地,象个幽灵似地,在一个洞口前面走来走去,至于何以能辨别出那里有一个洞口,是因为那个地方好象更黑暗.当伯爵觉得弗兰兹已经看够了这一幅生动的画面时,他用手在嘴唇上按了按,示意他不要出声,之后走下那通入墓穴去的三级台阶,从中间的那座拱门进到了房间,向万帕走去,后者正看书看得出神,以致然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是谁?"哨兵可不象他的首领那样出神,他在灯光下看到一个人影向他的首领走过去,就吆喝起来.听到这一声吆喝,万帕马上站了起来,并同时从他的腰带里掏出了一支手枪.立刻,所有的强盗都跳了起来,二十支马枪平举着对准了伯爵."喂,"他说道,他的声音很镇定,脸上的肌肉一点儿都不颤动,"喂,我亲爱的万帕,我说,你接待朋友的礼节很隆重呀!"
  "枪放下!"首领一边喊一边作了一个威严的手势,并和其余那些人一样恭恭敬敬地摘下了帽子,然后转向造成这幕场面的那位奇人,说道,"请您恕罪,伯爵阁下,我因为绝没想到大人的光临,因此才没有认出您来."
  "你的记忆力在所有的事上好象都同样的短暂,万帕,"伯爵说道,"你不但忘记了别人的脸,而且还忘记了你和他们互定的诺言."
  "我忘记了什么诺言,伯爵阁下?"那强盗问道,神色非常惊恐,象一个人做错了事急于想补偿的样子.
  "我们不是约定,"伯爵说道,"不只我个人,连我的朋友在内,你也应该加以尊敬的吗?"
  "我哪件事破坏了这个约定,大人?"
  "你今天晚上把阿尔贝.马尔塞夫子爵绑票绑到了这里."伯爵用一种令弗兰兹发抖的语气继续说道,"这位年轻的先生是我的一个'同学,.这位年轻的先生和我同住在一家旅馆里,他曾坐我的私人马车在高碌街来来去去的兜了八天圈子.但是,我再向你说一遍,你把他绑票绑到这儿来了,而且,"伯爵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封信,又说道,"你还向他勒索一笔赎金,就象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似的."
  "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知我?"匪首转身问他的部下,那些人都被他的目光逼得往后退."你们为何让我对象伯爵这样一位我们的性命都握在他手里的先生食言?我用基督的血发誓!我要是知道了你们中的哪一个知道那位年轻的先生是大人的朋友,我会亲自把他的脑髓打出来的!"
  "是吧,"伯爵转身对弗兰兹说道,"我告诉您这件事是个错误吧?"
  "您不是一个人来的?"万帕不安地问.
  "我是和接到这封信的人一起来的,我想向他表明,罗吉.万帕是一个保守的人.来吧,大人这是罗吉.万帕,他会因为这次误会亲自向您表示他深切的歉意的."
  弗兰兹走过来,首领也走上前几步来迎接他."欢迎光临,大人!"他说道,"您已听到伯爵刚才说的话了,也听到了我的答复.依我来看,我是不乐意为了我对您朋友所定的那笔四千毕阿士特的赎金而发生这样一件事的."
  "可是,"弗兰兹不安地环顾四周说道,"子爵在哪儿呢?我没看见他呀."
  "但愿他没出什么事吧?"伯爵皱着眉头说道.
  "肉票在那边,"万帕指着前面有强盗把守着的那个凹进去的地方又说,"我当亲自去告诉他,他已经自由了."首领向他所指的那个,作为阿尔贝的牢房的地方踱来踱去,弗兰兹和伯爵紧跟在他的后面.
  "肉票在干什么?"万帕问那个哨兵.
  "说实话!队长,"哨兵答道,"我不了解,我有一个小时没听到他的动静了."
  "请进来吧,大人,"万帕说道.
  "伯爵和弗兰兹随着那个强盗头儿奔上了七八级台阶,后者拔开门闩,打开了门.于是,在一盏和照亮前面那个墓穴同样的油灯的微光下,他们看见阿尔贝裹着一件一个强盗借给他的衣服,正躺在角落里呼呼地大睡呢."嗨!"伯爵带着他那种奇特的微笑说道,"一个明天早晨七点钟就要被枪毙的人,现在大睡一觉的确是不错呀!"
  万帕带着一种十分钦佩的神色望着阿尔贝,对于这样勇敢的表现,他依然也是很感动的.
  "您说得不错,伯爵阁下,"他说道,"这位一定是您的朋友."因上他走到阿尔贝面前,摇一摇他的肩头,说,"请大人醒一醒."
  阿尔贝伸了个懒腰,擦了擦眼皮,之后睁开眼睛."啊,啊!"他说,"是你吗,队长?你应该让我睡觉的呀,我做了一个很有趣的梦:梦中我正在托洛尼亚府里和G伯爵夫人跳极乐舞呢."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表来看了一下,这只表他一直保持着,为的是可以知道时间究竟飞驰得有多快.
  "才一点半!"他说,"你见了什么鬼,就在这个时候来叫醒我?"
  "我是来告诉您已自由了,大人."
  "亲爱的,"阿尔贝十分镇定地答道,"还记得拿破仑的那句格言吗?'要么报告坏消息,否则切勿吵醒我,,如果你能让我多睡一会儿,我就能把我的极乐舞跳完了,那我就要对你终生感激不尽啦.哦,那么,他们把我的赎金付清了是吗?"
  "没有,大人."
  "咦,那么我怎么会自由了呢?"
  "有一个我万事都不能拒绝的人,来向我要您来了."
  "来这儿吗?"
  "是的,来这儿."
  "真的!那个人可真算是一个最最慈祥的人了."阿尔贝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了弗兰兹."什么!"他说道,"是你吗?亲爱的弗兰兹,谁还曾对朋友表示过这样真挚的感情呢"
  "不,不是我,"弗兰兹回答道,"是我们的邻居,基督山伯爵."
  "啊,啊!伯爵阁下,"阿尔贝兴奋地说道,并整理了一下他的领结和衣袖,"您真的太好啦,我希望您能了解我是永远感激您的.第一,为了马车;第二,为这件事."于是他把他的手伸给了伯爵,伯爵在把他的手伸出来的时候,全身打了一个寒颤,但他最后还是把手伸了出来.那个强盗呆愣愣地看着这个场面,感到非常惊讶.显然他是看惯了他的俘虏在他的面前发抖的,但是这个人却一点都不曾改变他那愉快幽默的态度.至于弗兰兹,他看到阿尔贝在强盗面前能维护民族的尊严,心里很高兴."我亲爱的阿尔贝,"他说道,"如果你肯赶紧走,我们还来得及到托洛尼亚府上去过夜.你能结束你那一曲被打断的极乐舞,那样,你心里就不会再怨恨罗吉先生了,他在这件事上,实在是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有绅士风度的."
  "你说得挺好,我们也许可以在两点钟到达公爵府.罗吉先生,"阿尔贝继续说道,"我在向阁下告辞前,还有什么手续要办吗?"
  "什么手续都没有,先生,"那强盗答道,"您如空气一样的自由了.""哦.因此,祝你生活幸福快乐!走吧,诸位先生们,走吧."
  因此,阿尔贝在前,弗兰兹和伯爵在后,大家一起走下了台阶,穿过那个正方形的房间,全体强盗都在那个房间里站着,帽子都接在手里."庇皮诺,"强盗头儿说道,"把火把给我."
  "你这是干什么?"伯爵问道.
  "我要亲自送您出去,"队长说,"以此略表我对大人的歉意."所以,他从那个牧羊人的手里接过了那支点燃了的火把,在他的来宾前面引路.他的态度不象是一个殷勤送客的仆人,倒象一位为各国大使引路的国王.走到门口,他稍稍鞠了一躬,"现在,伯爵阁下,"他又说,"容许我再道歉一次,我希望您不会把刚发生的事放在心上的吧."
  "不会的,我亲爱的万帕,"伯爵答道,"并且,弥补过失的态度是这样周到得体,几乎使人觉得要感激你犯了那些错误呢."
  "二位先生,"首领又转过去对那两个青年说,"也许我的建议你们不会十分感兴趣,但如果你们再来看我一次,则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我在哪儿,你们总是受欢迎的."
  弗兰兹和阿尔贝鞠躬道谢.伯爵第一个走了出去,随后是阿尔贝.弗兰兹停留了一下."大人有什么事要询问我吗?"万帕微笑着说道.
  "是的,我想问一件事,"弗兰兹答道,"我很想知道,我们进去时,你那样用心读的那本书是什么大作?"
  "《凯撒历史回忆录》,"那强盗道,"这是本我最爱读的书."
  "喂,你来不来?"阿尔贝问道.
  弗兰兹答道:"我就来,"因此他也离开了那个洞.
  他们在平原走了几步,"啊,对不起!"阿尔贝转过身来说道,"借个火好吗,队长?"于是他在万帕的火把上点燃了他的雪茄烟."如今,伯爵阁下,"他说,"我们以最快捷的速度走吧.我很想到勃拉西诺公爵府去过这一夜呢."
  马车仍旧在他们离开它的那个地方.伯爵对阿里说了一个阿拉伯字,那几匹马就飞快地跑起来.当这两位朋友走进舞厅的时候,阿尔贝的表正巧指向两点钟.他们的归来轰动了全场.可是由于他们是一同进来的,因此由阿尔贝产生的一切不安都立刻烟消云散了.
  "夫人,马尔塞夫子爵走上前去对伯爵夫人说,"昨天蒙您恩宠,答应跟我跳一次极乐舞,我现在请求您兑现这个厚意的许诺,可是我的朋友在这儿,他为人的诚实您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他能向您保证,并不是因为我的原因而迟到."这时,音乐已奏起了华尔兹的舞曲了,阿尔贝用他的手臂挽住了伯爵夫人的腰,和她一起消失在舞客的漩涡里了.这时,弗兰兹则在思索着基督山伯爵那次奇怪的全身颤抖,他伸手给阿尔贝的时候,象是出于不得已似的.       

  第三十八章 约  会

  第二天早晨,当他见到他的朋友,就请求他陪他去拜访伯爵.不错,前一天晚上,他已恳切有力地谢过他一次了,但他帮了这么大的忙,是值得再去谢第二次的.弗兰兹觉得伯爵好象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吸引着他,并且其间还奇怪地夹杂着一种害怕的感觉,他极不愿意让他的朋友独自去这个人那里,因此便答应陪他去了.他们被带入客厅,五分钟之后,伯爵出现了.
  "伯爵阁下,"阿尔贝迎向他说道,"请容许我今天上午向您重说一遍,昨天晚上我表达的谢意太笨拙了,我向您保证,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给予我的所有帮助.我将永远记住您的恩德,就是我的生命,可以说也是您赐予的."
  "亲爱的邻居,"伯爵微笑着回答说,"您把您欠我的情意未免太夸大了些吧,我除了为您在旅费里省下了约两万法郎以外,并没做什么别的事值得您这样感激.请接受我的祝贺,您昨天是那样的安闲自在.听天由命,我非常钦佩."
  "老实说,"阿尔贝说,"我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是从不枉费心机的,或者说,随遇而安吧,我是要叫那些强盗看看,虽然全世界各地都有人会遭遇到棘手的困境,却仅法兰西民族即便在狰狞的死神面前还能微笑.可那一切,与我所欠您的恩情毫无关系,我这次来是想来问问您,不论我个人,我的家庭,或我的其它方面的关系,能否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家父马尔塞夫伯爵,尽管原籍是西班牙人,但在法国和马德里两个宫廷里都有相当的势力,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和所有那些爱我的人,都乐意尽力为您效劳.
  "马尔塞夫先生,"伯爵答道,"您的好意我领了,我真心实意地接受你的请求,我倒是真的决定要请您帮一个大忙呢."
  "什么事?"
  "我从未到过巴黎,我到目前还并不熟悉这个都市."
  "这怎么可能呢?"阿尔贝惊叫道,"您生活到现在居然从未到过巴黎?我简直不相信."
  "可是这确实是真的,我同意您的想法,我到如今还不曾去见识一下这个欧洲的第一大都市,确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只是我和那个社会毫无关系,要是以前我能够认识一个可以给我引荐的人,我也许早就作一次重要的旅行了."
  "噢!象您这般的人!"阿尔贝大声喊道.
  "您太过奖了,可是我觉得自己除了能和阿加多先生或罗斯希尔德先生这些百万富翁一争高低以外,别无所长,我到巴黎又不是去做投机生意的,因此迟迟未去.现在您的好意令我下了决心.要么这样,我亲爱的马尔塞夫先生(这几个字是带着一个极古怪的微笑说的),我一到法国,就由您负责为我打开那个时髦社会的大门,由于我对于那个地方,如对印第安人或印度支那人一样知之很少."
  "噢,那一点我完全可以办得到,而且很高兴!"阿尔贝回答说,"恰巧,今天早晨我接到家父的一封信,叫我回巴黎,是关于我与一个可爱的家庭结合的事情(我亲爱的弗兰兹,请你别笑),而那个家庭地位很高,这就是巴黎社会的精华."
  "婚姻关系吗?"弗兰兹大笑着说.
  "上帝保佑,是的!"阿尔贝回答说,"因此当你回到巴黎的时候,你会发现我已经安顿下来,也许已成了一家之主了.那很符合我严肃的天性,对吗?但无论如何,伯爵,我再说一遍,我和我的家人都会全身心地替您效劳的."
  "我接受了,"伯爵说道,"由于我可以向您许诺,我早就想好了几个计划,就等这样一个机会的到来使它实现了."
  弗兰兹怀疑这些计划是否和他在基督山的岩洞里透露出的那一点口信有关,因此当伯爵说话的时候,这位青年仔细地观察着他,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一点蛛丝马迹,究竟是什么计划促使他到巴黎去.可是要看透那个人的心是非常困难的,尤其当他用一个微笑来掩饰着的时候.
  "请告诉我,伯爵,"阿尔贝大声说道,他想到能介绍一位如基督山伯爵这样出色的人物,心里高兴,"请告诉我,您访问巴黎的这个计划,究竟是出于真心呢还是那种我们在人生旅途中逢场作戏常许的空愿,如一座建筑在沙堆上的房屋一样,被风一吹就倒了?"
  "我以人格向您保证,"伯爵答道,"我说过的话确实是要实行的.我到巴黎去,一方面是出于心愿,一方面也是因为绝对的必要,因此不得不去."
  "您有没有决定,您自己什么时候回到那儿?"
  "当然我可以,两三个星期之内.就是说,尽快回到那儿!"
  "好的,"伯爵说道,"我给您三个月的时间.您瞧,我给您的期限是十分宽的."
  "三个月之内,"阿尔贝说道,"您就能到我的家里?"
  "我们要不要确确实实地来定下一个日子和时间呢?"伯爵问道,"但是我得先警告您,我是十分遵守时间的哪."
  "妙极了,妙极了!"阿尔贝大声喊,"准时守约,那最合我的胃口了."
  "好吧,就这么一言为定了,"伯爵答道,不久他用手指着挂在壁炉架旁边的一个日历,说道,"今天是二月二十一日,"又拿出他的表来,说道,"恰巧十点半钟.现在,请答应我记着这一点,请在五月二十日上午十点半钟等着我."
  "太好了!"阿尔贝叫道,"我到时肯定准备好早餐恭候您."
  "您住什么地方?"
  "海尔达路二十七号."
  "您在那儿住单身吗?我希望我的到来不会妨害您."
  "我住在家父的府邸里,独占庭园旁边一座楼,和正屋是完全隔离的."
  "很好,"伯爵一面回答,一面摸出他怀中的记事册来,写下了"五月二十一日早晨十点半,海尔达路二十七号"."现在,"他一边把记事册放到口袋里,一边叫道,"您只管放心吧,您的挂钟的针不会比我更加准时的."
  "我以后不能看见你吗?"阿尔贝问道.
  "那得看情形而定,您何时动身?"
  "明天傍晚五点钟."
  "那样,我必须跟您告别了,由于我不得不到那不勒斯去一趟,星期六晚上或者星期天早晨之前不会回来.您呢,男爵阁下,"伯爵又向弗兰兹说道,"您也明天离开吗?"
  "是的."
  "到法国去?"
  "不,去威尼斯,我在意大利还得住一两年."
  "那么我们不可以在巴黎相会了?"
  "我怕我不能有那么幸运."
  "好吧,即使我们必须分离了,"伯爵伸手和两个青年每人握了一次,"请容许我祝愿你们二位旅途平安愉快."
  弗兰兹的手是第一次和这个神秘的人接触,当两手相触的时候,他注意地打了一个寒颤,因为他觉得那只手冰冷冰冷的,象是一具尸身上的手似的.
  "我们把话已讲明了,"阿尔贝说道,"说定了,是不是?您在五月二十一日早晨十点半钟到海尔达路,并且您是以人格担保肯定守时的?"
  "讲定的这一切都以人格担保,"伯爵回答道,"放心好了,您肯定可以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看到我的."
  两个青年这才站起身来,向伯爵鞠了一躬,离开了那个房间.
  "怎么啦?"当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之后,阿尔贝问弗兰兹,"你似乎很有心事."
  "我坦白地告诉你吧,阿尔贝,"弗兰兹答道,"我正枉费心机地想搞清楚这位古怪的伯爵的真正来历,而你和他订期在巴黎相见的那个约会真令我非常担忧."
  "我亲爱的,"阿尔贝惊道,"那件事有什么令你不安呢?咦,你疯啦!"
  "随你怎么说吧,"弗兰兹说道,"疯不疯,确实这样."
  "听我说,弗兰兹,"阿尔贝说道,"我十分高兴借这个机会来告诉你,我注意到了,你对伯爵的态度显然非常冷淡,可从另一方面讲,他对我们的态度可说是十全十美的了.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这一定有原因的."
  "你在到这儿来以前,曾经想到过他吗?"
  "遇到过."
  "在什么地方?"
  "你能不能答应我,我讲给你听的事,一个字都别传出去?"
  "我答应."
  "以人格担保?"
  "以人格担保."
  "那我就满足了,那么听着."
  弗兰兹因此向他的朋友叙述了那次到基督山岛去游历的经过,和如何在那儿发现了一群走私贩子,如何有两个科西嘉强盗和他们在一起等.他很卖力地叙述了如何获到伯爵那次差不多象变魔术似的款待,如何在那《一千零一夜》的岩洞里受到他富丽堂皇的房宅里的招待.他毫无保留地叙述了那一次晚餐......大麻,石像,梦和现实;如何在他醒来的时候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曾留下一点痕迹,但只见那艘小游艇在远远的地平线上向韦基奥港驶去.然后他又详述了他在斗兽场里偷听到伯爵和万帕的那一席谈话,伯爵怎样在那次谈话里许诺为庇皮诺那个强盗弄到赦罪令.这个协定,读者当然明白,他是最忠实地完成了的.最后他讲到前一天晚上的那个奇遇,他为了六七百毕阿士特,怎样感到为难,如何想到请伯爵帮忙的那个念头所带来的圆满结果.
  阿尔贝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嗯,"他等弗兰兹讲完说道,"就从你所讲的这种种事情上来看,他又有什么可讨厌的地方呢?伯爵愿意旅行,由于有钱,所以自己买了条船.你到朴茨茅斯或索斯安普敦瞧瞧去吧,你会发现港口里挤满了游艇,都属于这种有同样癖好的英国富翁的.但为了在他旅行的途中有一个休息的地方,为了逃避那种毒害我们的可怕的饭菜......我吃了四个月,你吃了四年,这才避免睡这种谁都无法入睡的讨厌的床铺,他在基督山安了个家.然后当他把地方安排好以后,他又怕托斯卡纳政府会把他赶走,使他白白损失那一笔安置费,因此他买下了那个岛,并袭用了小岛的名字.你好好考虑一下,亲爱的人,在我们相识的人里面,不是也有用地名或者产业的名字命名的吗?而那些地方或产业,他们生平不是从来不曾拥有过的吗?"
  "可是,"弗兰兹说道,"科西喜强盗和他的船员混在一起,这件事你又如何解释呢?"
  "哎,那件事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谁都没有你知道得更加清楚啦,科西嘉强盗并不是流氓或贼,纯粹是为亲友复仇才被本乡赶出来的亡命者,与他们交朋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因为以我自己而论,我能明目张胆地说,如果我一旦去访问科西嘉,那么我在拜访总督或县长前,一定先去拜访一下哥伦白的强盗,当然要是我能设法和他们相会的话.我觉得他们是十分有趣的."
  "可是,"弗兰兹坚持说,"我想你可能也承认,象万帕和他的喽罗们这种人,可都是些流氓恶棍,当他们把你抢去的时候,除了绑票勒索之外,该没有别的想法了吧.而伯爵竟能有力量左右那些暴徒,这一点你又如何解释啊?"
  "我的好朋友,我目前的平安多半得归功于那种力量,这件事我不应该太刨根问底.因此你不能要求我来责备他和不法之徒之间的这种密切关系,而应该让我原谅他在这种关系上越礼的细节,这倒决非是由于他保全了我的性命,而因为依我看,我的性命是不会出现什么危险的,倒是给我省下了四千毕阿士特,四千毕阿特,用我国的钱与他兑换,要相当于两万四千里弗.这笔数目,要是我在法国被绑票是一定不会被估的这么高的,这完全证实了那句俗话,"阿尔贝微笑着说,"没有一个预言家能在本国受到尊崇."
  "谈到国籍,"弗兰兹答道,"伯爵毕竟是哪国人呢,他的本族语又是哪一种语言呢,他靠什么生活,他这种庞大的财产是从哪儿得来的呢?他的生活是这样的神秘莫测,在他的前期生活中,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以致令他在后来岁月中抱有这样黑暗阴郁的一种厌世观呢?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这些问题我当然是希望能得到解答的."
  "我亲爱的弗兰兹,"阿尔贝回答道,"当你收到我那封信,觉得必须请伯爵帮忙的时候,你就立刻到他那儿去了说,'我的朋友阿尔贝.马尔塞夫遇险了,请帮助我去救他出来吧.,你知道吗?"
  "是的."
  "好了,那么,他有没有问你,'阿尔贝.马尔塞夫先生是谁,他的爵位他的财产是从哪儿来的,他靠什么生活,他是在那儿出生吗,他是哪国人?,请告诉我,他有没有问你这种种问题?"
  "我承认他都没有问我."
  "不,他只是把我从万帕先生的手里救了出来,我说老实话,虽然我当时在表面上极其安闲自在,但我实在是非常不愿意久留在那种地方.现在,弗兰兹,他既然这样毫不犹豫迅速地为我效劳,但他所求的报酬,只是要我尽一种很平常的责任,象我对经过巴黎的任何俄国亲王或意大利贵族所效的微劳一样,仅需我介绍他进入社交界就可以了,你能忍心让我拒绝他吗?我的老朋友,要是你认为我可能实行这种冷血动物的政策,你肯定是神经有问题啦."这一次,我不得不承认,竟一反往常,有力的论据都在阿尔贝这一边.
  "好吧,"弗兰兹叹了一口气说道,"随便你吧,我亲爱的子爵,因为我无力反驳你的论据,但不管怎样,这位基督山伯爵的确是一个怪人."
  "他是一个博爱主义者,"对方答道,"他访问巴黎的动机无疑是要争取蒙松奖章.如果我有投票权而且能左右选举的话,我一定投他一票,并答应替他活动其他的选票.如今,亲爱的弗兰兹,我们来谈些别的吧.来,我们先吃午餐,然后到圣.彼得教堂去做最后一次的访问好不好?"弗兰兹默默地答应了.第二天下午五点半,两个青年分手了.阿尔贝.马尔塞夫回巴黎,而弗兰兹.伊皮奈则到威尼斯去,打算到那儿去住两个星期.可阿尔贝却在钻进他的旅行马车之前,由于怕那位客人忘记了他的约定,又递了一张名片给旅馆的侍从,托他转给基督山伯爵,在那张名片上,他在阿尔贝.马尔塞夫的名字底下,用铅笔写道:"五月二十一日上午十时半,海尔达路二十七号."

  第三十九章 来 宾
  五月二十一日早晨,在海尔达那座阿尔贝请基督山伯爵到的大厦里,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以便为这个青年的邀请增光.阿尔贝.马尔塞夫所住的那座楼房位于一个大庭园的一角,它的对面对面另有一座建筑物,那是仆人们住的地方.那座楼房仅有两扇窗朝街,三扇窗朝着前庭院,背后的两扇窗朝着花园.在前庭院和花园之间,有一座宫殿式的大建筑物,就是马尔塞夫伯爵夫妇富丽堂皇的豪宅.一圈高墙环绕着整座大厦,墙头上间隔地摆着开满花的花盆,中央开着一座镀金的大铁门,这是马车的入口.门房左近有一扇小门,是供仆人或步行出入的主人享用的.
  从选择这座房屋归阿尔贝居住这一点上,非常容易看出一个母亲对儿子是多么的体贴入微,同时还能看出她既不愿儿子离开她,可是也明白他很需要有自己自由的空间,当然我们也必须承认,另一部分原因是出于这青年本人的聪明自负,情愿过一种自由而怠惰的生活.透过朝街的这两个窗子,阿尔贝能看到经过的街上形形色色的景象,青年人是非看不可的,他们总希望地平线能在他们的面前转动,那样就可以坐观世界上的各种景色,即使那个地平线只是街道也好.假如碰到出现了什么值得他仔细考察的事,阿尔贝.马尔塞夫就会从一扇小门出去,去从事他的研究工作.那扇小门和门房左边靠近的那扇门相同,很可能详细描叙一番.它是一个小入口,门上灰尘满布,好象是自从房屋建成以来,从来不曾用过似的,但那油膏涂满的合叶和锁却显示出它常常要被派上神秘的用途.这扇门向门房嘲笑,由于尽管有门房警卫,它却逃过了他的管辖;开门的方法,象《一千零一夜》里的阿里巴巴大喊一声"芝麻开门"一样,只要由世界上最甜蜜的声音说一个魔字,或者由世界上最白嫩的手打一个暗号就得了.这扇门和一条长廊的尽头相通,长廊就是候见室,它的右面是朝向前庭的餐室,左面是朝向花园的客厅.灌木和爬墙类植物覆盖住了这两所房间的窗子,从花园或前庭望过去,看不清房间里的情形.这两个房间,是那些好奇的眼睛从楼下窥视到的惟一的房间.楼上的房间和楼下的是对称的,只是在候见室那个地方多出了一间;这三个房间是一间客厅,一间密室,一间卧室.楼下的那间客厅是一种阿尔及尔式的吸烟室,是为抽烟者用的.楼上的那间密室和卧室之间有一个暗门相通,暗门在楼梯口,从这儿可看见布置的是很周密的.在这一层楼上,有一间宽大的艺术工作室,因为是一个统间,中间无任何隔栏,所以面积显得很大,这可以说是一间群芳楼,在这里,艺术家和花花公子们互相争雄.这儿堆积着阿尔贝随兴陆续收集来的许多东西:号角,低音四弦琴,大大小小的笛子和一整套管弦乐队的乐器,由于阿尔贝曾对乐队有过某种狂想(不是嗜好),另外还有画架,调色板,画笔,铅笔.因为他在音乐的狂想以后,又对绘画产生了一段时间的兴趣;还有衬胸软垫,拳击用的手套,阔剑和练习击剑时用的木棍.因为象当时那些时代的青年那样,阿尔贝.马尔塞夫除了音乐和绘画来外,还以坚忍得多的精神学习了三门武艺,以完成一个花花公子的所受教育,那三门武艺是击剑,拳击和斗棍;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他招待了格里塞,考克和却尔斯.勒布歇.在这个倍受宠幸的房间里,还有别的家具,其中包括法兰西一世时代的旧柜子,里面装满了中国和日本的花瓶,卢加或罗比亚的陶器,巴立赛的餐碟;另外还有古色古香的圈椅,大概是亨利四世或萨立公爵,路易十三或红衣主教黎赛留曾坐过的,因为在两三张圈椅上,都刻着一个盾牌,盾牌是用淡青色装饰的,上面雕有百合花花纹的法国国徽,明显是卢浮宫的藏物,至少也是皇亲国戚府里的东西.在这些黯黑的椅子上,乱堆着许多华丽的绫罗绸缎,是在波斯的太阳光底下涂成的,或由加尔各答和昌德纳戈尔女人的手织成的.这些织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很难说.它们在等着被派上用场,以便看了赏心悦目,可是究竟作什么用,连它们的主人也不知道.房子的中央,有一架花梨木的钢琴,体积虽小,但在它那狭小而响亮的琴腔里,却含着整个管弦乐队,它正在贝多芬,韦伯,莫扎特,海顿,格雷特里和波尔拉的杰伯的压力下呻吟着.在墙上,门上,天花板上,挂着宝剑,匕首,马来人的短剑,长锤,战斧,镀金嵌银的盔甲,枯萎的植物,矿石标本,以及肚子里塞满草.正打开火红的翅膀.嘴巴永远闭不拢的鸟.这就是阿尔贝喜爱的卧室.
  但是在约定见面的那一天,这个青年人却坐在楼下的小客厅里.房间中间有一张桌子,四周是一圈宽大豪华的靠背长椅,桌子上放着各式著名的烟草,马里兰的,波多黎哥的,拉塔基亚的,总的来说,从彼得堡的黄烟草到西奈半岛的黑烟草无不具备,都装在荷兰人最喜欢的晕种表面有裂纹的瓦罐里.在这些瓦罐旁边,有一排香木盒子,这些盒子,按照里面所装的雪茄的大小和类型,依次排列着的是蒲鲁斯雪茄,古巴雪茄,哈瓦那雪茄和马尼拉雪茄;在一只打开着的碗柜里,放着一套德国烟斗.有的是旱烟斗,烟斗是镶珊瑚的琥珀制的,有的是水烟斗,带有很长的皮管子,吸烟者可以随意选用.这种顺序是阿尔贝亲手安排的,也可以说是存心要乱顺序,因为当时不象现代,宾客们在早餐席上有过咖啡以后,都朝着天花板吞云吐雾的.快到十点了,,一个仆人走进来.他和一个名叫约翰的只会讲英语的马夫,是阿尔贝的所有侍从,当然府里的厨子是永远为他服务的,碰上大场面,还能借用一下伯爵的武装侍从.这个仆人名叫杰曼,他深得他这位青年主人的信任,他一手拿着几份报纸,一手拿着一叠信,先把信给了阿尔贝.阿尔贝对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信札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拣出了两封笔迹妩媚,洒过香水的信,拆开信封,用心仔细地读了一遍信的内容."这两封信是怎么送来的!"
  "另一封是邮差送来的,一封是腾格拉尔夫人的听差拿来的."
  "告诉腾格拉尔夫人,说我接受她在她的包厢里给我留的那个位置.等一等,今天抽空去告诉露茜一声,说我离开戏院之后就应当邀到她那儿去吃晚餐.给她带六瓶酒去,要花色不同的,塞浦路斯酒,白葡萄酒,马拉加酒,再带许多奥斯坦德牡蛎去.牡蛎要到鲍莱尔的店里去买,可别了说是我买的."
  "少爷何时用早餐?"
  "现在什么时候?"
  "差一刻十点."
  "好极了,到十点半吃吧.德布雷也许不得不去办公......"阿尔贝看了看他怀中的记事册,"这是我和伯爵约定的时间,就是五月二十一日十点半,尽管我并不十分肯定他一定能守约,但是我还是希望他能按时到达.伯爵夫人起来了没有?"
  "如果子爵少爷想知道,我能去问一问."
  "是的,向她要一箱开胃酒来,我那一箱已很少.告诉她,我想在三点钟左右去看她,并请她容许我介绍一个人见她."
  跟班的退出了房间.阿尔贝往长椅上一靠,翻了几张纸的前面几页,之后仔细读了一下戏目,当他看到上演的是一个正歌剧而不是歌舞剧时,就做了个鬼脸,他想在广告栏中找到一种新出的牙粉,他听到人这样说的,但是却没能找到,于是,他把巴黎的三大流行报纸一份接一份地丢开,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些报纸真是一天比一天地乏味."后来,一辆马车在门前停了下来,仆人通报吕西安.德布雷先生到了.来者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浅色的头发,明亮的灰眼睛,紧绷着的薄嘴唇,穿着一件蓝色的上装,上装上钉着雕刻得很美且别致的金纽扣,脖子上围着一条白围巾,胸前使一条丝带挂着一只玳瑁边的单片眼境,他进来的时候,随着眼神经和颧骨神经的一齐用力,把那只单片眼镜架到了眼睛上,脸上带着半官方的神态,既不笑,又不说话.
  "早上好,吕西安!早上好!"阿尔贝说道,"你这样守时太令我吃惊了.我说什么来着,守时!你,我最没想到会来的人,却在差五分十点的时候到来,而所定的时间是十点半!真是怪事!部长倒台了吗?"
  "不,我最最亲爱的,"那青年一边回答一边在靠背长椅上坐了下来,"你放心吧.我们尽管总不稳定,但我们决不会倒台的;我开始相信:我们大概可以舒舒服服地进入一种不变状态了,何况发生了那件会极大地巩固我们的地位的半岛事件."
  "啊,不错!你们把卡罗斯先生赶出西班牙了!"
  "不,不,我最亲爱的人,别介意我们的计划,我们把他带到了法国的边镜,请他在布尔日享清福呢."
  "布尔日?"
  "是的,他实在没什么可原谅的了,布尔日是查理王世时的首府.什么!你不知道那件事吗?全巴黎的人昨天都已经知道啦,交易所在前天就已得到了风声,腾格拉尔先生投机做空头,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象我们一样快地得到这些情况,总之他赚了一百万呢!"
  "那么你明显地又赚了一个勋章,由于我看到你的纽孔上有一条蓝缎带."
  "是的,他们给了我一个查理三世的勋章."德布雷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喂,别在装糊涂了,坦白承认你心里肯定高兴得很吧."
  "噢,拿它来作装饰品倒满不错的.配上密扣子的黑衣服,看来倒很清爽悦耳."
  "简直能使你象加勒亲王或立斯达德大公了."
  "就是为这个情况,你才会这么早看见我."
  "这么说正是因为你得了查理三世勋章,因此才来向我报告这个好消息的吗?"
  "不,是因为我整夜都在写信,总共写二十五封快信.我到天亮才回家,我很想入睡,但头痛的很,于是我起来骑了一个钟头的马.跑到布洛涅大道时,疲倦和饥饿同时向我发起了进攻.要知道这两个敌人可是很少在一起的,但我却被他们联合进攻了,简直就象卡罗斯跟共和派订了联盟似的.但是我想起了你今天早晨请吃早餐的事,所以我就来了.我饿坏了,给点东西吃吧.我也疲倦极了想点办法让我兴奋起来吧."
  "这是我做主人的责任,"阿尔贝一边回答一边拉铃,但吕西安则用他的金头手杖翻动着那些放在桌子上的报纸."杰曼,拿一杯白葡萄酒和一块饼干来.现在,我亲爱的吕西安,这儿有雪茄烟,当然是违禁品喽,试试看能否劝劝部长,让他答应卖这种货给我们吧,不要再拿椰果叶来毒害我们了."
  "呸!这种事我可不干,一旦是政府运来的东西,总是要挨骂的.而且,那也不关内政部的事,是财政部的事.你去跟荷曼先生说吧,他在间接税管理区,第一弄二十六号房间."
  "说实话!"阿尔贝说道,"你的交际之广,实在使我吃惊.抽一支雪茄哪."—"真的,我亲爱的子爵,"吕西安一边回答一边凑近一只涂着五彩瓷釉的烛台,在一支玫瑰色的小蜡烛上点燃了一支马尼拉雪茄,"如你这样整天在无所事事多快乐,你还不知道你自己是多么有福气啊!"
  "要是你也什么事都不做,你这个忠实的卫国大臣,"阿尔贝以一种略带讥讽的口吻答道,"那可怎么行呀?嘿!一位部长的私人秘书,即要过问欧洲的纵横捭阖,又要参与巴黎的阴谋;既要保护国王,而更妙的是保护王后;要联络各党派,又要支持选举;你在你的办公室里用笔和急报取得的业绩,比拿破仑在战场上用他的剑和他的大小胜仗所取得的更多.除了你的薪俸以外,每年还有二万五千里弗的收入,有一匹夏多.勒诺出四百路易你都不肯卖的马,有一个永远不令你失望的裁缝,你能自由出入戏院.骑士俱乐部和游戏场,这一切,还不够令你高兴吗?好,我来使你高兴一下吧."
  "怎么个高兴法?"
  "给你介绍一位好朋朋友."
  "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我认识的男人已经足够多的啦."
  "但你不认识这个男人."
  "他从哪儿来的,世界的尽头吗?"
  "也许更远."
  "见鬼!我希望我们的早餐该不是托他带来的吧."
  "噢,不,我们的早餐正在大厨房里烧着呢.你饿了吗?"
  "啊!承认这种事脸上很难受,但我确实有点饿.我昨晚是在维尔福先生那儿吃的晚餐,吃饭,对于法律界人士简直是遭透了.他们象是舍不得似的,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了吗?"
  "啊!瞧不起旁人的饭菜哪,你们部长大人们吃的公家饭菜非常不坏呀."
  "是的,我们不请时髦人物吃饭,但是我们却不得不招待一群乡巴佬,由于他们的立场和我们的一致,并且投我们的票,要不然,我向你担保,我们是决不会在家里吃饭的."
  "好吧,然后再喝一杯白葡萄酒,再来一块饼干好吗"
  "很愿意,你的西班牙酒味道好极了,你瞧,我们平定那个国家是很对的."
  "是的,只苦了卡罗斯先生."
  "嘿,卡罗斯先生能喝波尔多酒,再过十年,我们能让他的儿子和那位小女王结婚."
  "那时,假如你还在部里的话你就可以得到'金羊毛勋章,了."
  "我想,阿尔贝,你今天早晨是想用烟来填饱我的肚皮?"
  "啊,你得承认这是最好的开胃品,我听到波尚已经到隔壁房间啦.你们能辩论一场,那就把时间消磨去了."
  "辩论什么?"
  "辩论报纸呀."
  "我的好朋友,"吕西安用一种极其傲慢的神气说道,"你见我看过报吗?"
  "那么你们会辩论得更紧张."
  "波尚先生到."仆人进来说.
  "进来,进来!"阿尔贝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向那个青年迎上去,"德布雷也在这儿,他也不先读读你的文章就诽谤你,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他说得非常对,"波尚答道,"由于 我在批评他的时候也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早上好,司令!"
  "啊!你已经知道那件事啦,"那位私人秘书一边说,一边微笑着同他握手.
  "当然啦!"
  "他们外界怎么说?"
  "什么'外界,?一八三八这个好年头,我们的'外界,又这么多."
  "就是你领导的理论界呀."
  "他们说这件事非常公平,说你要是撒下了这么多红花的种子,一定会收获到几朵蓝色的花."
  "妙,妙!这句话说得很妙!"吕西安说."你为什么不来加入我们的党呢,我亲爱的波尚?凭你的天才,三四年之内你就能成为富翁飞黄腾达的."
  "我只等一件事出现以后就能遵从你的忠告,那就是,等出现一位能连任六个月的部长.我亲爱的阿尔贝,请容许我说一句话,由于我应该使可怜的吕西安有一个喘息的机会.我们是吃早餐,是吃午餐?我必须到众议院去一下,因为我的生活可不悠闲."
  "我们只吃早餐.我在等两个人,他们一到,我们就马上入席."
  "你在等两个什么样的人吃早餐?"波尚问道.
  "两位客人,外交家和绅士."
  "那么我们得用两个钟头来等那位绅士,三个钟头来等那位外交家了.我回来吃剩饭吧,给我留一点杨梅,咖啡和雪茄.我还想带一块肉排去,一路吃着去众议院."
  "不要干那种事,因为即使那位绅士是蒙特马伦赛,那位外交家是梅特涅,我们等到十一点也会吃上早餐的.现在,那好请你学学德布雷的样子,来一杯白葡萄洒和一块饼干吧."
  "这样办好吧,我等着就是了.我一定得做些什么来分散我的思想."
  "你象德布雷一样,但是据我看来,当部长垂头丧气的时候,反对派应该高兴才是呀."
  "啊,你不知道我所受的威胁.今天早上我得到众议院去听腾格拉尔先生的一篇演说.今晚上,又得听他太太讲一个法国贵族的悲剧.去他妈的,这种君主立宪政府!正象他们所说的,那么我们有权选择,我们怎么会选中了那种东西?"
  "我懂啦,那么你的笑料肯定不少了."
  "别诋毁腾格拉尔先生的演讲,"德布雷说,"你们的确需要他们的支持,因为他也属于反对派的."
  "一点不错!而最最糟糕的就是这一点.我等着你们派他到卢森堡去演讲,我好痛痛快快地嘲笑他一场."
  "我亲爱的朋友,"阿尔贝对波尚说,"看来西班牙事件显然是决定的了,由于你今天早晨的脾气实在不妙.请别忘记我,在巴黎人的闲谈里,曾经提到我和瓦朗蒂娜.腾格拉尔小姐的婚事,因此我从良心上不能让你诋毁这个人的演讲,因为有一天,这个人会对我说,'子爵阁下,您可知道,我给了我的女儿两百万元呢.,"
  "啊,这桩婚姻是不会实现的,"波尚说道,"国王封了他为男爵,他可以令他成为一个贵族,但无法使他成为一位绅士,而马尔塞夫伯爵的贵族派头太大了,肯定不会为了那两百万而俯就一次门户不当的联姻的.马尔塞夫子爵只得娶一位侯爵小姐."
  "两百万哪!这是一笔十分可观的数目呢!"马尔塞夫答道.
  "这笔钱足够在林荫大道开一家戏院,或建筑一条从植物园到拉比的铁路了."
  "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马尔塞夫,"德布雷说,"你尽管和她结婚,不错,你等于娶了一只钱袋,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情愿少要几个纹章多弄几个钱.你的武器上有七只燕子.给了你太太三只,你还有四只,那比基斯先生已多一只了.而基斯先生的表兄是德国皇帝,他自己也差点做了法国的国王."
  "说实话,我觉得你说得对,吕西安."阿尔贝茫然地说道.
  "当然啦,每个百万富翁都象一个私生子一样的高贵,意思是说,他们能够高贵得象私生子."
  "别再说了,德布雷,"波尚大笑着说,"夏多.勒诺来了,他,为了医好你这种怪僻的谬论,用他祖宗勒诺.蒙脱邦的宝剑刺穿你的身体的."
  "那样,他会玷污那把宝剑的,"吕西安回答道,"由于我卑贱,非常卑贱."
  "噢,天哪!"波尚大声叫道,"部长大人唱起贝朗瑞来啦,天啊!我们往哪儿走了呀?"
  "夏多.勒诺先生到!玛西米.莫雷尔先生到!"仆人告诉了两位新来的客人.
  "好了,现在能吃早餐了,"波尚说,"可能你说过吧!阿尔贝,你告诉我你只等两个人."
  "莫雷尔!"阿尔贝自言自语地说道,"莫雷尔!他是谁呀?"他的话还没说完,夏多.勒诺先生,一个年龄约三十岁左右,满身上下一派绅士气的漂亮青年,总之,他既有古契一样的身材,又有蒙德玛一样的智慧,已经上来握住了阿尔贝的手."我亲爱的阿尔贝,"他说,请让我给你介绍玛西梅朗.莫雷尔先生,骑兵上尉,驻在阿尔及利亚,他是我的朋友,而且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请向我的英雄致敬吧,子爵!"说着他向旁边让开了一步,一位宽额头,两眼敏锐,胡须漆黑,纯良高贵的青年出现了.这位青年,读者已经在马赛见过他了,当时的情形非常富于戏剧化,想必还不会忘记吧.一套半似法国式,半似东方式的华丽的制服充分可能看出了他宽阔的胸部和健壮的身材,胸前挂着荣誉团军官的勋章.这位青年军官用安闲优雅,彬彬有礼的态度鞠了一躬.
  "阁下,"阿尔贝殷勤诚挚地说,"夏多.勒诺伯爵阁下知道这次介绍让我多么愉快,您是他的朋友,但愿也能成为我们的朋友."
  "说得好!"夏多.勒诺插嘴说道,"但愿必要的时候,他会帮你忙的,就象为我尽力一样."
  "你要他做什么?"阿尔贝问道.
  "噢!不值一提,"莫雷尔说,"夏公.勒诺先生把事情夸大了."
  "不值一提!"夏多.诺大声说道,"性命悠关的事都不值一提!可对于我来说,莫雷尔,那未免太旷达啦.在你也许是不值一提的,因你每天都冒着生命的危险,说实话,我却只有这么一次......"
  "我知道了,伯爵,显然是莫雷尔上尉阁下救了你的性命."
  "正是如此."
  "出了什么事"波尚问道.
  "波尚,我亲爱的,你知道我都将要饿死啦,"德布雷说道,"别再引他讲长篇大论的故事了好吧."
  "好的,我并不阻止你们参加宴会,"波尚答道,"我们一边吃早餐边听夏多.勒诺讲好了."
  马尔塞夫说:"诸位,如今才十点一刻,我此外还等一个人."
  "啊,不错!一位外交家!"德布雷说.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只知道如果我托他办一件事,他一定会给我办得十分满意的,所以如果我是国王,我就会马上封他以最高的爵位,把我所有的勋章都赐给他,如果我办得到的话,连金羊毛勋章和茄泰勋章都给他."
  "好吧,虽然我们还不可以入席,"德布雷说,"就喝一杯白葡萄洒,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吧."
  "你们都知道我以前曾经梦想着要到非洲去."
  "这是你的祖先早就为你策划好了的一条路."阿尔贝恭维说道.
  "是的,但是我怀疑你的目标是否象他们一样,是去救圣墓."
  "你说得很对,波尚,"那贵族青年说道,"我去打仗只是附带性.自从那次我选来劝架的两个陪证人强迫我打伤了我最要好的一位朋友的膀子之后,我就不忍心再同人决斗了.我那位最好的朋友你们也都认识,就是那个愚蠢的弗兰兹.伊皮奈."
  "啊,不错,"德布雷说,"你们以前决斗过一次,是为了什么?"
  "天诛地灭,如果我还记得当时为了什么的话!"夏多.勒诺答道,"但有一件事我记得十分清楚,就是因为不甘心让我的这种天赋湮没,我非常想在阿拉伯人身上去试试我新得的手枪.结果是我便乘船到奥兰,又从那儿到君士坦丁堡,一到那儿,碰巧赶上看到解围.我就跟着众人一同后退.整整四十八个小时,白天淋雨,晚上受冻,而我竟然挺了过来,但是第三天早晨,我那匹马冻死了.可怜的东西!在马厩里享受惯了被窝和火炕,那匹阿拉伯马竟觉得自己受不了阿拉伯的零下十度的天气啊!"
  "你本来就是为了那个原因才要买我那匹英国马,"德布雷说,"你大概以为它比较能耐寒吧."
  "你错了,我是不会再回非洲的."
  "那么你吓坏了?"波尚问道.
  "我承认,而且我有十分充分的理由,"夏多.勒诺答道."我步行撤退,因为那匹马已死了.六个阿拉伯人骑着马疾驰过来要杀死我.我用我的双筒长枪打死了两个,又用我的手枪打死了两个,可是当时我的子弹打完了,而他们却还剩两个人.一个揪住了我的头发(所以现在的头发剪得这样短,由于谁都不知道将来又会发生什么事),另外那个把土耳其长剑搁在我的脖子上,正在此时,坐在你们面前的这位先生忽然攻击他们.他用手枪打死了揪住我头发的那个,用他的佩刀砍开了另一个的颅骨.他那天本来是打算要救一个人的命的,而碰巧我赶上了.我将来发了财,一定会向克拉格曼或玛罗乞蒂去建造一尊幸运的神像."
  "是的,"莫雷尔带笑说道,"那天是九月五日,那是一个纪念日,家父曾在那天神奇地保全了性命,因此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每年我一定要极力做一件事来庆祝它."
  "一件英勇之举,是不是?"夏多.勒诺插嘴说道,"总之,我是一个幸运儿,但事情不仅仅如此.在把我从刀剑下面救出来以后,他又把我从寒冷里救了出来,不是如圣马丁那样让我分享他的披风,而是把整件披风都给了我,不久又将我从饥饿中救出来,和我分享,猜是什么?"
  "一块斯特拉斯堡饼?"波尚说道.
  "不,是他的马,我们每人都非常痛快地吃了一大块马肉.我们都很幸运."
  "马肉吗?"阿尔贝大笑着说.
  "不,是那种牺牲精神,"夏多.勒诺回答,"问问德布雷,他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牺牲他那匹英国马吗?"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是不会的,"德布雷说,"但是为一个朋友,我亦无反顾."
  "我预卜到您会成我的朋友的,伯爵阁下,"莫雷尔答道,"而且我已有幸告诉过您了,说这是英雄主义也好,是牺牲精神也好,反正那天我肯定要同恶运斗争一场,来报答我们以前得到的好处."
  "莫雷尔先生所指的这一段历史说来很有趣,"夏多.勒诺又说,"将来你们跟他交情深了的时候,有一天他会讲给你们听的.目前让我们先来发挥肚子,别光填饱记忆力了吧.什么时候吃早餐,阿尔贝?"
  "十点半."
  "一定了吗?"德布雷问,并拿出表来看了看.
  "噢!请宽限我五分钟,"马尔塞夫答道,"由于我所等的也是一位救命恩人."
  "谁的?"
  "当然是我的呀!"马尔塞夫大声嚷道,"你们难道认为我就不能象别人一样得救,而仅有阿拉伯人会杀人砍头吗?我们的早餐是一席博爱餐,我们的席面上将有......至少,我希望这样......两位造福人类的救星."
  "这下该怎么办呢?"德布雷说,"我们的蒙松奖章却只有一个."
  "哦,这个奖章可以赠给一个人不相干的人,"波尚说道,"法兰西学院常用这个方法来摆脱窘境."
  "他是从哪儿来的""德布雷问道,"这个问题你已经回答过了一次,可回答得太含糊了,因此我大胆再问一次."
  "说实话,"阿尔贝说道,"我不知道,三个月前我邀请他的时候,他在罗马,从那以后,谁知道他去哪里呢?"
  "你认为他能按时到这儿吗?"德布雷又问.
  "我认为他无所事事的."
  "好吧,连五分钟的宽限也算在里面,我们仅剩十分钟了."
  "趁这一段时间我来告诉你们一些关于我那位客人的事吧."
  "对不起!"波尚插嘴说道,"你要讲给我们听的故事里有没可供写文章的资料吗?"
  "有的,而且还能写成一篇绝妙的文章."
  "好 ,请说吧,看来今上午我是去不成众议院了,所以我必须补偿这个损失."
  "今年狂欢节我在罗马."
  "我们知道."波尚说道.
  "是的,可是你们却不知道我曾经被强盗绑票过."
  "这里根本不存在强盗."德布雷答道.
  "有的,有的,并且是最可怕的,或者说得更正确些,是最可钦佩的强盗,因为我发觉他们好得叫人害怕."
  "喂,我亲爱的阿尔贝,"德布雷说,"坦白承认吧!承认你的厨子很重要,牡蛎还不曾从奥斯坦德或马伦尼斯运到,所以象曼德侬夫人一样,你要用一篇故事来代替酒菜.快说吧,我们都是些有教养的人,能原谅你的,并且可以听你的故事,虽然看来肯定是荒诞无稽的."
  "我能对你们说,尽管看来荒诞无稽,但是我对你讲的这一番话,却从头到尾都是真的.土匪把我绑了去,带我到一个最阴森恐怖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做圣.塞巴斯蒂安墓."
  "那个地方我知道,"夏多.勒诺说,"我到那儿去之后,差不多是了一场热病."
  "我比你更进了一步,"马尔塞夫回答道,"由于我的的确确得了场大病.他们告诉我,我是一个俘虏了,要我拿一笔四千罗马艾居的赎金约等于两万六千里弗.不幸的是我当时只有一千五.我的旅程和我的汇款那时都已快要用完了.因此我就写信给弗兰兹......要是他在这儿,我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可以证实......我写信给弗兰兹说,如果他不在六点钟以前带那四千艾居来,那到六点十分,我就要非常幸运的地去加入那些尊贵的圣徒和光荣的殉道者的行列里了,由于罗吉.万帕先生......这是那个强盗头儿的名字......是极守信用的,毫不拖延的."
  "弗兰兹带着四千艾居来了,"夏多.勒诺说."见鬼!一个人的名字要是叫做弗兰兹.伊皮奈或阿尔贝.马尔塞夫,是容易弄到四千艾居的."
  "不,他只是带着我就要介绍给你们的那位客人一起来了."
  "啊!这位先生是杀死卡科斯的赫克里斯,救出安特洛黑达的珠修斯了."
  "不,他是一个人,而不是神,而且,身材并不突出."
  "从头到脚都武装了吗?"
  "他连一根针都没带."
  "他代你付了赎金??
  "不,他只对那个强盗头儿说了两句话,我就自由了."
  "而他们还要向他道歉,说不该绑你?"波尚说.
  "一点不错."
  "噢,那他一定是一个再世的阿利身斯多啦."
  "不,他是基督山伯爵."
  "世界上根本没有基督山伯爵."德布雷说.
  "我想也不见得会有,"夏多.勒诺接着说,看他的神气,真象是全欧洲的贵族他都知道似的."谁知道关于一位基督山伯爵的什么事吗""
  "他也许是从圣地来的,他的祖先中,也许曾有人占领过髑髅地,象蒙特玛人占领死海那样."
  "我想,我能对你们的研究有一点帮助,"玛西梅朗说."基督山是一个小岛,我常听到家父手下的老水手们谈起,那是地中海中央的一粒沙子,宇宙间的一粒原子."
  "一点不错!"阿尔贝说道,"我说的那个人就是这粒沙,主人公恰是这粒原子,伯爵的衔头可能是他在托斯卡纳头来的."
  "那么他很有钱罗?"
  "我想是的."
  "但那应该看得出来呀."
  "你这就错了,德布雷."
  "你的意思我不明白."
  "你读过《一千零一夜》吗?"
  "问得很好!"
  "好,如果你在《一千零一夜》里所看到的人物,要是他们的麦子不是红宝石或金刚钻,你知道他们是穷是富?他们好象是穷苦的渔夫,但忽然间,他们却打开了一个秘密窟,里面盛满了东印度诸国的财宝."
  "后来怎么样了?"
  "我那位基督山伯爵就是那种渔夫.他甚至还用了那本书里的一个人名.他说是为水手辛巴德,而且还有一个装满了金子的山洞."
  "你见过那个岩洞吗,马尔塞夫?"波尚说道.
  "没有,但弗兰兹见过.看在上帝的面上,别在他的面前提这些话,弗兰兹是被绑了眼睛进去的,有哑奴和女人服侍他,哑奴与那个女人比如何,就是埃及美女也算不了什么了.只是他对于女人那一点不能很确定,因为她们是等他吃过一点大麻以后才进来的,因此他也许把一排石像当成女人了."
  "我也曾经从一个名叫庇尼龙的老水手那儿听说过类似的事情."莫雷尔沉思了一会儿地说道.
  "啊!"阿尔贝大声说,"多亏莫雷尔先生来帮我的忙,你们不高兴了吧,是不是,由于他为这个迷提供了一条线索."
  "我亲爱的阿尔贝,"德布雷继续说,"你给我们讲的这个故事十分奇特了."
  "啊!那是因为你们的大使和你们的领事没把这种事告诉过你们.他们没有功夫呀,他们须得折磨他们在国外旅行的同胞."
  "瞧,你发火了,攻击起我们那些可怜的使节来了.你还让他们怎么来保护你呢?议院天天削减他们的薪水,他们目前简直可以说毫无收入了.你还想做大使吗?阿尔贝?我能派你到君士坦丁堡去."
  "不,恐怕我一表示偏袒美赫米德.阿里,苏丹就会送我上绞架,让我的秘书来绞死我的."
  "可不是!"德布雷说.
  "是的,但这并不妨碍基督山伯爵的形象."
  "当然罗!每个人都是存在的."
  "不错,但不都以同样的方式存在,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黑奴,华丽的游艇,精美的武器,阿拉伯马和希腊情妇的."
  "你见过他那希腊情妇吗?"
  "我见到过她本人,她的声音我也听过.我在戏院里看到了她本人,有一天早晨我和伯爵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么说你那位奇人也吃东西的罗?"
  "是的,但吃得很少,甚至不能称为吃."
  "他一定是一个僵尸."
  "随你们去笑吧,那肯定是G伯爵夫人的意见,象各位所知,她是认识罗思文勋爵的."
  "啊,太好了!"波尚说道,"对于一个和报纸没有关系的人来说,这就是《立宪报》上那篇,关于那位大名鼎鼎的海蛇的形像."
  "目光锐利,瞳孔能随意收缩或放大,"德布雷说道,"而且面部轮廓清晰,额头丰满,脸色苍白,胡须漆黑,牙齿白而尖利,礼貌周到,无懈可击."
  "正是这样,吕西安,"马尔塞夫答道,"你似乎得一点不差.是的,敏感而极有礼貌.这个人常常使我发抖!有一天,我们去看杀人,我觉得好象要昏过去了,但听他冷酷平静地描写各种酷刑,那简直比亲眼看到刽子手和犯人更加可怕."
  "他引你到斗兽场的废墟中去吸你的血吗?"波尚问.
  "或许是,把你救出来以后,他有没有要你在一张火红色的羊皮纸上画押,叫你把你的灵魂卖给他,象扫出卖他的长子继承权一样?"
  "笑吧,你们尽管嘲笑吧,诸位!"马尔塞夫有点生气了,"我看你们这些巴黎人,你们这些在林荫大道和布洛涅树林里游手好闲的家伙们,再想想那个人,我似乎觉得我们不是属于同一个种族似的."
  "敝人不胜荣幸之至,"波尚答道.
  "同时,"夏多.勒诺又说,"你那位基督山伯爵真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他和意大利强盗有交情."
  "意大利是没有强盗,"德布雷说道.
  "世界上根本没有僵尸!"波尚回答道.
  "也界上根本没有基督山伯爵!"德布雷又说,"敲十点半啦,阿尔贝!"
  "承认这是你梦中的事情吧,我们该吃早饭了."波尚又说道.但钟声未绝,杰曼就来通报说,"基督山伯爵大人到."
  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吃了一惊,这说明马尔塞夫的一番叙述已给了他们非常深刻的印象,连阿尔贝自己都感到突兀.他根本没听到马车在街上停下来的声音,或者候见室里的脚步声,开门的时候也毫无声音.但伯爵出现了,他的穿着非常简单,但是即使最会吹毛求疵的花花公子也无法从他这一身打扮上掏出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他身上的每一件东西......帽子.上装.手套.皮靴......都是一流巧手的作品.令大家非常惊奇的,是他极象德布雷所画的那幅画像.伯爵微笑着走进了房间,伯爵走过来,阿尔贝立刻伸手迎上去."遵守时间,"基督山说道"是国王礼节,我似乎记得你们的一位君主曾这样说过.但是这却不是旅客所能办到的,无论他们心里多么希望如此.我希望你们能原谅我迟到了两三秒钟.一千五百里的路程上免不了有些麻烦的,尤其是在法国,这个国家好象是禁止打马的."
  "伯爵阁下,"阿尔贝答道,"我正向我的几位朋友宣布了您来临的消息,我邀请了他们来,以实践我对您许下的诺言,现在请容许我向您介绍一下.这几位是:夏多.勒诺伯爵阁下,名门出身,是十二贵族的后代,他的远祖曾经出席过圆桌会议;吕西安.德布雷先生,内政部长的私人秘书;波尚先生,报社的编辑,法国政府害怕的人物,他虽大名鼎鼎,但是您在意大利却不曾听说过,由于他的报纸在那儿是禁止的;玛西梅朗.莫雷尔先生,驻阿尔及利亚的骑兵上尉."
  伯爵一一向他们点头致意,态度非常客气,但同时又带有英国人那种冷淡和拘泥虚礼的气质,当听到最后这个名字,他不禁向前迈了一步,苍白的脸上现出了淡淡的红晕."您穿的是法国新征服者的制服,阁下,"他说,"这是一套漂亮的制服."谁都搞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伯爵的声音颤动得这样厉害,是什么原因使得他那对平静清澈的眼睛突然炯炯有神,这时他已不想掩饰自己的感情了.
  "你没有过我们此位非洲客人吧,伯爵阁下?"阿尔贝问道.
  "从没见过."伯爵回答说,这时他已完全克制住自己.
  "喏,在这套制服下面,跳动着的是一颗军人的最勇敢和最高贵的心."
  "噢,马尔塞夫先生!"莫雷尔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
  "让我说下去吧,上尉!"阿尔贝继续说道,"我们刚刚才听说他最近的一个举动,是一次非常英勇的壮举,因此虽然我也是今天才初次见到他,我却要请您允许我把他当成我的朋友介绍."
  "啊!您有一颗高贵的心,"伯爵说道,"那太好了."
  这一声感叹与其说是在回答阿尔贝,还不如说是在回答伯爵自己心里的念头,大家都十分惊奇,尤其是莫雷尔,他惊奇地望着基督山.但因为那语气是这样的柔和,所以不论这声感叹是多么地古怪,也是不会使听者生气的.
  "咦,他为什么要怀疑这一点呢?"波尚对夏多.勒诺说.
  "的确,"后者答道,他用他那贵族的眼光和他的阅历,已把基督山身上所能看穿的一切都看穿了."阿尔贝没有欺骗我们,这位伯爵的确是一个奇人,你怎么看,莫雷尔?"
  "不错!他对我说了那一句怪话,但他目光真诚,我非常喜欢他."
  "诸位先生们,"阿尔贝说道,"杰曼说我早餐已准备好了.亲爱的伯爵,请允许我为您引路."
  他们静静地走进了餐厅,大家各就各位.
  "诸位,"伯爵一边入座一边说,"请允许我作一番自白,借此来解释一下我的任何不合习俗的举动.我是个外乡人,而生平第一次到巴黎来,对于法国人的生活方式我一点都不了解,到现在为止,我一向遵从的是东方人的风俗习惯,而那和巴黎人的习惯则是完全相反的.所以要是你们发觉我有些地方太土耳其化,太意大利化,或太阿拉伯化,请你们原谅.现在诸位,我们来用早餐吧."
  "瞧,他说这番话的神气!"波尚轻声说道,"他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在他的本国可以说得上是个大人物."德布雷接上说道.
  "在世界各国都可以算得上是个大人物,德布雷先生."夏多.勒诺说.

  第四十章 早  餐
  读者可能还记得,伯爵是一个极节食的宾客.这一点阿尔贝也注意到了,深恐巴黎式的生活一开始就会在这最重要的一点上令这位客人不高兴.
  "亲爱的伯爵,"他说道,"我恐怕海尔达路的饭菜不象爱勘探巴广场的那样合您的胃口.这一点我本来应该先跟您商量,为您做几样特别合您口味的菜的."
  "要是您对我了解较多的话,"伯爵微笑着回答道,"在象我这样一个随缘度日,在那不勒斯吃通心粉,在梅朗吃粟粉粥,在瓦朗斯吃杂烩羹,在君士坦丁堡吃抓饭,在印度吃'卡力克,,还在中国吃燕窝的旅行家,你想都不会想这种事情.我无论到什么地方,什么饭菜都能吃,只是我吃得很少.今天您怪我吃得少,实际上这已是胃口很好的时候了,因为从昨天早晨以来,我还没有吃过东西."
  "什么!"宾客都惊呀道,"您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了吗?"
  "是的,"伯爵答道,"由于必须绕道到尼姆去听一点消息,因此来不及了,沿途就没有停车."
  "您在马车里进餐了吗?"马尔塞夫问道.
  "没有,我睡觉,当我累了而又无心去排遣,或者当我肚子饿而又不想吃东西的时候,我总是睡觉的."
  "能睡您就睡吧,阁下?"莫雷尔问道.
  "差不多是这样吧."
  "您的办法可靠吗?"
  "万无一失."
  "那对于我们那些在非洲的人真是太难得了,我们常找不到吃的,饮料也非常少."
  "是的,"基督山说,"但是不幸的是,我的办法对象我这样过着一种特别生活的人尽管很有用外,可是对全军将士却很危险,会使他们需要醒的时候醒不过来."
  "我们能否问一下这种办法到底是什么呢?"德布雷问道.
  "噢,可以的,"基督山答道,"我不想保守秘密.那是上等的鸦片和最好的大麻的一种混合剂.鸦片是我从广东买来的,可保证它的质量上等,大麻是东方的产品,也就是说,是在底格里斯和幼发拉底河之间生长的.这两种成份以相等的份量混合起来,做成丸药,吃下一颗之后,十分钟就可见效.这点可问一下弗兰兹.伊皮奈男爵阁下,我记得他曾经吃过一次."
  "是的,"马尔塞夫回答说道,"我听他说过."
  "但是,"波尚说道,他站在新闻记者的立场上,仍旧抱着非常怀疑的态度,"这种药丸您总是带在身上吗?"
  "总是带着的."
  "我想看一下这种宝贵的药丸,我失礼伯爵不会怪我吧?"波尚又说道,心里非常想难倒他.
  "没什么,阁下."伯爵回答道,说完他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只非常精致的小盒子,那是整块翡翠镂刻成的,上面有一个金质的盖子,盖子一转,就从里面倒出了一颗淡绿色的小丸子,约莫有豌豆大小.这粒药丸有一种辛辣刺鼻的香味.翡翠盒子里会有四五粒,这本来的容量可能在一打左右.全桌的人传看着这只小盒子,但宾客们把它拿到手上的时候,主要的是观察这块令人羡慕的翡翠,而不是去看那药丸.
  "这些药丸是您的厨师给您配制的吗?"波尚问道.
  "噢,不,阁下,"基督山答道,"我不会把我真正心爱的享受品托给无用的人去随意乱弄的.我自己还可算是一个药剂师,我的药丸都是我亲自调制的."
  "这块翡翠真漂亮,这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大的一块,"夏多.勒诺说道,"虽然家母也有一些家传的稀奇珠宝."
  "我有三块同样的,"基督山答道,"一块我拿给了土尔其皇帝他把它镶在了他的佩刀上,另一块让我送给了我们的圣父教皇,他把它和拿破仑皇帝送给他的前任庇护七世的那一块一起镶在他的皇冠上了,他原来的那一块差不多也这样大,但质地没这么好.这第三块我留给了自己,我把它镂空了,尽管降低了它的价值,但是用起来却的确非常方便."
  每个人都惊异地望着基督山,他的话讲得这样简洁,显然所说的全是实情,否则的话他疯了.可是这块翡翠明明在眼前,所以他们自然倾向于相信.
  "那两位君主用什么跟您交换这种珍贵的礼物的呢?"德布雷问道.
  "我向土耳其皇帝交换了一个女人的自由,"伯爵回答说,"向教皇交换了一个男人的生命.所以在我的一生中,也曾经拥有过权力.似乎上天送到帝王宫中降生似的."
  "您救的是庇皮诺,对吧?"马尔塞夫大声说道,"您就是为他才弄到那个赦罪令的吧?"
  "也许是的吧."伯爵微笑着说道.
  "伯爵阁下,您不知道我听了这些话有多么高兴,"马尔塞夫说道,"我早已对我这几位朋友宣称过,说您是《一千零一夜》里的一位魔术师,中世纪的巫师,但是巴黎人诡辩起来倒是十分精明的,如果那种事不是他们的日常生活所碰到的话,那他们就会把最无可争辩的事实误认作狂想.例如,骑士俱乐部的一个会员在大街上被抢劫啦;圣.但尼街或圣.日尔曼村有四个人被暗杀啦;寺院大道或者几龄路的一家咖啡馆里捉到了十个,十五个,或二十个小偷啦;这一类新闻,德布雷天天能看到,波尚天天刊登,但是,他们却拚命说马里曼丛林,罗马平原,或者邦汀沼泽地带没有强盗.请您当面告诉他们,我的确被强盗绑去过,要不是您仗义搭救,我现在可能早已躺在圣.塞巴斯蒂安的陵墓里,而决不可能在海尔达路我这个房间里接待他们啦."
  但是基督山说道,"您答应过我决不再说那次不幸的事的."
  "我可没那样答应您呀,"马尔塞夫大声说道,"那肯定是另外一个人答应的,那个人也蒙您这样把他救了出来,但您却把他忘了.请谈谈吧,如果您愿意把那件事讲出来,我不仅可以听到几件我已经知道了的事,而且或许还可以知道更多到现在为止还不明白的事情呢."
  "依我看,"伯爵微笑着说道,"您也扮演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对于经过的种种事情,已知道得象我一样清楚了呀."
  "好吧,请答应我,如果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您也就把我所不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
  "这也很合理."基督山伯爵回答说.
  "是这样的,"马尔塞夫开始了他的叙述,"接连三天,我自认为已成了一个蒙面女郎青睐的目标,我把她看作了丽亚或鲍贝类美女的后裔了,但是实际上她是个化装的农家女,我之所以说是农家女,是为了避免说农妇.我只知自己当时活象个傻瓜,一个大傻瓜,我错把这个下巴上没有胡须,腰肢纤细,年龄约十五六岁的男强盗看成是一个农家女了,正当我想在他的嘴唇上吻一下时,他突然拿出一支手枪顶住我的头,另外还有七八支手枪过来帮忙,于是我被领到,或说得更准确些,是被拖到了圣.塞巴斯蒂安的陵墓里.在那儿我发现有一位受过高深教育的强盗正在那儿阅读《凯撒历史回忆录》,蒙他弃书赐教,我被警告,除非我在第二天早晨六点钟之前拿出四千毕阿士特,否则到了六点一刻我就活不成了.那封信目前还在,因为弗兰兹.伊皮奈还保留着,上面有我的签名,有罗吉.万帕先生的附言.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我不了解的是,伯爵阁下,您到底怎么使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罗马强盗这样尊敬您.说真的,弗兰兹和我的确都对您佩服极啦."
  "说来简单极了,"伯爵答道,"我认识那位大名鼎鼎的万帕已有十几年了.当他还只是个孩子,一个牧童的时候,他就曾经给我带了一段路,为此我曾送了他几块金洋.他呢,为了报答我,就送了一把匕首,那把匕首的柄是他亲手刻的,你们要是去参观我的武器收藏柜的话,还可以见到它.本来,这次交换礼物,应该能建立起我们之间的友谊的,但到了后来,不知他到底是把这件事忘了呢,还是记不得了,他想来抓我,结果反倒是我抓住了他,还把他的手下人也打了一打.我本来能把他交给罗马法庭的,法庭方面大概也是会欢迎的,尤其是他,但是我没那样做,相反的,我把他和他的手下人都放了."
  "条件是不许他们再作恶,"波尚大笑着说道,"我很高兴看到他们确能信守诺言."
  "不,阁下,"基督山回答道,"我的条件只是要求他该尊重我和我的朋友.你们之中要是有社会主义者,以宣扬人道和以对你们邻居尊重为荣的话,那么下面的这番话也许会觉得奇怪的,我从来不想去保护社会,由于社会并没有保护我,我甚至能说,一般而言,它只想来伤害我,因此我对它毫无敬意,并对它们保持中立的态度,并非我欠社会和我的邻居的情,却是社会和我的邻居欠了我的情."
  "好!"夏多.勒诺大声说道,"您是我一生遇到的第一个敢于把利己主义说得这样坦诚的人.好样的,伯爵阁下,说得太好了!"
  "至少可算得上说得很坦白,"莫雷尔说道,"但我相信伯爵阁下尽管曾有一度背离了他这样大胆宣称的原则,但是他是不会感到遗憾的."
  "那些原则我怎么违背了,阁下?"基督山问道,他象这样不由自主地以专注的目光去望莫雷尔,已经有两三次了,这个青年简直有点忍受不了伯爵这明亮而清澈的目光.
  "噢,在我看来,"莫雷尔答道,"您救了您并不认识的马尔塞夫先生,就是帮助您的邻居和社会了."
  "他是那个社会的光荣,"波尚说道,喝完了一杯香槟.
  "伯爵阁下,"马尔塞夫大声说道,"这回您错了,您可是我所知道的最严肃的逻辑学家啊!您一定会清楚地看到,依据这个推理,您非但不是一个利己主义者,而且还是一个博爱主义者呢.啊!您自己说是东方人,勒旺人,马耳他人,印度人,中国人.您的姓是基督山,水手辛巴德是您的教名,但是在您的脚踏上巴黎的第一天,您就自然具备我们这些反常的巴黎人的最大美德,或说得更愉快些,我们的最大的缺点就是,故意表白您所没有的污点,而是掩饰了您固有的美德."
  "亲爱的子爵,"基督山答道,"我看不出在我所做的一切事上哪一点值得您和这几位先生如此过奖.您和我早已经不是陌生人,由于我们早就相识了.我曾经让了两个房间给您,我曾请您和我共进早餐,我曾借给您一辆马车;我们曾一起看狂欢节;我们也曾在波波罗广场的一个窗口上一同看处决人,那次把您吓得几乎昏过去.我请这几位先生说句公道话,我能让我的客人由那个您所谓的可怕的强盗去任意摆布吗?而且您知道,我曾想过,当我到法国来时,您可以介绍我踏进巴黎的几家客厅.您从前或许把我这个决定看作个空泛不可能实现的计划,但今天您已经看到了它的实施事情,这件事,您要是不守信用,一定要受罚的."
  "我肯定守信用,"马尔塞夫回答说,"但我害怕您见惯了奇事美景,对这里会大感失望的.在我们这里,您遇不到,任何在您的冒险生活里常常遇到的那种插曲.马特山就是我们的琴博拉索山,凡尔灵山就是我们的喜马拉雅山,格勒内尔平原就是我们的戈壁大沙漠,而且他们现在正在那儿掘一口自流井,以便沙漠里的旅客有水吃.那里小偷很多,尽管没有报上说的那样多,但是这些小偷怕警察甚于怕失主.法国是这样平淡无奇,巴黎又是如此文明的一个都市,以致在它的八十五个省境内......我说八十五个,由于我没有把科西嘉包括进去......嗯,在这八十五个省境内,您不论在哪一座小山上都可找到一座急报站,无论哪一个岩洞里都可以找到一盏警察局安放的煤气灯.我只有一件事能为您效劳,听您的吩咐,由我或请我的朋友到处为您介绍.其实,您也无需任何人为您介绍......凭您的大名.您的财富和您的天才,(基督山带着一个近于讽刺意味的微笑鞠了一躬)您可以到处自荐而受到很好的招 待.我只在一点上可以对您有点用处,在熟悉巴黎生活的习惯,使日子过得安乐舒适,或者买衣物用具这几方面,我的经验对您能有所帮助的话,您只管派我为您去找一所适当的住宅.我在罗马分享了您的住处,但我不敢请您分享我的住处......即使我并不主张利己主义,但我却是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由于除了我本人以外,这些房间连一个影子也容纳不下,除非是一个女人的倩影."
  "啊,"伯爵说道,"那是准备金屋藏娇了,我记得在罗马的时候,你曾提到过一件计划中的婚事.我能恭喜你吗?"
  "那件事到现在还只是一个计划."
  "所谓'计划,,其实就是事实,"德布雷说道.
  "不是的,"马尔塞夫答道,"家父极想结这门亲事,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介绍您见一见这位尽管不是我的太太,至少也是我的未婚妻的欧热妮.腾格拉尔小姐."
  "欧热妮.腾格拉尔!"基督山说道,"请告诉我,她的父亲不就是腾格拉尔男爵阁下吗?"
  "正是,"马尔塞夫答道,"他是一位新男爵."
  "那有什么关系,"基督山说道,"如果他对国家有贡献,配得上这称号的话."
  "贡献大极了,"波尚回答说,"尽管身为自由派,他却在一八二九年为查理十世,谈成了一笔六万的借款,查理十世就给他封了个男爵的称号,并赏他荣誉爵士的衔头,所以他也挂起勋章来了,只是并不象您所想的那样挂在他的背心上,而是挂在他的纽扣眼上."
  "啊!"马尔塞夫大笑着插进来说道,"波尚,波尚,这些资料,你还是留给滑稽画报吧,别当着我的面来挖苦我未来的岳父了,"不久,他转向基督山,"您刚才提到了他的名字,这么说您认识男爵了?"
  "我并不认识他,"基督山回答说,"但是我想不久大概就可以认识他的,由于我经伦敦理杳.勃龙银行,维也纳阿斯丹.爱斯克里斯银行,罗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担保,在他的银行里可以享受无限贷款的权利."
  当他说到这最后一家银行的时候,伯爵向玛西梅朗.莫雷尔看了一眼.如果他这一瞟的用意是为了引起莫雷尔的注意的话,那么,他的目的达到了,因为玛西梅朗象触了电一样突然一惊."汤姆生.弗伦奇银行!"他说,"那家银行您认识吗?"
  "那是我在基督世界的首都与之有业务往来的银行,"伯爵泰然自若地回答说,"我在那家银行很有点势力,能为您做些什么?"
  "噢,伯爵阁下,有一件事我直到目前也没法搞清您可以帮我查一查.那家银行过去曾帮过我们一次大忙,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老是否认那次曾帮过我们."
  "很愿意为您效劳."基督山说道,并且欠了欠身.
  "但是,"马尔塞夫又说,"奇怪,我们怎么把话题转到腾格拉尔身上去啦.我们在讨论给伯爵找一所适当的住宅,来吧,诸位,我们大家来提议一个地方吧,我们应当把这位新客人安置在我们大首都的什么地方好呢?"
  "圣.日尔曼村,"夏多.勒诺说,"伯爵可以在那儿找一座漂亮的大厦,有前庭和花园的."
  "嘿!夏多.勒诺,"德布雷驳道,"你就只知道你那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圣.日尔曼村.不要信他的话,伯爵阁下,还是住在安顿大马路好,巴黎的市中心就在那里."
  "在戏院大道中,"波尚说道,"选 一间有阳台的房子,住在二楼上.伯爵阁下可以把他的银沙发带到那儿,一边抽着烟斗一边看着全巴黎的人从他眼前穿过."
  "你有什么主意吗,莫雷尔?"夏多.勒诺问道,"你不提个建议吗?"
  "噢,有的,"那青年微笑着说道,"我倒有一个建议,但是他已经有了这么多好的建议,我想他或许已选中了一个,但是既然他还没有回答,我也不妨再冒昧地提一个,请他到一座漂亮的大厦里租几个房间住,那是整巴杜式的建筑物,我的妹妹已经在那儿住了一年,就在密斯雷路上."
  "您还有一个妹妹?"伯爵问道.
  "是的,阁下,一个非常漂亮的妹妹."
  "她结婚了吗?"
  "差不多九年了."
  "幸福吗?"伯爵又问.
  "再幸福不过了."玛西梅朗回答说,"她嫁给了她所爱的人,那个人在我们家遭厄运时也没对我们变过心.他叫艾曼纽.赫伯特,"基督山脸上显露出了一个旁人不易觉察的微笑."他在这里度假,"玛西梅朗继续说,"我,和我的妹夫艾曼纽,只要伯爵阁下肯赏脸有所吩咐,都能尽力为您效劳的.
  "请等一下!"阿尔贝不等基督山有回答时,就大声说道,"小心啊!您要把一位旅行家......水手辛巴德,一个到巴黎来旅游的人,关到苛刻的家庭生活里去啦.您等于在给他找一位管束他的家长了."
  "噢,不是的,"莫雷尔说道,"我的妹妹才二十五岁,我的妹夫三十岁.他们俩都是活泼愉快的年轻人.并且伯爵阁下当然是住在他自己家里的,只在高兴的时候才见见他们的."
  "谢谢,阁下,"基督山说道,"如果您肯赏脸给我介绍一下的话.有机会能和令妹和她的丈夫相识已很满意了,这几位先生的好意我都无法接受,因为我的寓所已准备好了."
  "什么!"马尔塞夫大声叫道."那么说您还是要去住旅馆了,那么免太乏味了吧."
  "我在罗马是住得如此差的吗?"基督山微笑着说.
  "天哪!您能在罗马花五万毕阿士特装饰您的房间,可我认为您不见得每天都准备花那样一笔钱吧."
  "并非为那个原因我不敢住旅馆,"基督山答道,"只是我已决心要自己买一所房子,我的仆人出来,他这时该买好了房子,而且应该布置好了."
  "那,您有一个熟悉巴黎的贴身仆人了?"
  "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到巴黎来,他是个黑人,又是个哑巴,"基督山回答说.
  "是阿里!"阿尔贝在大家的一片惊讶声中大声叫道.
  "是的,是阿里,我那个哑巴黑奴,我想,他在罗马时也与你相会过."
  "当然见过,"马尔塞夫答道,"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但您怎么可以叫一个黑奴来买房子呢?他会把什么都弄糟的呀,愚蠢的家伙."
  "你可别想错了,阁下,"基督山回答说,"我的看法正好与您的相反,他一切都能做得令我满意的.他知道我的嗜好,我的怪癖,我的需要,他到这儿已有一星期了,他就象一条猎狗似的凭本能自己去搜索的,他会把一切都为我妥当地安排好的.他知道我今天十点钟到,所以从九点钟起,他就在枫丹白露的木栅门口等待我了.他拿了我这张纸条,上面有我新居的地址.您自己看吧."说着,基督山递给阿尔贝一张纸条.
  "香榭丽舍大街,二十号,"阿尔贝大声读道.
  "啊,那可真是从来没听说过的事呀!"波尚说道.
  "派头可真大."夏多.勒诺接上一句.
  "什么!您还没见过您自己的房子?"德布雷惊讶地问道.
  "没有,"基督山说道,"我告诉过你们了,我不愿晚来,我在马车里换衣服,一直到子爵的门口才下车."
  "这几个青年互相对视着,一时也摸不清伯爵是否在演一幕喜剧,但他所说的每个字听起来也都是这样的朴实,令人无法相信他说的会是谎话,而且,他又何必要撒谎呢?
  "那么",波尚说道,"我们只能尽力为伯爵阁下效点微劳自慰了.我,可以凭我新闻记者的资格,为他打开各家戏院的门槛."
  "非常感谢,阁下,"基督山答道,"不过,我的管家已在每一家戏院里都为我安排了一间包厢."
  "是那位杰出的伯都西身先生,很善于租窗口的吗?"
  "是的,您那天光临的时候见过他.他曾当过兵,当过走私贩子.实际上,他什么都干过.我不很了解他究竟有无和警察局发生过小摩擦.例如说,用一把小刀子截人之类的事."  
  "可您选中了这位诚实的公民做您的管家是吗?"德布雷说道."他每年会从你身上赚多少?"
  "凭良心,"伯爵答道,"我相信比别人多不了多少.他很也符合我的标准,认为天下没有做不到的事,因而我留用了他."
  "那么,"夏多.勒诺又说道,"既然您已安排妥当了,有了一位管家,也有了一所座落在香榭丽舍大道上的大厦,您现在就差有一位情妇了."
  阿尔贝点了点头.想起了他在爱根狄诺戏院和巴丽戏院伯爵包厢里见到的那位希腊美人.
  "我有比情妇更好的东西,"基督山答道,"我有一个女奴.你们的情妇是从戏院,歌舞团,或游戏场里弄来的,可我却是在君士坦丁堡把她买来的.尽管她费了我不少钱,但我并不在乎."
  "但您忘记啦,"德布雷大笑着说道,"查理国王也这样说:我们法国人天生最自由,她的脚一踏上法国土地,她便自由了."
  "谁会告诉她这一点呢?"
  "随便谁看见她都会的."
  "但是她只会讲罗马土话."
  "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至少我们可以见见她吧,"波尚说道,"若不是,难道您还雇用了一个哑巴太监来侍候她吗?"
  "噢,没有,"基督山回答说,"我可没有东方化到那样程度.我周围的人谁都能自由地离开我,可当他离开我的时候,他大概已经不再有求于我或有求于任何人了,或许正是这个原故,他们才没有离开我."
  他们已经在吃餐后甜点和抽雪茄了.
  "亲爱的阿尔贝,"德布雷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如今已经两点半了.你的尊敬的客人很有趣,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会.我必须回到部长那儿去了.我要把伯爵的事告诉他,我们不久便可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了."
  "小心点哪,"阿尔贝答道,"那可是谁都没想到的事啊."
  "噢,我们的警务部有三百万经费.不错,他们差不多总是有亏空,可那没关系,我们为这事可以花五万法郎的."
  "你知道了告诉我一声可以吗?"
  "我可以告诉你.再见,阿尔贝.诸位,再会."
  德布雷一离开房间,然后高声大喊:"备车!"
  "好!"波尚对阿尔贝说道,"我也不到众议院去了,可我已有了一篇文章的素材可以奉献给我的读者了,那比腾格拉尔先生的演说要好多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波尚,"马尔塞夫谈道,"我请求你一个字也不要发表,别抢了我向社会介绍他和推荐他的机会.他这个人很有意思是吗?"
  "岂止有趣,"夏多.勒诺回答说,"他是我生平所见到的最独特的人了.你走不走,莫雷尔?"
  "等我先递给一张名片给伯爵阁下,他答应要去密斯雷路十四号来拜访我们一次的."
  "请放心好了,我决不会失言的."伯爵鞠躬回答.然后玛西梅朗.莫雷尔和夏多.勒诺伯爵一起离开了房间,只给基督山一个人和马尔塞夫在一起了.

  第四十一章 介  绍
  当阿尔贝发现房间只剩他和伯爵两个人的时候,就说道:"伯爵阁下,请让我来领您参观一下单身汉的房间吧.你已住惯了宫殿,现在来估算一下一个住得还不赖的青年在巴黎会有多少平方尺的地方可住,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我们来一个一个房间地看吧,我来给您打开窗户,让您透透气."
  "楼下的餐厅和客厅基督山已经看过了.阿尔贝先领他去了他的艺术室,那间工作室,我们前面已经谈过,原是他最心爱的房间.基督山是一位可敬的艺术家,凡是阿尔贝收藏在这儿的东西:古旧的木柜,日本瓷器,东方的丝绸,威尼斯玻璃器具,世界各地的武器等等每一种东西他都非常熟悉,一看就可知它们是哪个时代的东西,产于哪个国家以及它们的来历.马尔塞夫原认为应该由他来指导伯爵的,而实际却正好相反,倒是他在伯爵的指引之下上了一堂考古学,矿物学和博物学的课.他们下到二楼,阿尔贝领他的贵宾进入客厅.客厅里挂满了许多近代画家的作品,有杜佩雷的风景画:长长的芦苇和高大的树木,哞哞叫的奶牛和清朗的天空;有德拉克络画的阿拉伯骑侠:身穿白色的长袍,充着闪闪发光的腰带,戴着铁套的纹章,他们的马用牙齿互相嘶咬,骑在马上的人却在用他们的狼子棒凶猛地格斗;拼杀布郎热的水彩画,色彩极其动人,因而使画家成了诗人的仇敌;有边亚兹的油画,他的花比真花还鲜艳,太阳比真的太阳还灿烂;有德冈的图案画,色彩象萨尔瓦多.罗联萨的画一样生动,鲜明可却富于诗意;有吉罗和米勒的粉笔画,把小孩儿画得象天使安琪儿,把女人画得象仙女般美丽;有从多萨的《东方之行画册》上撕下来的速写,那些速写都是画家在驼峰上或者回教寺院的殿堂下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勾成的.总的来说,都是近代的艺术佳品,作为补偿那些久已失传的古代艺术作品的杰作.
  阿尔贝认为这次可以有些新的东西给那位旅行家看看了,但使他极其惊讶的是:后者不必看画上的签名(其中有许多实事上只是些缩写),便能马上说出每一幅画的作者姓名,并且态度非常安闲自在,可以看出他不但知道每一位画家的姓名,而且也曾鉴别和研究过他们不同的画风.这个房间布置得极其朴素雅致.在一只镀金镂花的镜框里,嵌着一幅署名"奥波.罗贝尔"的肖像画.这幅肖像画引了基督山伯爵的注意,只见他在房间里快速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忽然在画像前面停了下来.画面上是一位年轻女子,年约二十五六岁,肤色微黑,长长的睫毛下,有着一双水汪汪的清亮的眼睛.她穿着美丽的迦太罗尼亚渔家女的服装......一件红黑相间的短衫,头发上插着金发针.她凝视着大海,背景是蓝色的大海与天空.房间里的光线非常暗,所以阿尔贝没有觉察到伯爵的脸色突然间变得苍白了,他的胸膛和肩膀都在神经质地颤抖着.房间里一时间沉寂了一会儿,在这当中,基督山出神地凝视着那幅画像.
  "您的情妇可真漂亮啊,子爵,"伯爵用一种十分平谈的口吻说道,"这套服装估计是跳舞时穿的吧,她看上去非常可爱."
  "啊,阁下!"阿尔贝答道,"要是您看过了这幅画旁边的另一幅画,我就不会原谅您这个错误了.您不认识我的母亲.这幅画上的人就是她.这幅画像是七八年前画的.这套服装,看上去似是她想象出来的,可是画得很逼真,使我觉得好象看到了一八三○年时的母亲一样.伯爵夫人的这幅画是在伯爵出门时候画的.她无疑是想使他大吃一惊,但说来也很怪,我父亲似乎很不喜欢看到这幅像,即便这幅画十分名贵,因为您已经看到了,这是莱身波.罗贝尔画的杰作之一,这也无法消除他对它的厌恶.真的,这话我只得对你说,马尔塞夫伯爵是卢森堡最勤勉的贵族之一,是一位凭军事理论见长的将军,可对于艺术他却是一个最庸俗的外行.母亲就不同了,她本人就画得很好,她不能保存这样名贵的一幅画,就把它送给我挂在这儿,这样可以减少一些伯爵的不痛快.马瑟夫先生的画像是格洛斯画的,是这幅画.请原谅我谈起了家事,但既然您肯赏脸让我把您介绍给伯爵,我就把这件事告诉给您,免得您对这幅画产生误会.这幅画好象有一种魔力,由于我母亲每当到这儿来,总要看看它,而每一次看它就非哭不可.伯爵和伯爵夫人一生中惟有这一件事不和,他们虽然结婚已二十多年了,但仍象新婚那时一样恩爱和睦."
  基督山快速地瞟了阿尔贝一眼,象是要寻找他的话外之音,可是这个青年人的话显然是很坦率地从他的心里说出来的.
  "现在,"阿尔贝说道,"我全部的宝藏您都见到了,我可以把它们献给您,虽然都是些没有价值的东西.请把这里当作您自己的家好了,请随便一些,并请您与我一起去见一下马尔塞夫先生,我在罗马已经写信详细说过他您对我的帮助,我已对他讲您将光临的消息.我敢说,伯爵和伯爵夫人都很愿意能亲自向您道谢.我知道,您对于应酬多少有点厌烦了.见识过许多事物的水手辛巴德在家庭生活是不会怎么感兴趣的.但是,巴黎人的生活就在于彼此来往的应酬上,我现在的提议就是进入入这种生活的开端,请接受吧."
  基督山鞠了一躬,并没回答,他答应了这个提议,既没有表露出热情,也没显示出不悦,只当这是社会上的一种习俗,每个绅士都应当把这看作是一种义务.阿尔贝叫他的仆人进来,吩咐他去通知马尔塞夫先生和夫人:说基督山伯爵已经到了.阿尔贝和伯爵跟在他的后面.当他们走在前厅的时候,看见门框上挂着一面盾牌,盾牌上的图案极其华丽,和房间里其它的陈设很相配,这一点足以表明这个纹章的主人的重要性了.基督山停下来聚精会神地看着.
  "七只浅蓝色的燕子,"他说,"这无疑是您的家族纹章吧?我对纹章虽有些研究,能略做辨别,可对于家谱学却很不了解.我是一个新封的伯爵,这个头衔是在托斯卡纳依靠圣爱蒂埃总督的帮忙弄来的,要不是他们说这是旅途所必需的,我本来不高兴来这一套呢.可是,一个人出门在外,马车的坐垫底下,总有一些想逃开海关官员搜查的东西的.这没什么关系原谅我向您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这没什么失礼的,"马尔塞夫很自信地答道."您猜对了.这是我家的纹章,也就是说,是我父亲这一族的,但您也看到了,这旁边有一面盾,上面有红色的直线和一座银色的塔楼,那是我母亲家族的.对她来说.我是西班牙人,可马尔塞夫这一族是法国人,并且我听说,是法国南部历史最久远的家族之一."
  "是的,"基督山答道,"这些纹章就足以证明,凡是武装去朝圣地的人,差不多都在他的武器上画着一个十字架或几只候鸟,十字架表明他们的光荣使命,候鸟则表示他们将要出发作漫长的旅行,并期望凭借虔敬的翅膀来完成它.您的祖先曾经有人参加过十字军,而尽管只参加了圣路易所领导的那一次,也已可以追溯到十三世纪,那也算是历史相当悠久了."
  "可能是吧?"马尔塞夫说道,"我父亲的书房里有一本家族谱,您一看就可以完全明白的.那本族谱我曾批注过,要是身齐和乔库尔看了,对于他们的研究肯定大有裨益的.我现在已经不再想那些事情了,可是我必须告诉您,在我们这个平民政府的治理之下,我们对于这些事情又开始非常关心起来."
  "哦,那么,你们的政府还是另外挑选一些旧事旧物来做微章的好,就象我刚才所注意到的那种纪念品,和纹章是没有关系的.对于您,子爵,"基督山继续对马尔塞夫说道,"您比政府还要幸福,因为府上的纹章真是漂亮绝了,看了引人入胜.是的,您的父母是罗旺斯和西班牙两地的贵族.这就证明了我看到的那幅画像,我所钦慕的那种微黑的肤色,正是高贵的迦太罗尼亚的标志."
  伯爵这一番话显然说得非常客气,要想猜透他话里所隐含的讽刺意味,得具有身狄波斯或斯芬克斯的洞察力才行.马尔塞夫用一个微笑向他道了谢,然后推开了挂着盾牌的那扇门,这扇门,我们已经说过,是通客厅的.在客厅最引人注目的一面墙上,也有一幅肖像画.画上是一个男人,年龄在三十五到三十八岁左右,身披一套军官制服,佩戴着金银双重肩章,由此可知官衔很高;他的脖子上挂着荣誉军团的缎带,证明他曾当过司令官;在胸上,右面挂着一枚武将荣誉勋章,左面挂的是一枚查理三世的大十字勋章,这说明画上的这个人曾参加过希腊和西班牙的战斗,或曾在那两国完成过某项外交使命,因而才赢得了这个勋章.
  基督山对于这幅画像的注意并不次于刚才的那一幅,他正在认真观看的时候,一扇侧门打开了,迎面而来的正是马尔塞夫伯爵本人.马尔塞夫伯爵年约四十至四十五岁.可他看上去至少已有五十岁了,军式头发,剪得很短,他那漆黑的胡须和漆黑的眉毛与他那几乎已全白的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身穿便服,纽扣眼上佩戴着他所有的各种勋章的缎带.这个人以一种略带急促但相当庄严的步子走入房来.基督山眼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而他自己却木人一般.他的脚好像已被钉在了地面上,正如他的眼光盯在了马尔塞夫伯爵身上一样.
  "父亲,"那青年人说道,"我很荣幸能把基督山伯爵阁下介绍给您,他就是我从前跟您说过的,在我最危急的关头侥幸碰见的那位义士."
  "欢迎之至,阁下,"马尔塞夫伯爵一边说,一边微笑着向基督山敬意,"阁下保护了我家惟一的继承人,我们会永远感激这种恩情的."
  马尔塞夫伯爵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一张椅子,他自己停在窗口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基督山在马尔塞夫指给他的那个座位上坐了下来,他坐的姿势恰好使自己隐藏在了在鹅绒大窗帘的阴影里,在那儿,他从伯爵那张劳累忧郁的脸上,看到了时间用一条条皱纹记录下的一个人的全部内心伤痛.
  "伯爵夫人,"马尔塞夫说道."在接到通报,知道您已经到来的时候,正在梳妆,她马上就会到客厅里来的."
  "我感到很荣幸,"基督山答道,"能在我到巴黎的第一天就拜会到一位命运之神对他很垂青,功名并重的人.那么在米提贾平原上,或阿脱拉斯山区里,是否还有一个元帅的权位在等候着您呢?"
  "哦,"马尔塞夫回答说,脸上微微有点发红,"我已退伍了,阁下.我曾在布蒙元帅的手下作战,在复辟以后被封为贵族.我本有希望得到更高的爵位,但要是还是拿破仑当政的话,谁又能料得后来的情形会怎么样呢?七月革命的功绩似乎就在于它的忘恩负义,尤其是对那些在帝国时期以前就仍为国效劳的军人忘恩负义.因而我提出了辞职.一个人在战场上搏杀多年以后,一旦回到客厅里,简直连怎样在光滑的地板上走路都不会了.我挂起了剑,投身到政治斗争里.我回来后发展实业,我研究各种实用的工艺.在我二十年的军队生活里,经常想这样做,但那时我没有时间."
  "贵国人民之所以能优于其他任何各国就是由于有这种精神的缘故,"基督山回答道,"象您这样家境富裕,出身高贵的一位爵士,竟肯去当一名小卒,一步步地得以升迁,这已经实属不易了,而在您身为将军,法国贵族,荣誉军团的司令官以后,又想从头开始第二种职业,心中别无任何其他的期望,只求有一天能有益于您的同胞,这实在是值得赞颂的,不,简直是太崇高了."
  阿尔贝在一旁听着,很是惊奇,他从来没有看见基督山这样热情奔放过.
  "唉!"这位生客继续说道,无疑是想驱除马尔塞夫额头上的那一片淡淡的乌云,"我们在意大利就不会这样做,我们按照原有的阶级或种族长大,我们沿着前一辈人的路线前进,经常也是同样的庸庸碌碌,终生一事无成."
  "但是,阁下,"马尔塞夫伯爵说道,"象您这样的天才,在意大利是不足以发展的,法国以张开她的双臂在欢迎您,请您响应她的号召吧.法国可能并不是对全世界都忘恩负义的,她待她自己的子女不好,但她对客人却永远是热情的."
  "啊,父亲!"阿尔贝微笑着说道,"您显然还不知道基督山伯爵阁下,他厌恶一切荣誉,只要有他的护照上所写的那个头衔就已满足了."
  "这句话太公道了,"客人回答说,"我生平从来就没听到过这样公道的评语."
  "您能自由选择您的人生道路."马尔塞夫伯爵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您选中了那条铺满鲜花的道路."
  "一点也不错,阁下."基督山微笑说道,他的这个微笑是画家都没法用画笔表现出来的,心理学家也没法解释这些现象.
  "我要不是怕您疲劳的话,"将军说道,当然,伯爵的这种态度使他很满意,"我会带您到众议院去的.今天那儿有一场辩论,凡是不知道我们这些近代参议员的外国人,去看看定会觉得非常有趣的."
  "阁下,如果您改天再提出这个邀请的话,我会十分感激的,可刚才蒙您允许我拜见伯爵夫人,因此您的盛意我领了,等下一次再接受吧."
  "啊!我母亲来了."子爵高兴地大声说道.
  基督山连忙转过身来,只见马尔塞夫夫人恰好一动不动的站在客厅门口,她脸色苍白.她站着的这个门口,正和她丈夫进来的那扇门相对,她的手不知为什么放在那镀金的门把上,直到基督山转过来的时候,她才放了下来.她在那儿已经站了一会儿,已听到了来客的最后几句话.后者急忙起身向伯爵夫人行礼,伯爵夫人无言地欠了欠身.
  "啊!天啊,夫人!"伯爵急忙说道,"你病了吗?还是房间里太热,你受不了?"
  "您身体不舒服吗,妈?"子爵大声叫道,向美塞苔丝跑过去.
  她微笑着谢谢他们两人."不,"她答道,"只是我第一次见到把我们从眼泪和悲苦里拯救出来的人,心里不免有点激动.阁下,"伯爵夫人象一位王后般仪态大方地走了过来,继续说道,"我儿子的生命是您赐的,为了这些,我祝福您.现在,我更感激您给了我一个亲自向你道谢的机会.我的感谢,象我的祝福一样,都是发自我的内心深处的."
  伯爵又鞠了一躬,可这次鞠得比前更低了.他的脸色显得比美塞苔丝更加苍白."夫人,"他说道,"伯爵阁下和您为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都答谢得太客气了.救一个人的命,免得他的父亲悲伤,他的母亲哀痛,算不得是什么高明,只不过是一件从人道意义上讲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对于这几句说得很是温婉有礼的话,马尔塞夫夫人答道:"我的儿子真太幸运极了,阁下,他竟能结交了您这样一位朋友,我感谢上帝完成了这件事."于是美塞苔丝抬眼向天,面露极其热烈感恩的表情,伯爵似乎觉得在这一双美丽的眼睛里看见了泪水,马尔塞夫伯爵走近她身边.
  "夫人,"他说道,"我该走了,我已经向伯爵阁下道过歉了,我请你再代我道歉一次.两点钟开始开会,现在已经三点钟了,可我今天还要发言."
  "去吧,那么,我一定尽力使我们的贵客忘记你已出门!"伯爵夫人依然用多情的口吻回答说."伯爵阁下,"她又转向基督山说道,"您肯赏光在舍下玩一天吗?"
  "相信我,夫人,我很感激您的盛情,可我今天早晨是坐我的旅行马车到府上来的.我还不知道我在巴黎要住的是一间什么样的房子,甚至还不太知道它在哪儿,我承认这只是一件小事,可是心里老觉得有点不安."
  "至少,我们下一次总可以有这种荣幸吧,"伯爵夫人说道,"您愿意答应吗?"
  基督山欠了欠身,没有说什么,但是这个姿势可以算是答应了.
  "我不耽搁您了,阁下,"伯爵夫人又说道,"我不愿意让我们的感激变为失礼或勉强."
  "亲爱的伯爵,"阿尔贝说道,"我当尽力来报答您在罗马对待我的一片深情,在您自己的马车还没有备妥之前,我那辆双人马车您可以用."
  "我谢您的好意,子爵,"基督山伯爵答道,"但我想伯都西先生或许会好好地利用我给他的那四个半钟头的时间的,我在门口本该能找到一辆车子的."
  阿尔贝熟悉了伯爵的处事态度,他了解,象尼罗王一样,他特地要做那些常人办不到的事情.所以伯爵现在无论干什么事来,都不会使他惊奇了.但为了亲眼判断伯爵的命令执行究竟得怎么样,他陪他到了府邸门口.基督山没有想错.他一走进马尔塞夫伯爵的前厅,一个听差,就是在罗马送伯爵的名片给两个青年并替他致意的那个立刻急步走了出去,当他到达大门口的时候,这位不同寻常的旅行家察觉他的马车已在等候他了.那是一辆高碌式的双座四轮马车,马和挽具原是属于德拉克的,全巴黎人都知道,昨天有出一万八千法廊他还不愿卖呢.
  "阁下,"伯爵对阿尔贝说道,"我不便请您陪我回去了,因为我现在只能给您看到一个匆匆布置起来的住处,而我,您了解,一向是以办事迅速闻名的.因此,请给我一天的时间再来请您过去,我那时一定不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的."
  "假如您要我等上一天,伯爵,我知道我将会发现什么,我看到的将不是一所房子,而是一座宫殿.肯定有某个神灵在为您服务."
  "好吧!您只管去宣传这种念头吧,"基督山一面说着,一面他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这辆华丽的嵌天鹅绒的踏级,"那可以使我在太太们中间发生点影响."
  他一边说,一边跳进马车里,车门一关,马车就迅速而去.车子尽管跑得很快,他还是注意到了,他走开时马尔塞夫夫人的那个房间的窗帘,曾几乎令人难以现察地动了一下.
  阿尔贝回去找他的母亲,发觉她已在女宾休息室里了,她斜靠在一张天鹅绒的大圈椅上,整个房间是那样的阴暗,只是那松地钉在帷幕上的金银箔剪成的小饰物和镀金镜框的四角,才给了房间一点点亮光.阿尔贝看不到伯爵夫人的脸,她的头上已蒙了一张薄薄的面纱,象是有一层云雾笼罩了她的脸.可是他能觉察出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变了.花瓶里玫瑰花和紫薇花散发着芬芳的香味,但在花香之中,他能辨别出一股刺鼻的嗅盐的气味,他又注意到伯爵夫人的嗅瓶已从鲛皮盒子里取出来放在壁架上的一只镂花银杯里.因而他一进来就用一种担心的口吻高声说道:"妈妈,我不在时你感到不舒服了吗?"
  "不,不,阿尔贝!你知道,这些玫瑰,夜来香和香橙花,初开时香气是很好的,开始时总有点让人受不了."
  "那么,妈妈,"阿尔贝拉了拉铃说道,"要把这些花搬到前厅里去吧.您肯定有点儿不舒服了,刚刚您进来的时候,脸色很是苍白."
  "我的脸色很苍白吗,阿尔贝?"
  "是的,您配上那种苍白显得更美丽了,妈,可是爸爸和我还是不能不为这苍白而担心."
  "你听你爸爸说过这些吗?"美塞苔丝急切地问道.
  "没有,夫人,可您不记得他问你的话了吗?"
  "是的,我记得."伯爵夫人回答说.
  这时进来一个仆人,是阿尔贝拉铃引来的.
  "把这些花搬到前厅更衣室去,"子爵说."伯爵夫人闻到了不舒服."
  仆人按他的吩咐去做事了.随后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所有的花都搬完."这个基督山是个什么名字?"伯爵夫人等仆人把最后一瓶花拿走了,才问道."是一个姓呢,还是一处产业的名字,或者只是一个头衔?"
  "我相信,妈,这只是一个头衔,伯爵在托斯卡纳多岛海里买下了一个岛,恰如他今天所告诉您的,就把那个岛作为他的封地.您知道,这种事佛罗伦萨的圣爱蒂埃,巴马的对乔奇,康士但丁,连马耳他的贵族都做过.而且,他并非硬要得什么贵族的名义,他自称他的伯爵头衔是侥幸得来的,但一般的罗马人,都认为伯爵是一个身份非常显贵的人."
  "他的举止态度真令人佩服,"伯爵夫人说道,"至少,凭刚才他在这儿的短暂停留而论,我能这样判断."
  "那可说是完美无瑕,妈,英国,西班牙和德国尽管号称是欧洲最高傲的贵族中的三大领袖贵族,但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能抵得上他."
  伯爵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亲爱的阿尔贝,我是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上问这个问题的,你曾经到基督山先生的家里去看过.你的目光一向很敏锐,又懂得很多世故,比你同龄的人都机敏些,你认为伯爵会真的貌里如一?"
  "他外表怎样?"
  "你刚才自己说的吗,他是个身份很高贵的人."
  "我告诉您,亲爱的妈妈,人家也是这样说的."
  "但你自己的看法怎样呢,阿尔贝?"
  "您听着,我对他还没有什么确切的看法.但我认为他可能是个马耳他人."
  "我不是问他是哪国人,而是问他是怎样一个人."
  "啊!他是怎样的一个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看了很多和他有关的惊人的事情,因而要是您叫我把心里话照直说出来的话,我就会说:我真的把他看作是拜伦笔下的一个身世极其悲惨的主角了,他有点象曼弗雷特,由于分配不到家族的遗产,所以就不得不凭他的冒险天才自己去寻求致富之道,因此就无视社会的法律."
  "你是说......"
  "也就是说,基督山是地中海中的一个岛,岛上没有居民,也没有驻军,是各国的走私贩子和各地的海盗经常去的地方.谁知道这不折不扣的实干家会不会支付些保护费给他们的地主呢?"
  "愿意为您效劳."伯爵夫人若有所思地答道.
  "别管他是不是走私贩子呢,"青年继续说道,"您从前见过他了,我的好母亲,想必您也一定同意,基督山伯爵是一位不凡的人物,他在巴黎社交界一定会获得巨大成功的.嘿,就是今天早晨,在我那儿,这还是他初次踏入社交界,他就开始使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到非常惊讶了,甚至连夏多.勒诺都不例外!"
  "你感到伯爵有多大年纪了?"美苦蒂丝问道,明显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三十五六岁吧,妈."
  "这么年轻!不可能的."美塞苔丝说道,这句话一方面是回答阿尔贝的,可同时也是在对自己讲.
  "但这是真的.有好几次,他曾经对我说,当然是无意中表露出来的,某某时候他五岁,某某时候他十岁,某某时候十二岁.而我,由于好奇,就把这些细节都牢牢地记住了,再把各个日期一对照,他从没说错过.所以,我敢断定,这位年龄不明的奇人,是三十五岁.而且,妈,您看他的眼睛多么敏锐,他的头发多么黑,而他的额头,虽然苍白一些,却毫无皱纹,他不但强壮,而且还很年轻呢."
  伯爵夫人的头垂了下去,象埋在了一阵极其痛苦的思想里."这个人对你很友好是吗,阿尔贝?"她问这话的时候打了一个神经质的寒颤.
  "我觉得应该这样."
  "你,......你喜欢他吗?"
  "咦,我对他很满意,虽然弗兰兹.伊皮奈一直想说服我,说他是个某个世界回来的人."
  伯爵夫人惊恐地打了一个寒颤."阿尔贝,"由于情绪激动,她说话的音调都改变了,"你以前每结交一个新朋友,我老要来过问一下的.如今你是个大人了,都能给我个忠告了,但我还要对你说,阿尔贝,要小心."
  "噢,亲爱的妈妈,为了您的忠告对我有用,我必须要知道我究竟怕什么.伯爵从不玩牌,他只喝清水,里面加一点白葡萄酒,他很有钱,要不是存心想玩弄我,是决不会向我借钱的.因此,他对我有什么值得可怕的地方呢?"
  "你说得对,"伯爵夫人说道,"我这种担心是不应有的,尤其是对一个曾救过你生命的人.你爸爸是怎样接待他的,阿尔贝?我们对伯爵在礼貌上就应该更好一些.马尔塞夫先生有的时候心神不凝,他总想着他的正事,他或许在无意之中......""爸爸的态度再好也没有的了,妈,"阿尔贝说道,"并且,还不止呢,他好像很喜欢伯爵对他说的那几句恭维话,伯爵的话说得非常巧妙,而态度之安祥,就象是他已经认识他有三十年了似的.每一句话都象是一支搔着痒处的小箭,爸爸心里一定很喜爱的,"阿尔贝笑了一声,又说道,"因而他们分手的时候,已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了,爸爸甚至还想带他到众议院里去听演说呢."
  伯爵夫人没有说话.她已深深地沉入了一种思考之中,她的两眼渐渐地闭了起来.站在她面前的这个青年人温柔地望着她,他这时所流露出来的母子间的亲情,简直比那些母亲还年轻美丽的小孩子更加诚挚.不久,看到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听到了她发的均匀的呼吸声,他相信她已经睡熟了,就踮着脚尖离开房间,十分小心地把门拉上."这个怪人!"他喃喃地说,"我早就说他会在这儿轰动一时的,我能用一只万灵的温度计测出他的效果.连我的妈妈都注意到他啦,所以他一定会是个引人瞩目的人物."他朝马厩走去,想到基督山伯爵这次买马车又大显身手,以致把他的栗色的马在行家的眼睛里降为了二流货色,心里略略有点不高兴."千真万确,"他说,"人是不平等的,我一定要求父亲在参议院里讨论这个题目."

  第四十二章 贝尔图乔先生
  这会儿,伯爵已经到家了.这一段路走了六分钟.可这六分钟时间已经足够吸引不下二十个青年人放马疾驰追上来,来一睹这位有钱的外国人,因为他们都懂得这辆马车的价钱,马他们自己买不起,但很想看看究竟是谁能花得起一万法郎买一匹马.阿里所选中的这座房子位于在香榭丽舍大道的右边,这是基督山在城里日常生活的住宅.前院中央一丛繁茂的树木,把房屋的正面给挡住了,在树木的两旁,有两条侧径,象两条手臂,一条在左,一条在右,从铁门入口处分手包抄至门廊前面,以便马车通过,门廓的每一级台阶上都摆放着一大瓷盆花.这座房子孤单单的周围没有邻居,除了大门之外,在邦修路上还有一个侧门.车夫还没等喊门房,那两扇粗重的大门就已经打开了,原来他们已看见了伯爵的马车,在巴黎,就象在其他地方一样,他们都会以闪电般的速度来侍候伯爵.石子路上车轮的声音还没停下来,大门已经关上了.马车在门廊的左边停住,立刻有两个人到车窗前面来迎候.一个是阿里,脸上带着非常真诚的愉悦的笑容,似乎只要基督山对他看一眼,他就觉得非常满足了.另外那一个则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然后抬手扶伯爵下车.
  "谢谢,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着,一边轻快地爬上了门廊的三个台阶,"那位公证人呢?"
  "他在小客厅里,大人."贝尔图乔回答道.
  "还有,我让你把房子找好以后就马上去印名片.好了吗?"
  "伯爵阁下,已经印好了.我亲自到王宫市场去找的那儿最好的工人,亲自看着他刻版.印出来的第一张名片,就按照您的吩咐,送到了安顿大马路七号腾格拉尔男爵阁下府上了,其余的都在大人卧室的壁炉架上."
  "很好.现在什么时候?"
  "四点钟."
  基督山把他的帽子,手杖和手套都交给了那个在马尔塞夫伯爵府里招呼马车的法国听差,但是由贝尔图乔在前引路,走进了小客厅里.
  "这间前厅里的大理石像太一般了,"基督山说."我希望不久就能叫人全部搬走."
  贝尔图乔鞠了一躬.就象这位管家所说的,那个公证人正在小客厅里等待伯爵.他虽然只不过是一个平庸的律师事务所里的职员,但却刻意装出一副乡下律师所特有的那种庄重的神气.
  "先生,您就是受委托把那座乡村别墅卖给我的公证人吗?"基督山说道.
  "是的,伯爵阁下."那位公证人回答说.
  "条约已经写好了吗?"
  "写好了,伯爵阁下."
  "您把它拿上来了吗?"
  "带来了."
  "太好了,我买的这座房子在什么地方?"伯爵随便地问道,这句话一半是对贝尔图乔说的,一半是对公证人说的.管家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我不知道."那公证人惊奇地望着伯爵."什么!"他说,"伯爵阁下难道不清楚他买的房子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伯爵回蠢.
  "伯爵阁下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我今天早晨才从卡迪斯来.我曾前又没到过巴黎,这是生平第一次踏上法国土地!"
  "啊!那就不一样了,您买的那座房子在欧特伊村."这句话说完,贝尔图乔的脸立刻变白了.
  "欧特伊村在什么地方?"伯爵问道.
  "离这里只有两步路远,阁下,"那公证人说道,"出帕西门以后没有多远,很幽静,在布洛涅大道的中央."
  "这么近?"伯爵说道,"那岂不是不在乡下罗.你怎么会看中一所就在巴黎城门口的房子呢,贝尔图乔先生?"
  "我!"管家带着一种十分惊异的表情大声叫道."伯爵阁下没有让我买这所房子呀,要是伯爵阁下可以回忆一下......"
  "啊,不错,"基督山说道,"我想起来了.我在一家报纸上发现了一则广告,广告上说是'一座乡村别墅,,我就被那个虚名迷惑了."
  "现在还来得及,"贝尔图乔赶紧说道,"假设大人把这事委托给我,我可以给您在昂琴,写特奈或贝利维寻到一座更好的."
  "噢,不用了,"基督山无所谓似地答道,"既然已经买下了,就算了吧."
  "您说的一点不假,"那公证人说道,他深恐得不到那笔佣金."那所房子的地点很幽雅,有流水,有树木,虽然已荒废了很长时间,可是仍是一个很舒适的住处.因而即使不把家具算在内,也是划算的,家具虽旧了,可还是许值钱的,很多人现在都想收集古董呢.我想伯爵阁下也有这种癖好吧?"
  "一点不错,"基督山答道,"旧家具用起来很方便,是不是?"不仅方便,并且富丽堂皇."
  "真的,那我们不要失去这个机会,"基督山问道,"请您把契约拿来,公证人先生."于是他匆匆地把契约上所写的房屋地点和房主姓名瞄了一眼,一会儿签了字."贝尔图乔,"他说,"拿五万五千法郎给这位先生."管家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拿回来一叠钞票,因此那公证人就认真地数起钞票来,似乎佣金不做一番清点,他是决不肯收条的.
  "现在,"伯爵问道,"手续都非常全吗?"
  "都全了,伯爵阁下."
  "钥匙您带来了没有?"
  "钥匙在门房手里,那所房子他在照管着.这儿有我写给他的一张条子,伯爵阁下可以查,拿了这张条子到新居去."
  "好极了."基督山对那位公证人做了一个手势,对他说,"我现在不再需要你了,你可以走了."
  "但是,"那个诚实的公证人说道,"我想您或许是弄错了吧,伯爵阁下,一切包括在内,仅需五万法郎就足够了."
  "您的手续费呢?"
  "已经包括在这笔钱里面了."
  "可您不是从欧特伊来的吗?"
  "当然是的."
  "哦,那么,尽管您劳神,又使您费了不少时间,这个报酬也是很公平的了."伯爵说道,同时做了一个很客气的手势表示谢意.那个公证人倒退着走出了房间,不久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顾客.
  "送送这位先生出去."伯爵对贝尔图乔说道.因此管家跟着那公证人走出了房间.
  当房间里只剩下伯爵一个人的时候,他急忙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皮夹子,上面有一把锁,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枚昼夜不脱身的钥匙,他用钥匙打开皮夹子的锁.翻了一会,突然在一页上停住了,这上面记着几行字,他把这几行写录和放在桌子上的契约比较了一下,又想了一下,"'欧特伊村芳丹街二十八号.,确实一样,"他说,"现在,我要把他的口供吓出来,但究竟是用宗教的力量好呢还是用物质的力量好?不管怎样,一个钟头之内,我全都会知道的.贝尔图乔!"他一面喊,一面用一把软把的木槌,打了一下铜锣."贝尔图乔,"管家立刻在门口出现了."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你曾经有一次告诉过我,说你在法国旅行过?"
  "是的,大人,很多地方我们去过."
  "那么你是熟悉巴黎近郊的罗?"
  "不,大人,不."管家回答说,他的全身神经质般的颤动了一下,基督山关于喜怒哀乐的洞察可谓行家,一见便知道他内心里很不安.
  "这就不好了,"他说道,"你竟从来没去近郊玩过,因为我今天傍晚想去看看我的新居,你陪我去的时候可能可以给我提供一点有用的情况呢."
  "到欧特伊去!"贝尔图乔大声嚷道,他那紫铜色的皮肤马上变成了青白色,"要我到欧特伊去?"
  "哎,那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已经为我服务,我住在欧特伊的时候,你必定要到那儿去的呀."
  贝尔图乔一看见他主人目光威严,就立刻低下了头,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回答.
  "咦,出了什么事?你让我另外再叫人去吩咐备车吗?"基督山问道,他说这句话的语气,简直如同路易十四说的那句名言"这下又得叫我耐心等候了"一样.
  贝尔图乔三步并做两步就进了前厅,用一种嘶哑的声音大喊道,"给大人备车!"
  基督山写了两三封信,当他封上最后一封的时候,管家来了."大人的马车已经在门口了."他说道.
  "嗯,去取你的帽子和手套吧."基督山回答说.
  "我陪您去吗,伯爵阁下?"贝尔图乔大声问道.
  "当然罗,你必须去告诉他们,由于我准备到那所房子里去住."
  伯爵的仆人中从来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所以那位管家不再多说一句话了,只是跟在他的主人后面,伯爵先上车,不久他慢慢地赶上了,于是他也上了车,恭恭敬敬地坐在前座上.

  第四十三章 欧特伊别墅
  基督山注意到,当他们跨上马车的时候,贝尔图乔曾经做了一个科西嘉式的手势,即用他的大拇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十字,可当他坐进马车里的时候,又低声作了一个简短的祷告.管家这种奇怪的举动,显然是他忌讳伯爵这次出门,除了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他,谁都会怜悯的,但伯爵的好奇心似乎太重了,非要贝尔图乔跟着他走这一趟不可.不到二十分钟,他们便到了欧特伊,他们进了村庄以后管家显得愈加烦躁不安.贝尔图乔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开始焦急不安地察看路过的每一座房子.
  "告诉他们在芳丹街二十八号停车."伯爵吩咐他的管家,眼睛动不动地看着他.
  贝尔图乔的前额上全是汗珠,但事情还是办了,他把头从窗口里探出去,对车夫喊道:"芳丹街二十八号."
  二十八号在村子的尽头,在车子往前走的时候,夜幕渐渐降临了,说得确切些,天空中出现了一大片带电的乌云,令薄暮中的这场戏剧化的插曲被包围在肃穆的气氛里.马车停止了,差人从车夫的座位上跳下来,打开了车门.
  "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你不下车吗?你愿意留在车子里吗?你今晚上有什么心事吗?"
  贝尔图乔忽忙跳下车,直挺挺地站在车门附近,伯爵扶住他的肩头走下马车的三级踏板.
  "去敲门,"伯爵说道,"说我来了."
  贝尔图乔上去敲门,门开了,门房走出来."出了什么事?"他问道.
  "这位是你的新主人,伙计."听差说道,于是他把公证人的那张条子交给了门房.
  "那么,房子卖出去了吗?"门房问道,"这位先生是来这儿住的吗?"
  "是的,我的朋友,"伯爵答道,"我要尽量使你不再去念你的旧主人."
  "噢,先生,"那门房说道,"我对他没有什么可留恋的,由于他很少到这儿来住.他上一次来也是五年前的事了,他是该卖掉这所房子的,因为这所房子对他没有用."
  "你的旧主人叫什么名字?"基督山问道.
  "圣.梅朗侯爵.啊,我确信他不是为了钱才卖这所房子的吧."
  "圣.梅朗侯爵!"伯爵回答说."这个名字我好象听说过,圣.梅朗侯爵!"因此他显出了沉思的样子.
  "是一位老绅士,"门房又说道,"是波旁王朝最诚实的臣仆,他有一个独生女儿,嫁给维尔福先生,维尔福先生当过尼姆的检察官,后来去了凡尔赛."
  基督山这时向贝尔图乔瞟了一眼,只见贝尔图乔正将身子依在墙上,以免跌倒,他的脸比他所靠的那面墙还要白."他这个女儿不是已经死了吗?"基督山问道,"好像有人曾对我讲过."
  "是的,先生,那是二十一年以前的事情了,从此以后,我们见到可怜的侯爵总共不过三次."
  "谢谢,谢谢,"基督山说道,他从那位管家失魂落魄的样子上判断出来,他不能再把弦拉紧了,再紧便有绷断的危险."请给我一个人."
  "要我陪您吗,先生,?"
  "不,不用了,贝尔图乔会给我照亮的."基督山一边说,一边给了他两块金洋,这两块金洋使门房的嘴巴里接连流出来一大串感谢和祝福的话.
  "啊,先生,"他在壁炉架和搁板上面寻找了一番以后说道,"这里没有蜡烛."
  "去拿一盏灯来,贝尔图乔,"伯爵说道,"带我去看看房子."
  管家一声不响地服从着命令,可他拿灯的那只手在发抖,从这一点上,很明显看出他这次的服从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二楼有一间客厅,一间浴室和两间卧室,这两间卧室中的一间和一座螺旋形的楼梯相接,楼梯出去就是花园.
  "啊,这儿有一座秘密楼梯,"伯爵说道,"这倒很方便.照着我,贝尔图乔先生,向前走,我们来看看它通向什么地方."
  "大人,"贝尔图乔答道,"它是向花园的."
  "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想应当如此的."
  "好吧,我们去确认一下吧."
  贝尔图乔叹了一口气,走在了前头.这座楼梯确是是通到花园里去的.等到门口,管家就站住了."走啊,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道.可对方却呆在那里了,只是瞪着眼,显出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他用眼睛环顾一下四周,象是寻找过去某件可怕的事情的痕迹似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似乎竭力要驱走某种恐怖的回忆.
  "喂!"伯爵坚持说道.
  "不,不,"贝尔图乔把灯放在墙角,大声叫道,"不,大人,这不行,我不能再往前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基督山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口吻问道.
  "您瞧,伯爵阁下,"管家大声说道,"这不是无缘无故的,您要买一所房子,而正好会买在欧特伊,而想买在欧特伊,又恰巧是芳丹街二十八号.噢!我为什么不把一切先讲给您听呢?我相信那样您就不会强迫我来了.我恳切希望您的房子不会是这一幢,啊,好象欧特伊除了这个谋杀过人的房子除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房子了似的!"
  "哦,哦!"基督山停下来说道,但又索然改了口,"你刚才是怎么说的?你们科西嘉人真是鬼东西,总是迷信或鬼鬼祟祟的.来,把灯拿起来,我们去看看花园.我想,你和我在一起应该不会害怕了吧?"
  贝尔图乔遵从了命令,提起风灯.门一打开,就露出一片阴沉沉的天空,月亮在一片云海里徒然地挣扎着,它不明也会露面,但马上就又被阴沉沉的翻滚的乌云所遮盖了,消失在了黑暗里.管家想向左转.
  "不,不,先生,"基督山说道,"为什么走小路呢?这儿有一片美丽的草地,我们笔直着往前走吧."
  贝尔图乔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虚汗,还是服从了,但是,他却继续向左斜着走.基督山则正好相反,向右斜着走,到了一丛树木旁边,他停下来不走了.管家再也控制不住了."走开,大人,走开,我求求您了,您正好站在那块地方啦!"
  "哪儿?"
  "他倒下去的地方."
  "我亲爱的贝尔图乔先生,"基督山大笑着说,"你这个笨蛋,我们现在不是在萨尔坦或科尔泰.这不是一片荒地而是一座英国式的花园,我承认管理得很糟,但你可不能说它不是一个花园."
  "大人,我央求您了,别站在那里,好吗!"
  "我想你大概发疯了吧,贝尔图乔,"伯爵冷冷地说道."假若真是如此,我可得先警告你,我会把你关到疯人院里去的.,
  "天哪!大人,"贝尔图乔回答说,两手绞在一起,脑袋摇晃,若不是伯爵这时正在思考一件事关重要的事,使他可能注意贝尔图乔这种胆怯的心理,贝尔图乔的这副模样一定会引得他大笑."天啊!大人,我就要倒霉啦!"
  "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我很荣幸地告诉你,当你弄腔作势,眼睛咕碌碌地乱转,两手扭来扭去的时候,实在是象一个被魔鬼缠住了的人,而我留意到,心里藏着秘密的人是无法驱逐魔鬼的.我知道你是个科西嘉人,也知道你很郁闷,总是在想着过去为亲人报仇的那一幕历史.在意大利的时候,我可以置之不理,由于在意大利,那种事情算不上一回事.但在法国,暗杀却是极不受人欢迎的.遇到这类事情,宪兵要捉拿凶犯,法官来判罪,还有断头台为死者报仇."
  贝尔图乔两手紧紧地扭在了一起,可即便这样,他也没有让那盏风灯跌落到地上,灯光照出了他苍白而变形的脸.基督山带着他在罗马看安德烈受刑时的那种表情详详细细地注视着他,不久,他又用一种使那可怜的管家全身发颤的口吻说道:"那么说,布沙尼神甫欺骗了我了.一八二九年,他从法国旅行回来以后,让你拿了一封介绍信到我这儿来,在那封介绍信里,他曾介绍了你的许多优点.好,我如今可以写信给神甫,说他所推荐的人有不好行为,我要叫他负责.而关于这桩暗杀事件,不久我就会完全知道的.只不过我要警告你,我住在哪一个国家,就要遵守哪一个国家的法律,我不愿为了你的原因和法国司法机关闹纠纷."
  "噢,请别那样做,大人,我一向都是诚挚地侍奉您的,"贝尔图乔绝望地大声叫道,"我一向为人都很诚恳,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总是在往好的方面做的."
  "我并不否认这一点,"伯爵答道,"请不要紧张.这可不是好现象,一个内心清白的人,他的脸不会这样惨白,他的手也不会这样发抖......"
  "可是,伯爵阁下,"贝尔图乔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在尼姆监狱里的时候,曾经对布沙尼神甫忏悔了一件自己很后悔的事情,他有没有把那件事对您讲过?"
  "是的,但他只说你可以做一名出色的管家,所以我以为你仅仅是偷过东西而已."
  "噢,伯爵大人!"贝尔图乔轻蔑地叫出了声.
  "那么,你既然是一个科西嘉人,你也许曾控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干过你们所谓'摘瓢儿,的事情."
  "是的,阁下,"贝尔图乔高喊了一声,便扑倒在伯爵的脚前,"不为别的,只为复一次仇而已."
  "这我懂了,可我不懂那件事怎么又在你心里死灰复燃起来,令你变成这种样子."
  "大人,这是很自然的,"贝尔图乔回答说,"因为我说是在这座房子里报的仇."
  "什么,在这所房子里?"
  "噢,伯爵阁下,当时它还不是您的房子呢."
  "是谁的?那么,是圣.梅朗侯爵的了,我记得门房曾讲过.可你对圣.梅朗侯爵有什么仇要报呢?"
  "噢,不是他,阁下,是另外一个人."
  "这听来真是有点奇怪,"基督山回答说,似乎在想什么心思似的,"你竟然不知不觉得又跑到两间自己曾做过非常后悔的事的房子里来了."
  "大人,"管家说道,"我相信这是命.第一,您在欧特伊有了一座房子,可那正是我暗杀过人的一座房子,您到花园里来路过的,那个楼梯正是他曾走过的,那个您站的地方也正是他被刺杀的地方;而两步路之外,正是他埋葬他孩子的坟墓.这一切不是偶然的,由于这几乎太象是天意了."
  "好吧,科西嘉先生,我就算这是天意吧.只要人家高兴,我总是什么都能同意的,而且,你的头脑已经有毛病了,你一定得对它让步.来,想想吧,把全部都讲给我听吧."
  "这件事我只对一个人讲过,就是布沙尼神甫.这种事情,"贝尔图乔摇摇头,继续说道,"只有在忏悔师的面前才能讲."
  "那么,"伯爵说道,"我指点你去寻看个忏悔师吧.你去找一个卡德留派或白纳亭派的忏悔师,把你的秘密全都讲给他听吧.我也不喜欢装神弄鬼吓唬自己的人,我可不愿意用晚上怕在花园里走路的仆人.我承认我并不很愿意看到警察局里来人拜访,因为在意大利,闭上嘴就可以了,法院就不会来找麻烦你,但在法国,只有先说出来才能摆脱自己.真的!我以为你多少总有点科西嘉人的气质,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走私贩子,一个出色的管家,可我现在看出你原来还有别的名堂.你不再是我的人了,贝尔图乔先生."
  "噢,伯爵阁下,伯爵阁下!"管家大声喊道,他被这恐吓吓坏了,"假若只是为了这个原故我就不能再继续为您效劳了,我只想把一切都说出来,因为我一离开您,就只能上断头台了."
  "那情况不一样了,"基督山回答说."但你要想清楚,如果你想撒谎,还不如不说为好."
  "不,大人,我以我灵魂得救的名义向您发誓,我一定把一切实情全都讲给您听,因为我的秘密布沙尼神甫也只知道一部分,但我请求您先离开那株法国梧桐.一轮明月从云彩后面露出了脸,而您所站的那个地点,和您裹住全身的这件披风,令我想起了维尔福先生."
  "什么!"基督山大声喊道,"原来是维尔福先生......"
  "大人知道他?"
  "他不是尼姆的前任检察官吗?"
  "是的."
  "他不就是得了圣.梅朗侯爵的女儿的那个人吗""
  "也就是在目前司法界赫赫有名,被公认为最厉害,最正直,最刻薄的那个人吗?"
  "哦,大人,贝尔图乔说道,"这个名誉白璧无瑕的人......"
  "怎么样?"
  "是一个不要脸的人."
  "什么!"基督山回答说,"不会吧."
  "我告诉您的全是实话."
  "啊,真的!"基督山说道."你可有证据吗?"
  "有的."
  "而你把它丢了是吧,多愚蠢呀."
  "是的,但认真去找,还能找到."
  "真的吗?"伯爵答道,"讲给我听听吧,由于它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于是伯爵带着一种很轻松的神气走过去坐在了一条长凳上,贝尔图乔振奋起精神跟上去站在了他的前面.

  第四十四章 为亲人复仇
  "我的故事得从什么地方讲起呢,伯爵阁下?"贝尔图乔问道.
  "随便你好了,"基督山回答,"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想布沙尼神甫大概已告诉过大人了吧."
  "是的,说过一点,可那是七八年以前的事了,我都忘却啦."
  "那么我可以随意地讲了,不必担心大人听了会厌倦......"
  "讲吧,贝尔图乔先生,你可以补充晚报的不足."
  "事情可要从一八一五年开始讲起."
  "啊,"基督山说,"一八一五年可不是昨日."
  "不,大人,但这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就象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我曾经有一个哥哥,他在皇帝手下服务,曾升到了中尉.他那一团全部是科西嘉人.这个哥哥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都是孤儿,那时我五岁,他已十八岁.我在他那里长大成人,他把我当作他的儿子般看待,一八一四年,他结了婚.当皇帝从厄尔巴岛回来的时候,我的哥哥马上就去参了军,在滑铁卢受了伤,随军回到了卢瓦尔."
  "可这是'百日,政变的历史,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些事情都已记载在史书上了."
  "请原谅我,大人,但这些细节都必须讲一下的,而您答应过我必须认真听的呀.""说下去吧,我肯定信守诺言."
  "有一天,我们收到了一封信.我本该先告诉你,我们住的地方是一个名叫洛格里亚诺的小村子,就在科西嘉海峡的头上.他告诉我们说,军队已经撤销了,他要取道经夏托鲁,克莱蒙费朗,蒲伊和尼姆回来,假若我有钱,他叫我托人带到尼姆去留给他,交给一个与我有交往的客栈老板."
  "是走私线上的人吗?"基督山轻轻地问道.
  "伯爵阁下,人总得活下去吧."
  "当然啦,继续说吧."
  "我深爱我的哥哥,这我已告诉过大人了,我决定不托人带钱去,而是自己带去给他.我有一千法郎,我留下了五百给我的嫂嫂爱苏泰,就领着剩下那五百动身到尼姆去了.这是极易办到的,因为我自己有一条船,而正好有一船货要运出去,一切都对我的计划很有利.可当我们把货装好以后,风向便逆转了,以致于我们四五天都进不了罗纳河.最后,我们最后成功了,就逆流往阿尔驶去.我在比里加答和布揆耳之间下船,取陆路往尼姆走去."
  "我们现在将要讲到故事的本身了是吧?"
  "是的,大人,请原谅我,可是,您一会儿就会知道的,我所讲的话,都是省得再不能省的了.正在这时候,那次著名的法国南部大屠杀发生了.有两三支流寇,叫什么德太龙,杜希蛮和格拉番的,公开地残杀人,这一切被他们认为有拿破仑党嫌疑的,都有被杀的危险.您一定也听过这次大屠杀吧,伯爵阁下?"
  "依稀说过,那时候我正在离法国很远的地方.往下说吧."
  "我一进尼姆,真可谓一脚踏进了血泊里,由于每走一步我都会遇见几个死尸,而那些杀人的强盗还在处处杀人,掳掠,纵火.一看到这种到处杀戮和破坏的景象,我吓慌了......不是因为我自己(我不过是个老老实实的科西嘉渔夫,没有什么可后怕的,正巧相反,那可是我们走私贩子最有利的时机),而是为了我的哥哥,他是帝国时代的军人,刚从卢瓦尔军队里回来,凭他的制服和他的肩章,就够叫人处处担心的了.我赶紧去找客栈老板.我的猜测实在太准啦:我的哥哥是前一天傍晚到尼姆的,刚走到他想住的那间房子门口,就被人暗杀了,我费尽心机地去寻找凶犯,但谁都不敢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他们实在是吓坏啦.因此我想起了常常听人说起的法国司法机关,听说它是什么都不害怕的,我就去要求见检察官."
  "这位检察官的名字叫维尔福?"基督山随意地问道.
  "是的,大人,他是从马赛来的,曾当过马赛的代理检察官.他由于对王室忠心,所以升了一级,据说他就是最先把拿破仑从厄尔巴岛出走这个消息通报政府的人之一."
  "那么,"基督山说道,"你去见他了?"
  "'先生,,我对他说,'我的哥哥昨天在尼姆街上被人刺杀了,我不知道是谁杀死他的,但探究这件事是您的任务.您是这儿的法院院长,法院应该为它从前不能保护的人复仇.,'你哥哥是干什么的?,他问道.'科西嘉步兵大队的一个中尉.,'那么可以说,是逆贼手下的一个军人罗?,'是法国陆军里的一个军人.,'哦,,他回答说,'他凭剑杀人,就在剑下亡身.,'您错啦,先生,,我答道,'匕首把他给刺死了.,'你想我怎么办?,那个法官问道.'我已经告诉过您啦,为他复仇.,'去拿谁来报仇?,'拿他的凶手呀.,'我怎么知道谁是凶手呢?,'命令他们去找呀.,'为什么?你的哥哥和人吵架,是在一场决斗中被杀死的.所有这些老军人都无法无天的,皇帝时代,大家还能容忍他们,但现在却不同啦,因为我们南方人是不喜欢军人或者混乱状态的.,
  "'先生,,我回答说,'我来请您干涉这件事,不是为我自己,至于我,我痛哭一场,或为他报仇就行了,可我那可怜的哥哥有一个老婆,要是我万一发生了点什么事,那个可怜的人就会饿死的,由于她一向靠我哥哥的薪水生活的.请您为她在政府里弄一笔小小的抚恤金吧.,'每一次革命总是有灾难的,,维尔福先生平淡地回答说.'你的哥哥是这次灾难里的牺牲品.这是天灾,政府对他的家庭是没有义务的.假如我们从各种复仇法上来判断,逆贼的追随者以前曾到处迫害王党,现在轮到他们当政,你的哥哥在今天多半会被判处死刑的.这种事情是很自然的,这是报应的规律嘛.,'什么!,我大声喊道,'你做法官的也对我这样说?,'这些科西嘉人几乎都疯了,我敢断言,,维尔福先生回答道,'他们以为他们的老乡还依旧在做皇帝呢.你弄错了时代啦,你应该在两个月之前来告诉我的,现在太迟了.快跑,不然我可要用强迫手段了.,我望了他一会儿,想看看要是再向他请求会不会有什么收获,但这个人是用石头做的.我走近他,低声说道,'好吧,既然你把科西嘉人看得这样清楚,你就用该知道,他们是绝不食言的.你以为杀死我哥哥是件好事,由于他是个拿破仑党,可你是一个保皇党!好吧,我,我也是一个拿破仑党,我现在向你宣布一件事,就是我要杀死你!从我向你宣布为亲人报仇的这个时候起,你得赶紧想法保护你自己吧,因为下一次我再遇见你的时候,你死期就到了!,就在他惊魂未定的时候,我就打开门逃了出去."
  "啊,啊!"基督山说道,"看你的外表很诚实,贝尔图乔先生,想不到你却会对一位检察官做出这样的事来!他知不知道'为亲人复仇,这几个可怕的字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得很清楚,因此从那个时候起,他不带卫队就决不敢外出,总把自己关在家里,并派人到处抓我.幸亏,我躲藏得好,他找不到我,于是他心急了,不敢再住在尼姆了.他要求调职,而他的确也极其神通广大,他调到了凡尔赛.可是,您是知道的,一个科西嘉人既然已发誓要为自己的亲人报仇,是不管路途远近的.所以,他的马车尽管走得快,却未曾超过我半天的路程,我步行跟踪着他.最紧要的事情是不但要杀死他,因为这种机会我有过不止一百次了,而且要杀死他而又不被人发觉,至少不被人捉住.我已不再是属于我自己了,由于我得保护自己和想法养活我的嫂子.接连三个月,我盯住了维尔福先生,那三个月里,只要他一出门,我就跟踪着他.终于,我发觉他偷偷摸摸地到欧特伊去了.我就跟着他到了那里,我看他走到了我们现在的这所房子,只是,他并不从朝街的大门进来,他原是骑马或者是乘车来的,但他却把车子或马留在小客栈里面,从那扇门进来,您看,就是那边儿的那扇门!"
  基督山点了一下头,表示他能在黑暗中看到贝尔图乔所指出的那扇门.
  "我在凡尔赛既然没事可做,就到欧特伊来竭力打听消息.如果我想偷袭他,最合适的地点显然就是躲在这儿等候他了.这座房子,正如门房告诉大人的,是属于维尔福的岳父圣.梅朗先生的.圣.梅郎先生住在马赛,所以他用不着这所乡村别墅.听说房子已经租给了一个青年寡妇,大家只听说她叫'男爵夫人,.
  "有一天傍晚,我正从墙外往里探望的时候,看见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独自在花园里散步,花园里的情形无论从哪一个窗口都是望得到的,我猜测她是在等维尔福先生.当她走近时,能够辩别出她的面貌了,我一眼便看出她才十八九岁,身材高挑,非常漂亮.而由于她穿着一件很宽松的绸衣,又没有什么东西拦住她的身体,所以我看出她不久就要做母亲了.过了一会儿,小门开了,进来了一个男人,那个青年女人就连忙向他迎上去.他们相互拥抱,亲密地接吻,一同回到了屋子里.这个男人就是维尔福.我当时想,当他回去的时候,特别是假若他在晚上回去的话,他就会独自在花园里走一大段路的."
  "你可知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伯爵问道.
  "不知道,大人,"贝尔图乔继续说,"你一会儿就会知道我当时没有任何时间去打听这件事."
  "说下去吧".
  "那天晚上,"贝尔图乔继续说道,"我本来可以刺死那个检察官的,但我对于地形还不够熟悉.我深恐不能立刻杀死他,让是他一喊,我可就逃不脱了.我把这件事拖到了他下次再来的时候.而为了不使这些逃过我的注意,我弄了一个窗子对着街道的房间,以便随时窥视花园里的情形.三天过后,约莫晚上七点钟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仆人骑着马疾驰着离开了房子,踏上了通往塞夫勒去的大道据我猜测他是到凡尔赛去的,我没猜错.三个钟头之后,那个人满身灰尘地人回来了,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十分钟之后,又来了一个男人,是徒步来的,披着一件披风,他打开了花园的门,一进去就把门关上了,我赶紧下来,虽然我还没看清楚维尔福的脸,但从我剧烈的心跳上就可认出是他.我穿过街道,奔到了墙角上的一个邮筒前面.我以前就是用了这个邮筒的帮助朝花园里窥视的,这一次,只是望望已不能使我满足了,我从口袋里摸出小刀来,自己先试了一下,刀尖的确很锐利,然后就从墙上翻了过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看那扇门,原来他把钥匙留在了门上,可为小心起见,他把钥匙在锁孔里连转了两下.那么,没问题我可以从这扇门逃出去的.我把地形仔细地观看了一遍.花园是个长方形的,中间有一片光滑的草坪,四角有着枝叶茂密的树丛,树丛中夹杂着矮树和花草.要从那扇门走到屋子里或从屋子里走到那扇门,维尔福先生必须路过一处树丛.
  "当时九月底,风很猛烈.大块的乌云扫过了天空,慢慢地把那苍白的月亮挡住了,这时,微弱的月光染白了那条通到屋子里去的石子路,但却无法穿过那黑压压的树丛,人要是藏在这茂密的树丛里,是决不会被发现的.我就藏在离维尔福必经之路最近的一个树丛里.我刚一进去,就好象听到在呼呼的风声里有呻吟声,您知道,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您不知道,伯爵阁下,一个快要犯暗杀罪的人,总好似听到空中有低低的哭泣声.就这样过了两个钟头,在这个时候,我好象觉得又有几次听见了这种呻吟的声音.后来午夜的钟声响了.当最后那一下钟声消失的时候,我看到我刚才下来的那座秘密楼梯的窗口上透出了一点微弱的灯光.不久门就开了,那个穿披风的人又出现了.那可怕的时机终于到啦,为这个时机我已准备了很久,因此我毫不心急.我把小刀从口袋里摸出来,准备出击.那个穿披风的人向我走过来,但当他走近一些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手里拿着一件武器.我后怕了,不是怕搏斗,而是怕失败.当他离我只有几步远的时候,我才看清那武器原来是一把铲子,这时他已在树丛边上停了下来,先向四周望了望,然后开始在地上掘起坑来.为了能够挖土,他把披风脱下来放在了草地上,我这才发现在他的披风下面蒙着一样东西.当时,我承认,好奇心和我的仇恨混合在了一起,我想看看维尔福究竟要在那儿干什么,因此我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我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而当我看到那检察官从他的披风底下抽出一个两来长七八尺深的木箱的时候,那个念头就更加明确了.我等他把那只箱子放在坑里,然后,当他用脚把土踩结实,想解除一切痕迹的时候,我就冲了上去,把我的小刀一下了插进了他的胸膛,一面大声叫道:"我是琪奥凡尼.伯都西粤,拿你的命补偿我哥哥的命,他的寡妇得到了一些财宝!你看见了吧,我这次报的仇比我所期望的还圆满!"我不知道他当时有没有听到这些话,我想他或许没有听到,因为他喊都没喊一声就倒了下去了.我只感到他的血喷了我一脸,我当时如醉如狂,而那血并没有使我弄糊涂,却反而使我更清醒过来.不一会儿,我便挖出了那只箱子,然后,为了不叫人知道,我又填满了那个坑,把那把铲子抛到了墙外,奔到门口,把门牢牢地锁上,拿走了那把钥匙."
  "啊!"基督山说,"依我看,这是一桩微小的暗杀抢劫案."
  "不,大人,"贝尔图乔说道,"这是为亲人复仇,外加补偿损失."
  "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吧?"
  "那可不是钱."
  "啊!我记起来了,"伯爵回答说,"你不是说起过一个什么婴儿吧?"
  "是的,大人,我当时连忙奔到河边,在河堤上坐下来,用我的小刀割开了箱子上的锁.在一块质地很好的纱布里,包着一个初生的婴儿.他的脸发紫,小手发青,明显是被人闷死的,但他的身体还没有冷,所以我有点迟疑不决,不敢把他扔到我脚边的河里.过了会儿,我好象觉得他的心脏微微地跳了一下,由于我曾经在巴斯蒂亚的一家医院里当过助手,所以我就按照医生的办法做起来......我把气吹到了他的肺里,使他的肺部膨胀起来.一刻钟之后,我看到他呼吸了,而且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叫喊."于是我也喊了一声,但那是一声高兴的喊叫."那么,上帝没有责骂我,"我喊道,"因为他答应我救活一条人命来抵偿我夺掉的那条人命."
  "你把那孩子怎么样了?"基督山问道."对于一个想逃走的人,他一定是个负担."
  "我一点也没想收留他,由于我知道巴黎有一家医院是接受这种可怜虫的.当我经过关卡的时候,我便说这个孩子是我在路上捡到的,并问那家医院在什么地方.那只箱子证实了我的话,那块纱布也证明他的父母是有钱人,我身上的血可以解释是从别人身上弄来的,也可以解释是从那孩子身上弄来的.他们没有为难我,就把那家医院指给了我,原来医院就在恩弗街的头上.我先把那块布撕成两片,布上原先写着两个字,那样一来,一个字仍留在包孩子的那片布上,一个字便留在了我的手里,我走到医院门口,拉了拉铃,便飞似的赶快逃走了.两个星期过后,我便回到了洛格里亚诺,我对爱苏泰说,'你可以放心了,嫂嫂,伊斯雷死了,可他的仇已经报了.,她问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就把经过的一切都说给她听了,'琪奥凡尼,,她说道,'你应该把那个孩子带回来.我们可以取代他失去的父母,给他取名叫贝尼代托,上帝看到我们做了这件好事,会祝福我们.,我把我藏着的半片布给了她,回答说,到我们富裕了,我们再去把他要回来."
  "那片布写的是什么字?"基督山问道.
  "H和N,上面有一位男爵的花环图纹."
  "天哪,伯都西粤先生,你竟然用起家谱学的术语来了!你是在哪儿研究家谱学的?"
  "就在您这儿,大人,在您手边当差是什么都学会的."
  "讲下去吧,我可很想知道两件事."
  "什么事,阁下?"
  "这个小男孩后来怎么样了?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他是一个男孩儿,贝尔图乔先生."
  "没有,大人,我不记得曾经告诉过您这一点."
  "你说过,是我弄混了."
  "不,您没有错,他的确是个男孩儿.但大人想了解两件事情,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是你被人控告的那件罪案的经过,就是以后你要一位忏悔师,可布沙尼神甫应邀到尼姆狱中来看望你的那件事."
  "那个故事说起来很长的,大人."
  "那又有什么关系?你知道我睡眠的时间是很短的,我想你也不会很想睡吧."贝尔图乔鞠了一躬,继续讲他的故事."一半是由于我忘不了那种种往事,一半是为了需要养活那可怜的寡妇,我就又急急地又回去干走私贩子那老行当了,当时走私比以前更容易了,由于在一次革命之后,接着老有一段时期法纪很松弛.南部沿岸的警戒尤其薄弱,因为在阿维尼翁,尼姆,或乌齐斯不断有叛乱发生.我们就利用政府给的这个停战时间,在沿海一带建立起了联络网.自从我的哥哥在尼姆街上被刺杀以后,我就再也没进过那座城市.结果是,那位和我们有联系的客栈老板发觉我们不再到他那儿去了,就不得不来找我们,他在比里加答到布揆耳的路上开设了一个分店,名叫杜加桥客栈.所以,在埃格莫特,马地苟斯和波克一带,我们有十几个地方可以卸货,需要的时候,也可以在那儿藏身,以躲避宪兵和海关官员.走私这个行当,只要肯花精力,肯动脑筋,是很能赚钱的,我是在山沟里长大的,所以我有双重的理由害怕宪兵和海关官员,因为一旦把我带到法官前面,就免不了要审问,而一经审问,就老是要追究过去的事情.那样在我过去的生活中,他们就可能会发现一些比走私雪茄和无证贩白兰地更为严重的事,所以我宁死也不愿被捕.我干成了不少惊人的交易,而这些经验不止一次地说明,凡是那些需要当机立断,果敢执行的计划,我们对于自身的过份忧虑,几乎是成功的唯一障碍.的确,当你拼命想完成一件事的时候,你就不再是别人的对手,或说得更确切些,别人也就不再是你的对手了,不管是谁,只要下定了这个决心,他就会马上觉得增添了无穷的力量,而他的视野也随之就开阔了."
  "谈起哲学起来了,贝尔图乔先生!"伯爵插嘴说道,"你一生中什么都干过一些的了?"
  "噢,请您原谅,阁下."
  "不,不要紧,但在夜里十点半的时候谈哲学不免有点太晚了吧.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但觉得你说的很正确,比有些哲学家说得还对."
  "我的生意愈做愈远,也愈来愈赚钱.爱苏泰照料着家务,我们那份小家产逐渐地丰富起来.有一天,当我要出发去远行的时候,'去吧,,她说道,'你回来的时候我要吓你一大跳.,我追问她是什么事,但没用,她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因此我就走了.我们那次离开了差不多六个星期.我们到卢卡去装油,到里窝那却装英国的棉花,我们顺利地卸了货,各国拿了一份,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家了.我一进家门,就看见爱苏泰的房间中央有着一只摇篮,这只摇篮,和其它的家具一比,算是奢华的了,摇篮里有一个七八个月的婴孩儿.我高兴地叫了一声,自从我暗杀了那检察官以来,从来都很愉快,只是一想到遗弃了这个孩子的时候,心里总有点不悦.而对那次暗杀,我从没有后悔过.这一切,可怜的爱苏泰都猜到了.她就趁我出门的时候,带着那半片纱布,写下我把孩子送到医院里去的时间,动身到巴黎去接孩子了.他们没提出任何想法,就把那婴儿交给了她,啊,我承认,伯爵阁下,当我看到那可怜的小东西安闲地躺在摇篮里的时候,我泪水盈眶,心潮澎湃.'啊,爱苏泰,,我喊道,'你真是一个好女人,上帝会祝福你的.,"
  "这就和你的哲学不太相衬了,"基督山说道,"这实在是一种迷信而已."
  "唉!大人说对啦,"贝尔图乔答道,"上帝派这个婴儿来是为了惩罚我们的.从来没有哪个人的邪恶的天性这样早早地就显露了出来,而且这决不是由于教养方面的什么过错.他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有一双深蓝色的大眼睛,和他那洁白的肤色很相称,只是他的头发太淡了一点,使他的面貌看上去有点古怪,但他却有着非常灵活的目光,极刻毒的微笑.但是,在我们那儿有句谚语,叫做'脸蛋儿长得俏,不是好到极点,就是坏到透顶.,这句谚语用在贝尼代托身上实在是确切不过啦,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已表现得极其恶劣.不错,我嫂嫂的溺爱也助长了他.为了这个孩子,我那可怜的嫂嫂宁肯跑上一.二十里路到镇上去买最新鲜的水果和最好吃的糖果,可他不爱帕尔马的果子或热那亚的蜜饯,却偏爱到一家邻居的果园里去偷栗子或在阁楼上偷吃苹果干,尽管我的花园里长的胡桃和苹果可以随他吃个足.贝尼代托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我们的邻居华西里奥埋怨说他的钱袋里少一个路易,按照当地的风俗,人们是从不不把钱袋或贵重物品锁起来的,因为,大人们都知道,科西嘉是没有小偷的,开始我们以为他肯定是数钱时数错了,可他却坚持说一点没数错.那天,贝尼代托一早就离开了家,到很晚了还没有回来,我们非常着急,后来,我们终天看到他牵着一只猴子回来了,他说他看到那只猴子锁在一棵树下,就捡来了.这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总是异想天开地,想要一只猴子的念头已在他的脑子里转了一个多月.一个经过洛格里亚诺的船夫有几只猴子,那个刁滑的家伙指引教坏了他,偷钱的念头无疑也是那个家伙教给他的.在我们的树林里是捡不到锁在树上的猴子的,,我说道,'老实说来你是怎么弄来的吧.,贝尼代托坚持着他的谎话,而且讲得有声有色,听起来根本不象是真话,倒显示出他很富于想象力.于是我发怒了,他却大笑起来.我威胁要打他,他后退了两步.'你不能打我,,他说道,'你没有这个资格,因为你不是我的父亲.,
  "我们始终弄不清楚这个要命的秘密是谁泄露给他的,我们一向小心谨慎地隐瞒着他,总之,这一句把那孩子的全部性情都暴露出来,我简直被他吓住了,我的手无力地地垂了下来,连碰也没碰他一下.那孩子成功了,但这次胜利使他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以致把爱苏泰所有的钱都任意挥霍掉了.他愈是不成器,爱苏泰好象愈是爱他,她不知道该如何控制他的任性,他的放荡行为我没有勇气阻止.当我在洛格里亚诺的时候,一切还好,但只要我一离开,贝尼代托便成了一家之主,一切便都乱了套,当他才十一岁的时候,他就喜欢混在十八九岁的孩子们中玩了,并且选中的伙伴全都是巴斯蒂亚甚至科西嘉最坏的孩子,他们已经闹过不少恶作剧,好多次有人恐吓控告他们.我急了,因为一旦被人控告,最严重的后果就会发生.我而当时又不得不离开科西嘉去作一次长途跋涉,我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带贝尼代托一起去,期望借此来避免一场临近的灾祸.走私贩子的生活是活跃而艰辛的,我希望那种生活,船上有严格的纪律,可以有助于改变一下他的堕落.我和贝尼代托单独谈话,叫他和我一起去,我努力用种种最能打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的幻想的引诺去引导他.他耐心地听我讲,听我讲完以后,他当时大笑起来.
  "'你疯了吗,叔叔?,(他高兴的时候就这么叫我.)'你认为我会用现在的这种生活去换取你那种生存方式......放弃我这种自由自在痛快的生活,再去象你那样又辛苦,又危险地去自讨苦吃吗?黑夜里忍受刺骨的寒风,白天忍受灼肤的酷热,东躲西藏的,一旦被人发觉,就得吃枪子儿这样去赚那一点点钱吗?哼,我想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如果我想要的话,妈妈总是会给我的,你瞧,我要是接受了你的提议,我不就是一个傻瓜啦.,他说得这样厚颜无耻,说得很有道理,我几乎呆住了.贝尼代托却已回到了他的伙伴那儿,我看到他远远地把我指给他们看,简直把我当做了一个傻瓜了."
  "亲爱的孩子!"基督山自言自语地说道.
  "哎!如果他是我自己的儿子,贝尔图乔回答说,或甚至是我的侄儿,我是会想法把他带到正路上来的,因为你知道自己要尽责任,那样你的力量也就来了.可一想到要打一个父亲死在我手里的孩子,我就没法下手.我的嫂嫂总是为这不幸的孩子辩护,但她也承认,她曾丢过好几次钱,并且数目都相当大,于是我就好好地劝她,让她把我们那笔小小的积蓄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以备将来急用.我已下定了决心,贝尼代托已完全会读,能写,能算了,当他高兴的时候,他在一天中所学的,比别人一个星期学的还要多.我一心想着把他送到一只船上去干活,事前丝毫也不让他知道我的打算,只待拟定一个日子,然后一清早就送他上船,上了船,就把他介绍给船长,径后他的前途就由他自己去决定了.计划想好了以后,我便起身到法国去了.我们的全部货物都得在里昂湾里卸上岸,这样干已愈来愈难了,由于当时是一八二九年了.社会秩序已完全重新建立起来了,海关官员的警戒已加强了好几倍,布揆耳的集市又刚刚开始,因而他们这时看管得非常严格.
  "我们远航开始的时候很顺利.我们把船开进了罗纳河,在布揆耳到阿尔之间的一段河面上抛了锚,和其他几只帆船混合在一起.就在我们到达目的的,当天夜里就开始卸货,在和我们有联络的几位客栈老板的帮助下,把货运进了城里.究竟是胜利使我们疏忽大意了呢,还是我们被什么人出卖了,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有一天傍晚,大概五点钟的时候,我们的小船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通报我们,说他看见一队海关官员正往我们这个方向走来.使我们惊讶的倒不是他们就在附近,因为罗纳河沿岸是常常有人巡逻的,而是他们的小心谨慎,听那孩子讲,他们怕被人看到.我们马上警戒起来,但已经太晚了.我们的船已被包围了,在海关人员中间,我还看到有几个宪兵,尽管我平常很勇敢,但这时一看见他们的制服,就吓得象老鼠见了猫似的,我一下跳入货舱里,推开一扇圆窗,窜入了河里,潜水逃掉了,只有要呼吸的时候才浮上来一下,就这样我一直游到了罗纳河和那条从布揆耳到埃格莫特的运河交会的转弯处.我现在安全了,由于我能沿着那个转拐的边上游而不会被人发现,我平平安安地游到了运河,我是有意朝这个方向游的.大人已经说过,一个尼姆的客栈老板曾在比里加答到布揆耳的路上开了一间客栈."
  "是的,"基督山说,"我记得很清楚,我猜他是你们的同伙吧."
  "一点也不错,"贝尔图乔回答说,"可在七.八年以前,他已把他的店顶给了一个马赛的裁缝,由于在他的老行当上几乎破了产,因而想换个行业重起炉灶.我们对于新旧店主当当然是不分彼此的,所以和他签订了一样的合同,我当时就是想去这个人那儿躲一躲的."
  "他叫什么名字?"伯爵问道,似乎对贝尔图乔的故事很感兴趣."
  "葛司柏.卡德鲁斯,他娶了一个卡康脱村的女人,除了她的村名除外,我们也不知道她究竟叫什么名字.她当时正染上了一种寒热病,似乎正在慢慢地死去.可她的丈夫,倒是一个很壮实的汉子,年约四十至四十五岁,他曾在危险中足够证明了他很有头脑和勇气,并且不止一次."
  "你说"基督山插嘴道,"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一八二九年,伯爵大人."
  "哪个月?"
  "六月."
  "月初或是月底?"
  "三日傍晚."
  "啊,"基督山说道,"一八二九年六月三日傍晚.说下去吧."
  "我当时就是想去请求卡德鲁斯给予庇护的.我们是从来不走前门的,所以我决定不破坏老规矩,而是翻过花园的篱笆,在橄榄树和野生的无花果树中间爬了进去.我害怕卡德鲁斯那儿有别人,就藏到了一间小屋子里,我以前常常在那间小屋里过夜,它和客栈正屋只隔着一层墙板,墙板上有洞,我们可以从洞里往里偷看,等候机会宣布我们的到来.我的意思是,假若里面只有卡德鲁斯一个人,我回来到他家,在他家继续吃完那一顿刚才被海关官员打断了的晚餐,趁着那快要到来的暴风骤雨回到罗纳河去打听一下我们的船和船员的情形.我走入了那间小屋,而幸亏当时我那样做了,因为当时卡德鲁斯正好带着一个陌生人进来了.
  "我耐心地等待着,并不是想存心偷听他们的谈话,但是我没什么别的事可做,况且,这种事以前也是常发生的.那个和卡德鲁斯一起来的人显然不是法国南部的本地人,他是个到布揆耳的集市上卖珠宝的商人,那次的集市要持续一个月,有许多从欧洲各地云集而来的商人和顾客,一次集市,每个珠宝商人通常都能当成十万到十五万法郎的生意.卡德鲁斯急急忙忙地进来,看到房间里空空的,只有那只狗在那儿,就叫起他的老婆来.'喂,卡特娘们!,他说道,'那位尊敬的神甫没有欺骗我们,钻石是真的.,于是便听到了一声欢叫,楼梯就在一种软弱的脚步下格格地叫起来.'你说计么?,他的老婆问道,脸色惨白得象死人一般.'我说那颗钻石没错,这位先生是巴黎的头等珠宝商,他肯出五万法郎买我们的钻石.但是,为了想证明它真是属于我们的,他希望你也象我那样来讲一遍,究竟那颗钻石是怎么样不可思议地落到我们手里的.现在请坐吧,先生,我去给你倒杯酒来.,
  "那珠宝商仔细地察看着客栈内部,看出对方显很可能是穷人,可他们要卖给他的那颗钻石,几乎是从一位亲王的珠宝箱里弄来的似的,'讲一下你们的故事吧,太太,,他说道,无疑是想利用那丈夫离开的机会,使后者没法影响他妻子的故事,看看两篇话是否符合.'噢!,她答道,'这是上天赐的礼物,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我的丈夫在一八一四或一八一五年的时候有一个好朋友,名叫爱德蒙.唐太斯,他是个水手.这位可怜的人,卡德鲁斯已把他忘了,但他却没有忘记他,他将死的时候,把这颗钻石遗赠给了他.,'可他又是怎么弄到的呢!,那珠宝商问道,难道'他在入狱之前就有那颗钻石了吗?,'不,先生,好象是他在牢里遇见了一个富有的英国人.当那人在牢里生病的时候,唐太斯象亲兄弟般地照痛他,那英国人在被释放的时候就把这颗钻石送给了唐太斯,而唐太斯却没福气,他死了,因此这颗钻石就由他委托一位好心肠的神甫转赠给了我们,就在今天早晨才送到这儿来的.,.'说得一样!,珠宝商自言自语地说道,'这种故事最初似乎令人无法置信,但或许倒是真的.我们现在还没有讲定的只是价钱了.,'怎么还没有讲定呢?,卡德鲁斯说道.'我认为你已经同意我需要的那个价钱了呢.,'我出的价钱,,珠宝商回答说,'是四万法郎.,'四万!,卡康脱女人大声说道,'这个价钱我们是不卖的.神甫告诉我们它价值五万,还不连那托子呢,,'那位神甫叫什么名字?,那不怕麻烦的商人问.'布沙尼神甫,,卡康脱女人说道.'他是个外国人吗?,'意大利人,我猜大概是从孟都亚附近来的.,'让我来再看一下这颗钻石,,珠宝商答道,'宝石的价值第一次看的时候经常会估错的.,卡德鲁斯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只黑鲛皮的小盒子,打开盒子,把钻石交给了珠宝商.一看到那颗象榛子般大的钻石,卡康脱女人连忙显露出贪婪的眼光."
  "偷听者,你对这个美丽的故事怎么看?"基督山问道,"你信不信?"
  "信的,大人.我并不把卡德鲁斯看作是一个坏人,我认为他是不敢犯罪的,尽管连偷东西的事情也是不敢做的."
  "这只能证明你的心是善良的可不能证明你的阅历深,贝尔图乔先生.你认不认识他们所讲的那个爱德蒙.唐太斯?"
  "不,大人,人们从来也没对我讲过,后来也只听人谈起过一次,那还是我在尼姆监狱里看到布沙尼神甫的时候他亲口对我说的."
  "讲下去吧."
  "珠宝商接过了那只戒指,从他的口袋里面掏出了一把钢钳和一个铜制的小天秤,把钻石从托子里拿出来,认真地称了称.'我给你四万五,,他说道,'半个铜板也不能再加了,而且,这颗钻石也只值这些钱,我身上又刚好只带着那个数目.,'啊,不算什么,,卡德鲁斯回答说,'其它那五千法郎我跟你回去拿好了.,'不,,珠宝商把钻石和戒指还给了卡德鲁斯,答道,'不,再多就不值了,我已经懊悔给得太多了,由于这颗钻石里面有一条裂纹,我刚才没看出来.可是,我说出的话决不反悔,我可以出四万五.,'至少,你得把钻石装回到那戒指上面去呀.,卡尔贡特女人厉声说道.'啊,是的.,珠宝商大声说,于是把钻石重新镶好了.'没有关系,,卡德鲁斯一边说着,一边把那盒子放回到了他的口袋里,'你不买别人也会买的.,'是的,,珠宝商又说,'可是别人是不会和我这样好说话的,别人是不会相信这种故事的,象你这样的人会有这样的一颗钻石是不大符合情理的.他会去告你的.你就必须再去找布沙尼神甫,反而把价值两千路易的钻石送人的神甫是不多的.法院会把它拿走,而把你关到牢里,过三四个月再放你出来,到那时这只戒指就会不见了,或者是给你一粒价值三个法郎而不是四万五千法郎的假钻石,对,它也许值五万五,但你必须承认,做这笔交易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呀.,卡德罗斯和他的妻子焦急地互相对看了一眼.'不,,卡德鲁斯说道,'我们不是有钱的人,五千法郎的亏实在是吃不起.,'你随便吧,亲爱的先生,,珠宝商说道,'你瞧,我是带着亮晶晶的钱来的.,说着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金洋,有意把钱的光射到客栈老板那一对看花了的眼睛里,另外一只手则拿着一把钞票.
  "卡德鲁斯的脑子里显然在激烈地斗争着,在他眼里,他拿在手里翻来复去的这只鲛皮小盒子,其价值显然是不足以和那吸引他目光的那一大笔钱相匹敌的.因而他转过去低声问他的妻子,'你认为怎么样?,'卖给他吧,卖给他吧!,她说道.'假若他空手回布揆耳,他会去告我们的,而恰如他所说的,谁知道我们这一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位布沙尼神甫呢?,'好吧,那么,我同意!,卡德罗斯喊道,'你就出四万五千法郎买下这颗钻石吧.可我的太太要一条金项链,我也要一对银纽扣.,珠宝商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只扁扁的长盒子来,里面装着几种他们所想要的东西的样品.'喏,,他说道,'我这个人做生意非常直率,你们自己挑吧.,那女人挑中了一条约值五个路易的金项链,那做丈夫的则选了一对或许可值十五法郎的纽扣.'我希望你们现在不会再抱怨了吧?,珠宝商说道,'神甫告诉我它可是值五万法郎的.,卡德鲁斯喃喃地答道.'来,来,把它给我吧!你这个人真古怪!,珠宝商说着,一边从他的手里把那钻戒拿了过来.'我给了你四万五千法郎,或者说,每年可会有两千五百法郎的进帐,我倒很想发这样的一笔财,而你还不满足!,'那四万五千法郎在哪儿呢?,卡德鲁斯用一种暗哑的声音问道,'来,我们先来看看钱吧!,'钱在这儿.,珠宝商回答说,然后他在桌子上数出一万五千法郎的金洋和三万法郎的钞票.'等我先把灯点起来,,卡康脱女人说道,'天暗下来了,说不定可能会数错的.,
  "的确,在他们讲话的时候,天黑下来的时候,还有那半个钟头以来一直气势汹汹表示快要降临的暴风雨也和夜晚一起来了.远处已依稀可听到隆隆的雷声,但那珠宝商,卡德鲁斯,或是卡康脱女人好象都没有去留意它,他们都象是着了魔似的.当我看到这么多金洋和这么多钞票时也觉得有点入迷了,真象是在做梦,象在做梦时经常发生的情形一样,我感到自己已被钉在了那个地方了.卡德鲁斯把金洋和钞票接连数了两遍.在这期间,那珠宝商在灯光线下查看着那颗亮晶晶的钻石,钻石发出来的光使他没去注意那暴风雨的先兆已折射到了窗户上.'喂,,珠宝商说道,'现款对不对?,'对的,,卡德鲁斯答道.'把皮夹子拿给我,卡康脱特娘们,再找一只可以装钱的布袋来.,
  "卡康脱女人走至一只碗柜前面,拿出了一只旧皮夹子和一只钱袋,她从那只皮夹里子抽出了几封油腻腻的信,钞票装在里面,又从那只钱袋里拿出了两三个值六里弗的艾居,这两三个艾居,大半就是这对可怜的夫妇全部的财产了.'好了,,卡德鲁斯说道,'现在,尽管你叫我们亏了一万法郎,但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同吃晚饭,我是诚心诚意请你的.,'谢谢你,,珠宝商答道,'时候不早了,我一定赶回布揆耳去了.我的太太要着急了.,他掏出表来大声叫道,'啊唷!差不多九点钟啦!唷,我得半夜里才能返回到布揆耳了!晚安,亲爱的.要是布沙尼神甫碰巧回来,记起提起我呀.,'你再过一个星期就要离开布揆耳了呀,,卡德鲁斯说道,'由于集市过几天就要完了.,'不错,但那没关系.写信通知我好了,写巴黎王宫于皮埃尔街四十五号埃阿内先生收就可以了.我会专门来拜访他的.,
  "这时,天上打了一个很响的霹雳,同时擦过一道强烈的闪电,差不多使灯光相映失色.'啊唷!,卡德鲁斯大声说道.'这种天气你可不会走了吧.,'响,我是不怕打雷的!,珠宝商说道.'那么强盗呢,,卡康脱女人说道,'在这条路上遇到这样的集市时是向来不十分安全的.,'噢,对于强盗,,埃阿内说道,'我这儿有样东西可以应付他们,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对上满子弹的小手枪来.,'喏,,他说,'这就是两只也会叫又会咬的狗,谁要是想垂涎你的钻石,就得尝尝它们的磁味,卡德鲁斯老爷.,
  "卡德鲁斯和他的妻子又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看来他们好象同时想到了一个后怕的念头似的.'那好吧,祝你一路平安!,卡德鲁斯说道.'谢谢你.,珠宝商回答说.于是他拿起那只靠在一只旧碗柜旁边的手杖,转身往外走去,门刚打开,门外就立刻扑进来一阵劲风,差一点儿把灯吹灭了.'噢!,他说道,'这种天气真是太好了,在这样的暴风雨中走六里路那才好呢!,'别走了吧,,卡德鲁斯说道,'你可以睡在这儿的.,'是呀,真的别走了吧,,卡康脱女人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跑上去说道,'我们会好好地照看你的.,'不,我一定得到布揆耳去过夜.因而我再说一次,晚安!,卡德鲁斯慢吞吞地跟他到门口.'我什么都看不清楚啦!,珠宝商说道,他已到了门外.'我应该向右走还是向左走呢?,'向右走,,卡德鲁斯说道.'你决不会走错的,大路两边都有树.'好,行啦!,听那声音似乎已到了远处.'把门关上,,卡康脱女人说道,'我不喜欢在打雷的时候把门打开着.,'特别是当家里有钱的时候,呃?,卡德鲁斯回答说,把门上下都闩好.
  "他回到了房间里,走到碗柜前面取出了钱袋和皮夹子,随后两人又开始第三次数他们的金洋和钞票.跳动的灯光照亮了那两张脸,我从来没在人的脸上看到过那种贪婪的神情.那女的尤其可怕,她本来就由于发烧一天到晚都在索索地发抖,这时抖得更厉害了,她的脸色变成了铅白色,眼睛象炽热的煤炭.'你干嘛要留他在这儿过夜?,她用一种嘶哑的声音问道.'干嘛?,卡德鲁斯打了一个冷颤说道,'咦,避免得他一路辛苦地回到布揆耳去呀.,'啊,!那女人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回答说,'我还认为是为别的什么原因呢.,'女人哪,女人哪,你为什么要有这种想法呢?,卡德鲁斯大声说道,'尽管你有了这种念头,你又为什么不把它埋在自己的心里呢?,'哼,,卡康脱女人顿了顿说道,'你不是个男子汉!,'你这是什么意思?,卡德鲁斯说道.'如果你是个男子汉,你就不应该让他走出这扇门.,'女人!,'或者不该让他到布揆耳.,'女人哪!,'这条路有一个大转弯,他不得不顺着大路走,走在运河边,却有一条近路.,'女人哪!你触怒上天啦!喏!听!,正当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一连串轰隆隆的雷声,银白色的闪电照亮了天房间,然后,那雷声渐渐地远去了,似乎有点不愿离开这该诅咒的房子似的.'耶稣呀!,卡德鲁斯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胸前划一个十字.
  "正在这时,在那常常随雷声之后而来的恐怖的沉寂中,他们听见了一阵敲门声.卡德鲁斯和他的妻子都吓了一跳,惊恐地互相瞟了一眼.'是谁呀?,卡德鲁斯大声问道,并站起来把散开在桌子上的金洋和钞票拢成一堆,用双手把它紧紧压住.'是我!,一个声音喊道.'你是谁?,'呃,没错的!珠宝商埃阿内呀.,'哼,你还说我触犯了上帝!,卡康脱女人带着一种可怕的微笑说道,'咦,正是那好心肠的上帝又把他送回来啦.,卡德鲁斯脸色煞白,吓得都喘不过气来了,一下子坐回到了他的椅子里.卡康脱女人则正好相反,她站起身来,跨着稳定的步子向门口走去,一边开门,一边说道,'请进来,亲爱的埃阿内先生.,'说实话!,那浑身被雨淋得透透的珠宝商说道,'看来我今晚上是没法回布揆耳啦.蠢事越早结束越好,亲爱的卡德鲁斯.你刚才说同意留宿我,我接受了,所以我回来预备在你这儿过夜了.,卡德鲁斯一面抹掉他额头上的冷汗,一面低声地说了几句话.卡康脱女人在珠宝商进来之后就把门上下都闩好了.

  第四十五章 血  雨
  "当珠宝商回到房间里来的时候,四周他都小心地环顾了一下,但房间里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即使他这时心里已有所怀疑,这种怀疑也是无法存在的,或无法确证的.卡德鲁斯的两手依旧紧紧地抓着他的金洋和钞票,而卡康脱女人则极力向客人露出一副善意的微笑.'啊!,珠宝商说,'你放心钱吧,我走了以后你又数过了吧.,'不,不是的,,卡德鲁斯答道,'只是这笔钱财来得太突然,我们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因而只有把实实在在的物证藏在眼前,我们才能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珠宝商微笑了一下.'你们家还有没有别的客人吗?,他问道.'没有,,卡德鲁斯回答道,'我们这儿不住旅客的,我们离镇子太近了,谁都不会想到要在这儿留宿.,'那我恐怕会麻烦你们了吧?,'噢,老天爷,不!亲爱的先生,一点儿也不,,卡康脱女人答道,'一点儿也不,我向你保证.,'但你们让我睡在哪儿好呢?,'楼上有房间吗.,'可那不是你们的房间吗?,'放心好了!我们的后房还有一张床.,卡德鲁斯带着惊异的神情看着他的妻子."这时,卡康脱女人已生起了壁炉里的火,以便客人把湿衣服烘干,那珠宝商一边背对着火取暖,一边哼着小曲.卡康脱女人还在桌子的一端铺上了一块餐巾,把他们吃剩的晚餐放在了上面,另外又加了三四只新鲜鸡蛋.卡德鲁斯这时已经把他的钞票装进了皮夹子,金洋装进了钱袋里,全部财宝都小心地锁进了钱箱里.然后他面带抑郁,心事重重地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地瞄一眼那珠宝商,珠宝商这时仍站在火炉前面,身上直冒热气,烤干了一面,又转身烤另一面."'喏,,卡康脱女人拿来一瓶酒放在了桌子上,答道,'晚餐已准备好了,随你什么时候吃好了.,'你们不和我一起坐下来吃一点吗?,珠宝商问道.'我今晚上不吃饭了.,卡德鲁斯说道.'我们午饭吃得很晚.,卡康脱女人连忙插嘴说.'那么看来我要一个人吃罗?,珠宝商说道.'噢,我们能陪你坐坐.,卡康脱女人回答说,态度非常热情,尽管对于付钱吃饭的客人,她也是不常显现出这种态度的."
  "卡德鲁斯锐利的目光不时地投向他的妻子,可只象电光一闪那样的短暂.暴风雨依旧咆啸着.'喏!喏,,卡康脱女人说道,'你听到了没有?说真话,你真回来对了.,'可是,,珠宝商答道,'如果我吃完饭以后暴风雨已经停了,我还是要去尝试一下的,看看能否完成我的旅程.,'噢,,卡德鲁斯摇摇头说道,'暴风雨是肯定不会停的,现在刮的是西北风,肯定要到明天早晨才可能会停下来,说完他重重地嘘了一口气.,'哎!,那珠宝商一边在桌子前面坐下来,一边说道,'说来说去那些在船上的人可要倒霉了.,'啊!,卡康脱女人随声说道,'碰到这样恶劣天气的晚上他们可真够苦的了.,
  "珠宝商开始吃起饭来,卡康脱女人则继续向他献小殷勤,象个小心谨慎的主妇一样.她平常是那样的古怪别扭,而这时却变作一位关注他人的有礼貌的模范家庭主妇了.要是那珠宝商从前曾和她相处过,对于她这样明显的变化一定会表示惊奇的,因而也就一定会产生某种怀疑.这时,卡德鲁斯继续在房间里不停地走着,似乎不想去看他的客人,当那个外乡人吃完饭的时候,他就走到门口,把门打开.'暴风雨好象过去瘤很响的霹雳,简直要把房子连根拔起似的,同时突然地刮进来一阵夹带着雨水的狂风,忽地一下扑灭了他手里的那盏灯.卡德鲁斯急忙关上门,又来到了他的客人那里,可卡康脱女人则在壁炉里将要熄灭的炭火上点起了一支蜡烛.'你一定很累了,,她向珠宝商说道,'我已经在你的床上做好了白床单.你去你的卧室里休息吧,晚安!,
  "那珠宝商又等了一会儿,看看那暴风雨有没有平息下去,但他所看到的是雷声和雨点都愈来愈大,于是便向两位主人道了声晚安,上楼去了.我当时在她下面,他每上一级楼梯,我就听到楼梯格吱地叫一声.卡康脱女人那焦急的目光跟随着他,而卡德鲁斯却正好相反,他甚至连看都不朝那个方向看一眼.
  "这一切,尽管从那以后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可当时却并没给我留下多大的印象.的确,所发生的这一切(除了那个有关钻石的故事听起来有点令人难以置信以外)似乎都是很自然的.当时我即使很疲倦,可心里仍很想等暴风雨一停就继续上路,所以我决定利用这比较安静的时间来睡上几个钟头,来恢复我的体力和精力.那珠宝商房间就在我的头顶上,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能识别出来,他先尽力布置了一番,准备舒舒服服地睡一夜,不久就往床上一倒,我听到了床在他的重压之下发出的格吱格吱地响声.我的眼皮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沉重起来,我非常累,我当时并没怀疑可能会出什么事,所以也就不现想去摆脱睡意的侵袭了.当我最后一次向房间里张望的时候,卡德鲁斯和他的妻子已经坐了下来,前者坐在一张木头的小矮登上,那种小矮凳在乡下经常是当作椅子用的.他背对着我,因此我无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即使他换个方向坐,我也是看不到的,因为他正把头埋在两手之间.卡康脱女人则带着一种轻视的眼神默默地望了他一会儿,然后她耸了耸肩,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正在此时,那将熄灭的炉火引着了旁边的一块木头,壁炉里又重新吐出个火苗,于是一片火光一瞬间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切.卡康脱女人的目光仍旧在她丈夫的身上,因为他毫无改变姿势的样子,她就伸出她那只瘦骨嶙嶙的硬手,在他的前额上轻点了一下.
  "卡德鲁斯猛地打了个寒颤.那女人的嘴巴似乎在动,讲话就是这样,但不知是由于她说话的声音太低了,还是因为我的听觉已因浓浓的睡意而变迟钝了,总之她讲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清楚.甚至连我所看到的东西也都象隔了层重雾似的,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醒着还是在做梦.最后,我闭上了眼睛,失去了知觉.究竟我在这种毫无知觉的状态中睡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总的来说,我忽然被一声枪声和可怕的惨叫声惊醒了.房间的地板上响起了踉跄的脚步声,随后,楼梯上重重地发出了一个响声,似乎是有样笨重的东西无力地倒下去似的.我的神志还没有完全清醒时就又听见了呻吟声和半窒息的叫喊声混合成了一片,象是有人在进行一场垂死的挣扎.后来的那一声喊叫拖得很长,后来就愈来愈弱,呻吟声此起彼伏,这一声喊叫一下子把我从迷迷糊糊的昏睡状态中唤醒了.我急忙用一只胳脯撑起身子,环顾四周,但见周围一片漆黑,我感觉到头顶上好似雨水已经渗透了楼上房间的地板,由于有一种潮湿的东西正一滴滴地落在我的前额上,我用手抹了一把,确觉得它湿糊糊的.
  "在那一阵可怕的声响之后,便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只留下一个男人在我头顶了上走动的声音.楼梯在他的脚下格吱格吱地响着.那个人走到楼下的房间里,走近壁炉前面,点起了一支蜡烛.那是卡德鲁斯,只见他脸色苍白,衬衫一被鲜血染成了一片红色.点亮了灯以后,他急急忙忙地又上楼去了,因此我头顶上的房间里又响起了他那仓促不安的脚步声.不久,他手里拿着那只鲛皮小盒子下来了,他打开盒子,看清了钻石的确仍旧在里面,不久,似乎又犹豫不决,不知该把它藏在哪个口袋里才好,他好象觉得哪个口袋都不够安全似的,最后他把它夹在了一条红手帕里面,把手帕小心地盘在了他的头上.然后,他又从碗柜里摸出钞票和金洋,一包塞进了他的裤子口袋里,一包塞进了他的背心口袋里,匆匆忙忙地拿了两三件内衣捆成了一个小包袱,就冲到门口,消失在夜的黑暗里.
  "当时我全都明白了.我为刚才所发生的事而责备自己,好象这桩罪案是我自己干的似的.我感到似乎听到了一点微弱的呻吟声,就满心想着那不幸的珠宝商还没断气,我决心去救他,希望借此略微赎一下我的罪过,不是赎我自己所犯的那个罪,而是赎我刚才没有办法去阻止的那个罪.心里这么想着,我便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从我所蜷伏的地方撞进了隔壁房间里面去,我和里面的那房间原本就是隔着一块参差不齐的木板,经我用力一撞,木板就倒了下去,我发觉自己已进到了屋子里面.我赶快拿起那支点着的蜡烛,急忙奔上楼梯,才上到了一半,我便踩着了一个横卧在楼梯上的人,差不多跌了一交.那是卡康脱女人的尸体!我听到的那声枪响无疑是冲这个倒霉的女人开的,子弹恐怖地撕裂了她的喉咙,留下了一个裂开的伤口,从那伤口里,从她的嘴里,血象泉水似的汩汩地冒了出来.看到这个可怜的人已救不活了,我便一步跨过去,走进了卧室里.卧室里乱得一塌糊涂,那场殊死搏斗无疑就是在这儿进行的,家具都已打得东倒西歪的,床单拖到了地板上,肯定那是不幸的珠宝商紧紧地抱住了它的缘故.而那被害的人正躺在地板上,头靠着墙壁,浑身都鲜血淋淋,血从他胸部的三个伤口里直喷出来,在第四个伤口里,插着一把厨房里用的切菜刀,只剩下刀把还露在外面.
  "我的脚踩到了一把手枪,这把手枪没有用过,大概是火药湿了的缘故.我朝那珠宝商走去,他还没最后咽气,我的脚步也在格吱格吱地响,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他睁开了眼,盯我一会儿,嘴唇动了一下,象是想说什么话,但马上就断了气.这一幕悲惨的景象几乎使我失去了知觉,既然对这屋里的任何人我都无能为力了,我惟一留下的念头便是逃走,我冲到了楼梯口,两手紧紧捂着我那火烧般的太阳穴,嘴里惊恐地喊叫着,一到楼下的房间里,我就看见五六个海关官员和两三个宪兵已经在那儿了.他们一下子就抓住了我,而我当时甚至连抵抗都不想抵抗,由于我的神志已经不清楚了,我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我看见其中几个人冲我指了指,于是我低下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血.原来从楼梯缝里漏到我身上的那一滴滴温热的雨是卡康脱女人的血.我用手指了一下我刚才躲藏的那地方.'他什么意思?,一个宪兵问道.一个税务员走到了我所指的那个地方.'他的意思是说,,他回来时候说道,'他是从这个洞里钻进入的,,一面指着我撞破板壁进来的那个地方.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他们原来把我当作杀人犯了.如今我的声音和体力都已恢复了.我挣扎着想摆脱那抓住我的两个人,嘴里大声喊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两个宪兵用他们马枪的枪口顶住了我的胸口,'再动一动,,他们说,'杀了你!,'你们为什么要用死来恐吓我,,我大喊道,'我不是已经说过我是无罪的了吗?,'你到尼姆去对法官讲你这个小小的故事吧.现在得先跟我们走吧,我们所能给你的最好的忠告就是不要抵抗.,抵抗我是想都没想到的.我已经给吓坏了,我一言不发地叫人给带上了手铐,绑在了一匹马的尾巴上,不久就在这种情景下来到了尼姆.
  "按当时的情形推测,大概有一个官员一直跟随着我,跟到客栈附近便失掉了我的踪迹,他想我一定准备在那儿留夜的,就回去召集了他的人来,他们到达的时候,恰巧听到了那一声枪响,在这种罪证确凿的情形下捉住了我,因而我马上明白了,要证明我的无辜已是很困难的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央求审问我的那位法官能去查询一位名叫布沙尼的神甫,由于他曾在凶杀案发生的前一天早晨来过杜加桥客栈.假如有关钻石的那个故事的,的确是卡德鲁斯自己瞎编的,而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布沙尼神甫这么个人,那么,我就没救了,一定要把卡德鲁斯捉到,而且能使他亲自招供一切.
  "这样过了两个月,我应该感谢那位法官,因为他派人到处去寻找我想要见的那个人.我已经放弃了一切希望.卡德鲁斯没有捉到,但秋季大审却一天天地迫近了,忽然,在九月八日那天,也就是说,正好在事件发生后的三个月零五天,那位我认为已没希望再见到的布沙尼神甫,主动地到监狱里来了,说他知道有一个犯人想同他说话.他说,他在马赛时听说了那件事,因此就赶快来了却我的心愿.您很容易想象得到,我是带着多么感激的心情欢迎他的,我把我的所见所闻全都讲给了他听.当我讲到有关钻石的事,我觉得有点后怕,可使我万分惊讶的是,他竟加以证实了,认为一点不假,而使我同样惊奇的是,他对于我所讲的一切似乎全都相信.于是,我被他的仁爱感动了,同时看到他很熟知我故乡的一切风俗习惯,又想到,我唯一真正的罪过就是那一个罪恶,只有从这样仁慈和博爱的人嘴里才能得到有力的宽恕,因此我就请他接受我的一切忏悔,而就在忏悔的封缄之下,我把阿都尔的事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我这样作虽然是因为良心发现一时的举动,但所产生的后果却好象经过冷静的思考以后的举动一样.我主动地承认阿都尔暗杀案证实了我这次的确没有犯罪.当他离开我的时候,叮嘱我不要气馁,他将竭力使法官相信我是无辜的.
  "我很快就感觉到了那位好心的神甫为我出力已经见效了,由于牢里对我的严厉看管已渐渐放松了,他们告诉我,我的审判已经延期,不参加当时举行的大审了,而延迟到下一次巡回审判时再开庭.在这个时候,上帝保佑卡德鲁斯终于被捉到了,他们在国外一个很远的地方发现了他,把他押回了法国,他全部招供了,并且推诿着说那件事是他妻子的主意并怂恿他干的.他被判处终生到奴隶船上去当苦役,而我则马上释放了."
  "我想从今以后,"基督山说道,"你就拿了布沙尼神甫的那封推荐信到我这边来了,是不是?"
  "是的,大人,那位仁慈的神甫显然很关注我的一切.'你是个走私贩,,有一天他对我说道,'假若再一个劲儿干下去,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毁掉自己的,我劝你,出狱以后,还是选一个比较安全也比较令人尊敬的行业干吧.,'可是,,我问道,'我怎么能养活我自己和我那个可怜的嫂嫂呢?,'有一个人,我是他的忏悔师,,他回答说,'他相当尊敬我,不久以前,他请我给他找一个忠实的仆人.你愿不愿意去?如果愿意,我可以为你写一封推荐信你去投靠我那位朋友吧.,'噢,神甫,,我喊道,'那太好了!,'但你必须向我发誓,将来决不会使我后悔我的这次推荐.,我正要举手发誓.'不需要了,,他说道,'我了解科西嘉人,并也很喜欢科西嘉人,我就相信这一点!喏,拿着这个去吧,,他迅速地写了几行字以后说道.然后我就带了那封信来见大人,您接到信以后,就收下了我,我现在大胆地问一下大人,您毕竟觉得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没有?"
  "正好相反,贝尔图乔,我始终觉得你很忠心,诚实,称职.我只发觉你有一个缺点,就是你还不够信任于我."
  "真的,大人,我不明白您这句话是什么含意!"
  "我的意思是:你既然有一个嫂嫂和一个继子,为什么你从来没对我谈起过他们呢?""唉!我又得追述我生平那个最辛苦的阶段.您大概想象得到,我出狱后急于想去探望和安慰我那亲爱的嫂嫂,因此便不再浪费时间,马上回科西嘉去了,但当我来达洛格里亚诺的时候,我发觉那所屋子里在办丧事,那儿曾发生过一幕极其后怕的事情,邻居们到今天都还记得它,大家都来讨论它.我那可怜的嫂嫂按照我的忠告行事,拒绝再满足贝尼代托的不合情理的要求,但他只要相信她还剩一个铜板,就不断地强迫她,向她要钱.有一天早晨,他又向她要钱,并威胁她,要是她不把他所要的数目给他,就会发生极其严重的后果,说完,他就走了,一整天也不回来,让那心地善良的爱苏泰独自去伤心痛苦.爱苏泰是真心真意地爱他,就同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的,想到他的这些行为,就不禁恸哭了一番,看到他还不回来,又不免伤心落泪,夜晚来临了,但是,她还是怀着一颗母亲的心在那儿挂念着他,耐心地迎候他回来.
  "钟敲十一点了,他终于带着两个同他一路货色的同伴回来了.当可怜的爱苏泰站起来正要上前去拥抱她的浪子的时候,这三个恶棍捉住了她,其中的一个,大概就是那个混小子,我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心惊胆战的,他大声说道,'我们是来让她吃点苦头,那样她就会乖乖地告诉我们钱放在哪儿啦.,
  "不幸我们的邻居瓦西里奥当时正巧到巴斯蒂亚去了,只留下他的妻子一人在家,除她以外,再没有别人能看到或听到我们家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了.贝尼代托的那两个残忍的同伴捉住了可怜的爱苏泰,爱苏泰决然想不到他们会伤害她的,所以仍笑脸望着这些不久就要成为残害她的刽子手的人.另外那个恶棍开始把门窗等都堵了起来,然后回到他无耻的帮凶那边,三个人合力堵住了爱苏泰的嘴,那可怜的女人一看到这种可怕的情形,他大声叫了起来.做完这一步之后,他们就用火盆去烙爱苏泰的脚,以为这样做就能逼她说出我们那笔小小的积蓄究竟藏在什么地方.我那可怜的嫂嫂在挣扎的时候衣服着了火,他们为了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她被放开了.爱苏泰全身着了火,她发疯般地冲到门口,门已经经被反扣住了.她又飞奔到窗口,可窗户也已被堵住了.于是她的邻居听到了可怕的喊声,是爱苏泰在喊救命.但后来她的声音就便窒息了,她的喊叫声逐渐地低了下去变成呻吟,第二天一大早,经过了一夜的焦急和恐怖,瓦西里奥的妻子终于鼓起勇气冒险出来,叫地方当局的人来打开了我们家的门,爱苏泰,尽管已经被烧灼得体无完肤,却还没有断气.屋里的每一只抽屉和暗柜都被撬开了,凡是值得拿走的东西都被劫走了.贝尼代托以后就再也没有在洛格里亚诺出现过,我也同样再没有见到过他,也不曾听人说起过有关他的一切事情.
  "在这些可怕的事发生以后,我就来侍奉大人了,我感到再向大人谈起他们未免太愚蠢了,由于贝尼代托已毫无下落,而我的嫂嫂也已死了."
  "你自己对那件事怎么看?"基督山问道.
  "这是一种惩罚,罚我所犯下的罪."贝尔图乔答道."噢,维尔福这一家人真该都死了!"
  "我相信会的."伯爵用一种郁闷的口吻慢慢地说道.
  "现在,"贝尔图乔又说,"大人或许该知道了吧,我曾在这座花园里刺杀过一个人,而我又再回到这个地方,因此我的情绪很不好,以致烦您过问这其中的原因.因为,简单地说,我不敢断定维尔福先生是不是就躺在我脚前那个他为自己孩子所掘的坟墓里."
  "的确,一切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基督山离开了他所坐的长凳,站起身来,"或者",他低声接着说道,"或许那位检察官并没有死.布沙尼神甫说得不错,你应当把你的身世讲给我听的,由于这可以使我将来不至于对你再发生误解了.至于贝尼代托,他既然这样罪大恶极,你后来有没有设法去打探一下,他究竟到哪儿去了,在干些什么?"
  "没有!要是我知道他在哪儿,非但不会去找他,而且会赶紧跑开,好似看见妖魔一般.我从没听人提到过他的名字,我真期望他已经死了."
  "别那么希望,贝尔图乔,"伯爵说道."恶人是不会就那样死的,由于上天似乎还要关注他们,他要用他们来作他报复的工具."
  "希望如此,"贝尔图乔说道."我只求今生今世再也不想看见他.伯爵阁大人,"管家卑下地躬身向前,又说道,"现在您都知道了.万能的主是我在天上的审判官,而您就是我地上的裁判官.您难道还不说几句安慰我的话吗?"
  "我的好朋友,我所能对你说的和布沙尼神甫对你说的一样.维尔福,你所刺杀的那个人,是应该受到你对他的那种惩罚的,这是公正的做法,由于他不应该那样对待你,或许,他另外还犯过别的罪.贝尼代托,假如他还活着的话,会在某件事上变成上苍报应的工具,他也会受到惩罚的,至于说到你,我看有一点上你是确实有罪的.你且自问一下,你把那婴儿从活埋他的坟墓里救出来以后,为何不把他送还给他的母亲.这是这犯了罪过啊,贝尔图乔."
  "没错,大人,这一点,正如您所说的,你干的很对,在这一点上我几乎象个懦夫.我把那个孩子救活以后,我最应尽的责任就是应当立刻把他送还给他的母亲,可那样做,我就免不了要被人细细地盘问,而一经盘问,我自己大半就会被人捉住.而我当时却很想活命,一半是为了我的嫂嫂,一半是出于我心里天生的那种傲性,我在报仇成功以后,总希望能干干净净地能脱身.或许,也是那个种贪生怕死的本能使我想避免冒险吧.噢!我真不如我那可怜的哥哥勇敢."
  贝尔图乔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用双手紧紧捂住了他的脸,而基督山则用一种无法描述的目光凝视着他.伯爵暂时沉吟了一会儿,这短暂的沉寂使周围的气氛更加严肃起来,尤其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一会儿之后,他用一种完全不同于他平时那忧郁的口吻说道:"我们今天的游览就到此为止吧,为了正式完成这番谈话,我可以把布沙尼神甫亲自对我说过的几句话复述给你听:'一切罪恶仅有两帖药......时间和沉默.,贝尔图乔先生,现在让我一个人在这个花园里散一会儿步吧.你在那幕恐怖的场景里是一个演员,旧地重游会引起你痛苦的回忆,但我却差不多可以说非常高兴,觉得这处产业已增值不少了.你知道,贝尔图乔先生,树木之所以能令人觉得可亲就是由于它们能遮成树荫,而树荫之所以使人觉得可爱,就是因为它让人充满了幻想.我在这儿买了一座花园,原来以为只是买了一块四面有围墙的地方而已,但现在这个地方却突然变成了一个鬼影憧憧的花园,而在契约上却不曾提到过.我喜欢鬼,我从来没听说过死人用六千年时间所做的恶事能超过活人在一天之内所犯的罪过.去休息吧,贝尔图乔,放心去睡觉好了.在你临终的时候,假若你的忏悔师没有布沙尼神甫那样宽容,要是我还活着,你可以派人来找我,我可以找些话语来安慰你的灵魂,使你安心地踏上那'永恒,的崎岖的旅程."
  贝尔图乔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便转身叹着气走了.当他走出了视线的时候,基督山就站起身来,朝前走了几步,慢慢地:"这儿,就在这棵梧桐底下,是那婴孩儿的坟墓.那个是通花园的小门.这个角上是通卧室的暗梯.这些情节我犯不着记录在本子上,因为它们就在我眼前,就在我的脚下,就在我的四周中,种种活生生的事实已给我勾出了一个轮廓."
  伯爵又在花园里转了一遍,不久,重新登上他的马车,贝尔图乔看见他的主人面带深思的表情,就默默地去坐在了车夫旁边.马车快速地向巴黎奔去.
  那天晚上,到达香榭丽舍大道的寓所以后,基督山伯爵到全房子到处去巡视了一番,看起来象是对于每个转弯抹角都早已摸熟了似的.尽管他领头在前面走,却不曾摸错一扇门,走错一条走廊或者楼梯,他总能一点不错地走到他想看的地方或房间.阿里陪着他作这次夜间视察.伯爵先向贝尔图乔吩咐了一番,告诉他房间里应当如何改进和变换,不久又摸出表来看了一眼,对那在一旁等候着的黑奴说道:"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海黛就快到了.你有没有去通报一声那些法国女佣人?"
  阿里用手指了指留给希腊美人用的那几个房间,那些房间可说是同全屋的其他房间隔离的,当房门被帘子挡住的时候,全屋走遍也不会发现那个地方还有一间客厅和两个房间.阿里在指过房间之后,又伸出了左手的三个手指,然后,把手垫在他的头下,合上眼睛,做出一副睡觉的样子.
  "我懂了,"基督山说道,他很熟悉阿里的态度,"你的意思是说我有三个女佣人等在卧室里."
  阿里连连点了点头.
  "夫人今天晚上一定很累了,"基督山又说道,"她一到马上就会想休息的.让那些法国女佣人不要问这问那地去干扰她,叫她们请安以后就又退出去.你也防着一点儿,别让那些希腊女佣人和这些法国女佣有什么来往."
  阿里鞠了一躬.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喊门房的声音.大门开了,一辆马车开入了车道,在门廊的台阶前停了下来.伯爵走下台阶,走至那已经打开的车门前面.他把他的手伸给了一个年轻女子.那个青年女子全身都包在一件绿色绣金的披风里,她把伯爵的手放到她的唇边,爱慕和崇敬地吻了一下.他们又用荷马写史诗的那般音调铿锵的语言交谈了几句话.那女人说话的时候表情非常亲切,而伯爵答话的时候神气却很温和庄重.不是别人,就是在意大利陪伴基督山那个可亲的希腊女人.阿里手里拿着一支玫瑰色的蜡烛在前引路,引她到了她的房间里,而伯爵也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里去休息了.一小时过后,屋子里的每一盏灯都熄灭了,大概府里所有的人都已经入睡了.

  第四十六章 无限贷款
  一天下午两点钟,一辆低轮马车,由两匹强壮的英国马拉着,停在了基督山的门前.车门的嵌板上绘着一套男爵的武器图案,一个人从车门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嘱咐他的马夫到门房里去问一下基督山伯爵是否住在这儿,还在家吗?这个人穿着一件宽松蓝色的上衣,上衣的纽扣也是蓝色的,一件白色的背心,背心上挂着一条粗的金链子,棕色的裤子,头发很黑,在前额上垂得很低,简直覆盖了他的眉毛,特别是,这一头漆黑油亮的头发和那刻在他脸上的深深的皱纹极不相称,很使人怀疑那是假发.总之,这个人尽管明显地年纪约五十开外,却想使人感到他还不到四十岁的样子.他一面等候回报,一面观察着这座房子,而且观察得相当仔细认真,可以说多少已有点失礼了,但他所能看到的只有花园和那些来来往往穿制服的仆人.这个人的目光很尖锐,可这种敏锐的目光与其说可以显示出他的聪明,倒不如说可显示出他的奸诈,他的两片嘴唇成直线形的,而且相当薄,以致当它们闭拢的时候,差不多完全被压进了嘴巴里.总之,他那大而且凸出的颧骨(那是确定的奸诈的证据),他那扁平的前额,他那大得超过耳朵的后脑骨,他那大而庸俗的耳朵,在一位相面先生的眼中,这副形象确实是不配受人尊敬的,但人们之所以尊敬他,当然是因为他有那几匹雄壮美丽的马,有那佩在前襟上的大钻石,同那从上衣的这一边纽孔拖到那一边纽孔的红缎带.
  马夫按照他的吩咐,上前敲敲门房的窗子,说道:"基督山伯爵是住在这儿吗?""大人是住在这儿,"门房回答说.不久他向阿里询问地瞄了一眼,阿里做了一个否定的姿势,于是他又说道,"但是,但是什么?"马夫问道.
  "大人今日不会客."
  "那么收下我主人的这张名片吧.是腾格拉尔男爵大人!别忘了把这张名片给伯爵,并请转达伯爵,我家主人是到众议院去的路上特意绕道来拜访他的."
  "我是不能跟大人说话的,"门房答道,"你的意思可以从贴身跟班代为转达."马夫回到马车那儿."怎么样?"腾格拉尔问道,马夫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不免有点生气,就把他和那门房交谈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都讲给了他的主人.
  "噢!"男爵说道,"那么这位先生必定是一位亲王了,他必须被称为大人,除了他的跟班以外谁都无法去近他的身.这没有关系,我收到了一张他的由我支付的贷款通知,所以我必须来看他一次,问问他什么时候需要钱用."
  因此,腾格拉尔重重地往座位上一靠,用一种从街对面都听得到的高声朝他的车夫高喊道:"到众议院!"
  此时,基督山已经看到了男爵,他一得到男爵拜访的通知,就从他楼上的百叶窗里,用一副上等的剧场看演出时用的望远镜.研究对方一番,其观察之细并不亚于腾格拉尔对他房屋,花园和仆人的制服的观察."那家伙的相貌确实很丑陋."
  伯爵一边把他的望远镜装进一只象牙盒子里,一边用一种的口气说道."前额平坦而且微凹,象条赤练蛇;头颅圆圆的,象兀鹰;鼻子又尖又勾,象荒鹫;这样一副尊容为什么大家不见一见就厌恶地躲开呢?阿里!"他喊道,并在那面紫铜的铜锣上敲了一下.阿里出现了."叫贝尔图乔来!"伯爵叫道.
  贝尔图乔几乎立及就走了进来."大人叫我?"他问道.
  "不错,"伯爵答道."你肯定看到刚才停在门口的那两匹马了吧?"
  "是的,阁下,我注意到了它们长得非常俊美."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基督山皱了皱眉头说道,"我要你给我买匹巴黎最好的马,可是巴黎还有两匹马象我的马一样漂亮,而那两匹马可不在我的马厩里?"
  看到伯爵露出这种不悦的神色以及用这种口吻说话,阿里的脸色都变白了,赶紧低下了头."这不是你的过错,我的好阿里,"伯爵用阿拉伯语说道,而且语气很温和,凡是有感情的人,听了都不能不确信他确是出于至诚的."这不是你的错.你并没有自认晓得挑选英国马."
  阿里的脸上又显出了欣喜的表情.
  "大人,"贝尔图乔说道,"那匹马我给您买的进修,您所讲的那两匹马是不出售的."
  基督山耸了耸肩膀."管家先生,"他说道,"看来你还不明白:只要肯出钱,一切东西都是肯出卖的."
  "伯爵阁下大概不知道吧?腾格拉尔先生这两匹马是花了一万六千法朗买的."
  "妙极了!那么给他三万二,一个银行家是决不想错过一个让本钱翻番的机会的.""阁下真的诚心想买吗?"管家问道.
  基督山望了望他的管家,象是很惊讶他竟然会提出这个问题似的."我今天傍晚要去拜客,"他说道."我希望这两匹马能换上全新的鞍具,套在我的车上等候在门口."
  贝尔图乔鞠了一躬,看样子是要走了,可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了下来答道:"大人预备在几点钟出去拜客?"
  "五点钟."伯爵回答说.
  "请大人原谅我冒昧地说一句话,"管家用一种哀求的口气说道,"现在已经是两点钟了."
  "这我知道."基督山只回答了这一句话.因此他转过身去对阿里说道,"把我的马厩里所有的马都牵引到夫人的窗口前面去让她挑选几匹她心爱的配在她的车子上用.再代我问一声,她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用餐,假若她愿意的话,把午餐放到她的房间里去现在你可以走了,叫我的贴身跟班到这儿来."
  阿里刚一出去跟班就马上走进房间里来了.
  "是巴浦斯汀先生,"伯爵说道,"你已经在我这里干了一年了,我经常总是用一年的时间来判断我手下人的优点或者缺点的.你非常符合我的意."巴浦斯汀慢慢地鞠了一躬."我现在只想知道中毕竟我是否也合你的意?"
  "噢,伯爵大人!"巴浦斯汀急切地大声说道.
  "请你听我先把话讲完了,"基督山说道."你在这儿服务每年都能得到一千五百法朗.这比许多勇敢的下级军官,那些常常为国家去冒生命危险的人拿得还多.你吃的饭菜即使那些工作比你辛苦十倍的商店职员和普通官吏,都希望能够享用的.你自己即使也是一个仆人,但却有别的仆人服侍你.并且,除了这一千五百法朗的工资以外,你在代我购买化妆用品上面,一年中还可以另外再赚上我一千五百法朗.""噢,大人!"
  "我并不是在埋怨你,巴浦斯汀先生,这不算什么过份.但是,我希望这种事应该停止了.你在别的地方决不会有这样好的运气,找到这样一个位置的.我对我手下人并不刻薄,我从不骂人,我不爱动怒,有过错我都能原谅,但我并不疏忽.我的吩咐经常是很简短的,但却很明确,我宁可吩咐两遍,甚至三遍,总决求我所吩咐的话能完听懂.我有足够的钱可以探听到我想知道的一切,而我关照过你,我是非常好惊奇的.所以,假如我发现你在背后谈论我,批评我的行为,或监视我的行动,你就得立刻离开这里.我警告我的仆人是从来不超过一次的.你如今已经受到警告了,去吧."巴浦斯汀鞠了一躬,朝门口走去."我忘记告诉你了,"伯爵又说道,'我为家里的每一个仆人每年都提出一笔相当数目的款子,那些我不得不开除的人当然是得不到这笔钱的,他们的那一部分就提作了公积金,留给那些始终跟随着我的仆人,到我死的时候再过分.你已在我手下干了一年了,已经开始有了财产.让它持续增加吧."
  这句话是当着阿里的面说的,他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但对巴浦斯汀先生却发生了很大的作用,这种作用,只能有那些曾研究过法国佣人的个性和气质的人才可能觉察得到."我向大人保证,"他说,"我要努力学习,以求在各方面合乎您的心意,我要为阿里先生为榜样."
  "完全不必做,"伯爵用极其严厉的口吻说道,"阿里固然有最出色的优点,可也有很多缺点.因此,不要学他的榜样,阿里是个例外.他从不拿工资,他不是一个仆人,他是我的奴隶,我的狗.如果他办事不称职,我不是开除他,而是要杀死他."巴浦斯汀睁大了眼睛.
  "你不相信吗?"基督山说道.他把刚才用法语对巴浦斯汀说的那一番话又用阿拉伯语向阿里复述了一遍.那黑奴听了他主人的话,脸上马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然后单膝跪下,恭恭敬敬地吻了一下伯爵的手.巴浦斯汀先生刚才所受的教训确实把他吓呆了.于是伯爵示意叫那贴身随班出去又示意叫阿里跟他到他的书房里去,他们在那儿又谈了很久.到了五点钟,伯爵在他的铜锣上连敲了三下.敲一下是召阿里,两下就召巴浦斯汀,三下召贝尔图乔,管家走进来了."马在哪儿呢!"
  基督山问道.
  "已经配在大人的车子上了.伯爵大人要不要我陪您一起去?"
  "不用了,仅仅车夫,阿里和巴浦斯汀就可以了."
  伯爵走到了他的大厦门口,看到那两匹早晨还配在腾格拉尔的车子上.令他羡慕不已的马现在已配在了他自己的车子上.走近他们时候,他说道,"它们确实长得很英俊,你买得不错,尽管已经迟了一点."
  "是的,大人,我弄到它们可真不容易,并且花了一大笔钱呢."
  "你花的那笔钱有没有使它的美丽褪色?"伯爵耸耸肩问道.
  "没有,只要大人满意,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伯爵阁下预备上哪儿去?"
  "到安顿大马路的腾格拉尔男爵府上去."
  这一番谈话是站在台阶上说的,从台阶上跨下几级石阶就在马车的通道.贝尔图乔正要走开,伯爵又把他叫了回来."我还有一件事让你去办,贝尔图乔先生,"他说道,"我很想在诺曼底海边购置一处产业.例如,在勒阿弗尔和布洛涅之间这一外就很好.你看,我给了你一个很宽的范围.你挑选的地方一定能有一个小港,小溪或小湾,可以让我的帆船进去抛锚.它渴水只有十五.它必须慢慢准备在那儿,无论昼夜,无论什么时候,我一发信号,就得立刻出航.去探听一下这样的地方,假如有合适的地点,去看一下,要是它合乎我的要求就马上用你的名义把它买下来.我想,那只帆船现在一定启程向费康去了,是不是?"
  "当然啦,大人,在我们离开马赛的时候,我亲眼看到 它出海的."
  "那只游艇呢?"
  "听命留在了马地苟斯."
  "很好!我希望你经常写信给两条船的船长,别让他们在那儿睡大觉."
  "那艘汽船呢?大人对它有什么指使吗?"
  "它在夏龙,对吗?"
  "是的."
  "给它的吩咐可以和给两艘帆船的一样."
  "我知道了."
  "当你买好那处我想买的产业以后,你就在朝南去的路上和往北去的路上每隔三十里设一个换马的驿站."
  "大人安心交给我去办好了."
  伯爵赞许地微笑了一下,跨下台阶,从马车上跳下来,于是,马车就由那两匹以高价买来的骏马拉着,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急驶起来,一直奔到银行家的府邸门前才停住.腾格拉尔此刻正在召开一次铁路委员会议.当仆人进来通报来宾姓名的时候,会议已快结束了.一听到伯爵的衔头,他就站起身向他的同事(那些当中有许多是上议院或下议院的议员)宣布说,"诸位,请务必原谅我中途退席,可是,你们猜想是怎么回事?罗马的汤姆生.弗伦奇银行介绍了一位所谓基督山伯爵给我,拜托我们给他开无限贷款的担保书.我和外国银行的往来虽广,但象这样滑稽的事倒还是第一次碰见,你们大概也猜得到,这件事已引起了我极大的好奇心.我今天清晨亲自去拜访过那位假伯爵.假如他是一个真的伯爵,他就不会那样有钱.'大人今天不会客!,你们感到这句话怎样?连皇亲国戚,绝代美女都算在内,有象基督山老板这样狂妄的吗?至于别的,那座房子在我看来倒还富丽堂皇,地点在香榭丽舍大道,并且,我听说,那就是他自己的产业.但一个贷款的担保书,"腾格拉尔带着他那种刻毒的微笑继续说道,"倒实在使接受它的银行家很为难.我想这肯定是个骗局.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敌手是谁.谁笑到最后,谁才是笑得最好."
  这一番语气傲慢的话讲完后,男爵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了.他从他的客人那里离开,走进了一间以金白两色布置的客厅里,这间客厅在安顿大马路很有名气,他特意吩咐把来客领进那个房间,希望以它那眩目的有名气的华丽来压倒对方.他感到伯爵正在那儿观赏几幅临摹阿尔巴纳和法托尔的画品,这几幅画和那俗不可耐的镀金的天花板极不相配,它们虽然只是临摹的复制品,那位银行家却是当作真迹弄来的.伯爵听到腾格拉尔进来的声音就转过身来.腾格拉尔略微一下了点头,就指着一只圈椅请伯爵就坐,圈椅上配备着白缎绣金的椅套.伯爵坐了下来.
  "幸会幸会,我想,我是很荣幸地在同基督山先生谈话吧?"
  伯爵微微欠了一下身.
  "阁下想必就是荣誉爵士,众议院的议员,腾格拉尔男爵吧."他把男爵名片上所能找到的头衔背了出来.
  这位来宾的话里充满着讽刺意味,腾格拉尔当然都听了出来.他把两片嘴唇闭了一会儿,象是先要把自己的怒气压制下去然后才敢讲话似的.这样过了一会儿,他才转向他的客人说道:"我确信,您一定会原谅我刚才没有称呼您的头衔,可您是知道的,我们现在的政府是一个平民化的政府,而我本人也是平民利益的一个代表."
  "原来这样,"基督山答道,"您自己虽然保存着男爵的头衔,而在称呼别人的时候,却赞成解除他们的头衔."
  "老实说,"腾格拉尔装出一副不在乎的神气说道,"我并不在乎这种虚荣,事实上,我已被封为男爵,又被封为了荣誉爵士,由于我为政府效了些微劳,可是......"
  "您在学蒙特马伦赛和拉斐叶特这两位先生的榜样,放弃了您的头衔是不是?哦,你要是挑选为人处世的模范,除了这两位高贵的先生以外,确实再找不到更好的了."
  "哦,"腾格拉尔神色很不自在地答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已彻底抛弃了我的头衔.例如说,对仆人,我认为......"
  "是的,而对您的仆人,您是'老爷,,对新闻记者,您是'先生,,对您的宪政民主党员,您是'公民,.这种区别在一个君主立宪政府的背景之下是很普遍的.我完全懂得."
  腾格拉尔咬了咬他的嘴唇,知道在这种争论上他很可能不是基督山的对手,于是他赶紧改换方向,来谈他比较熟悉的题目.
  "伯爵先生,"他欠了欠身说道,"我收到了罗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一张通知书."
  "我很高兴知道,男爵阁下,我必须向您请求一种特权,请允许我象您的仆人一样地来称呼您,这是一种不好习惯,是从那些尽管不再封赠爵位却还能找得到男爵的国家里学来的.说到那一张通知书,我很高兴它已到了您的手里,我不必在自我介绍了,因为自我介绍总是很不方便的.那么说,您已经得到通知了?"
  "是的,"腾格拉尔说道,"但我承认我没有全看明白."
  "真的吗?"
  "为此,我曾专门去拜访过您,想请您把其中的某些部分向我解释一下."
  "现在请说吧,阁下,我就在这儿,并且很愿意您弄明白."
  "哦,"腾格拉尔说道,"在那封信里,我相信还在身边,"说到这里,他伸手去摸他上衣的内口袋,"是的,在这里!嗯,这封信授权基督山伯爵阁下能够在我们的银行里无限贷款."
  "请问,那样简单明了的事实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解释呢,男爵阁下?"
  "没什么别的,先生,但这'无限,两个字."
  "哦,这两个字可不是法文吗?您知道,写这封信的人是个英德混血儿."
  "噢,这封信的文字是无可非议的,可是说到它的可信性,这就不同了."
  "难道,"伯爵装出一种极其坦率的神气和口吻说道,"难道汤姆生.弗伦奇银行已被人认为是不牢靠和不能履行债务的银行了吗?见鬼,这真可恶,因为我有很可观的一笔资产在他们手边呢."
  "汤姆生.弗伦奇银行是信誉最高的银行,"腾格拉尔带着一个近乎玩弄的微笑答道,"我并不是说他们履行债务的信用或能力如何,但是说'无限,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从财务的角度上说太空谈了."
  "您的意思是说它没有一个限度是不是?"基督山问道.
  "一点没错,这正是我想说的意思,"腾格拉尔说道,"喏,凡是空泛的东西也就是可疑的东西,而先哲说'凡是可疑的都是危险的!"
  "就是说."基督山接着说道"尽管汤姆生.弗伦奇银行可能是自愿干蠢事,而腾格拉尔男爵阁下是肯定不会学他的榜样了."
  "这话怎讲,伯爵阁下?"
  "很简单,就是说,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业务是无限的,可腾格拉尔先生的却是有限的,不错,他确实象他刚才所论证的那位先哲一样聪明."
  "阁下!"那银行家带着一种傲慢的神气挺直了身子答道,"我的资金数目或者我的业务范围还从来还没有人过问呢."
  "那么,"基督山严肃地说道,"看来应该由我来首先发问了."
  "以什么权利?"
  "凭您要求解释的权利,您的要求看来已显露出您举棋不定呢."
  腾格拉尔咬了一下他的嘴唇.这是他第二次被这个人打败了,并且这一次是败在他自己的阵地上.他的态度虽然很客气,却满含着嘲弄,而且差不多到了失礼的程度,完全是一副矫揉造作.基督山却正好相反,他脸上带着世界上最温文尔雅的微笑,显现出一种直率的神气,他这种态度可以随心所欲地显现出来,使他占了许多便宜.
  "好吧,阁下,"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腾格拉尔又重头拾起话头说道,"我当努力设法来使自己明白这两个字的含意,只想让您告诉我您究竟预备要从我这儿提取多大的数目."
  "哦,真的,"基督山回答道,决心丝毫不放弃他所占的优势,"我之所以想要个'无限,贷款的担保,正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需要用多少钱."
  那银行家认为这回该轮到他来占上风了.他往圈椅背上用力一靠,带着一种骄傲的神气和富翁的骄矜说道:"请您不必犹豫,只管提出您的要求.到那时您就会明白:腾格拉尔银行的资金不论多么有限,却仍旧能应付得了最大数目的贷款,尽管您要一百万......"
  "对不起,我没听明白."基督山插嘴道.
  "我是说一百万."腾格拉尔带着一种目中无人的高傲神气重复道.
  "我拿一百万够做什么用的?"伯爵说道,"上天啊,阁下,如果我只要一百万我就用不着为了这样的一个区区之数来开具担保啦.一百万,我在皮夹里或是首饰盒里只是带着一百万的."基督山一边说着一边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只装名片的小盒子,从盒子里抽出两张每张票面五十万法朗凭票即支付的息票来.
  象腾格拉尔这样的人单靠刺激是不够的,要使他屈从就必须完全把他打倒.这当头一棒非常奏效,那银行家不禁打了个冷颤,顿时头晕目眩起来.他呆瞪瞪地望着基督山,瞳孔扩张得大大的.  
  "好了"基督山说道,"您老实承认您不十分信任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负责能力吧.这种事很简单.我早就想到了有那种可能性,我尽管不是个商人,但也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这儿还有两封信,是和写给您的那封一样.一封是维也纳阿斯丹.爱斯克里斯银行给罗斯希尔德男爵的,此外一封是伦敦巴林银行给拉费德先生的.现在,阁下,您只要说一句话,我就可以免得在这件事上再令您感到不安了,而把我的贷款委托书寄到那两家银行."  
  这一场斗争结束了,腾格拉尔被征服了.伯爵非常随便地把那两封从德国和伦敦来的信交给了他,而他则战战兢兢地打开信,查验那两个签名的真实性,而且查验得这样仔细认真,要不是这是那位银行家在头脑不清醒时做出来的举动,无疑是等于在侮辱基督山了.
  "噢,阁下!这三个签名要值好几千万哪,"腾格拉尔说道,而且站起来对他面前的这位活财神示意致敬."三家银行的三封无限贷款委托书!原谅我,伯爵阁下,我尽管已不再怀疑了,但却不得不表示惊讶."
  "噢,象您这样的一位银行家是不会这样轻易表示惊奇的,"基督山以一种极客气的口吻说道."这么说您可以借点钱给我用了,对吗?"
  "说吧,伯爵阁下,我悉听您的命令."
  "哦,"基督山答道,"我们已互相了解了,我想,或许是这样的吧?"腾格拉尔鞠躬表示同意."您相信您的头脑里一点儿怀疑也都没有了吗?"
  "噢,伯爵阁下!"腾格拉尔大声叫道,"我一点儿也没怀疑过呀."
  "没有,没有!您只是想断定自己没有冒险而已,可现在我们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再没有什么不信任或怀疑的地方,那么我们姑且来定个第一年的大约的数目吧......嗯,六百万吧."
  "六百万!"腾格拉尔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当然罗,悉听尊意."
  "将来要是不够用的话,"基督山态度非常随便地继续说道,"哦,当然,我会再向您要的,按我目前的计划,我在法国最多不过住一年而已,而在那期间里,我想难得会超出我所提的那个数目.总的来说,我们将来再说吧.明天请送五十万法朗给我,算是我的第一笔提款.我早晨在家,如果我不在的话,我会罢条留给我的管家的."
  "您所要的钱在明天早晨十点钟送到府上,伯爵阁下,"腾格拉尔答道,"您想 要什么......金洋.银币.还是钞票?"
  "假若方便的话,请给一半金洋,另外那一半给钞票吧."伯爵一边慢吞吞地说,一边站起身来.
  "我必须向您承认,伯爵阁下,"腾格拉尔说道,"我一向自认为凡是欧洲的大富翁我没有不知道的,但您,您的财产似乎也相当多,可我却一无所知.您的财富是最近才有的吗?"
  "不,阁下,"基督山答道,"正好相反,我的财富起源很古老.最初的遗赠人指出在若干年内不得挪用这笔财宝,不久在那期间,由于利息的累积,使资金增加了三倍,不久以前才期满得以动用这笔财富,而到我的手里还是最近几年的事.因而,您对于这件事不知道是极其自然的.可是,关于我和我的财产,您不久就会了解得比较清楚了."当伯爵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那种曾使弗兰兹.伊辟楠非常后怕的阴冷的微笑.
  "假若我没猜错的话,"腾格拉尔又说道,"您大概很喜欢绘画吧,至少,从我进来的时候看到您对我的画那样注意和欣赏可以看得出来.你虽有这种爱好,收藏的珍品想必也一定琳琅满目吧,相比之下我们这种可怜的小富翁可就暗然失色了.不过假如您允许的话,我很高兴领您去看看我的画库,里面都是古代大师的杰品,这一点可以担保.我是看不惯现代派的绘画."
  "您反对现代派的画是很好的,由于它们有一大共同的缺点......就是它们所经历的时间不远,还不够古老."
  "不然就让我引领您去看几幅美丽的人像怎么样?是杜华尔逊,巴陀罗尼和卡诺瓦的手笔......都是外国艺术家.您也许能看得出,我对我们法国的雕刻家是非常漠视的."
  "您有资格轻视他们,阁下,他们是您的同胞嘛."
  "可是那些或许可以等到将来我们更熟一点的时候再看.现在,假如您同意的话,我先介绍您见一下腾格拉尔男爵夫人.请原谅我这样性格,伯爵阁下,但如您这样有钱有势的人,一定会受到十分热情的接待的."
  基督山欠了欠身,表示他接受了对方的敬意,因此那金融家马上摇了摇一只小铃,一个身穿华丽制服的仆人随声而至.
  "男爵夫人可否在家?"腾格拉尔问道.
  "在的,男爵阁下."那人回答道.
  "没有客人吧?"
  "不,男爵阁下,夫人有客人."
  "您想不想见一下夫人的客人?也许您不想见生客?"
  "不,"基督山带笑答道,"我不敢想会有那种权利."
  "谁和夫人在一起,?是德布雷先生吗?"腾格拉尔带着一种很随和的语气问道,基督山看了不禁微笑了一下,象是已看穿了这位银行家家庭生活的隐密似的.
  "是的,"那仆人答道,"是德布雷先生和夫人在一同."
  腾格拉尔微微点了点头,不久转向基督山说道,"吕西安.德布雷先生是我们的老朋友,他是内政部长的私人秘书.至于我的太太,我必须先告诉您,她嫁给我是太委屈了她的,由于她出身于法国历史最悠久的家族.她的娘家姓萨尔维欧,她的前夫是陆军上校奈刚尼男爵."
  "我尽管还没有拜见腾格拉尔夫人的荣幸,但吕西安.德布雷先生我已见过了."
  "啊,真的!"腾格拉尔说道,"在哪儿见过的?"
  "在马尔塞夫先生家里."
  "噢!您知道子爵?"
  "我们在罗马一同度过狂欢节的."
  "对罗,对罗!"腾格拉尔大声说道."让我考虑一下.我听人谈起过他在废墟里遇到的一件稀奇古怪的事,他碰到了强盗或是小偷什么的,后来又神奇般地逃了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给忘记了,可我知道他从意大利回来以后,便经常把那件事讲给我的太太和女儿听."
  "男爵夫人有请俩位,"那仆人这时说道,原来他已经去问过他的女主人了."对不起,"腾格拉尔鞠了一躬说道,"我先走了,给您领路."
  "请便,"基督山答道,"我跟随着您."

  第四十七章 灰斑马
  伯爵跟着男爵穿过许多房间,这些房间都布置得非常豪华,又俗不可耐,不久他们终于到达了腾格拉尔夫人的会客室.那是一间八角形的小房间,挂着粉红色薄绫和白色印度麻纱门帘和窗帷.椅子的式样和质地都显现古色古香的,门上贴着画着布歇的牧童和牧女的风景画,门的两旁两边各钉着一张圆形的彩粉画,和房间里的陈设显得很协调.这座住宅的建筑师是当时最出名的人物,可这个房间的装饰却完全没有按照他和腾格拉尔先生的意见.腾格拉尔夫人会客室里的装饰和布置全部按照她自己和吕西安.德布雷的心意.腾格拉尔先生不喜欢他太太这间心爱的起居室,由于他倾心于督政府的好古风气,最瞧不起这种质朴高雅的布置,但是,这个地方他并不随便闯进来,他若想进来,必须得陪着一位比他自己更受欢迎的客人来才行.所以实际上并不是腾格拉尔介绍客人,倒是客人介绍了他.但他所受到的接待热情与否,则全看男爵夫人对陪他来的那个人态度了.
  腾格拉尔这次进来时,看到男爵夫人(尽管她风华正茂的青春时代已过,但却依旧很美丽动人)正坐在那架镶嵌得极其精美的钢琴前面,但德布雷则站在一张小写字台前面,看着一本纪念册.吕西安在伯爵未到之前已讲了许多有关他这个人一些离奇的事给腾格拉尔夫人听了.读者还记得吧,在阿尔贝.马尔塞夫的早餐席上,基督山已给全体来宾留下了一个生动深刻的印象.德布雷虽然不是一个易于受感动的人,可那个印象却一直留在他的脑子里不能淡忘,他对男爵夫人叙述伯爵的事,就是根据那个印象来叙述的.腾格拉尔夫人已经听马尔塞夫详详细细地讲过,现在又经吕西安这样说,于是极大地引起了她的好奇心.钢琴和纪念册是社交上的一种欺骗手段,借此可以遮盖一下他们的注意力.腾格拉尔蒙赐到了一个最和蔼的难得的微笑;伯爵则一派绅士风度地稍欠身,文雅地行礼致意;吕西安和伯爵客气的打了个招呼,面对腾格拉尔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男爵夫人,"腾格拉尔说道,"允许我您介绍基督山伯爵,他是从我罗马的往来银行热忱地介绍给我的.我只需提到一件事实就可以使全巴黎的贵妇们都以认识他为荣,他准备到巴黎来住一年,并准备在那里花掉六百万.这就等于说要举行很多次舞会,庆祝宴,大请客和野餐,在所有热闹的场合中,我相信伯爵阁下一定不会忘记我们的,正像他相信我们在举行大小宴会时肯定不会忘记他一样."
  这一番恭维话虽然说得粗俗,但腾格拉尔夫人对于一个能在一年里花上六百万而且选中巴黎作为他如此挥霍的地方的人,也忍不住很感兴趣地向他看了看."您是什么时候到这儿的?"她问道.
  "昨天早晨,夫人."
  "我想,可能也象往常一样,是从地球的尽头来的吧?请原谅,我听说您总是喜欢这样做的."
  "不,夫人!这一次我是从卡迪斯来."
  "您第一次来访问我们的都市,选的时间真不凑巧.夏季的巴黎是一个可恨的地方!舞会,宴会,庆祝宴都过时了.意大利歌剧团现在在伦敦,法国歌剧团处处都有,就是巴黎没有.至于法兰西戏院,您当然应该知道,那是根本不值一看的.我们如今唯一的娱乐,只是马尔斯跑马场和萨陀莱跑马场的几次赛马.你准备出几匹马去参加比赛,伯爵阁下?"
  "我,夫人,不管巴黎人干什么事都愿意参加,如果我的运气好,能找到一个人把法国的各种风俗习惯都告诉我的话."
  "您喜欢吗,伯爵阁下?"
  "夫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光阴是在东方度过的,而您肯定知道,那些地方的居民只看重两样东西......名马和美人."
  "啊,伯爵阁下,"男爵夫人说道,"如果把女人放在前面,那就更能讨好太太们了."
  "您瞧,夫人,我刚刚不是还说需要一位老师来指导我学习法国的风俗习惯吗?我说得多正确啊."
  正在这时,腾格拉尔夫人所宠爱的侍女走进房间里来,她走到女主人的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腾格拉尔夫人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她大声说道:"我不相信,这很不可能."
  "我发誓,夫人,"那侍女答道'我这是十分正确的."
  于腾格拉尔夫人急忙转过去问她的丈夫:'是真的吗?"
  "真的什么,夫人?"腾格拉尔依然十分着急地问道.
  "我的女仆告诉我的那件事."
  "她告诉了你什么?"
  "就是当我的马夫快要去给我备车的时候,却发现那两匹马已不在马厩里了,他事先一点儿都不知道.我非常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请夫人息怒,且听我说."
  "噢!我听着呢,我倒很想知道你要对我说些什么.这两位先生可以为我们作证,但我得先把这事讲给他们听听.二位,"男爵夫人继续说,"腾格拉尔男爵阁下的马厩里一共有十匹马,其中有两匹是专归我用的,那是全巴黎最漂亮最英俊的两匹马了.至少对您,德布雷先生,我是不需要多加形容的,由于您对我那两匹美丽的灰斑马是非常熟悉的.嘿!正当我已经完全应了维尔福夫人明天把我的马车借给她到布洛涅森林去的时候,一看,那两匹马却不见了.肯定是腾格拉尔先生为能在这笔交易中赚上几千法朗而把它们给卖了.噢,投机家是多么卑鄙下贱啊."
  "夫人,"腾格拉尔回答道,"那两匹马给你用太不安全,它们还不到四岁,它们使我很替你担忧."
  "呃!"男爵夫人反驳道,"你知道得很明白,上个月我已经雇用了一个巴黎最能干的车夫,你不见得把他和马一起给卖了吧?"
  "宝贝,我允诺给你买两匹和它们一样......要是可能的话,买两匹更漂亮的......可是总之要比它们妥当些的."
  男爵夫人以一种极蔑视的神色耸了耸肩膀,她的丈夫假装没有看到,转过身来对基督山说道:"说实话,伯爵阁下,我很遗憾没有早些知道您准备到巴黎来长住.""为什么?"伯爵问.
  "由于我很高兴把那两匹马卖给您,我差不多是按原价让给人家的.可是,我已经说过,我急于想摆脱掉它们.它们只有给象您这样的年轻人用比较适应."
  "阁下,"伯爵说道,'谢谢您,今天一大早我也买了两匹非常优秀的马,相当好,而且不太贵,就留在那儿.来,德布雷先生,我想您是位鉴赏家,让我来听听您对它们的意见吧."
  当德布雷向窗口走去的时候,腾格拉尔走到他的妻子身边."我在外人面前不便于告诉你卖掉那两匹马的理由,"他小声说:"但今天早上有人出极高的价来向我买.他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傻瓜,也许是唯恐倾家荡产得不够快吧,竟派他的管家来,无论如何一定要向我买那两匹马,结果,我从那笔买卖上赚了一万六千法郎.好了,不要这么小气,你能从中分到四千,这笔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瓦朗蒂娜也可以分到两千."腾格拉尔夫人轻蔑地瞥了她丈夫一眼,但神色已没有刚才那么冷厉了.
  "啊!我的天!我看到了什么?"德布雷忽然喊道.
  "什么事?"男爵夫人问道.
  "我没错,那不正是您的马吗!就是我们刚刚所说的那两匹,套在伯爵的车子上了!"
  "我的灰斑马?"男爵夫人大叫了一声,就奔到了窗前."正是它们!"她喊道.腾格拉尔一下子呆住了.
  "竟会有这样的事吗?"基督山问道,假装出很惊奇的样子.
  腾格拉尔夫人在德布雷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德布雷就走过来问基督山:"男爵夫人想知道您买那两匹马付了多少钱给她的丈夫?"
  "我也不大清楚,"伯爵答道,"这是我的管家经手的,他是想让我惊奇一下的.我想,可能三万法郎左右吧."
  德布雷把伯爵的答话转达给了男爵夫人.腾格拉尔此时的神色简直沮丧和尴尬极了.基督山装出一种同情的神情."看,"他答道,"女人真是不知好歹呀!您好心好意地为男爵夫人的安全着想才处理掉了那两匹马,但她似乎一点都不领您的好意.这也没办法,女人往往容易任性而不顾安全,自愿去冒险.依我看,亲爱的男爵,最好和最方便的办法还是让她们去随心所欲吧,她们爱怎办就怎办吧,那样,要是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至少,她们不能怨别人而只能责怪自己啦."
  腾格拉尔虽没有回答,可他心里已经预感到自己将和男爵夫人大吵一场的,男爵夫人这时怒气冲冲的,眉头紧锁,象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之王,这预告着一场暴风雨就要到来了.德布雷看看势头不对,他不想目睹腾格拉尔夫人的盛怒爆发,就推辞说有事要办,告辞了.而基督山也不愿再多耽搁时间了,那样怕破坏他所希望得到的效果,便鞠了一躬,他也离开了,只剩腾格拉尔一个人去接受他妻子的怒骂了.
  "妙极了!"基督山一边向他的马车走去,一边心里说道"一切都如我愿.这一家的安宁从此以后就抓在我手里了.如今,我要再施个妙计,把他们夫妇两人的心都赢过来,这真太有意思了!不过,"他又说道,"这次会面中,还没有把我介绍给瓦朗蒂娜.腾格拉尔小姐,我倒很高兴认识一下她.但这个也没什么,"他带着他那种奇怪的微笑继续说道,"将来总会认识她的.我已经打下了基础,时间还很充足呢.伯爵这样想着跨进了他的马车,回到了家里.两小时之后,腾格拉尔夫人收到了一封动人的信,信是伯爵写来的,信里说明决不愿意在刚刚踏入巴黎的社交界时就使一位可爱的女人不高兴.把那两匹马送回来了,原封不动地套它们早晨时的鞍具,并且在马头上所戴的每一朵玫瑰花结的中央,都已按伯爵吩咐镶上了一粒粒钻石.
  基督山还写了一封信给腾格拉尔,一位富翁送的礼物请您收下,并请男爵夫人原谅他以这种东方方式送还她的马.
  傍晚,基督山由阿里陪着离开巴黎到欧特伊去了.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左右,铜锣一响,阿里被召唤到了伯爵的面前.
  "阿里,"走进房间的那个黑奴,他的主人便说道,"你从前常常对我说,你很擅长套马."
  阿里骄傲地挺直了身子,做了一个十分肯定的回答.
  "好极了.头牛你能套住吗?"
  阿里又作了一个肯定的资势.
  "一只老虎呢?"
  阿里点头表示也能走.
  "一只狮子呢?"
  阿里作了一个抛绳索的动作,然后仿作了绳索勒紧的声音.
  "但你相信两匹马你能套住吗?"
  那黑奴笑了.
  "很好,"基督山说道."待会儿有一辆马车要经过这儿,拉车的是两个灰色有斑纹的马,就是昨天你看见我用的那一对,如今,你必须冒生命的危险,在我的门前拉住那两匹马."
  阿里走到街上,在门前走道上划了一条直线,之后他回来把那条线指给在一旁的伯爵看.伯爵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用这种特有的方式来赞扬阿里的,阿里很喜欢这项差使,他镇静地走到房子和街道相接的拐角上,在一块界石上坐下来,开始抽他的长筒烟,而基督山则回到了屋里,这件事不再管了.快到五点钟的时候,伯爵显得异常的焦躁和不安,因为他算定那辆马车立刻就要到了.他走到一间面对着街道的房间里,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地站住听听有没有车轮渐近的声音,然后用焦虑的目光看看阿里,却见那黑奴依然含着他的长筒烟悠闲地吞云吐雾,这至少证明他是正全神贯注地享受他心爱的玩意儿.忽然间,他听到了车轮急速滚动的声音,接着一辆马车出现了,拉车的那一对马已野性大发,简直无法控制,只见它们拚命地向前冲,象是有魔鬼在驱赶着它们一样,那吓呆了的车夫竭力想控制住它们,可是没有用.
  马车里有一个少妇和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孩子,他们吓得喊都喊不出来了,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好像是决定至死都不分开似的.马车喀啦啦地在粗糙的石头路上飞奔着,要是它在路上遇到了什么障碍,就一定会翻车的.它在街中央飞奔着,凡是看到它的人都发出了惊讶的喊叫声.
  突然地,阿里放下了他的长筒烟,从口袋里抽出了绳索,巧妙地一扔,那绳圈就套住了离他较近的那匹马的前蹄,然后他忍痛让自己被马向前拖了几步,在这几步的时间里,那条巧妙地投出去的绳索已逐渐收紧,最后把那匹狂怒的马的两脚完全拴住了,使它跌倒在地上,这匹马碰到了车辕,并折断了车辕,使另外那匹马也无法再向前跑了.车夫利用这个机会急忙从座位上跳下来,可是阿里这时已敏捷地抓住了第二匹马的鼻孔,用他的铁腕死命抓住不放,直到那头发疯的牲畜痛苦地喷着气,软瘫在它的同伴旁边.整个的过程还没有我们现在讲话的时间长.可是就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一个人带着几个仆人从屋子里冲出去,奔到了出事地点.当车夫打开车门的时候,这个人就帮忙把那个少妇抱了下来,这位太太此时仍一手痉挛地抓住椅垫,一手紧紧地把她的儿子搂在她怀里.那小孩已吓晕了过去,基督山把他们都抱进客厅里,放在一张沙发上."放心吧,夫人,"他说道,"一切危险都已经过去了."
  那女人听了这几句话,就抬起头来,她用恳求的目光注视着伯爵,指了指她那依旧昏迷不醒的孩子.
  "我明白您的意思,夫人,"伯爵说道,并仔细把那孩子检查了一遍,"我向您保证,您丝毫不必担心,您的小宝贝儿一点也没有受伤,他只是昏过去了,一会儿就会好的."
  "您这样说只是想安慰我,是吗?瞧他的脸色多白!我的可怜的孩子!我的爱德华!对妈妈说话呀!啊,阁下,快去请一位医生来吧!谁要能救活我的儿子,我想把全部家产都送给他!"
  基督山向那惊恐万状的母亲示意,请她不必担心,不久,他打开放在旁边的一个小箱子,从箱子里抽出了一只波希米亚出产的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一种红色的液体,他把那种液体滴了一滴到那孩子的嘴唇上,药水刚刚滴到嘴唇上时,那孩子......尽管脸色依旧很苍白,就马上睁开了眼睛,急切地向四周看了看.看到这种情形,那母亲简直高兴得发昏了."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呀?"她大声叫道,"是谁使我们这样大难不死,这样走运啊?"
  "夫人,"伯爵答道,"能把您从危难中救出来,我甚感荣幸,您现在就在敝舍."
  "这件事都怪我的好奇心作恶,"那贵妇人说道,"全巴黎的人都赞扬腾格拉尔夫人的马长得漂亮,而我也太傻了,居然想试试它们."
  "难道,"伯爵故意装出很惊讶的神色大声说,"这两匹马是男爵夫人的?"
  "是的,阁下,您认识她吧?"
  "腾格拉尔夫人吗?我认识的,现在,对于您能脱险,我的确更觉得高兴了,不知道您这次遭险竟是我无意中造成的.昨天我向男爵买了这两匹马,但因为男爵夫人很后悔把它们卖掉,所以我就冒昧地送还给了她,算是我的一件礼物,希望她能赏光收下."
  "咦,那么说您就是基督山伯爵了,爱米姆对我讲过许多关于您的事呢!"
  "是的,夫人."伯爵说道.
  "我是爱洛伊丝.维尔福夫人."伯爵向她鞠了一躬,看起来他象是首次听到这个名字似的."您的义举,维尔福先生将会感激不尽的,在他知道是您救了他妻子和孩子的性命后,他会多么地感谢您呀!真的,要不是您那个勇敢的仆人及时赶来搭救,这可爱的孩子和我必死无疑啦."
  "真的,想到您刚才的危险,我现在还有点害怕呢."
  "噢,我希望您允许我适当地回报一下那个诚实勇敢的人."
  "夫人,"基督山答道,"我求您别宠坏了阿里,别给他太多的称赞和报酬.我不能让他养成每次出点力就希望能得到回报的这种习性.阿里是我的奴隶,他救了你们的性命只是在为我效劳而已,而为我效劳是他的职责."
  "但他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呀!"维尔福夫人喊道,伯爵这种严肃的态度给她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印象.
  "夫人,他的生命,是属于我的,因为我曾亲自救过他的命."维尔福夫人不出声了,也许她在寻思,为什么这个奇人初次见面就能给她留下这样深刻的印象.在这短暂的沉默期间,基督山以一种非常亲切的神色仔细地观察着那蜷伏在她怀里的孩子,观察着他的体貌.那个孩子长得很瘦弱脸色特别苍白.头发直而黑,虽然曾烫过但还是鬈曲不起来,有一大绺头发从他那凸出的前额上挂下来,这缕头发直垂肩头,那一双充满了狡猾阴险和顽皮执拗的眼睛显得十分机灵活泼.他的嘴巴很宽大,嘴唇极薄,还没有恢复血色.从这孩子的脸上,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个性深沉而诡谲,他的相貌很象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而不象个八岁的孩子.他醒来的第一个动作是猛地一下子挣脱了他母亲的怀抱,向伯爵装救命良药的那只小箱子冲过去不久,在没得到任何人的许可下,开始把药瓶的塞子一个个地拨出来,这一切充分显示出他是一个从不受约束的.怪癖任性的.被宠坏了的孩子.
  "别碰这些东西,我的小朋友,"伯爵赶快说道,"有些药水不但不能尝,就是闻一闻也是很危险的哪."
  维尔福夫人的脸色陡变,她急忙抓住儿子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看到他没出事,她自己也向那只小箱子看了一眼,这一瞟虽短,却意味深长,当然没有逃过伯爵的慧眼.此时,阿里走了进来.一看到他,维尔福夫人脸上立刻露出一种兴奋的表情,她把那孩子搂紧了一点,说道:"爱德华,你看到那个好人了吗?这个人刚才非常勇敢,刚才拉车的那两匹马发了疯,几乎车子被撞得粉碎,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拖住了它们救下了我的.快谢谢他吧,我亲爱的孩子,要是没有他,我们俩可都没命了."
  那孩子撅起了嘴唇,以一种厌恶和藐视的态度转过头说道:"他太难看了!"伯爵看到这种情形,心里感到非常满意,当他想到这个小孩子也可以使他的一部分计划有希望实现的时候,一个微笑偷偷地爬上了他的脸.维尔福夫人对儿子呵斥了几句,可是非常温和,任何人看了都知道不会起什么作用.
  "这位太太,"伯爵用阿拉伯语对阿里说,"由于你救了他们的命,想叫她的儿子谢谢你,但那孩子不想这么干,他说你长得太丑了!"
  阿里把他那聪明的脑袋转向那孩子,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他的鼻孔痉挛般地一张一缩,基督山知道这句不知好歹的话已使那个阿拉伯人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我想问一句,"维尔福夫人站起来准备告别的时候说,"您常住在这儿吗?"
  "不,夫人,"基督山答道,"这只是我新近买的一个小地方......我的寓所在香榭丽舍大道三十号,你已经复原,您一定是想回家了吧.我已吩咐下人把那两匹拉您来的马套在了我的车子上,并叫阿里,也就是你认为长得太丑的那个人,"他面带微笑对那个孩子说道,"赶车送你们回家,而您的车夫只能暂时留在这儿,您的车子由我照顾.车子修好以后,我会用我自己的马直接送还给腾格拉尔夫人的."
  "可我再也不敢用那两匹可怕的马拉我回去了."维尔福夫人说道.
  "不久你就知道了,"基督山答道,"一到阿里的手里,它们就会象羔羊一样驯服的."
  阿里的确证实了这一点.他走到那两匹被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扶起来的马跟前,用浸过香油的海绵擦了擦它们那满是汗和白沫的前额和鼻孔,于是它们几乎立刻就呼噜呼噜地喘起粗气来,而且浑身不停地颤抖了几秒钟.接下来,也不管那围观在马车周围的人群多么嘈杂,阿里静静地把那两匹驯服了的马套在了伯爵的四轮轻便马车上,他把缰绳握在了手里,爬上了车头的座位,不久"罗!"地喊了一声.使围观者感到惊讶的是:他们刚才还目睹这两匹马发疯般狂奔,倔强难治,而现在阿里却得用他的鞭子不客气地抽打几下它们才肯向前迈步.踯躅而行,这两匹有名的灰斑马现在变得那样的迟钝愚笨,死气沉沉的了,它们走得是那样的艰难,以致维尔福夫人花了两个钟头才回来了圣.粤诺路她的家里.一到家,在家人的一阵惊叹平息之后,她立刻写了下面这封信给腾格拉尔夫人:
  "亲爱的爱米娜:
  我刚才从九死一生的危险中奇迹般地逃了出来,要知道这全得归咎于我们昨天所谈到的那位基督山伯爵,我从没想过今天会看到他.我记得当你称赞他的时候,我曾怎样无情地加以嘲笑,觉得你的话未免太夸张了,但是现在我却有充分的理由来相信:你对于这位奇人的描写虽然热情,但对于他的优点说的却远远不够.我肯定会竭力把我的这次奇遇讲得清楚一点.你一定要知道,我亲爱的朋友,当我驾着你的马跑到达兰拉大街的时候,它们突然象发了疯似的向前猛冲,最后只要有什么东西在前面挡住它们的去路,我和我那可怜的爱德华一定会撞得粉身碎骨,当时我觉得一切都完了,在这危难关头一个相貌古怪的人,或者说是一个阿拉伯人或努比亚人,不过,是一个黑人,在伯爵的一个手势下(他原是伯爵的仆人),突然冲上前来抓住了那匹暴怒的马,甚至冒着他自己被踩死的危险,使我们免于死,这实在是一个真正的奇迹.这时,伯爵跑了出来,把我们带到了他的家里,用一种奇妙的药水迅速地救活了我那可怜的爱德华(他当时已吓得昏死过去了).当我们完全恢复过来的时候,他又用自己的马车送我们回了家.你的马车将在明天还给你.我害怕你得有好几天不能用你的马了,因为我觉得它们好它们象是变呆了,象是极不高兴让那个黑人来驯服似的. 但伯爵委托我向你保证,只要让它们休息两三天,与此同时,多给它们吃点大麦,并以大麦为唯一的饲料,它们就会象昨天一样活蹦乱跳的,也就是说是,象昨天一样的可怕.再见了!我的朋友我不想为今天这次驱车出游多谢你了,可是我也不应该因为你的马不好而来怪你,尤其是因这事使我认识了基督山伯爵,我觉得这位显赫的人物,除了他拥有百万资财以外,可能是一个非常奇妙,非常耐人寻味的迷,我打算不惜一切来解开这个谜,假如果必要的话,即使冒险再被你的马来拖一次也在所不惜.爱德华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得非常勇敢.他一声都没哭,只是晕了过去,事后,也不曾掉一滴眼泪.你也许仍旧要说我的母爱使我盲目了,但他是这样的脆弱,这样的娇气,但却有着坚强的意志.瓦朗蒂娜时常念叨你们那可爱的欧热妮,代我向她致意,祝她和你安好!
  我依旧是你永远真诚的......爱洛伊丝.维尔福
  又及:务请设法使我在你府上见见基督山伯爵.我一定再见他一次,我刚才已劝服维尔福先生去拜访他,也希望他会来回访."
  当天晚上,欧特伊的那则件奇事成了众人谈话的话题.阿尔贝把它讲给他的母亲听,夏多.勒诺在骑士俱乐部则把它当作了谈话的资料,而德布雷则在部长的客厅里长篇大论地详详细细把它叙述了一遍,波尚也在他的报纸上用了整整二十行的篇幅说维了一番伯爵的勇敢和豪爽,使后者在法国全体贵族女子的眼里变成了一位英雄.许多人来到维尔福夫人的府上并留下了他们的名片,说他们会在适当的时机再来拜访,以便听她亲口详述这件传奇式的奇遇.正像爱洛伊丝所说的,维尔福先生穿上一套黑礼服,戴上了一副白手套,带上最漂亮的仆人,驱车直奔伯爵府而去,并在当天傍晚到达了香榭丽舍大街三十号房子门前.

  第四十八章 人生观
  如果基督山伯爵曾在巴黎生活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那他一定会非常了解维尔福先生采取的这个步骤的重要性.无论在朝掌权的国王是新是老,不论执政的是立宪派.自由派还是保守派,维尔福先生在宫廷里的地位始终是很稳固的,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很能干,正如我们把那些在政治上从没遭受过挫折的人看作是有才干一样,许多人都很恨他,但同时也有很多人热心地保护他,只是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地喜欢他.他在司法界一直地位很高,而且能始终以中立的态度维持着他所处的地位.在他的会客室,在他年轻的妻子和他那未满十八岁的.他和前妻所生的女儿的操持之下,可称得上是巴黎最正统的客厅之一.小心地尊崇着传统习俗,严格的礼节.礼貌,对政府的各项政策忠贞不渝,对各种理论和理论家的极端蔑视,他深恶痛绝理想主义......这些就是维尔福先生在内心深处和公开场合所标榜的人生哲学.
  维尔福先生不仅是位法官,而且差不多是位外交家.他和旧王朝的关系使他受到了今天的器重,每当他讲到旧王朝时,总是显出庄严恭敬的态度,而他所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他不但始终受到当朝人的迁就,并且有时还承蒙咨询.要是人们能除掉维尔福先生的话,情形或许就不会象现在这个样子了,可是他就象那些敢于违抗国王的封建诸侯一样,住在一个无法攻陷的堡垒里,这个堡垒就是他身为检察官的这个职位.他极其巧妙地运用了这个职位所能带来的种种优势,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都决不辞职,至多只请人暂时代理一下,以此避免反对而始终处于保守中立.维尔福先生通常很少出去拜客,也很少回拜.他的妻子代他去拜客,这已是社会上所公认的事了,他们以法官工作繁重而谅解了他,事实上上他却是出于一种傲慢的想法,而这正是贵族的本质......的确,他在实践"只要你自以为了不起,别人也就会以为你了不起"这句格言,这句格言在我们这个社会里比起希腊人的那句"认识你自己,"事实上是更有用,而我们却用那比较省力且更有利的"认识别人"取代了希腊人的这句格言.
  对他的朋友,维尔福先生是一个强有力的护卫者,对于他的仇敌,他是一个沉默的死对头,对那些在这两者之间的人,他是法律的化身.傲慢的神气,死板的面孔,沉着冷漠或锐利探询的目光,拥有这些不仅使这个人巧妙地度过了接连而来的四次革命,而且在革命中建立和巩固了他升官发财的根基.维尔福先生在法国是以最不好奇和最不怕麻烦的人见称的.他每年开一次舞会,在每次舞会里,他只到场点时间钟.他从来不去戏院,音乐会,或其他任何公共娱乐场所.偶尔地,只有这种场合也很少,他会玩玩威斯特牌戏;而那时他必定会认真挑选够资格和他一起玩牌的......如大使.大主教.亲王.总统或寡居的公爵夫人之流.现在,把车停在基督山伯爵的门前的,正是这个人.跟班去通报维尔福先生来访的时候,伯爵正伏在一张世界大桌子上,在一张地图上寻找从圣彼得堡到中国去的路线.
  检察官以他步入法庭时所用的那种严肃和平稳的步子走了进来.他从前在马赛当代理检察官时我们曾见过他,还是当年那个人,说得更好些,是原来的那个人现在达到了最完美的阶段.
  照例在他身上起了某些变化,可是在这变化中他的却未改变多少.他人从消瘦变成了羸弱,脸色从苍白变成了焦黄;他那双深陷的眼睛现在更深了;他那一副金边眼镜,架在鼻子上的时候,几乎成了他脸上的一部分.他穿一身黑衣服,只有领带是白的.这身打扮唯一不同于丧服的地方,就是穿在纽孔上的那条差不多难以觉察的红丝带,丝带象是用红铅笔划出来的一缕血丝.基督山虽然极能自制,但他在还礼之后,竟还是抑制不住内心强烈的好奇心仔细地观察起这位法官来,而对方一向惯于怀疑一切,特别不相信社会上会有什么的奇人奇事,所以他也极想看出这位外国贵宾(已经有人这样称呼基督山了)究竟是个挪一下窝就能一显身手的大骗子或不法之徒呢,还是位从圣海的王子或《一千零一夜》走出来的苏丹.
  "阁下,"维尔福说道,说话的口吻和法官在演讲的时候一样,好象他在社交场合也不能或不愿放弃这种腔调似的,"阁下,昨天在你的大力协助下,救了我的妻子和儿子的命,我觉得我有义务向您表示我真诚的谢意.所以请允许我今天来履行这个义务,让我向您表示最我衷心的感谢."说这番话的时候,法官那庄重的目光里依旧含有他平时的那种骄矜的神气.他是以一个首席检察官的语气和单调来说这几句话的,脖子硬挺挺地一动不动,这正是为什么那些恭维他的人说他是法律的化身的原因所在.
  "阁下,"伯爵冷冰冰地回答说,"我很高兴能有机会为一位母亲保全了她的儿子.因为人们常说,母子之情是世界上最真挚神圣的感情,而我的运气好,阁下,使您来此履行一种义务,而您在履行这种义务的时候,无疑给了我巨大大的荣幸.由于我知道,维尔福先生对我的这种赏脸平时不是轻易肯给的,但是,这种荣幸不管多么可贵,却仍然不足以与我内心感到非常满足."
  维尔福决想不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不禁吃了一惊,就象一个军人感到他所穿的甲胃上被人猛击了一下似的,他的嘴唇轻蔑地微微一撇,说明从现在起,他想象中的基督山伯爵不再是一个文明的绅士了.他向四周看了一下,想找点什么来作为他们继续交谈的话题,因为刚才的那个话题似乎已摔得粉碎了.他看到了他进来时基督山正在研究的那张地图,于是说道,"您好象在研究地理吧,阁下.这可是一种很有趣的学问哪,尤其是您,我听说,凡是这张地图上标过的地方您都已经见识过了."
  "是的,阁下,"伯爵答道,"我的确很想把人类当作一个整体来进行一番哲学研究,而您却是在作单个的实验.我相信,从整体来判断部分比从部分来求解整体要容易得多.这是代数学上的一条定理,要知道我们应该从已知数来推论未知数,而不是从未知数来求已知数,请坐,阁下."
  基督山指了指一张椅子,随后那位检察官只好向前移动几步坐了下来,而伯爵则向后一靠,坐到了他椅子里,维尔福先生进来的时候,他就是坐在他的椅子上的.所以伯爵是侧面向着他的客人,背对着窗,手肘撑在那张当时正在谈论的地图上,这一番谈话也象从前与腾格拉尔和马尔塞夫谈话的时候一样,是随环境和对方的为人而改变的.  
  "啊,您自称为哲学家,"维尔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在这沉默的期间喘了一口气,就象是一个摔跤手遇到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哦,阁下,真的,如果我也象您这样无所事事的话,我一定会去找一件我认为更有趣的事来做的."
  "老实说,阁下,"基督山答道,"假如把人放在一个日光显微镜下来研究一下的话,他实在只不过是一条丑陋的毛毛虫而已.您说我无所事事,真的,现在我也来问一句,那么您呢?您认为您是有所事事的吗?说得更明白一些,您以为您所做的一切可以称为'事吗,?"
  这个陌生的敌手所作的第二次进攻是这样猛烈,以致维尔福不禁又增加了一份惊异.这样强有力的怪论对这位法官已好久没听到了,说真的,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听到,检察官竭力想作出回答."阁下,"他说道,"您是一位外国人,我相信您自己也曾说过,您曾在东方各国住过一段很长时间,所以您不了解人类的法律是真值得我们审慎详密的研究一番,因为在那些野蛮的国家里是根本谈不上什么法律的."
  "噢,不,不,我了解,阁下,那一切我都熟悉,由于我是专门研究各国法律的.我曾拿各国的刑事法来和自然法作比较.对我来说,阁下,我常常发现原始部落的法律,即报复法,是最符合上帝意志的法律."
  "假如采用了这条法律,先生,"检察官说道,"我们的法典就可以被大大地简化了.倘若真的如此,那么正如您刚才所说的,法官们就会闹下来."
  "这种情形或许会出现的,"基督山说道,"您知道,人类的发明创造从复杂趋向简单,而简单的总是完美的."
  "但目前,"法官又说道,"我们的法典却正处于鼎盛时期,它是根据茄立克族的风俗,罗马法律和法兰克族的惯例,从这一切相互向矛盾相触的条例中推断制定出来的.而那种种知识,恐怕这种说法您也会同意的,不经过长期的努力是不可能获得的,要获得这种知识必须经过一番刻苦的研究,而且还必须经过长期有力的脑力劳动才能把它保存下来."
  "我非常同意您的看法,阁下,对法国法典的一切可能您都有所了解,而我所了解的,却不仅仅是哪一部法典,而是世界各国的法典,英国的,土耳其的,日本的,以及印度的都有,对我来说,它们都和法国的法律一样熟悉,所以我刚才说得没错,对此来说,您也知道,一切都是相对的,阁下相对而言,和我所要完成的工作比较起来,您所要做的那些工作少得可怜,而和我所学到的所有知识比较起来,您必须得再学习很多才行."
  "那么,您学习这一切是出于什么动机呢?"维尔福惊奇地问道.
  基督山微笑了一下."真的,先生,"他说道,"我看您虽然有智士美誉,但您对于一切事物的看法,却仍抱着社会上那种唯物的和通俗的观点,从人开始也是从人那里结束的.也就是说,是人类观察事物时所能采取的最局限.最狭隘的一种观点."
  "阁下,请您解释得再清楚一些,"维尔福说道,他感到愈来愈感到奇怪了,"我实在......不......十分......明白."
  "我的意思是说,阁下,您把目光只放在各国的社会机构上,所以您所看到的只是那些机器在转动,而没有看到使它们转动的那位工程师,我是说您周围所认识的,无非是那些由部长或国王颁发了委任状的大小官吏,而在这些挂名的官吏,部长和国王之上,那个人是上帝派来的,上帝不是派他们来充填职位的,而是让他们来执行任务的,但他们却逃过了您那狭隘的目光.因此人类由于他们的器官衰弱或不完备而产生了缺点.多比亚斯把那个恢复他视觉的天使看作一个普通的青年人,各国把那个受天命来毁灭他们的阿提拉与其他的征服者当作同类看待,于是为了让人们认识他们,承认他们,他们不得不宣布他们的使命.前者不得不说:'主的信使就是我.,而后者则说:'我是上帝惩恶的使者.,只有这样,他们两人的神性才能大白于天下."
  "那么,"维尔福说道,他愈来愈惊愕了,真的以为他不是在和一个神学家就是和一个疯子在说话,"您认为自己就是您所说的那种特种人物吗?"
  "为什么不是呢?"基督山冷冷地说道.
  "对不起,阁下,"维尔福回答说,他简直有点愣了,"想必您能原谅我,因为当我前来拜访您的时候,我决没有想到会遇到一位知识和见解远远超出常人理解范围之外的人.象您这样一位极富有的绅士,至少,人们是这样说的,请注意,我并不是审问您,只是重复别人所说的话而已,我想说,您这样的特权阶层,竟会把时间浪费在对社会的空谈或哲学幻想上,在我们这种文明社会中那些腐化了的可怜虫之间,的确是不常见的,因为社会空谈或哲学幻想最适合于安慰那些生来命穷,又不走运,无法享受世上荣华富贵的人."
  "真的,阁下,"伯爵反驳道,"您已经达到如此显要的地位,可是您还算不上一个特别的人,或者说竟没遇到过特别的人吗?您的目光一定非常老练可靠,难道您从来没有,在一瞥之下就推断出到您面前来的是哪一种人吗?一个法官除了无尽职守地遵照法律行事以外,除了极富技巧地解释他工作上耍的诡计之外,莫不该做一枚可以探测心脏的钢针,或者一块可以测验出灵魂中含有多少杂质的试金石吗?"
  "阁下,"维尔福说道,"老实讲,您驳倒了我.我从来没听到过别人象您这样讲话."
  "由于您总使自己处于一个平凡的环境里,从不敢振翅高飞,冲进上帝安派那些看不到的特殊人的领域里."
  "那么您认为,阁下,那种领域确实存在,那些看不到的特殊人的确是和我们混杂在一起的吗?"
  "他们为什么不呢?假如您离开了空气就一刻也不会生存,但您能看得见您所呼吸的空气吗?"
  "这么说我们是无法看见您所指的那种人了?"
  "不,我们会看见的,当上帝高兴让他们现出实形的时候,他们你就会看见了.您可以触摸到他们,和他们交往,跟他们讲话,而他们也会回答您的."
  "啊!"维尔福微笑着说,"我承认,当这种人前来和我接触的时候,我倒很希望能事先得到一个警告."
  "您的愿望已经实现了,阁下,由于您刚才就已经得到了警告,而我现在再警告您一次."
  "那么您就是这种杰出的人物了?"
  "是的,阁下,我相信到目前为止,还没能能有哪一个人的地位能与我相比.国王的领土都是有限的,或限于山脉河流,或限于风俗习惯的改变,或限于语言的不同.而我的王国却是以整个世界为界限的.由于我既不是意大利人也不是法国人,既不是印度人也不是美国人,更不是什么西班牙人,我是一个宇宙人.没有哪一个国家能说它看到了我的降生,只有上帝才知道哪一个国家会看到我死.我能适应各种风俗习惯,通晓各种语言,您若相信我是个法国人,那是因为我讲起法语来能象您那样流利纯正.但是,阿里,我的黑奴,却相信我是阿拉伯人;贝尔图乔,我的管家,则把我当作了罗马人;海黛,我的奴隶,却认为我是希腊人.因此您大概可以明白了吧,由于没有国籍,不要求任何政府的保护,不承认任何人是我的兄弟,因此,凡是可以阻止强者的种种顾忌或可以麻痹弱者的种种障碍,我是不会被麻痹或阻止的.我只有两个对手,我不愿意说是两征服者,因为只要坚忍不屈,甚至连他们我也可以克服.他们就是时间和空间.而那第二个对手,也是最可怕的,就是,我以后也必有一死.只有他才能阻止我的行动,使我无法到达我预期的目标,其余的一切我都算定了.凡是人们所说的命运机遇的那些东西,如破产,变迁,环境等等,我都已经预料到了,如果这些因素会突然来袭击我,它们是决不能使我一蹶不振的.除非我死了,否则我永远也不会改变我的信仰,因此我敢说出这些您从没听说过的事情,这些事情即使从国王的嘴里您也听不到.因为国王需要您,而其他的人怕您.在我们这样一个组织不健全的社会里,人人都免不了会对自己说:'也许有一天我会有求于检察官的吧?,"
  "但您敢肯定你不会说那句话吗,阁下?由于您一旦成了法国的一位公民,您自然就得遵守该国的法律."
  "这我知道,阁下,"基督山答道,"如果当我去访问一个国家的时候,我就开始用各种可能的方法来研究那些我可能有求于他或害怕他的人,直到我把这些人了解得清清楚楚,象他们了解自己一样,也许比他们自己了解得还要要清楚.由于有了这种想法,不管检察官是谁,假如他要对付我的话,他一定会发现自己的处境并不比我妙."
  "那就是说,"维尔福吞吞吐吐地答道,"人类的本性中就是有缺点的,按您的标准来看,每个人都是犯了......过失的."
  "过失或是罪过."基督山以一种随便的语气答道.
  "您刚才说,您在人类中没有您的兄弟.那么,在全人类中,"维尔福多少有点儿犹豫地说,"您才是十全十美的了."
  "不,并非是十全十美,"伯爵回答说"但却没看穿罢了.假如这种格调使您不愉快的话,我们还是停止这一场舌战吧,先生,您的法律并没有打扰到我,正如我的第二视觉并没有打扰您一样."
  "没有,没有,决没有,"维尔福说道,他象怕放弃他的优势似的,"您这一番光辉而且差不多可以说是崇高的谈话已经把我抬举到了普通的水准以上.我们已不再是聊天了,我们是在进行讨论.可是您知道,那些坐在大学交椅里的神学家,以及那些坐在辩论席上的哲学家,偶尔也会说出一些残酷的真理.我们暂且算是在讨论社会神学和宗教哲学吧,下面这几句话听来虽然有些不礼貌,但我还是要对您说:'兄弟,你太骄傲了,你也许比别人高明,但在你之上还有上帝呢.,"
  "我们都不如你,阁下."基督山这样回答道,其语气是这样沉重,以致维尔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我对人是自负的,正如赤练蛇每当看见有人经过它旁边时总会昂起头来攻击他,即使那人并没踩着它.但在上帝的面前,那种自负,是因为上帝把我从一无所有提升到了现在您所看到的这样的地位."
  "那么,伯爵阁下,我钦佩您,"维尔福说道,在这场奇异的谈话里,到目前为止,他还是第一次对这位神秘人物冠以贵族的称呼,刚才他只是称其由"阁下","是的,并且我要对您说,假如您真的高强,真的优越,真的神圣,或者说是真的无法看穿,您把无法看穿和神圣等同起来,这一点说得很对.那末您尽管骄矜好了,阁下,由于那是超人的特征.但毫无疑问您也是有野心的."
  "我有一个野心,阁下."
  "是什么?"
  "我,就象其他每个人在其一生中都可能会遇到的那样,曾被撒旦领到了世界最高的山顶上,在那儿,他把世界上所有的王国都指给我看,并且象他以前对别人说过的那样对我说道,'大地的孩子啊,你怎样才能崇拜我呢?,对此我想了很久,由于我早就怀有一种刻骨的野心,后来我回答说:'听着:我常常听人说起救世主,可我从来没看见过他,也没看见过和他相象的东西,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事物能够使我相信他的存在.我希望我自己能变成救世主,由于我认为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最伟大的事业,莫过于报善和惩恶.,撒旦低头呻吟了一会儿,'你错了,,他说道,'世界上是存在救世主的,只是你看不到他罢了,因为上帝的孩子象他的父母一样,肉眼是看不到的.你没有见过他是个什么样子,因为他赏罚无形,来去无踪.我所能办到的,但使你成为救世主的一个使者而已经.,于是那场交易就结束了.我可能已丧失了自己的灵魂,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基督山又说道,"要是这种事情再发生,我还会这样干的."
  维尔福吃惊地盯着基督山,"伯爵阁下,"他问道,"您有什么亲戚吗?"
  "没有,先生,这个世界上我很孤单."
  "那就糟了."
  "为什么?"基督山说道.
  "因为那样您就得目睹一幕有伤于您的自负心的情况.您刚才不是说过,您什么都不怕,只怕死吗?"
  "我并没有说我怕它,我只是说,只有它才能拦我."
  "老年呢?"
  "我的目的在我年老之前就能达到的."
  "疯狂呢?"
  "我差不多发过疯,您知道有一句格言说'一事不重现.,这是一句犯罪学上的格言,您当然比我更充分了解它的意义了."
  "阁下,"维尔福又说道,"除了死.老.发疯以外,世界上还有一些可怕的事情.比如说吧,中风,那是一种闪电般的袭击,它只打击您,却不毁灭您,可是被它打击之后,一切也就都完了.您的外貌当然一点都没有改变,可是您却不再是以前的您了,您以前象吃过灵芝草的羚羊,但这时却变成了一块呆木头,就象那受了酷刑的卡立班,这种病,生在人的舌头上,好象我所告诉您的,不折不扣地叫做中风.伯爵阁下,如果您愿意的话,随便哪一天,只要您高兴见到一个尚能解事并且急于想驳倒您的对手的话,那么,请到舍下来继续今天这一番谈话吧,我想介绍您同家父见面,诺瓦蒂埃.维尔福先生,法国革命时期一个最激进的雅各宾派,也就是说,他是一个最目无法纪,最果断勇敢的人,他也许不曾象您那样到过世界上所有的国家,可他却曾帮助颠覆了世界上一个最强有力的国家,您相信自己是上帝和教世主的使者,而他,象您一样,相信他自己是万神之主和命运的使音.但是,阁下,仅仅脑髓里一条血管的破裂就摧毁了这一切,而这发生在不到一天,不到一个钟头,而只在短短一秒钟的时间内.诺瓦蒂埃先生在第一天晚上还是老雅各宾派成员,老上议院的议员,老烧炭党分子,嘲笑断头台,嘲笑大炮,嘲笑匕首,诺瓦蒂埃先生,他摆弄革命,诺瓦蒂埃先生,对他来说,法国是一面大棋盘,他使得小卒,城堡,骑士和王后一个个地失踪,甚至使国王被困,诺瓦蒂埃先生,这样令人可畏的一个人物,第二天早晨却一下子变成了'可怜的诺瓦蒂埃先生,,变成了孤苦无助的老头子,只能让家里最软弱无力的一员,就是他的孙女瓦朗蒂娜来照顾他.而事实际,他只剩了一具又哑又僵的躯壳,他悄悄地,让时间慢慢地腐蚀他的全身,而他自己却感觉不到它在腐朽."
  "唉,先生!"基督山说道,"这种事我既看到也想到过了.我也可以算是一个医生,我曾象我的同行那样几次三番地寻活人和死者的灵魂,而象救世主一样,我的肉眼虽看不到它,可是我的心却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自苏格拉底,塞内加,圣奥古斯丁和高卢以来,无数的女人在诗歌或散文里写下过您所作的那种对比,但是,我也很能理解,一个父亲的痛苦或许会使一个儿子的头脑发生很大的转变.您既然建议我为我的自负心着想该去看一看那种可怕的情景,府上我会前去拜访的,先生,这种可怕的事情一定已使府上布满了忧郁的气氛吧."
  "要不是上帝赐给了我一个极大的补偿,本来应该会是如此的.眼看着老人家自己正在走向坟墓里,但我有两个孩子刚巧踏上了生命的旅程.一个是瓦朗蒂娜,是我的前妻蕾姆.圣.梅朗小姐所生的女儿,一个是爱德华,就是今天您所救的那个孩子."
  "这个结论您是怎么得出来的,阁下?"基督山问道.
  "我的结论是,"维尔福答道,"家父在热情的激励之下,曾犯过某种不可饶怒的过失,而那种过失虽然人类的法庭不知道,上帝都已看到了这个法庭,而上帝只想惩罚一个人,所以只降祸于他本人."
  基督山的嘴上虽带着微笑,可在他内心里却发出了一声大吼,要是维尔福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一定会飞也似的立即逃走的.
  "再会了,阁下,"法官站起身来说道,"我尽管现在离开了您,可我会永远记得您的,而且是满怀尊重的心情的.我希望,当您和我相知较深的时候,您不会讨厌我今天这番情谊的,因为您将来会了解,我不是一个爱干扰朋友的人.而且,您和维尔福夫人已结成永远的朋友了."
  伯爵欠了欠身,亲自送维尔福到房门口,那位检察官作了一个手势,两个听差就毕恭毕敬地护送他们的主人到他的马车里去了.他走了之后,基督山从他那郁闷的胸膛里大大地吐出了一口气,说道,"这批毒药真够恶心的,现在让我来找一剂解毒药吧."于是他敲响了铜锣,并对进来的阿里说道,"我要到夫人的房间里去了,我希望一点钟的时候,你能把马车备好."

  第四十九章 海  黛
  读者一定还记得基督山伯爵那几位住在密斯雷路的新......确切地说,是老......相识吧.莫雷尔.尤莉和艾曼纽.一注意到他马上就要去作一次愉快的访问,一注意到他马上就要度过的幸福时光,期待着一束从天堂里射来的光照进他自动陷入的地狱里来,从维尔福走出他的视线时起,他的脸上就露出一种最动人的欢乐的表情.阿里听到锣声就赶慢慢地跑了过来,看到他的脸上闪烁着这样稀有的欢喜的光彩,便又立刻蹑手蹑脚,象是生怕惊走了那徘徊在他主人身旁的愉快的想法似的.
  这时正是中午,基督山抽出一个钟头的时间来和海黛一起消磨时光.那个早已郁闷了这么久的灵魂似乎无法一下子享受快乐,所以在接触柔情蜜意之前,必须先作一番准备,正如别人在接触强烈的喜怒哀乐之前得作一番准备一样.我们前面已经谈过了,那是年轻的希腊美人所住的房间和伯爵的房间是完全隔离开的.那几个房间一律是东方式的布置.或者说,地板上铺着土耳其产的最昂贵的地毯,墙壁上挂着花色美丽和质地优良的锦丝缎,每一个房间的四壁都装着极奢华的靠背长椅,椅子上还放着又松又软,可以随意安排的椅垫.海黛家里有四个女佣人......三个法国人和一个希腊人.那三个法国女人总是呆在一间小小的候见室里,只要听到小金铃一响,就立即进去侍候,或是由那个希腊女奴从里面传话出来,那些女奴稍懂些法语,足以向另外三个侍女转达她女主人的命令,基督山吩咐过那三个法国侍女,她们对待海黛非常恭谨尊敬,要象侍奉一位王后一样.
  那年轻姑娘此刻正在她的内室里.那是一间象是妇女休息室的房间,圆形的,天花板从玫瑰色的玻璃嵌成,灯光由天花板上下来,她这时正斜靠在带银点儿的蓝绸椅垫上,头枕着身后的椅背,一只手托着头,另外那只优美的手臂则扶着支含在嘴里的长烟筒,这支长烟筒非常名贵,用珊瑚做成的灯管,从这支富于弹性的烟管里,升起了一片充满非常美妙的花香的烟雾.她的姿态在一个东方人眼里虽然显得十分自然,但在一个法国女人看来,却未免有些风骚.她穿着伊皮鲁斯女子的服装,下身穿着一条白底子绣粉红色玫瑰花的绸裤,两只小巧玲珑的脚露了出来,要不是这两只脚在玩弄那一双嵌金银珠的小拖鞋,可能会被人误认是用大理石雕成的哩;她上身穿一件蓝白条子的短衫,袖口很宽大,用银线滚边,珍珠作纽扣;短衫外面套一件背心,前面有一处心形的窄口,露出了那象牙般的脖颈和胸脯的上部,下端用三颗钻石纽扣锁住.背心和裤子的连接处被一条五颜六色的腰带完全盖了起来,其灿烂的色彩和华丽的丝穗在巴黎美人的眼里,肯定觉得非常宝贵的.她的头上一边戴着一顶绣金镶珠的小帽,一边扎着一朵紫色的玫瑰花,浓密的头发长满了一头,黑里透蓝.那张脸上的美完全是专属于希腊人的,一双又大又黑的水汪汪的眼睛,笔直的鼻长,珊瑚似的嘴唇,珍珠般的牙齿,这都是她那种民族所特有的.而锦上添花的是海黛正是青春妙龄,她大概只有有十九.二十岁.
  基督山把那个希腊侍女叫出来,让她去问一声她的女主人愿不愿意见他.海黛的答复只是示意叫她的仆人撩开那挂在她闺房门前的花毡门帘,这道防线被打开之后,就现出一幅美妙的少女斜卧图来.当基督山走过去的时候,她用那只执长烟筒的手肘撑住身子,将另一只手伸给了他,带着一个销魂的甜蜜的微笑,用雅典和斯巴达女子所说的那种音节明快的语言说道:"你进来以前干嘛要问问可不可以呢?难道你不再是我的主人,我也不再是你的奴隶了吗?"
  基督山也朝他笑了笑."海黛,"他说,"你知道......"
  "你称呼我时为什么这样冷淡?"那希腊美人问道."我哪地方使你不高兴了吗?要是这样,随便你怎么怪我我好了,可不要这么规规矩矩地对我说话!"
  "海黛,"伯爵答道,"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在法国,因此你已经自由了!"
  "自由!"年轻姑娘把那两个字读了两遍,"自由干吗?"
  "自由就可以离开我呀."
  "离开你!我们为什么要分手呢."
  "那就不应该由我来说了,可是现在我们就快要混到社交界去了,很快去见见世面了."
  "我谁也不想见."
  "不,你听我说海黛.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你千万不能老是这样隐居着,如果你遇到了一个心爱的人,别以为我会那么自私自利和不明事理,竟会......"
  "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漂亮的男人,我只爱你和我的父亲."
  "可怜的孩子!"基督山说道,"那是由于除了你的父亲和我之外,你如果没跟什么别的人说过话.."
  "好吧!我何苦要跟别人去说话呢?我被父亲称为心肝宝贝,而你把我叫做你的爱人,你们都把我叫做你们的孩子!"
  "你记得你的父亲吗,海黛?"
  那希腊少女笑了一会儿."他在这儿和这儿,"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她的眼睛和她的心.
  "那么我在哪儿呢?"基督山笑着问道.
  "你吗?"她大声说道,"处处都有你!"
  基督山拿起这年轻姑娘的纤纤玉手,正想把它举到他的唇边,那心地纯真的孩子却连忙把手抽了回去,而把她那娇嫩的脸颊凑了上来."你现在要懂得,海黛,"伯爵说道,"从现在起,你是绝对的自由了,你是主妇,是女王.你应该自由放弃或保持你故乡的习俗,你喜欢怎么去做都行,你想在这儿呆就在这儿,愿意出去吧就出去,有一辆马车永远等在那儿听你的吩咐,不论你要到哪儿去阿里和梅多都能陪你去.我只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就行了."
  "噢,你说吧!"
  "关于你的出身,一定要保守秘密.对谁也不要再提过去的事情,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要宣布你那威名显赫的父亲或者你那可怜的妈妈的名字!"
  "我已经告诉过你啦,老爷,我不愿意再见任何人."
  "海黛,这样完美的一种隐居生活尽管很符合东方的风俗习惯,但在巴黎,会行不通的.所以,你必须竭力使自己习惯这种北方的生活习惯,正像你以前在罗马.佛罗伦萨.梅朗和马德里一样,不论你留在这儿或回到东方去,总会有一天的,这也许会有用的."
  年轻姑娘抬起那双含泪的眼睛望着基督山,以一种非常伤心真挚的口吻说道:"不论'我,回不回东方,你的意思是,你不回去了吗,老爷?"
  "我的孩子,"基督山答道,"你知道得很清楚,假如果我们必须得分手的话,那决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树是从来都不愿意离开花的,是花离开了树."
  "老爷,"海黛马上答道,"我决不愿意离开你,由于我知道,没有了你,我决不够能再活下去的."
  "可怜的孩子!十年以后,我就会老的,年轻的时你依然拥有."
  "我的父亲活到了六十岁,他的头发已经斑白,可是我对于他的崇拜和爱,远甚于对所有那些我在他的宫廷里所看到的那些活泼漂亮的青年呀."
  "那么告诉我,海黛,你相信你能习惯我们现在的这种生活吗?"
  "我能够见到你吗?"
  "每天都能见到."
  "嗯,那么,请不要再问我吧,我亲爱的主人?"
  "我怕你会感到孤独的."
  "不,老爷,因为在早晨,我等着你的到来,在晚上,我能回想你和我在一起时的情形,此外,一旦当我孤独的时候,我还有美丽的往事可以回忆.我好象又看到了广大的平原和遥远的地平线,以及地平线上的宾特斯山和奥林匹斯山,到那时,我的心里就会有三种情感,悲伤,感激和爱,而决不会再感到什么无聊的."
  "你真不愧是伊皮鲁斯的子孙,海黛,你这种富于诗意的可爱的念头充分证明了你是神族的后代,你放心吧,我会照料你的,不让你的青春受到摧残,不让它在阴森孤独中虚度过去,因为如果你爱我如父,我也一定爱你如女."
  "老爷不要误会,我对你的爱和对我父亲的感情是大不相同的.他死了以后,我还能继续活下去但是要是你遇到了什么灾祸,那么当我听到噩耗的那一刻,或者说我死的时候到了了."
  伯爵带着难以形容的柔情把他的手伸给了那兴奋的少女,后者虔敬而亲热地把手捧到她的嘴边.基督山的大脑经过这一番抚慰之后,已经适宜于去拜访莫雷尔家人了,他一边走,一边轻轻地背诵出品达的几句诗句:"青春是一朵花,它为结出爱情的果实.你看着它渐渐地成熟,将它采下,这个摘者啊,这是多么的幸福."此时马车已遵命准备好了,伯爵轻轻地跨进车厢里,车子便马上朝前疾驰而去.

  第五十章 莫雷尔一家人
  几分钟之后,伯爵便到了密斯雷路七号.这座房子是用白石砌成的,在房子前面的一个小庭院里,有两个小花坛,里面开满了许多美丽的花.伯爵认出了来开门的门房是柯克莱斯,可是由于他只有一只眼睛,而且那只眼睛在九年的时间里已衰弱了许多,所以他并没有认出伯爵来.马车驶到门口去的时候,肯定会经过一个转弯的地方,绕过一座石块砌成的喷水池,池子里悠闲地游着许多金色和银色的鱼.这一点缀引起了全区人的嫉妒,并且给这座房子挣得了"小凡尔赛宫"的称号.这房子是一座三层楼的建筑物,地窑和厨房在下面,上面有阁楼.全部房产包括一个极大的工场,一个花园和花园中的两幢楼房,当艾曼纽买下它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出这是一笔很有利的投机生意.他用了正房和花园的一半,在花园和工场之间筑起了一道墙,就连花园底上的两座楼房一起租了出去,所以他只花了非常少的一笔钱,住得特别安宁,象圣.日尔曼村里一位最讲究的主人一样得到了一座独门独户的大住宅.餐厅里全都是一色的橡木家具,客厅里全是桃花心木家具和蓝天鹅绒窗帷,卧室里是香椽木和绿缎子.艾曼纽有一间书房,可他从不读书,尤莉有一间音乐室,但她从不摆弄乐器.三楼全部归马西米兰使用,这一层楼上的房间完全和他妹妹的一样,只是餐厅变成了一间弹子房,他在这里接待朋友.当伯爵的马车在门口停下来的时候,他正嘴里咬着雪茄,在花园的入口处监督仆人洗刷他的马.
  柯克莱斯打开门,巴浦斯汀从车夫的座位上跳下来,上前问着赫伯特先生夫妇和马西米兰.莫雷尔先生愿不愿意接见基督山伯爵阁下.
  "基督山伯爵阁下?"莫雷尔大叫了一声,抛掉了他的雪茄烟,急忙向马车奔过来."我们当然十分愿意见他的啦!啊!伯爵阁下,多谢您没有忘记您的诺言."于是那青年军官非常热情地同伯爵握手,使后者毫不怀疑他完全是出于一种真挚的表示,他发现对方早已在期待他,而且很高兴接待他.
  "来,来!"马西米兰说道,"我为您当向导,象您这样的人是不应该由仆人来介绍的.我妹妹在花园里摘玫瑰树上的枯叶,我妹夫正读他的两份报纸,《新闻报》和《议论报》,离她五步之内,由于无论您在哪儿看到赫伯特夫人,只要在几步远的小圈里望一眼,便可以找到艾曼纽先生,而且这种情形正象科学大全上所说的那样,是'相互的,."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一个身穿丝绸便服,正忙碌地在那棵绚丽的玫瑰树上摘枯叶的年轻女子抬起头来.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尤莉,她,正像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那位首席代表所预言的,已变成了艾曼纽.赫伯特夫人.她看到走来了一位陌生人,就发出了一声惊异的喊叫,而马西米兰却大笑起来."没什么啊,裘丽,"他说道,"伯爵阁下虽然到巴黎才只有两三天,但他已经知道一个时髦女郎是什么样子的了,如果他还不知道,那么你就是一个榜样."
  "啊,阁下!"尤莉回答说,"我的哥哥把您就这样带进来简直是太胡闹了,他那可怜的妹妹他是从来不考虑地.庇尼龙 !庇尼龙!"
  一个正在玫瑰花丛中忙于翻地的老头把他的铲子往泥土里匆匆一插,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帽子,一边走,一边极力想掩饰刚才扔进嘴里的那块烟草.他的头发仍然是那么厚密,那么蓬蓬松松地缠结在一起.只不过其中有几丛已变成了灰色,他那被太阳晒成紫铜色的脸和那坚毅的目光证明这老水手曾看过赤道的酷热和回归线上的风暴."我好象听到你在叫我,尤莉小姐?"他说道,庇尼龙仍然改不掉他的老习惯,对其船主的女儿称"尤莉小姐",他总不叫赫伯特夫人.
  "庇尼龙,"尤莉说道"快去通知艾曼纽先生,说这位先生来拜访我们了,马西米兰自会领他到客厅里去的."然后,转过身来他对基督山说道,"希望您能允许我告辞一会儿."于是也不等回答,便绕到一丛树后面,从一条侧径走进了屋里."真是非常抱歉,"基督山对莫雷尔说道,"我看我的到来给府上引起了不小的麻烦呀."
  "瞧吧,"马西米兰大笑着说道,"她的丈夫正在那儿脱下短褂换上好见您呢.我向您保证,您已经在密斯雷路鼎鼎大名的了."
  "我看府上倒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伯爵说道,这句话很象是对他自己说的."噢,是的,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们幸福时样子无法形容.他们都很年轻,很乐观,你恋着我,我恋着你,每年还有两万五千里弗的收入,因此就自以为象罗斯希尔德一样的富有了."
  "两万五千里弗这个数目可并不算大,"基督山说道,语气相当甜蜜温和,象是一位慈父的声音直钻进马西米兰的心坎里,"可是他们也不会这样子满足的.您的妹夫是一个律师还是一个医生?"
  "他是一个商人,伯爵阁下,要知道他继承了我那可怜的父亲的事业,莫雷尔先生去世的时候遗留下五千万法郎,我妹妹的,因为他可是只有我们这两个儿女.她的丈夫和她结婚的时候,除了他那正直高尚的品格,那一流的才干,和那清白无瑕的名誉之外,他可不象他的太太那样有什么世袭的财产可指望.但是他希望自己能有他妻子那样多的财产,他克勤克俭地埋头苦干,直到积满了二十五万法郎,用了六年的功夫完成的.噢,伯爵阁下,说句真心话,看着这些才能高超肯定会飞黄腾达的青年人辛辛苦苦地在一起工作,不愿意丝毫改变祖传老店的旧规矩,花了六年的时间才取得那些新潮人物在两三年内就可以取得的业绩,这种情形真足以使人动情.马赛直到现在还洋溢着对他们的赞许之声,而这种赞许也正是他们应该得到的.后来,有一天,尤莉刚结完账,艾曼纽过来对她说,'尤莉,柯克莱斯刚才把最后那一百法郎交给了我,我们预定要赚的二十五万法郎已齐了.我们将来就守着这笔小小的财产生活你看够满足了?听我说,我们的公司每年要做一百万的生意,我们可以从中获得四万法郎的收益.如果我们愿意的话,我们在一小时之内就完全可以把生意转让出去,因为我收到了狄劳耐先生的一封信,他说他愿意出三十万法郎买下这家公司的商业信誉,从而好把他的名字和我们的联在一起.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艾曼纽,,我妹妹赶紧回答说,'莫雷尔公司只能由莫雷尔家里的人来经管.用三十万法郎来补救我父亲的名誉不是很值得的吗?,'我也是这样想,,艾曼纽答道,'但我非常希望听听你的忠告.,'我的意见就是这样的:我们的业务往来账目都已经结清了,我们现在只要停止放账,业条结束就行了.,这事立刻就办到了.一刻钟以后,一位商人来要求为两条船投保险.这笔生意很明显可以有一万五千法郎的赚头.'先生,,艾曼纽说道,'请你费神直接就去和狄劳耐先生谈吧.这个商店我们已关门.,'是多久的事?,那商人惊奇地问道.回答是,'一刻钟以前.,而就是为了这个理由,阁下,"马西米兰继续说道,"我的妹妹和妹夫才每年只有两万五千里弗的收入."
  马西米兰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伯爵的心似乎要爆裂开来,他刚一讲完,艾曼纽就进来了,这时他已戴上了一顶神气的帽子,上装穿好了.他向伯爵恭敬地致敬,表示他很清楚来客的身份,然后他领基督山在小花园里兜了一圈,才回到屋里.客厅里安放着一只日本出品的大瓷花瓶,瓶里插满了花,花香充满了空气.尤莉已站在门口迎接伯爵了,她的衣服穿得非常合体,头发梳得很俏丽(这件大事她是在十分钟之内完成的).附近的一间鸟舍里传来了鸟的歌声.鸟舍是由假乌木和刺槐树的丫枝搭成的,外面还围着蓝天鹅绒的帷幕.我非常喜欢这所居室,万事万物,从鸟儿们宛转的歌声到女主人的微笑,都使人有一种宁静安谧的感觉.伯爵一进这座房子立刻感染到了这种幸福的气氛.他开始客套地说了几句以后,便一直默默地现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竟一时忘记了人家正在等他开始谈话.当他一觉察到这种停顿之后,赶忙竭力把自己从这种沉思状态中摆脱出来."夫人,"他终于说道,"请原谅我这么激动,你们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因为你们已享受惯了我在这儿所遇到的这种幸福,但对我来说,你们这种幸福的神情是这么的罕见,以至于使我无法把目光从你们身上移开了."
  "我们实在是非常幸福的,阁下,"尤莉答道,"但我们也遭遇过不幸,世界上很少有人比我们受过更大的痛苦."
  一种好奇的表情还必须在伯爵脸上现了出来.
  "噢,正如那天夏多.勒诺所告诉您的,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一部家庭历史,"马西米兰说道,"象您这样名利双收,饱经沧桑的人,对于这种细小的事情是不会有多大浓厚的兴趣的,但我们的确有过极悲惨的遭遇."
  "象上帝对待所有那些受苦的人们一样,他曾经把香油注入了你们的伤口吗?"基督山问道.
  "是的,伯爵阁下,"尤莉答道,"我们只能这样说了,因为他对待我们就象对待他的选民一样,他派了一位天使来关照我们."
  伯爵的两颊立刻变成了深红色,他咳嗽了一声,并且用手捂住了嘴.
  "那些天生有钱,事事都能如愿的人,"艾曼纽说道,"是不知道人生真正的幸福是什么的,正像只有那些曾抱住几块脆弱的木板,那些在狂风暴雨的海洋里颠簸过来的人,才能体会到一个晴朗的天空是无比的可贵一样."
  基督山没有回答,仅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来踱去,因为他生怕自己那颤抖的声音会泄露出他的情绪.
  "我们的夸大使您见笑啦,伯爵阁下."马西米兰说道,伯爵的身影始终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
  "不,不,"基督山回答说,在他那苍白的脸上,一只手按在他狂跳不已的心口上,另一只手则指着一只玻璃罩,玻璃罩下面有一只丝质的钱袋正躺在一块黑天鹅绒的垫子上."我正在想,这只钱袋是做什么用的,它的一端象是绑上了一张小纸片,而另一端却用一颗大钻石."
  "伯爵阁下,"马西米兰有一种庄严的神色,"这是我们最宝贵的传家之宝."
  "这颗钻石倒是 非常漂亮."伯爵答道.
  "噢,曾有人估价它值十万法郎,我哥哥并没谈到他价值,他的意思是说这只钱袋所包含的东西都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位天使的珍贵的纪念品."
  "这我可就不懂了,不过我并不一定要求解释,夫人,"基督山鞠躬答道."不要怪我,我并不是存心要做出失礼的举动的."
  "失礼!噢,我们很高兴您能给我们这样一个机会仔细叙述这件事情.如果我们想隐讳这只钱袋所代表的那件义举,我们就不会把它这样谈出来啦.噢,我们很愿意到处逢人就讲!这样也许可以感动我们那位无名的恩人,让他早日日露面出来见见我们."
  "啊,真的!"基督山用一种压低了的声音叫道.
  "阁下,"马西米兰揭开玻璃罩,恭恭敬敬地吻了吻那只丝质钱袋,说道."这只钱袋曾经过一个人的手,而那个人曾经救过我父亲,使他不致于自杀,使我们不致于破产,使我们的名誉不致于蒙羞受辱.由于他无比仁慈,我们这些命中注定该承受苦难的孩子,才能有目前这种使人嫉妒的好运.这封信,"(马西米兰一边说着,一面从钱袋里抽出一封信来交给了伯爵)"这封信正是他在我父亲想自杀的那天写来的.这颗钻石是那位慷慨的无名恩人送给我妹妹作陪嫁的."基督山打开了那封信,以一种无法形容的高兴的心情把它读了一遍.这封信是写给(我们的读者知道)尤莉的,署名就是"水手辛巴德."
  "您说是一个无名恩人,可是你们并不认识那个帮你们做事的人?"
  "是呀,我们从没有和他握一下手的运气,"马西米兰又说道."我们曾经恳求上帝赐给我们这个机会,直到如今还是枉然,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十分神秘,我们始终没能弄明白,象是冥冥之中有一只魔术师一样有力的手在操纵着似的."
  "噢,"尤莉大声说道,"我倒是还没有完全绝望,或许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吻到那只手的,就象我现在吻这只他所触过的钱袋一样.四年以前,庇尼龙在的里雅斯特,庇尼龙,伯爵阁下,就是你刚才在花园里看见到的那个老水手,他在当园丁以前,本来是一个舵手的.当庇尼龙还在的里雅斯特的时候,他在码头上曾经看到一个英国人正想上一艘游船,而他认出他就在一八二九年六月五日来拜访过我父亲,九月五日又写这封信给我的那个人,他觉得自己并没错,但是他当时不敢上去跟他讲话.""一个英国人!"基督山说道.他看到尤莉非常注意地望着他,就愈来愈感到坐立不安了."您说是一个英国人吗?"
  "是的,"马西米兰答道,"他是一个英国人,自称是罗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首席代表.因此那天您在马尔塞夫先生家里说您和汤姆生.弗伦奇银行曾有业务往来,我就吃了一惊.因为您也许听说过吧,那是一八二九年的事.看在上帝的面上,请告诉我,您认识这个英国人吗?"
  "我告诉过你,说汤姆生.弗伦奇银行老是否认曾经帮过你们这个忙吗?""是的."
  "那么,说不定这个英国人曾受过令尊的恩惠,他事后没有忘记,因此采取这种方法来报恩,这难道不是很可能的吗?"
  "象这类事情,一切都是这样,甚至是一个奇迹也说不定呢."
  "他叫什么名字?"基督山问道.
  "他并没说出第二个名字,"尤莉高兴地说,"就只是这封信尾上的......'水手辛巴德,."
  "这显然不是他的真名,而是个假名."
  然后,他注意到尤莉对他的口音已显得出非常惊奇的表情,便赶紧又说道:"请告诉我,他的身材是不是和我差不多,也许略微高和瘦一点,脖子上绑一个大领结,密扣紧带,手里老是拿着一支铅笔?"
  "噢,那么说您认识他的了?"尤莉大声说道,她的眼睛里顿时放射出无比风采.
  "不,"基督山答道,"我只不过这样猜测.由于我认识一位威玛勋爵,他是常常干这种慷慨的事情的."
  "为什么他不出来?"
  "他是一个怪人,从不相信世上有'感恩,这种东西的存在."
  "噢,天哪!"尤莉紧握着双手大声说道."他为什么信这呢?"
  "我认识他的那个时候他还不相信,"基督山说道,他察觉到了尤莉的语气,心里非常受感动."但是也许他后来得到了证据,知道'感恩,的确是存在的了."
  "你认识这位先生吗,阁下?"艾曼纽问道.
  "噢,如果您真的认识他,"尤莉大声说道,"您能不能告诉我们他究竟在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到哪儿去找到他?马西米兰,艾曼纽!如果我们真的能找到他,他一定会相信人心是知道感恩的!"
  基督山觉得泪水已经涌到了他的眼睛里,因此他又急急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老天爷慈悲!"马西米兰说道,"假如您知道他的什么事情,请告诉我们吧."
  "唉!"基督山极力克制住他的情感缓缓说道,"如果你们的那位无名恩人就是威玛勋爵,恐怕你们将永远也见不到他了.两年前我和他在巴勒莫分的手,当时他正要出发到非常遥远的地方去,永远不回来才是正确的."
  "噢,阁下,您真忍心."尤莉很感动地说道,她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
  "夫人,"基督山以万分真挚的目光凝视着那从尤莉脸上滚下来的两颗流动的珍珠,庄重地说道,"要是威玛勋爵看到了我现在所看到的这番情况,他肯定会舍不得抛弃这个世界的,因为您所流的眼泪能使他和人类言归于好的."因此他把手伸向尤莉,尤莉也伸出了她的手,她已经被伯爵的神情和声音吸引得不能自制了.
  "但这位威玛勋爵,"她紧紧地拿住最后一线希望说道,"总会有个故乡,有个家和亲戚什么的吧?总之,会有人知道他吗?那么难道我们不能......"
  "噢,别再问了,夫人,"伯爵说道,"别在我的话上建筑渺茫的希望了吧!不,威玛勋爵可能不是您要找的那个人.他是我的朋友,他对我没有什么秘密可隐瞒的,如果有这件事,他也不会瞒过我的."
  "您听他说些什么?"
  "没有."
  "从来没有提起过一个字能使您想到......"
  "从来没有."
  "您却一提就提出他来."
  "啊,象这类事情,人们也许会猜测......"
  "妹妹,妹妹,"马西米兰帮着伯爵说道,"伯爵阁下说你很对.想一想我们的父亲常对我们说的那句话吧,'这次来救我们的不是个英国人.,"
  基督山一惊."令尊对您说什么,莫雷尔先生?"他连忙地问道.
  "我父亲以为这件事简直是一件奇迹,他相信那位恩人是从坟墓里爬起来救我们的.噢,这个迷信说来很令人伤心,虽然我自己并不相信,但是我也决不愿意破坏父亲的信心.他常翻来复去地沉思默想这件事,嘴里总念着一位好朋友的名字.那是一位和他永别了的朋友!在他弥留之际,当永恒之境一步步接近他的时候,他的头脑似乎受到了灵光的启发,但这种想法,原来还只不过是一种怀疑,这时却变成了一种信念,他最后说的话是:'马西米兰,那个人是爱德蒙.唐太斯!"
  听到这句话,伯爵的脸,本来就已经愈来愈苍白,这时就苍白得更惊人了.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了,好象是忘了时间似的看了一下他的表,赶忙地和赫伯特夫人说了几句话,又跟艾曼纽和马西米兰握了握手."夫人,"他说道,"我相信您会容许我经常来拜访你们的,我很珍重你们的友谊,并感激你们的接待,由于很多年以来,我这样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这还是第一次,"说完他便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这位基督山伯爵确是一个奇人."艾曼纽说道.
  "是的,"马西米兰答道,"但我感到他一定有一颗非常仁慈的心,而且他很欢喜我们."
  "他的声音直跑进我的心坎里,"尤莉说道,"有两三次,我似乎觉得以前曾听到过这种口音似的."

  第五十一章 巴雷穆斯和狄丝琵
  有钱的住宅已却位在圣.奥诺路,各种各样的巨厦府邸都以其设计高雅和建筑华丽而相互争辉,靠近这条路的中段,就在一座最富丽堂皇的大厦的后面,有一座很大的花园,园子里到处是栗子树,树冠昂然看着那如城堡似的又高又结实的围墙.每年春天,粉红的和雪白的栗花纷纷飘落,因此在那路易十四时代筑成的铁门两旁方顶上的大石花盆里,堆满了这些娇柔的花瓣.这个高贵的入口虽然外观非常华丽,叶片在林中随风飘,摆盆里的牛花也很丰姿绰约:那杂色斑驳的叶片随风摇,深红色的花朵赏心悦目,但是自从这座大厦的主人搬进来以后(那已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却一直是废弃不用.大厦的正门面向圣.奥诺路,庭院前面种满了花草,后面是关闭在这扇铁门里的花园.这扇门以前原和一个肥沃的果园相通,果园的面积大约一亩左右,但投机商却在这个果园的尽头划了一条线,就是说,修筑了一条街道.而这条街道甚至在还没有完工之前就已取好了名,果园的主人原想使这条街道和那条被称为圣.奥诺路的巴黎大动脉连接来了,这样就可以把果园当成可以建筑房屋的沿街地皮卖出去了.
  但是,在投机买卖上,真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条被定了新名字的街道一直没有修完,果园的购买者本钱付了不少,可是除非他甘心蚀一大笔钱,否则难以找到一个愿意来接手这笔买卖的人.可他相信将来总会有一天会卖得一大笔钱的,到那时不但是可以偿清他过去所支出的费用,并且还可以捞回那笔困死在这项投资上的资金的利息,因此他只得以年租金五百法朗的价钱,把这块地方暂时租给了一个水果贩子.因此,正像刚才已经经说过的,这扇通果园的铁门已封闭了起来,任其生锈腐蚀,而的确要不了多久铁锈就会把门的铰链烂断,同时,为防止果园里的掘土工人擅自窥视灯厦,玷污贵族的庭园,铁门上又钉了六尺高的木板.对,木板钉得并不很密,从板缝里仍然可以偷看到园内的景色,但是那座房子里的家风极其严肃,是不怕轻狂之徒作好奇的凝视的.
  在这个果园里,以前曾经一度种植过最精美的水果和蔬菜,如今却只疏疏松松地种植着一些苜蓿花,因为无人照料,将来,恐怕免不了要成一块贫瘠的空地的.它和那条规划中的街道有一扇矮矮的小门相通着,开过门后,就是这块篱笆围住的荒地,尽管是荒地,一星期以前,老本他身上得回了千分之五,而以前它是一个子都不赚的.在大厦那边,我们前面已提到过,栗子树高高地耸立着,长得比围墙还高,其他的花木也正欣欣向荣地生长着,并不受栗子树的影响,它们高兴地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布满了园中的空地,象在坚持它们也有权享受阳光和空气似的.花园里有一角枝叶极为茂密,一点没透气,这儿有一条大石凳和各种各样农家风味的坐椅,表明这个隐秘的去处是一个聚会的地点,或者是这大厦里某位主人翁所心爱的静居处,大厦离这儿虽只有一百步左右,但是从茂密的绿叶丛中望出去,却无能看到一个极模糊的影子.总之,选择这个神秘的地点作为静居处是极有道理的,由于这儿可以躲避所有窥视的目光,有凉快爽神的树荫,茂密的枝叶如一重天幕.尽管在最炎热的夏季,遇到那火烧一般的日子,灼人的阳光一丝也无法进来,鸟儿的婉转歌唱,街上和大厦里的喧嚣声都传不到这儿来.
  春之女神最近赐了一些极暖和的日子给巴黎的居民.这天傍晚,能看见石凳上十分随便地放着一本书,一把阳伞和一只绣花篮子,篮子里拔出一块未完工的绣花麻纱手帕.在这几样东西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青年女子站在铁门旁边,竭力从板缝中向外面张望,她的态度极其热切,眼睛一眨不眨,这可以证明她非常关心这件事.果园通街道的那扇门无声地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高大强壮的青年人,身上穿着一套普通的灰色工装,头上顶着一个鸭嘴帽,他的头发,胡子和胡须却梳理得极为整齐,漆黑光亮,和他身上的这种平民式的打扮极不相称.他把门打开之后,迅速地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并没有人发现他,就走了进来,之后小心地把门关上了,步子匆忙地向铁门走过来.
  青年女郎尽管见到了她所期待着的人,但是看到服装不对,不禁大吃一惊,急忙要抽身退回.但是那个眼睛里燃烧着爱情之火的青年却已经从门的缺门里看到了白衣服的动作,又看到了他那位美丽的邻居细腰上的那条蓝色腰带在飘动.他立刻跑过来,把他的嘴贴在一个缺口上,叫道:"别怕,瓦朗蒂娜,是我!"
  青年女郎走近前来."噢,阁下,"她说道,"你今天为何来得这么晚呢?现在几乎已经是吃饭前时候啦,我的后母总是监视着我,我的侍女也总是在窥探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她都得去报告,我总得费好大的劲儿才能摆脱她们.还有,我的弟弟也总是很令人讨厌,要摆脱他也不容易,我今天是借口要静静地完成一件急于完工的刺绣才得以到这儿来的.你先好好解释你这么晚才来的原因吧,之后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穿这样古怪的一套衣服,我特别想你."
  "亲爱的瓦朗蒂娜,"那青年说道,"我爱你到了极点,乃至我不敢对你说我爱你,可是我每次看到你,总是想对你说,'我崇拜你.,这样,当我离开你的时候,即使我回想自己的话,心里也是甜蜜的.现在我谢谢你的责备,你责备我的话确实非常可爱,因为,由此可以知道,虽然不敢说你就在等候我,可却知道你在想念我.你想知道我迟到的原因和化装的理由,我肯定解释给你听,也希望你能宽恕我.我已经选定一项生意."
  "一项生意!噢,马西米兰,我们现在担心还来不及呢,你如何能在这种时候还开玩笑呢?"
  "上帝别让我跟那比我自己的生命还宝贵的人开玩笑吧!但我说过,瓦朗蒂娜,听我来把这件事详详细细地讲给你听.我对于量地皮和爬墙头实在有点厌倦了,而且你让对我说,如果你父亲看到我在这儿逗留,很可能会把我当作一名小偷关到牢里去的,因此我很担心,由于那样会把法国全体陆军的名誉都玷污了的,同时,要是别人看到一位驻阿尔及利亚的骑兵上尉总是在这既无城堡要围攻又无要塞要守卫的地方溜达,会很惊奇的,因此我才把自己装扮成个菜贩子,并穿上了这行职业的服装."
  "你讲的话真是无聊,马西米兰!"
  "正好相反,我相信这是我平生最聪明的一个举动,由于我们因此可以绝对平安无事的."
  "我求求你了,马西米兰,把实话告诉我吧."
  "很简单,由于打听到我所站的这块地皮要出租,我想承租块地,业主马上就接受了,但我现在就是这一大片苜蓿花的主人了.想想看,瓦朗蒂娜!现在谁都来不能阻止我在自己的领地上盖起一间小房子,从今以后住在离你不到二十码的地方啦.你觉得高兴吗!我简直兴奋得话都说不出来啦.你想,瓦郎蒂娜,这种事能用金钱买得到吗?不可能的,是不是?嘿,象这么幸福,这样愉快,这样高兴的事,我原是想用十年的生命来作交换的,但是现在却只花了我......你猜是多少......五百法郎一年,还是按季度付款的!我现在是在我自己的土地上了,并且无疑有权能拿一个梯子来靠在墙头上,想什么时候往这边看就什么时候爬上来看,我能向你尽情地倾诉我对你的爱而不必怕被人带到警察局去......当然罗,除非,你觉得一个穿工装和戴鸭舌帽的穷工人向你倾诉爱情有损于你的面子."
  瓦朗蒂娜的嘴里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惊喜交集的喊声,但是象有一片嫉妒的阴云遮住了她心中的快乐似的,她几乎马上就以一种抑郁的口吻说道,"唉,不,马西米兰!那样我们可就太放任了,我怕我们的幸福会令我们忘乎所以,以致于去滥用那种安全,这样反而会害了我们."
  "你怎么会有这样不值一想的念头呢,亲爱的瓦朗蒂娜?从我们最先相识的那值得庆幸的一刻起,难道我的所有言行还不足以来向你表明我的心吗?我相信你对于我的人格也是很信任的,当你对我说,你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某种危险在威胁着你的时候,我就真诚地心甘情愿地听你驱使,不求任何报偿,如果对你有用的话,我就会感到很愉快了.有许多人愿意为你牺牲他们的生命,在那些人当中,你选中了我,而我是否曾经在哪句话或哪次眼色上令你感到遗憾过?你也曾经说过,亲爱的瓦朗蒂娜,说你已经和伊皮奈先生订了婚,而且你父亲已决心要成全这件婚事,而他的意志是不容改变的,因为维尔福先生一旦下定决心,是从来不会改变的.好,我自愿留在幕后,等待着,并不是等待我自己或者你的决定,而是等待上帝的吩咐.而在这其间,你爱我,怜悯我,并坦白地告诉了我.我感谢你那句甜蜜的话,我只要求你能时时重复一下那句话,因为它可以使我忘掉其他的一切."
  "啊,马西米兰,正是那句话才使得你这样大胆,我既感到高兴,又感到悲伤,乃致我常常问自己,毕竟哪一种感情对我更好一些.是后母的严厉,偏爱她自己的孩子让我感觉到痛苦呢,还是在我和你相会的时候,感到的充满了危险的幸福?"
  "危险!"马西米兰大声说道,"你怎能用这样残酷和不公平的两个字呢,难道你还能找到一个比我更柔顺的奴隶吗?你曾说我可以听你讲话的,瓦朗蒂娜,但却禁止我在你散步的时候或在其他交际场合跟踪你,我服从了.但是自从我想方设法走进这个园子之后,我隔着这道门和你谈话,尽管接近你却看不到你,我有哪一次想从这些缺口里伸进手来碰一碰你的衣边吗?我有起过推倒这堵墙的念头呢吗?你知道我年轻.又强壮,推倒这堵墙是不要吹灰之力的,但是我从来没抱怨过你这种含蓄的态度,从来没表示过某种欲望.我象古代的骑士那样信守着我的诺言.来吧,至少承认了这几点吧,不然我就觉得是你不公平啦."
  "这的确是真的,"瓦朗蒂娜说道,她从木板的一个小缺口里伸出一只手指尖过来,马西米兰便在那指尖上吻了一下."这一点不错.你是一个可敬的朋友,但你的这种行为却仍旧是出于自私的动机,亲爱的马西米兰,由于你知道得很清楚,假如你表示出某些相反的意思,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完了.你答应过要给与我热烈的兄妹之爱.我呢,除了你,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别的朋友,我与父亲关系很冷淡,我的后母只一个劲地迫害我,虐待我,我惟一的伙伴就是一个不能讲话.患了麻症的老人,他干瘪的手已不再能来紧握我的手了,只有他的眼睛能和我谈话,他的心里无疑地还为我保留着一些余温.噢,我的命好苦呀,凡是那些比我强的人,不是把我当成了牺牲品,就是把我当作了敌人,而我惟一的朋友和支持者却只是一具活尸!真的,马西米兰,我真痛苦极了,你爱我是为我着想,不是为了你自己,这确定是对的."
  "瓦朗蒂娜,"青年被深深地感动了,他说道,"我不能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所爱的人只有你,因为我也爱我的妹妹和妹夫,可是我对他们的爱是宁静的,绝不象我对你的爱.只要一想到你,我的心跳就加速,血管里的血就流得更加快了,我的胸膛就开始心烦意乱起伏不定,我应该答应你,我会克制住这一切热情来为你效劳或帮助你的.我听说,弗兰兹先生一年之内是不会回国的,在这期间,我们最好还是满怀希望吧.由于希望是这样甜蜜的一个安慰者.瓦朗蒂娜,当你怪我自私的时候,暂且请稍稍想一想你对我的态度吧,这活象是一尊美丽而冷漠的爱神像.加上那种忠心,那种服从,那种自制,你拿什么来回报我吗?没有.你赐给过我什么吗?极少.你告诉我说弗兰兹.伊皮奈先生是你的未婚夫,说你每想到将来要做他的妻子就感到害怕.告诉我,瓦朗蒂娜,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念头了吗?我献出了我整个生命,还有我的灵魂,甚至我的心的每一次最轻微的跳动都是为了你.但当我这样整个人都已属于你了的时候,当我对自己说,如果我失去了你,我就会死了时,而你,当你想到自己将属于另外一个人时,却并不心惊胆战!噢,瓦朗蒂娜,瓦朗蒂娜呀!如果处在你的位置上,假如我知道自己被人深深地爱着,象我爱你这样,我至少已有一百次把我的手从这些铁栅中间伸过来了,对愚蠢的的马西米兰说:'我是你的了,马西米兰,今生来世,都只属于你!,"
  瓦朗蒂娜没有回答,可是她的爱人却可以清晰地听到她在哭泣.那青年的情感立刻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噢,瓦朗蒂娜,瓦朗蒂娜!"他大声说道,"假如我的话里有什么使你感到痛苦的话,它你可忘了."
  "不,"她说道,"你说得没错,但你难道看不出我只是一个可怜虫吗?在家里受尽了委曲,就象一个陌生人一样.因为我父亲对我差不多就象一个陌生人.我的心早已碎了,自从我十岁那年起,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我都在忍受着那些铁石心肠般压迫我的人的折磨.谁都不了解我所受的痛苦,除了你之外,我也不曾对别人讲过,外表上,在一般人眼里,我的一切都很顺利,每个人对我都很体贴,可是事实上,每个人都我的仇敌.一般人都说:'噢,象维尔福先生这样严厉的人,本来就是不能指望他会象某些父亲那样对女儿滥施温情的,但她也算是够幸福的了,竟能找到象维尔福夫人这样的继母.,但是,一般人都错了,我与父亲关系很冷淡,我的后母憎恨我,而由于她那种憎恨老是用微笑遮掩着,所以我就觉得更加可怕了."
  "恨你!你,瓦朗蒂娜!"青年大声说道,"谁会干得出这种事情呢?"
  "唉!"瓦朗蒂娜说道,"我不得不承认,我后母厌恶我,原因很明确,因为他太爱她自己的孩子了,也就是我的弟弟爱德华."
  "那怎么可能呢?"
  "不会这样吧?本来我似乎不应该和你谈金钱上的事情的,但是,我的朋友,我认为她对我的憎恨正是从那一点上来的.她没有什么财产,而我却已经很有钱了,因为我是我母亲的继承人,而且我的财产将来还会再增加一倍,由于有圣.梅朗先生和圣.梅朗夫人的财富将来总有一天也会传给我.嗯,我想她是在嫉妒我.噢,我的上帝!假如我把那笔财产分一半给她,我就可以使我自己在维尔福先生家里的地位确确实实地象一个女儿在她父亲家里一样了,我会不折不扣这样干下去的!"
  "可怜的瓦朗蒂娜!"
  "我似乎觉得自己象被链子锁着般地生活,同时,我又很清楚自己很软弱,我甚至怕去挣断那捆绑住我的锁链,害怕我会因此而陷入极端无力和无助的境地.而且,我的父亲不会对那些违背了他的命令而不加以责罚的.他极不喜欢我,也就会极不喜欢你的,甚至对国王也是如此.由于他过去的历史是无可指责的,而他的地位又几乎是不可动摇的.噢,马西米兰,我向你保证,如果我不挣扎,那全是因为在那场挣扎里,不但我,而且连你也会被压倒."
  "但是,瓦朗蒂娜,你为什么要绝望,而且把未来看得这样的可怕呢?"
  "啊,我的朋友!这是我从过去的事情上判断出来的."
  "可是你再想一想,严格地说,我虽然够不上如你所称之为的门当户对,但我有许多理由觉得我和你的结合并不能完全说是高攀.门第观念在法国已不存在了,君主国的家庭已和帝国的家庭联姻,用长枪的贵族已和用炮筒的贵族阶层通婚.我是属于后者这个阶级的,我在陆军中很有前途,虽然我的财产不多,但却不会受任何人的牵制,我的父亲在我们故乡里很受人尊敬,大家都把他看作商人.我说'我们的,故乡,瓦朗蒂娜,因为你出生的地点离马赛也不远."
  "别再提马赛这个名字好吧,我求求你了,马西米兰,这个地名使我又想起了我的母亲,我那天使般的母亲啊,对我,那些所有认识她的人,她真是死得太早啦.她在这个世界上照顾她孩子的时间虽短,但我至少希望,现在,当她那高尚而纯洁的灵魂在那幸福的地方飞翔的时候,她还能亲切地怜悯地凝视着她的孩子.啊,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我们就什么都不必怕啦,马西米兰,因为我可以把我们的爱情坦白地告诉她,而她一定会来帮助和保护我们的."
  "我恐怕,瓦朗蒂娜,"她的爱人答道,"要是她还活着的话,我就决不会幸运地认识你了.那时你会感到很幸福,而高高在上了.幸福的瓦朗蒂娜会瞧不起我的."
  "马西米兰,如今你也变得残酷......哦,不公平啦,"瓦朗蒂娜似乎大声说道,"但我很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青年问道,他觉察到瓦朗蒂娜有些犹豫,好像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似的."告诉我,马西米兰,从前,在马赛的时候,你父亲和我父亲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误会?"
  "据我所知没有,"青年答道,"除非,的确,因为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或许彼此会有点不喜欢对方吧.你父亲,你也是知道的,是一个热心拥护波旁王朝的保皇党,而我父亲则是完全尽忠于皇帝的.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其他的争执.但为什么你会提出这种问题呢,瓦朗蒂娜?"
  "让我来告诉你吧,"青年女郎答道,"而且这事你本来也是应该知道的.但我一定从报上公开声明任命你为荣誉团军官的那一天讲起.那天我们都坐在我祖父诺瓦蒂埃先生的房间里,腾格拉尔先生也在那儿,你还记得腾格拉尔先生吗?还记得吗,马西米兰?就是借马车给我的后母,差一丁点儿就把她和我的小弟弟一起摔死的那个银行家.别人都忙着在那儿讨论腾格拉尔小组的婚事,我在高声读报给我祖父听,但当我读到有关你的那一段的时候,虽然那天早晨我没有做过别的事情,只是把那一段消息翻来覆去地读给我自己听(你知道,这个消息你已经在前一天傍晚就告诉过我了),我感到这样的快乐,但一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把你......我心爱人的名字念出来,我就又觉得很慌张,我真的很想把那一段跳过去,但我又怕沉默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我鼓起所有的勇气,尽可能地把它坚定沉着地念了出来."
  "可爱的瓦朗蒂娜!"
  "嗯,我父亲一听到你的名字,就很快地转过头来.我相信......我多傻啊......每个人听到你的名字都会象被一个霹雳击中似地大吃一惊的,所以我好象看到我父亲吃了一惊,甚至连腾格拉尔先生也吃了一惊,但那当然只是一种幻觉而已."
  "'莫雷尔!莫雷尔!,我父亲大声说道,'停一下,,然后,他邹着眉头,又说道'马赛有一家姓莫雷尔的,那都是些拿破仑党分子,他们在一八一五年的时候给我们添了不少的麻烦,难道这个人就是那家的后代吗?,"
  "'我想,,腾格拉尔先生回答说,'小姐所读的报纸上的那个人,就是我船主的儿子.,"
  "真的!"马西米兰答道,"你父亲怎么反应的,瓦朗蒂娜?"
  "噢,太可怕了,我不敢讲."
  "讲吧,没关系."青年慢吞吞的说道.
  "'啊,,我父亲还是皱着眉头说道,'他们所崇拜的那位皇帝对待这些疯子的态度倒的确很合适,他把他们称作"炮灰",这两个字形容得再准确不过了.我很高兴看到现任政府正极力实施这个有益的措拖,如果驻军守卫阿尔及利亚只是为了那个目的,即使那个措施要花很多钱,我也要向政府道贺.,"
  "这的确是一种恶毒的措施,"马西米兰说道,"可是你不必为维尔福先生的那句话感到惭愧,亲爱的,由于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父亲在谈到政治的时候,态度之激烈,并不亚于你父亲.'哼,,他说道,'皇帝做过许多好事,但他为什么不把法官和律师编成一个连队,把他们永远派到前线去呢?,你瞧,瓦朗蒂娜,如果说思想的温和谈吐的优雅,两党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差别.但检察官这样大大地发扬了一番党的精神以后,腾格拉尔先生又怎么说呢?"
  "噢,他笑了,是他所特有的那种阴险的微笑,我觉得这种笑很残忍过了一会儿,他们都站起身来走了.我父亲那时非常气愤.我必须告诉你,马西米兰,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出那可怜的疯瘫老人的情绪.我怀疑当着他的面所谈的这一番话(因为谁都没有去注意他,可怜的人)已在他的脑子里激起了某种强烈的反应,可是,这是自然的罗,这个皇帝非常仁慈,祖父一向忠心耿耿地为他效劳,现在别人以这样轻蔑的态度谈论他,他听了当然会觉得痛苦."
  "谈到诺瓦蒂埃先生,"马西米兰说道,"他是帝国时代非常有名的一位人物.是一位威望崇高的政治家,我不知道你晓不晓得,瓦朗蒂娜,在波旁王朝复辟的期间,每一次拿破仑党的政变都是他领导的呢."
  "噢,我常常听人悄悄地谈论这种事,我觉得这真是奇怪极了.父亲参加了拿破仑党,而儿子却是一个保皇党,究竟有什么理由会在党派和政治上发生这样古怪的差别呢?还是回过头来继续讲我的故事吧!我祖父站在我身边,想问他为什么这么激动,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读的那份报纸.'什么事呀,亲爱的祖父?,我问道,'你高兴吗?,他给了我一个肯定的表示.'对父亲刚说的话满意吗?,他作了一个否定的回答.'也许你喜欢腾格拉尔先生所说的话,是吗?,又是一个否定的表示.'噢,那么,你是因为听到莫雷尔先生(我不敢说马西米兰)被任命为荣誉团的军官,因此才感到高兴的吗?,他点头表示同意.你想想看,那可怜的老人并不认识你,可是却高兴听到你被任命为荣誉团军官的消息!或许这是他无意的举动,因为他们说,他正在退回到一种第二次童年的时代!但我却因为他那个同意的表示而更加地爱他了."
  "真是不可思议,"马西米兰低声说道,"你父亲显然一提到我的名字就怀有怨恨?而你的祖父却正巧相反.这些巴黎人的爱和恨真是件奇怪的东西!"
  "嘘!"瓦朗蒂娜突然惊叫道,"快躲起来!快快!来人啦!"
  马西米兰一下子跳进他的苜蓿花地里,开始用最无情的态度铲野草.
  "小姐!小姐!"树丛后面有一个声音喊道."夫人到处在找您呢,客人来到客厅."
  "客人!"瓦朗蒂娜很焦急地问道,"是谁呀?"
  "一位大人物,一位亲王,这是他们告诉我的.是基督山伯爵阁下."
  "我马上就来."瓦朗蒂娜高声说道.
  这个名字使铁门那边的那个人象触电似地吃了一惊,从他的耳中,瓦朗蒂娜的那一声"我就来了!"就象是一声离别的丧钟,象是预示着他们永远不能再见面似的.
  "咦,"马西米兰若有所思地靠在他的铲子把上说道,"基督山伯爵是怎么认识维尔福先生的呢?"

  第五十二章 毒药学
  维尔福夫人客厅里的来宾真是基督山伯爵,他此次来的目的是回拜检察官的那次拜访.当然很容易想象到,一听到这个名字,全家人都顿时高兴起来.当仆人前来通报伯爵光临的时候,维尔福夫人正独自在客厅里会客,她吩咐立刻把他的儿子带进来,以便再一次向伯爵道谢.爱德华很快便跑进来了,倒并非是服从他母亲的命令,也不是对伯爵有什么感谢的意思,纯粹是出于好奇心,由于最近几天来,他不断地听人谈到这位大人物,所以很想找个机会来说几句话,捣点乱,以博得他的母亲说:"噢,这个麻烦的孩子!但请原谅他吧,他真是'这样的,聪明."经过一番惯常的寒暄之后,伯爵问起了维尔福先生.
  "我丈夫到国务总理那儿吃饭去了,"那年轻的太太回答说."他刚走,我想他错过了这次和你聚谈的机会一定会感到很遗憾的."
  伯爵到的时候,两位客人已先到了,出于礼貌和好奇心,他们又适度地逗留了一会儿,那四只眼睛向伯爵凝视了一番,然后起身告辞.
  "啊!你的姐姐瓦朗蒂娜在干什么?"维尔福夫人问爱德华,"叫人去喊她到这儿来,我想把伯爵介绍给她."
  "那么说,您还有一个女儿了,夫人?"伯爵问道,"我想,一定特别年轻吧?"
  "她是维尔福先生的女儿,"那年轻的妻子答道,"是他的前妻生的,那个姑娘长得很标志."
  "但有抑郁病."小主人翁爱德华插嘴说道,他正在拔一只美丽的长尾小鹦鹉尾巴上的羽毛,想把它拿来插在他的帽子上作花翎,那只栖在镀金架子上的鸟被拔得吱吱咕咕地乱叫.维尔福夫人只喊了一声,"不许多嘴,爱德华!"不久她又说道,"不过,这个小捣蛋鬼说得也差不多,他只是鹦鹉学舌而已,这句话他听我痛苦地说过不下一百遍了,因为虽然我们竭力想使维尔福小姐高兴起来,可她却天生抑郁成性,不说话,那常常会有损于她的美丽.她怎么还没来,爱德华,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因为他们去找的地方不对,她根本不在那儿."
  "他们到哪儿去找她啦?"
  "诺梯埃爷爷那儿."
  "她不在那儿吗?"
  "不,不,不,不,不,她不在那儿!"爱德华唱歌似地回答说.
  "那她在哪儿呢?你知道,为什么不讲呢?"
  "她在那棵大栗子树底下哪."那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一边回答,一边不顾他母亲的吆喝,仍拿苍蝇去喂鹦鹉,而鹦鹉对于这种游戏看来也很是感兴趣.维尔福夫人伸手去拉铃,想叫她的侍女到刚才所说的那个地方去找瓦朗蒂娜,但这时候青年女郎却自己走进房间里来了,她的样子很沮丧,谁要是留心她的话,还能看到她的眼睛因流泪而仍有点红红的.
  我们总在匆匆地叙述,而没把瓦朗蒂娜向我们的读者正式介绍一下呢,她是一个十九岁的姑娘,身材高挑,姿容优雅,留着一头美丽的头发,深蓝色的眼睛和那种极其高贵的娇弱忧郁的神情,这种神情完全象她的母亲.她那洁白纤细的手指,她那珠圆玉润的颈项,她那时红时白的脸颊,使人一看见,就感到她的容貌就象那种诗意地自比为顾影自怜的天鹅似的英国美女.她走进房来,看到在她后母的旁边坐着那位闻名已久的客人,就大大方方地向他行了个礼甚至连眼皮都不曾低垂一下,其举止之雍容,更引起了伯爵对她的注意.他站了起来.
  "维尔福小姐,我的继女."维尔福夫人对基督山道她身子靠在沙发上,用手向瓦朗蒂娜挥了一下.
  "这位就是基督山伯爵阁下,中国国王,安南皇帝."那小顽童狡猾地望着她姐姐说道.
  维尔福夫人这次是真的变了脸色,并且差一点就要怒斥这个名叫爱德华的家门瘟神了,但伯爵却正巧相反,他微笑了一下,露出很欢喜的样子望着那孩子,这使那母亲的心里又充满了喜悦.
  "夫人,"伯爵回答说,在谈话中他时而望着维尔福夫人,"我是不是已经有幸见过您和小姐了吗?这个念头已在我脑子里转了好一会儿了,小姐进来的时候,一看到她,我那混乱的记忆里又多了一线光明,我记忆力很差,请原谅."
  "我倒并不这么看,阁下,维尔福小姐是不太喜欢交际的,而且我们又极少出门."那年轻的太太说道.
  "那么,夫人,我不是在社交场合中遇到的小姐.您和这个可爱小家伙的了.况且我对巴黎社交界是完全不熟悉的,因为,我想我已经对您说过,我到巴黎来只有几天的功夫,不,或许您可以容我想一想......等一等!"伯爵用手扶住额头,象是聚精会神地在思索似的."不......是在另外一个地方......不是这儿......是在......我不知道......但回想起来象是与某个宗教节日有关系.记得那是个美好的夜晚,小姐手里拿着花,这个孩子正在一个花园里追逐着一只美丽的孔雀,而您,夫人,则坐在一个什么藤子搭成的凉亭底下.请帮我想想看看,夫人,讲到这些时您的脑子里还没回想起某些往事吗?"
  "没有,真的,"维尔福夫人答道,"可是依我看,阁下,如果我曾在什么地方见过您的话,你的样子一定会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的."
  "也许伯爵阁下是在意大利见过我们的吧."瓦朗蒂娜胆怯地说道.
  "是的,在意大利......多半是在意大利,"基督山答道,"您去过意大利,对吗?小姐?"
  "是的,夫人和我在两年以前到那儿去过.医生说我的肺不好,指定我们去呼吸那不勒斯的新鲜空气.我们曾路过博洛涅,比鲁沙和罗马."
  "啊,对了,没错,小姐,"基督山大声叫道,好象这些简单的提示已经足以唤醒他的记忆了似的.是在比鲁沙,那天是天灵节,是在波士蒂旅馆的花园里,我们碰巧相遇的......您,维尔福夫人,令郎,小姐和我,我现在记起来了,你们我的确见过."
  "关于比鲁沙.波士蒂旅馆.和您所指的那个节日我记得很清楚,阁下,"维尔福夫人说道,"但我可再也想不起什么别的来了,我很惭愧自己的记忆力太差,由于我真的记不得以前曾经有幸见过您."
  "这就怪了,我也记不起和您见过面了."瓦朗蒂娜抬起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看着伯爵说道.
  "我可记得."爱德华说道.
  "我来帮您回忆一下吧,夫人,"伯爵又说道,"火烧的天气,真让人讨厌,您在那儿等马车,因为是节日,所以车子来晚了.小姐在花园的树荫下散步,令郎去追赶那只鸟,后来就跑得不见了."
  "它被我追上啦,妈妈,你不记得了吗?"爱德华说道,"我在它的尾巴上还拔了三根毛呢."
  "您,夫人,正如我所说的,在一个葡萄藤搭成的凉亭底下的,您还记得吗?您坐在一张石凳上,当维尔福小姐和您的小儿子不在的时候,你曾和一个人谈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是吗?"
  "是的.真的,是的,"那年轻太太继续说,脸变得通红,"我的确记得曾和一位身穿羊毛大氅的人讲过话,我记得他好象是一个医生."
  "一点不错,夫人,那人就是我.当时我已在那家旅馆住了两个星期,在那个时候,我医好了我贴身跟班的寒热症和旅馆老板的黄疸病,所以真的有人称我是一个妙手回春的医生了.我们谈了很长时间,夫人,谈到各种问题,如比鲁杰诺,拉斐尔,各处的风俗习惯,和那著名的'扎弗娜毒水,,我好象记得你还说过,有人告诉您,说比鲁沙有人保存着那种毒水的秘方呢."
  "是的,不错,"维尔福夫人急忙回答说,显出了不安的神色."我现在记起来了."
  "那次我们讨论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但现在我已经记不全了,夫人,"伯爵十分平静地说道,"但后来您也象别人一样对我产生了一点误解,和我商量到维尔福小姐的健康问题,这一点我却是记得很清楚."
  "是的,的确,阁下,您确是一位医生,"维尔福夫人说道,"因为您治好了很多病人."
  "这一点我可以借莫里和博马舍的话来回答您,因为正如他们所说的:医治好我的病人的,并不是我.至于我,我只能这样说,我对于药物学和各种自然科学都曾作过很深的研究,但您了解她,那只不过是一种业余的研究罢了."
  这时时钟敲了六下."现在已经六点钟了,"维尔福夫人显然很感动地说道."凡兰蒂,你的爷爷是不是要吃饭了,你去看他看好吗?"
  瓦朗蒂娜站起来向伯爵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噢,夫人!"等瓦朗蒂娜离开房间以后,伯爵说道,"您是为了我才把维尔福小姐打发走的吗?"
  "决不是的,"那轻妇人急忙答道,"我们以前在这个时候给诺瓦蒂埃先生吃饭的,说来可怜,他吃饭也只是维持他那种悲苦的生活而已.阁下,您可能已经知道那老人的可悲状况了吧?"
  "是的,夫人,维尔福先生对我说起.我好象记得那老人是个瘫子."
  "唉,是呀!那可怜的老人全身都不能动弹您曾经说过,在这架人体机器里,只有脑子还可以活动一下,而那也只是象摇摇欲熄的一点灯火而已.请原谅我谈起了我们家庭的不幸,先生,我打断了您的话啦,您曾经说过,说您是一个高明的药物学家."
  "不,夫人,我并没说自己已达到了那种程度,"伯爵带笑回答说,"恰恰相反,我之因此要研究药物学,是因为我决定要住在东方,所以我很希望能学学国王米沙里旦司的样子."
  "'米沙里旦司,君临邦图斯,,"那小无赖一边说,一边从一本精美的画册上撕下一张美丽的画片,"那个人每天早晨吃早餐的时候都要喝一杯烈性酒."
  "爱德华,你这顽皮孩子!"维尔福夫人从那顽童的手里夺过了那本残缺不全的书,大声说道,"你真叫人受不了啦,老是打扰大人的谈话.走吧,到诺瓦蒂埃爷爷的房间里找你的姐姐瓦朗蒂娜去吧."
  "画册."爱德华说道.
  "什么?画册!"
  "我要那本画册."
  "你干嘛要把图画撕下来?"
  "噢,我高兴这样做嘛."
  "去吧,快去吧."
  "我不去,除非你把那本画册给我."那孩子说道,并依照他以往决不让步的习惯,赖皮地在一张圈椅上坐定下来.
  "拿去吧,别再来打扰我们了."维尔福夫人说着,把那本画册给了爱德华,因此,那孩子就由他的母亲领着,向门口走去了.
  伯爵的目光一直跟着她."我要看看,他出去以后,她关不关门."他低声自语道.
  那孩子出去以后,维尔福夫人果然 小心地把门关上了,伯爵表面上象是根本没去注意她似的,他以一种审视的目光向房间里向四周看了一下,那位年轻的太太走回到她的椅子边,又坐了下来.
  "我说一句话可以吗,夫人,"伯爵用他那种伪装得非常巧妙的慈爱的口吻说道:"您对那个可爱的孩子真是太严厉了一点."
  "噢,有时候严厉是很必要的."维尔福夫人用用一种真正母性的语气高兴地说道.
  "爱德华小主人刚才那句关于国王米沙里旦司的话,是尼颇士的说的,"伯爵又说道,"他的家庭教师对他并没有疏忽,令郎真可谓是早熟啊."
  "伯爵阁下,"做母亲的很高兴受到这样的恭维,答道,"他的天资确实很高,不管什么东西放到他面前,他一学就会.他只有一个缺点,就是有点任性,对于他刚才所讲的,您真的相信米沙里旦司用过那种预防剂,而且那种预防剂确实很有效吗?"
  "我想是的,夫人,因为我......就是现在跟您讲话的我......也曾经服用过它们,以免在那不勒斯,巴勒莫和士麦拿的时候被人毒死,总之,有三四次,要不是全靠了那种预防剂,我早没命了."
  "您的预防剂成功了吗?"
  "相当成功."
  "是的,我现在想起来了.您在比鲁沙曾对我提到过这类事情."
  "真的!曾经说过?"伯爵带着一种巧装的惊愕的神色说道,"我实在是记不得了."
  "我问过您毒药对于南方人和北方人是不是会产生这样的效力,而您回答说,北方人的脾性冷淡怠惰,南方人的性格热情活泼,他们对于毒药的感受性是不同的."
  "的确如此,"基督山说道,"我曾目睹过俄国人吃一种植物素,吃了以后显然毫无妨害,但假如是一个那不勒斯人或是一个阿拉伯人,吃下去就一定会丧命的."
  "您真的相信,我们比东方人更容易见效,在我们这种多雾多雨的地带,一个人如果他自己逐渐习惯于吸收毒药,比那些热带的人容易一些吗?"
  "当然罗,同时也必须懂得,一个人只能亲自用惯了那种毒药,才能不被那种毒药所害."
  "是的,这我懂.只是您怎样才能用惯呢?或说得更确切些,您是怎样用惯的呢?"
  "噢,那非常容易.如果您事先知道会用什么毒药来谋害您,假如那毒药,譬如说,是木鳖精......…"
  "木鳖精是从番木鳖的皮和果实中提炼出来的那种东西对吗?"维尔福夫人问道.
  "一点不错,夫人,"基督山答道,"我发觉我实在没有多少能教您的了.请允许我恭贺您的学识丰富,这种知识在太太们当中是极少有人知道的."
  "噢,我是知道的,"维尔福夫人说道,"我对于神秘科学特别感兴趣,它们象诗歌一样需要想象力,又象一个代数方程式似的可以还原.请您说下去吧,您所说的我觉得有趣极了."
  "好的,"基督山答道,"那么,如果这种毒药是木鳖精,您第一天吃一克,第二天吃两克,以此类推.好,到了第十天,您可以吃十克了,到第二十天,又多了一倍,您可以吃二十克了.也就是说,这服药您吃了可以毫无妨碍了,但如果没有经过这种预防步骤的人吃了,却是非常危险的.好了,那么,满一个月的时候,您要是和别人同喝一只水瓶里的毒药水,您可以把那个人毒死,而您自己却虽然也喝了这种水,但除了微微觉得有点不舒服以外,是决不会觉察到这瓶水里混有任何毒质的."
  "您知道还有任何其他的抗毒剂吗?"
  "不知道."
  "我常常读好多遍米沙里旦司的历史."维尔福夫人用一种沉思的门吻说道,"我始终认为那只不过是荒唐之谈好了."
  "不,夫人,和大多数历史家所说的相反,这件事是真实的.可是夫人您告诉我的,哦,您问我的这件事,我看这决非是个偶然的问题,由于两年以前您就曾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而且还说,米沙里旦司的历史已在您脑子里盘旋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不错,阁下.我年轻的时候最喜爱的两门功课就是植物学和矿物学.以后,我又知道,在东方各国,草药的使用常常可以解释一个民族的全部历史和个人的整个生涯,好象各种花可以说明它们的情思一样.当时,我真恨我是个女人,否则,我倒也许可以成为弗赖米尔,芳丹拿,或卡巴尼斯."
  "还有一点,夫人,"基督山说道,"东方人并不象米沙里旦司那样只限于使用毒药来做护心镜,他们用他来作匕首.科学在他们的手里不仅仅是一件防御性的武器,而更常常是一种进攻性的武器.前者用来进攻他们肉体上的一切痛苦,后者用来进攻他们所有的敌人.有了鸦片.颠茄.番木鳖.蛇木根.樱桂皮.他们就靠使那些清醒的人统统睡去.埃及.土耳其.希腊的女人,就是你们在此称之为'好女人,的那些女人,她们都知道该如何在药物学上使医生们变得目瞪口呆或在心理学上惊倒师们忏悔."
  "真的!"维尔福夫人说道,在这段说话里,她的眼睛不时地闪耀出一种奇异的火花.
  "哦,的确是真的!夫人,"基督山继续说道,"一种植物能产生爱,可那种植物也能造成死.一种药物能在你面前打开天堂之门,那种药物同样也能把一个人推向地狱,东方的秘剧就是这样开始和结束的!每一种东西都有许多的阴暗面,正像人类的肉体和精神变幻无常,各有其特征一样.我还能更进一步地说,那些化学家是有能力把药物和病症根据他的所好或他想复仇的愿望加以适当的调配的."
  "可是,阁下,"那位太太说道,"您曾经在那些东方世界里生活过一段时期,那些地方可真象是《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一样的神奇.照这样讲,那儿的人可以很轻易地被人除掉,这可真是盖伦特先生时代的巴格达和巴斯拉了.苏丹和维齐统治的那些年代里,他们也有我们法国目前所谓的政府这一类的东西,但事实上上他们却都是回教的教主和祭师,他们不但可以饶恕一个毒人犯,并且要是一个人犯罪的技术很高超的话,甚至可以封他做首相,遇到这种情形,他们还要把全部故事用金字记载下来,借以消磨他们闲极无聊的时光."
  "不是这样的,夫人,东方已不再有那种异想天开的事情了.那儿如今也有了警察,法官,检察长和地方官,但是名称和服装不同罢了.他们尽可能地以最适当的方式处置他们的犯人,有绞刑.杀头和刺刑.但有些犯人却能象那些刁滑的地痞流氓一样设法逃脱法律的裁决,凭他们巧妙的计谋继续做贪赃枉法的事.在我们的社会里,一个傻瓜要是心里怀有仇恨或动了贪念,想除掉一个仇人或除去一个近亲,他就会径自跑到杂货店或药房里,借口老鼠吵得他没法睡觉,要买五六克砒霜.他还会捏造一个假名字,而那却比真名字更容易被人识破,假如他真是一个很狡猾的家伙,他就会分别到五六家不同的药房或杂货店里去买.因此,当追踪线索的时候,就更容易了五六倍.不久,当他弄到他想要的东西以后,他就莽莽撞撞地给他的仇人或近亲吃这付砒霜,其份量之重,是古代的巨象或恐龙吃了也会五脏崩裂的,就这样毫无意义地使他的受害者在那里呻吟,以致惊动了四邻.因此他们便去找一位医生来,医生剖开死者的身体,从肠胃里把砒霜刮出来装在一只匙羹里.第二天,一百家报纸都会刊登出这件事来,并登出被害人和凶手的名字.当天傍晚,杂货商或药商就会来说:'被告的砒霜是我卖给他的.,他们绝不会认错,他们一认就认出了那个犯罪的顾客.于是那个愚蠢的犯人就被扣押了起来,关进了牢里,经过审问.对质.挨骂.宣判,然后在麻绳或钢刀上了却残生,假如她是一个很有地位的女人,他们就会判处她无期徒刑.你们北方人认为这样就是懂得药物学了,夫人.应当承认,德律的技巧更高明一些."
  "您还想怎么样呢,阁下?"那位太太笑着回答说,"我们仅能这样做了.全世界的人并非个个都能有梅迪契或布琪亚那神秘方的呀."
  "现在,"伯爵耸了耸肩回答道,"让我来告诉您这件蠢事的起因好吗?那是因为在你们的戏院里,至少,我可以从我看过的几个剧中作出这样的判断,他们看到舞台上的人吞下一个小瓶子里的东西或吮吸了一下一只戒指,就马上倒下去死了.五分钟以后,大幕落下来,观众也散了,他们是不知道以后的事情的.他们既没有看到那佩着绶带的警官,也没有看见那带着四个兵的警长,因此,很多愚人就会相信事情的确就是那样的.但在离法国稍远一点的地方,到阿莱普或开罗,或是只要到那不勒斯或罗马,您在街上看到有一个人经过您的身旁,那个人腰杆笔直,面带微笑,肤色红润,但是,假如阿斯魔狄思在您身边的话,他就会说:'那个人在三周以前中了毒,一个月之内就会死的.,"
  "那么,"维尔福夫人说道,"那著名的托弗娜毒水的秘密又被他们发现啦,我在比鲁沙时听说它已经失传了呀."
  "哦,真的,人类有哪样东西会是永远失传了的呢?能够移动的才是艺术,它在世界上兜了一个圈子.事物只不过改变了它们的名字而已,但那些凡夫俗子便不再去跟踪它们了,如此而已,但结果却是这样.一种毒药只对一种器官发生作用......有的侵害脑子,有的侵害肠子.警如说,某种毒药能使人咳嗽,咳嗽又能使气管发炎,或引起在医学书上讲的另一种疾病,那种病,本来是决不会致命的,如果不让那些天真的医生用那些药物使病情变得致命的话.这大都是些不很高明的药物学家,他们随心所欲,不是把病人治好了就是把病人治死了.看来十分自然的病人,对于他,法律是不会去过问的,这种事是我认识的一位可怕的药物学家告诉我的,就是那位可敬的阿特尔蒙神甫,住在西西里,他对他的国家的这种现象曾作过深刻的想象."
  "这种事显很可怕,但却极其有趣,"那青年女人说道.她听得出神,身躯一动不动的."我想,我必须承认,这些传说都是中世纪的发明吧."
  "是的,那是毫无疑问的,这个时代我们就更进步了.假如各种鼓励的方法不能使社会日趋完美,那么时间.奖励.勋章.十字勋章和蒙松奖章还有什么用呢?人除非能学得象上帝那样既能破坏又能创造,否则难说是完美的,他的确知道如何去破坏,但这只不过是全部路程的一半而已."
  "那么说,"维尔福夫人接着说道,她老是把话题拉回到她的题目上来,"近代戏剧和传奇小说中把故事都完全弄错了,但是布琪亚.梅迪契.罗吉里斯,以及后来德邻克男爵所用的毒药......"
  "都是一种艺术,夫人,"伯爵答道."若不是您以为真正的大科学家竟会愚蠢得象常人一样吗?决不会的.科学家是有怪癖的,幻想,喜欢跳跃.奔腾和试验力量的,假如我可以用这些词来形容他们的话.举个例子来说吧,那位杰出的阿特尔蒙神甫,就是我刚才对您提到的那位,那个神奇的实验他曾作过."
  "真的!"
  "是的,我可以讲一件给您听听.他有一个最好的花园,里面种满了蔬菜,花草和果树.在这些蔬菜之中,他挑选最简单的,譬如一棵椰菜.然后他就用溶有砒霜的蒸溜水浇灌这棵椰菜,一连浇了三天,到第四天时,那椰菜开始萎黄了.可是它被割下来.在别人看来,它的外表正是很完好的,似乎仍是适宜于上餐桌的.但只有阿特尔蒙神甫知道它已中了毒.于是他拿着那棵椰菜到了兔房里.由于阿特尔蒙神甫象搜集蔬菜花果一样,也搜集兔子.猫和豚鼠.好了,阿特尔蒙神甫捉出了一只兔子,喂了它一片椰菜叶,那只兔子便死了.对于这件事,哪位法官会出来反对,或甚至暗示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哪位检察官曾因为兔子.猫或豚鼠的被杀害而控告过一位生物学家呢?从来没有.所以,兔子死了之后,但法律并没有给以重视.这只兔子死了以后,阿特尔蒙神甫就叫他的厨子把它的内脏挖出来,扔在了垃圾堆里,这堆垃圾上有一只母鸡,它啄食了这些内脏,于是也生起病来,到第二天也死了.而当它正在作垂死挣扎的时候,有一只兀鹰飞了过来,阿特尔蒙所住的那个地方兀鹰是很多的,这只鸟冲下来抓住了这口死鸡,把它带到了一块岩石上,就在那儿吃了猎物.这只可怜的兀鹰自从吃过这顿饭以后,就觉得很不舒服,三天以后,正当它在云端里高飞的时候,突然剧烈地晕眩起来,于是跌进了地塘之后.谁都知道,那些梭子鱼.鳗鱼和鲤鱼吃东西时是很贪婪的,它们把那只兀鹰大嚼了一顿.于是这些梭子鱼.鳗鱼和鲤鱼便第四轮中毒,哦,假若第二天其中的一条上了您的餐桌,那么,您的客人就会第五轮中毒,在八至十天以后,他就会因肠胃疼痛或幽门溃烂而死.医生剖开尸体,就会说道,'这个人是肝脏溃烂受伤致死的!,"
  "但是"维尔福夫人说道,"您所说的这种情形是一种环环相扣的情形,如果略微发生一点意外,整个链环就会中断,当时更没有飞过兀鹰,其中一环也许会落在鱼塘以外一百码的某个地方."
  "啊,那可能有天意.在东方,要想成为一个伟大的药物学家,就必须能计算阴阳,这也是得学会的."
  维尔福夫人出现了一副深思的样子,但是依旧在小心地倾听着."但是,"她突然大声说道,"砒霜是不能消除或灭迹的呀,不管用什么方法吸收它,只要达到了足以致死的份量,在动物的身体里总是还能找得到它的."
  "正是如此,"基督山人声说道,"正是如此,我也曾这样对那可敬的阿特尔蒙说过.他想了想,微笑了一下,回答了我一句西西里的谚语,我样颜语出在法国:'我的孩子,世界不是在一天之内造成的,创造世界需要七天呢,星期天再来吧.,到了下一个星期天,我真的又去找他了.这一次他不再用砒霜浇灌他的椰菜了,但是换用一种盐性的溶液来浇灌,马钱素也在其中,就是学名为番木鳖碱精的那种东西.现在,那椰菜表面看来是毫无病态的了,而那兔子也一点儿不可怀疑了,可是五分钟以后,那只兔子还是死了.鸡啄食了兔子,第二天也死了,我们暂时成了兀鹰剖开了那只鸡,这回,一切特殊的病症却都不见了,只见到一些普通的病症.任何器官都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变化,只是在神经系统中呈示出一种兴奋的现象,那是一种脑充血.那只鸡不是被毒死的,它是中风死的.鸡中风我相信这是一种很稀奇的病,可是中风这种生在人身上发生却是非常普遍的."
  维尔福夫人似乎愈来愈陷入了深思."幸亏,"她说道,"这种东西只有药物学家才能配制,要不然的话,真的,世界上这一半人可就要把那一半的人都毒死啦."
  "药物学家或对药物学感兴趣的人都可以配制."基督山随随便便地说道.
  "可是,"维尔福夫人说道,她在做拚命的挣扎,想摆脱她心里的某些想法,"不论手段有多么高明,犯罪总是犯罪,即使能避免人类的查究,也逃不过上帝的眼睛.在良心这个问题上,东方人比我们更强,他们很有远见地在他们的信仰里失去了地狱,那可是和我们很不同的地方."
  "真的,夫人,象您这样思想纯洁的人,一定会产生这种怀疑态度的但这种迟疑很容易屈服于坚强的理智.您知道,卢梭就曾讲过:'在一万五千里之外伸一伸手指尖,满大人就被杀死了,,这句怪话最能表明人类思想上丑恶的一面.人的一生就是在做这种事情上消磨掉的,老是想着这种事,这些想法在他的智力中干涸了.您找不到多少人会残忍到把一把小刀刺进一个同类人的心脏里,或是为了要把他从地球上除掉,而使用我们刚才所谈到的那种大剂量的砒霜.超出常规的事情......是由于怪癖或愚蠢.要做这种事,血温一定会高达三十六度,而脉搏至少也要到每分钟九十次,情绪也会因此兴奋得超出一般的限度.但如果,象我们在语言学上所下的功夫那样,把那两个字换成字面比较温和的同义词,你只是'除掉,了一个人,假如你不是犯了卑鄙的暗杀罪而只是除掉一个挡在你前进的路上的人,不必使用暴力,不必心惊肉跳,不想产生痛苦,使牺牲者大受折磨,假如不发生流血,也没有呻吟,没有痉挛般的挣扎,总之,没有那种立刻发生的可怕的情形,那么,你就可以逃脱人类法律的制裁,对你来说法律:'不要扰乱社会!,这种事情,在东方各国都是这样的,那儿的人天性庄重冷静,在考虑一件事的重要性的时候,他们对于时间是不注意的."
  "可是良心上还是痛苦的呀!"维尔福夫人用一种激动的声音说道,虽有一口气闷在心里,但却喘不上来.
  "是的,"基督山答道,"是的,幸亏还有良心,如果没有了它的话,我们将痛苦到一种什么样地步呀!在每一个需要努力的行动之后,总有我们来教良心的,它给我们提供了一千个可以自慰自解的理由,而对这些理由,唯一的裁判者就是我们自己.但是,不论这些理由对于催人安眠能产生多妙的作用,到法庭面前却很少能挽救我们的性命.譬如说,理查三世在害死了爱德华四世的两个孩子以后,他的良心就对他发挥了极妙的作用.的确,他可以这样说:'这两个孩子是一个残忍的嗜杀成性的国王生的,他们已遗传了他们父亲的恶习,这一点,只有我能够从他们幼年的习性上觉察出来,而我要促使英国人民得到更大的幸福,这两个孩子就成了我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因为他们无疑是会伤害英国人民的.,当麦克白斯夫人为她的儿子......不管莎士比亚怎么说,那肯定没他丈夫的份......设法弄到了一个王位的时候,也正是她的良心安慰了她.啊,母爱是一个大美德,一个强烈的动机,它是如此的强烈,显然它可以使人做出许多事情来而心中却仍能坦然无愧,所以在邓肯死后,麦克白斯夫人失去了良心的慰藉,就万分痛苦了."
  这一番话,伯爵是以他特有的讽刺而又很真率的口吻讲出来的,维尔福夫人贪婪地倾听着这些令人胆寒的格言和可怕的怪论.过一阵之后,她说道:"您知不知道,伯爵阁下,您是一个非常可怕的辩论家,而且是戴着一副多少有点不协调的眼镜来观察这个世界的?那么,这是否是因为您是从蒸馏器和坩埚上来研究人类的呢?由于您总是正确的,您的确是一个伟大的药物学家,您用来医治我儿子的那种仙丹差不多立刻就把他救活了......"
  "噢,别相信那种药,夫人.那种药一滴可救活一个垂死的孩子,可是三滴就会使血液冲进他的肺里,使胸部发生最猛烈的牵动,六滴就会中止他的呼吸,产生比他原先更严重的昏厥,倘若再来一滴就会断送了他的性命,您还记得吗?夫人,当他那样轻率地去摆弄那些药瓶的时候,我是怎样突然地把他拖开了的."
  "那么,它真是那样可怕的一种酒吗?"
  "噢,不!首先,我们得同意:小巧玲珑这两个字是不存在的,因为最的毒药在制造的时候,原也是当药物来用的,只要能按照它正确的用法行事,它就是一种有益的良药."
  "那么它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呢?......是我的朋友,给那位可敬的阿特尔蒙神甫所配制的一种妙药,是他教给我这种用法的."
  "噢,"维尔福夫人说道,"它一定是一种妙极了的镇静剂吧."
  "其效力是完全靠得住的,夫人,您也见过这个,"伯爵答道,"我常常用它,但用得极其小心,当然,这一点是很值得注意的."
  他微笑着加上了最后这一句话.
  "那是肯定的."维尔福夫人以同样的口吻回答说,"对于我,我很神经质,又容易晕眩,我深怕有一天会晕过去闷死,我倒很想请阿特尔蒙医生替我发明一种可以使我呼吸自由流畅.镇定神经的药.可这种东西在法国既然难以找到,而您那位神甫也不见得肯为了我到巴黎来跑一趟,因此目前我只继续用泼兰克先生的镇定剂了,薄荷精和霍夫曼药水也是我爱用的药.这几支就是特地为我配制的毒药,他们的药性都是加倍强烈的."
  基督山打开了那年轻妇人递给他的那只玳瑁盒子,嗅了嗅那些药锭的气味,脸上的神态表明他虽是一个业余药剂师,却完全了解这些药的成份."那些东西的确很美,"他说道,"只是它们必须要吞下去才能奏效,而一个快要晕倒的人,却常常无法做到这一点,所以我还是宁愿用我自己的那种特效药."
  "当然罗,我也想用那种药,由于我已经见过它的神奇功效了.但那当然是一种秘密,我决不会这样冒失地向您要来用的."
  "可我,"基督山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却很愿意让它送给你."
  "噢,阁下!"
  "只是要您记住一点:量少才是良药,量大便成了毒药.救命只需一滴就可以了救命,这是您亲眼目睹过的,五六滴却不可避免地会致人于死地,尤其可怕的是,要是把它倒在一杯酒里,它是丝毫不会影响酒的气味的.我不再多说了,夫人,这真象是我在劝您了."
  时钟敲六点半了,仆人进来通报说有一位太太来访.她是维尔福夫人的一位朋友,要同她一起吃饭.
  "假如我曾有幸见过您三四次了,伯爵阁下,而不只是第二次,"维尔福夫人说道,"假如我有幸成了您的朋友,而不仅仅只是接受您的恩赐,那我一定要坚持留您在这儿吃饭,而不致使我自己第一次开口就遭到拒绝."
  "万分感谢,夫人,"基督山答道,"可我有一个不能失信的约会:我答应要陪一位相识的希腊公主到皇家戏院去,她从来没看过你们那种富丽堂皇的歌剧,所以要我陪她去见识一下."
  "那么,再会了,先生,我的药方别忘了."
  "啊,说实话,夫人,如果要忘掉那个药方,我就必须先得忘掉我和您这整个一小时的谈话,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基督山鞠了一躬,离开了那座房子.维尔福夫人却依旧沉浸在思索里."他这个人真是奇怪极了,"她说道,"依我看,阿特尔蒙就是他自己."
  对于基督山来说,这一场谈话的结果已超出了他最高的期望.
  "非常好!"他在回去的路上说道,"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壤,我确信种子不会撒到荒地上的."第二天早晨,他信守诺言,把对方想要的药方给送了过去.

  第五十三章 《恶棍罗勃脱》
  和人约定要去看戏这个借口倒是足以令人相信的,由于碰巧那天晚上皇家戏院比平时更具吸引力.生了一场大病之后的李凡塞要重登舞台,扮演伯脱兰一角,而象往常一样,走红的作曲家的作品一上演,就可以吸引来大批的观众,包括巴黎上流社会的"精华"在内.象大多数有钱有地位的青年人一样,马尔塞夫在正厅前座另有一个座位.拥外,他还有权可以进入"狮子"包厢.夏多.勒诺也买了一张前座票,座位就在他的旁边,而波尚凭着他那报馆编辑的身份,是可以在戏院里自由地满场飞的.那天晚上部长的包厢碰巧交给吕西安.德布雷去自由地支配,德布雷就把它送给了马尔塞夫伯爵,而马尔塞夫伯爵由于美塞苔丝不肯去,又转赠给了腾格拉尔,并暗示说,假如他们接受了那个包厢,他那天晚上或许会来和男爵夫人及她的女儿一同观剧.腾格拉尔夫人和小姐接到这项赠送简直太高兴了,是怎么也不会谢绝的.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一位百万富翁更乐于接受一个不花钱的戏院包厢了.
  但腾格拉尔宣称,他的政治主张和他作为一个反对派议员身份是不允许他使用部长的包厢的,所以男爵夫人就写了一个条子给吕西安.德布雷,要他来拜访她们,因为她是不能单独带着欧热妮上戏院去的.的确,如果这两个女人不带一个护送者到戏院里去,社会上就会对此加以恶意的曲解.但如果腾格拉尔小姐跟着她的母亲和她母亲的情人上戏院去,社会人士就无懈可击了.我们对于社会上的事情只能随众同俗罢了.
  大幕拉开的时候,象往常一样,戏院几乎是空的,这也是巴黎上流社会的荒唐风气之一,戏不开始是决不肯在戏院里出现的,因此第一幕的演出通常是没人注意的,那些已经到场的观众也都在忙着观察新到的看客,那开门关门的闹声,再加上谈话的嗡嗡声,简直使人无法再听到一些别的什么了.
  "瞧,"当第一排一个包厢的门打开的时候,阿尔贝说道,"G伯爵夫人来了.""请问,她是谁呀?"夏多.勒诺问道.
  "噢,伯爵!我无法原谅你这句话,你竟问我G伯爵夫人是谁?"
  "啊,真的!"夏多.勒诺说道,"我现在记起来了,是你那位可爱的威尼斯人,对吗?"
  "正是她."
  这时,伯爵夫人已看到了阿尔贝,并用一个微笑回敬了他.
  "看来你好象认识她?"夏多.勒诺问道.
  "是的.我是弗兰兹介绍给她的."阿尔贝说道.
  "好,那么,你愿意在巴黎帮我做点事吗?"
  "乐意之至."
  "不要讲话了!"有观众喊道.
  这表明有一部分观众很想享受一下当时从舞台上和乐队里传出来的优美的音乐,但那种表示对这两个青年并没有产生什么作用,他们继续说着话,象是根本没听见似的.
  "伯爵夫人她到马尔斯跑马场去了."夏多.勒诺说.
  "今天?"
  "是的."
  "糟糕!我把赛马都给忘了.你下赌注了没有?"
  "噢,小数目......五十个路易."
  "哪一匹赢了?"
  "诺铁路斯,我赌的就是它."
  "一共有三场赛马,对吗?"
  "是的,骑士俱乐部送了一个锦标......一只金杯.你知道,那场赛马会上一件非常稀奇的事发生了."
  "什么事?"
  "不要讲话了!"爱音乐的那一部分观众又大吼了起来.
  "嘿,那锦标竟被大家完全不熟悉的一匹马和一个骑师给夺了去."
  "有这样的事?"
  "一点都不假.谁也没注意到参赛的马中有一匹名叫万帕的马和一个名叫贾布的骑师.忽然,出发地点来了一匹枣骝马和一个跟你的拳头差不多大的骑师.他们至少得在那个小骑师的口袋里塞一个二十磅重的铅丸才能使他够重量,虽然如此,他还是超出了和他竞争的阿里尔和巴柏,至少整整超出了三个马身."
  "后来有没有查明那匹马和那个骑师是属于谁的?"
  "没有."
  "你说那匹马的名字是叫......"
  "万帕."
  "那么,"阿尔贝答道,"我的消息要比你灵通了,我知道那匹马的主人是谁了!"
  "那边不要再讲话了!"观众里面又有人喊道.而这一次,由于那种命令的口吻里含有明显的敌意,这两个青年人才初次觉察到那个命令原来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转过头来,在人群里搜索着,究竟是谁做出这种无礼的举动,但没有一个人来应答这种挑衅,于是这两位朋友就又把脸转到了舞台上.这时,部长包厢的门开了,腾格拉尔夫人,她的女儿和吕西安.德布雷进来入座了.
  "哈,哈!"夏多.勒诺说,"你的几个朋友也过来了,子爵!你在那儿看什么?你没看见他们想引起你的注意吗?"阿尔贝及时转过头来,刚巧看到男爵夫人对他和蔼地摇了摇扇子.对于欧热妮小姐,她是很少给恩赐她那一对黑色大眼睛的秋波的,甚至向舞台上望一眼都难得.
  "我告诉你,亲爱的,"夏多.勒诺说,"我想象不出腾格拉尔小姐有什么使你不满意的地方.就是说,暂且不管她的门第,在门弟方面她自然低人一等,但我想你也不见得会十分计较的.我倒是觉得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要说漂亮,那当然罗,"阿尔贝回答说,"但她并不适合我,我承认我喜欢一个比她更柔弱更温顺和更女性化的人."
  "啊唷唷!"夏多.勒诺大声说道,他因为自己是一个三十岁的人,所以就对马瑟夫表现出了一种父辈的神气,"年轻人是从来不知道满足的.你还想要好到什么程度呀?你父母给你选的这位新娘就是把她当作一位活的狩猎女神也是满可以说得过去的,可是你还并不满足."
  "不,就由于她象狩猎女神我才害怕呢,我倒喜欢五谷女神或畜牧女神的那种风度.至于这位性喜狩猎的女神,在她的身边老是围绕着山灵水妖,我可有点心慌,深恐有一天她会使我落得个蚌壳精的下场."
  的确,你只要向腾格拉尔小姐看一眼,就能发现马尔塞夫所说的在她身上所有的那种特征.她很漂亮,但是,正如阿尔贝所说的,美得未免有点太锋芒毕露了.她的头发黑的像炭一样,但在它那种很自然的波浪之中,可以观察到它拒绝受别人摆布的某种抵抗力.她的眼睛和她的头发同色,睫毛很浓密,两条弯弯的眉毛镶在上矶,但她的眉毛有一个大的缺点,就是几乎老是习惯性地蹙皱着,她的整个脸上总带着一种刚毅坚决的表情,颇不具备女性的那种温柔.她鼻子的形状很适合做雕刻家塑朱诺的模特儿,她的嘴里有一口珍珠般雪白的牙齿,嘴巴大了点,这是她的缺点,而且,由于她的嘴唇过分的红,就更加引人注目,也使得她那苍白的皮肤似乎显得更缺少血色.在这个几乎象男人的脸(就是马尔塞夫觉得极不合他口味的那张脸)上更加重了男性味的,是一颗比一般雀斑大得多的黑痣,正巧长在她的嘴角上,这更加强了她脸上的那种坚定不移和倔强独立的性格.欧热妮小姐身体上其余的部分和刚才形容过的那个头部十分地相称,正如夏多.勒诺所说的,她的确会使你想到狩猎女神,只有她的美更富于阳刚之气,更近于男性的美罢了.说到她的学识,唯一可能找到的缺点,和一个苛刻的鉴赏家在她的美貌上所能找到的一样,好像只有男性才会有学识似的.她能讲两三门语言,是一个很好的艺术家,能写诗,会作曲.她公开声称要终生献身于音乐这门艺术,正和她的一位同学在共同研究它,她那位同学没有钱,却具备各种条件可以成为......她确信能够成为......一位出色的歌唱家.据说有一位鼎鼎大名的作曲家对在此提到的这位青年女子抱有一种几近于慈父般的关切,他鼓励她要勤勉地学习,希望她可以凭她的嗓子致富.因为罗茜.亚密莱小姐将来或许能上舞台,所以腾格拉尔小姐虽然仍把她收留在家里,却不便和她一同在公共场所露面.虽然罗茜在那位银行家的家里享受不到一个朋友的独立地位,但她的地位是一位普通的女教师是无法比拟的.
  在腾格拉尔夫人进了她的包厢以后,大幕几乎马上就落了下来.在幕落幕启之间,照例有一段休息的时间,乐队离开了舞台前面半圆形的乐池,观众也可以自由地到休息室或前厅里去散步,在他们的包厢里接待客人或去拜访他们朋友的包厢.马尔塞夫和夏多.勒诺也是最先利用这种机会的人之一.腾格拉尔夫人开始以为那位年轻的子爵急急地起身是要到她这儿来,便向她的女儿耳语说,阿尔贝正急匆匆地来拜访她们了.但后者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正在此时,象是要证明她的怀疑的确很有根据似的,马尔塞夫已出现在第一排的一个包厢里,那是G伯爵夫人的包厢.
  "啊!您来啦,阁下,"伯爵夫人大声说道,并非常亲热地把手伸给了他,象老朋友似的,"您这样快就认出了我真是太好啦,尤其是您竟先来看我."
  "您完全可以相信这一点,"阿尔贝答道,"如果我知道您已经到了巴黎,并且知道您的住址,我早就来向您问候啦.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的这位朋友,夏多.勒诺伯爵,是目前在法国难得找到的几位世家子弟之一.我刚从他那儿了解到,您昨天去马尔斯跑马场去看赛马了."
  夏多.勒诺向伯爵夫人鞠了一躬.
  "啊!您也去看赛马了吗,阁下?"伯爵夫人急切地问道.
  "是的,夫人."
  "哦,那么,"G伯爵夫人很兴奋地追问道,"您也许能告诉我,夺得骑士俱乐部锦标的那匹马是谁的?"
  "真是抱歉得很,我只能说不知道,"伯爵回答说,"这个问题我刚才也问过阿尔贝."
  "您很想知道吗,伯爵夫人?"阿尔贝问道.
  "知道什么?"
  "那匹夺标的马的主人?"
  "想极啦,你们且想想看,怎么,子爵阁下,他是谁你知道?"
  "夫人,您刚才好象正要讲一个故事.因为您说"你们且想想看.,"
  "哦,那么,听着!你们一定知道,我很关心那匹漂亮的的枣骝马和那个别有风味的穿着一件粉红色绸短衫.戴粉红色软缎便帽的风流的小骑师,我真希望他们获胜,就象是我有一半家产押在他们身上似的,当看到他们超过了所有其他的马,以那样漂亮的姿态向终点跑去的时候,我兴奋得拍起手来.回家的时候,我在楼梯上遇到了那个穿粉红短衫的骑师,想想看,当时我是多么的惊奇啊!我还以为那匹获胜的马的主人一定碰巧和我住在同一家旅馆里呢.可不是的!我一走进我的客厅,就看到了那只奖给那来历不明的马和骑师的金杯,杯子里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G......伯爵夫人惠存,罗思文勋爵敬赠.,"
  "不错,我早就料到了."马尔塞夫说.
  "料到了什么?"
  "那匹马的主人是罗思文勋爵."
  "您指的是哪一位罗思文勋爵?"
  "咦,我们所说的那位罗思文勋爵呀......爱根狄诺戏院的那个僵尸!"
  "真的?"伯爵夫人大声说道,"那么,他也在这里吧?"
  "当然罗,为什么不呢?"
  "您去拜访过他吗?在您府上和别处都曾见过他吗?"
  "实话告诉您,我最好的朋友就是他,夏多.勒诺先生也有幸拜识过他."
  "但您凭什么认为那夺标的就是他呢?"
  "那匹获胜的马不是以'万帕,这个名字来参赛的吗?"
  "那又如何?"
  "咦,难道您不记得那个把我绑去的著名的强盗叫什么名字了吗?"
  "啊!不错."
  "而伯爵又是怎样极其神秘地把我从他的手里救出来的了呢?"
  "当然记得."
  "他的名字就叫万帕.所以,您瞧,他就是."
  "但他为什么要把那奖杯送给我呢?"
  "第一,因为我对他常常谈到您,这是您可以预料得到的;第二,由于他很高兴看到一位女同胞,并且很高兴看到她这样热情地关切他的胜利."
  "我希望您没有把我们常常评论他的那些傻话都背给他听?"
  "我不想发誓说我从没有说过.而且,他以罗思文勋爵的名义把奖杯送给您,证明他已经知道有人在把他比作那个人了."
  "噢,那简直太可怕啦!那人一定非常怨恨我."
  "但他这个举动很难说是出于敌意的."
  "不,当然不."
  "嗯,那么......"
  "那么他到巴黎来了吗?"
  "是的."
  "他在社会上发生了了什么影响呢?"
  "嘿,"阿尔贝说道,"他被整整地谈论了一个星期.不久就来了英国王后的加冕典礼和马尔斯小姐的钻石失窃案,那两件极有趣的大事就把大众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亲爱的,"夏多.勒诺说道,"这分明因为伯爵是你的朋友,所因此你对他才不免有点袒护.别相信阿尔贝对您讲的话,伯爵夫人,我敢负责地说一句:自从基督山伯爵出现以来,他在巴黎社交界一直轰动到现在,至今没有叹过气过.他来到以后的第一桩惊人之举便是送了一对价值三万法郎的马给了腾格拉尔夫人;第二件,他奇迹般地保全了维尔福夫人的性命;如今似乎又是他夺去了骑士俱乐部所赠的锦标!所以不管我认为马尔塞夫怎么说,伯爵不仅在目前这个时候是大家所瞩目的焦点,而且假如他继续表演那种在他似乎是家常便饭而在我们却觉得稀奇古怪的举动,他是可以再轰动一个月的."
  "也许你说得不错,"马尔塞夫说道,"但你能告诉我,俄国大使的那个包厢已经让给谁啦?"
  "您是指哪个包厢?"伯爵夫人问道.
  "第一排两根柱子之间的那一个,它好像已全部被改装过了."
  "的确改装过了,"夏多.勒诺说道,"第一幕的时候那儿有人吗?"
  "哪儿?"
  "那个包厢里."
  "没有,"伯爵夫人答道,"第一幕的时候当然是空着的."说句实话,她又回到他们刚才的那个话题上,说道,"那么您真的敢断定夺标的人就是那位基督山伯爵了?"
  "对于这一点我敢肯定."
  "而后来他又把那只奖杯送给了我?"
  "那也是没什么可怀疑的."
  "可我并不认识他呀,"伯爵夫人说道,"我很想把它退回去."
  "别那么干,我求你了,那样的话,他只会再送您一只用翡翠或极大的红宝石雕成的杯子.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您只能迁就他一下了."
  这时,铃声宣布第二幕就要开始了.阿尔贝站起来想要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上去.
  "我还能再见到你们吗?"伯爵夫人问道.
  "如果允许我在下一次休息的时候再来拜访您的话,我一定要请问一下在巴黎有没有我能为您效劳的地方?"
  "请注意,"伯爵夫人说,"我目前的住处是黎伏莱路二十二号,每星期六晚上我总是在家招待朋友们,因此你们二位现在可不能再说不知道啦."
  两个青年鞠了一躬,便离开了那个包厢.当他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的时候,他们才发觉正厅里的全部观众都已经站了起来,正目光一致地望着以前俄国大使使用的那个包厢.那儿刚进来了一个年约三十五至四十岁,那位男子身穿是黑色衣服,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位穿东方式服装的女人.那个女人很年轻,而且非常美,她那身华丽的打扮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哎呀!"阿尔贝说道,"那正是基督山和他的那个希腊女人!"
  这两个陌生人的确就是伯爵和海黛.她的的美丽和她那种眩目的装束所引起的轰动不久就传遍了戏院的每一个角落,太太小姐们都从她们的包厢里探出身来,观看那闪闪发光的繁星般的钻石.在第二幕演出期间,戏院里一直充满着嗡嗡的声音,在一个拥挤的集会场所里,这种声音就是表示已经发生了一件惊人的大事,谁都想不到要人们安静下来.由于那个女人是这样的年轻,这样的美丽,这样的眩目,她就是眼前最动人的一幕.这时,腾格拉尔夫人作了一个不容误会的表示,示意她很希望第二幕的幕一落就在她的包厢里看到阿尔贝,马尔塞夫已经很满足了,单从礼貌上讲,也不允许他漠视一个表示得这样明显的邀请.所以在那一幕之后,他来到了男爵夫人的包厢里.他先向太太和小姐鞠了一躬,然后便把手伸给了德布雷.男爵夫人非常热烈地欢迎他,而瓦朗蒂娜则照常对他很冷淡.
  "亲爱的!"德布雷说道,"你来得太好了,正巧可以来救救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夫人没头没脑地向我提出了许多有关伯爵的问题,她坚持以为我能够把他的出身.教育.门第.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等种种事情都告诉她.因为没有撒谎的本领,我就推托说:去问马尔塞夫吧,基督山的全部身世都源源本本地在他肚子里呢.,所以男爵夫人就向你示意,叫你过去了."
  "一个至少有五十万秘密钱财可以动用的人,"腾格拉尔夫人说道,"他的消息竟会这样不灵通,这简直难以致信."
  "我向您发誓,夫人,"吕西安说道,"如果我真的有您所说的那笔款子可以动用的话,我也会把它用到有益的地方,而不会自找麻烦地去打听基督山伯爵的种种细节的.在我的眼里,他唯一的长处就是他比一个印度王公还要富有一倍而已.但是,我已经把这事转交给马尔塞夫了,因此请您去和他解决吧,现在不关我的事了."
  "我敢绝对肯定没有哪一个印度王公会送我一对价值三万法郎的马,还想给马头戴上四颗每颗价值五千法郎的点钻石."
  "他好象是有钻石癖,"马尔塞夫微笑着说道,"我敢断定他象俄国亲王波亭金一样,一定在口袋里装满了钻石,沿路抛撒,就象小孩子撒打火石一样."
  "一个矿被他发现了,"腾格拉尔夫人说道,"我想您大概已经知道了,他在男爵的银行里开具了无限期贷款担保."
  "我倒不知道这事,"阿尔贝回答说,"但我完全有理由相信."
  "他对腾格拉尔先生说,他只准备在巴黎住一年,在那段时间里,他准备花掉六百万,他一定是那一位位微服出游的波斯国王."
  "您有没有注意到那个陪他来的年轻女人长得美极了,吕西安先生?"瓦朗蒂娜问道.
  "我的确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可以和您媲美的女人."吕西安把观剧望远镜贴近他的眼睛上."真可爱!"他说道.
  "她是谁,马尔塞夫先生?"瓦朗蒂娜问道,"有谁知道吗?"
  "小姐,"阿尔贝对这一句直接的问话答复说,"关于这一点,象许多有关我们现在所谈到的这位奇人的事情一样,我只知道这么一丁点,那个年轻的女人是个希腊人."
  "这一点我从她的着装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假如您除了那一件明摆着的事实以外另无所知的话,这个戏院里的全部观众都可以说和您同样消息灵通的了."
  "我很抱歉使您觉得我竟是一个这样无知的'向导,,"马尔塞夫答道,"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实在再没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奉告的了.噢,不,有了,我还知道一件事,就是,她是位音乐演奏家,由于有一天,当我在伯爵家里用早餐的时候,碰巧听到一架guzla琴的声音,那种琴声当然只有她才可能弹得出来的."
  "那么您那位伯爵也招待客人了?"腾格拉尔夫人问.
  "他确实是招待的,而且以最高贵的方式,我可以保证这一点."
  "我一定要劝腾格拉尔先生请他过来吃一顿饭或跳一次舞什么的,好让他不得不回请我们."
  "什么!"德布雷大笑着说道,"到他家去,这是真的吗?"
  "为什么不呢,我丈夫可以陪我去的."
  "但是您不知道这位神秘的伯爵是一个单身汉吗?"
  "如果您向对面望一望,"男爵夫人带笑指了指那个美丽的希腊女人说道,"相反的证据可能得到充分发挥."
  "不,不!"德布雷大声说话,"他的太太不是那个.他曾经亲自告诉我们说她是他的奴隶.马尔塞夫,你记不记得他在你那里吃早餐的时候曾这样告诉过我们?"
  "嗯,那么,"男爵夫人说道,"如果说她是个奴隶,可她的神态和气质却完全象是一位公主."
  "是《一千零一夜》里的吗?"
  "随便您怎么说好了,可是告诉我,亲爱的吕西安,什么是一位公主的标志?论钻石,她可全身都是钻石啊."
  "我觉得她好象戴得太多了一点,"瓦朗蒂娜说道."如果她戴得少一点,她就会好看得多了,那样我们就可以看到她那秀丽细腻的脖颈和手腕了."
  "瞧!多象艺术家的门吻!"腾格拉尔夫人大声说道,"我可怜的瓦朗蒂娜,你还是把你对于美术的热情收起来吧."
  "我对于人工或自然的美都能同样地能欣赏."那位小姐回答说.
  "那么,您觉得伯爵怎么样?"德布雷问道,"他好象不全违背我心目中所谓好看的标准."
  "伯爵?"瓦朗蒂娜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象是她还没有观察过他一样,"伯爵?噢,他的脸色苍白得太可怕."
  "我非常同意您的看法,"马尔塞夫说道,"而就在那种苍白下面,正隐藏着我们想知道的秘密.G伯爵夫人坚持说他是一具僵尸."
  "那么说伯爵夫人已经回到巴黎来了?"男爵夫人问道.
  "她在那边哪,妈妈,"瓦朗蒂娜说道,"几乎就在我们的对面,你没瞧见那一头浓密的浅色的漂亮头发吗?"
  "是的,是的,她在那边!"腾格拉尔夫人大声说道,"我可以对您说您应该做的事吗,马尔塞夫?"
  "夫人,请给我下命令吧,我在这儿洗耳恭听呢."
  "嗯,那么,您该去把那位基督山伯爵带到我们这儿来."
  "为什么?"瓦朗蒂娜问道.
  "为什么?咦,当然是和他说说话呀,看看他的谈吐是否和别人一样,如果你没有这种好奇心,说实话我倒是有.你真的不想见他吗?"
  "一点儿都不想."瓦朗蒂娜回答说.
  "怪丫头!"男爵夫人小声说道,
  "他多半会自动过来的,"马尔塞夫说道."嘶,您看见了吗,夫人?
  "他认出了您,正向您鞠躬呢."
  男爵夫人微笑着以最殷勤的态度回回敬了一个礼.
  "好吧,"马尔塞夫说,"我就是牺牲自己好了.再会,我去看看是不是能跟她说几句话."
  "径直到他的包厢里去,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了."
  "但是我从没有经过介绍呀."
  "给谁介绍?"
  "那个希腊美人."
  "您不是说她仅仅是一个一个奴隶吗?"
  "可是您却坚持说她是一位公主呀.不,我不敢进他的包厢,可是我希望他看见我离开了你们,就能从他的包厢走出来."
  "这是非常可能的,去吧."
  马尔塞夫鞠躬以后就走了出去.正当他经过伯爵的包厢,门开了,基督山走了出来.他先向那站在休息室里的阿里吩咐了几句话,随后就招呼了一声阿尔贝,并拉着手向前走.阿里小心地把包厢门关上,自己站在门前,一群好奇的观众在这个黑人周围聚拢着.
  "说实话."基督山说道,"巴黎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城市,而巴黎人也是特别奇怪的人民.就似乎他们生平第一次看到一个黑人似的.看,他们都挤在可怜的阿里周围,弄得他莫名其妙的.我向您担保,一个法国人不论到突尼斯.君士坦丁堡.巴格达或开罗去,他尽可以在公众场所露面,而他的周围决不会有人围观的."
  "这说明东方人的头脑是很清醒的,他们绝对不会把他们的时间和注意力浪费到不值得注意的目标上.然而,单就阿里来说,我敢对您说,他所以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就是因为他是属于您的,而您目前可是巴黎最红的人物啊."
  "真是这样吗?我怎么会幸运地得到这样一种荣誉呢?"
  "怎么会?咦,这个条件当然是你自己创造的!您把价值一千路易的马送人;您救了一位既有地位又漂亮的太太的性命;您以布莱克参谋先生的名义去参加赛马,并且派去了纯种的骏马和并不比土拨鼠大多少的骑师;然后当您夺得了奖杯以后,却毫不珍惜它,把它送给了您所想得到的第一个漂亮女人."
  "谁把这个荒唐的念头拿来你的脑子里?"
  "咦.第一件,我是从腾格拉尔夫人那儿听来的,顺便问一句,她特别盼望您能到她的包厢里去,那儿还有别的人也想见您;第二件,我是从波堂的报纸上看到的;第三件,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咦,如果您想不被人知道的话,您干嘛要把那匹马叫作万帕呢?"
  "那确实是一个漏洞,"伯爵说道,"但请告诉我,马尔塞夫伯爵难道从来不上戏院的吗?我刚才望了一遍,但最终没能看到他."
  "今晚他会来吗."
  "在戏院的哪一部分?"
  "可能是在男爵夫人的包厢里吧."
  "那个和她在一起的可爱的青年女子就是她的女儿吗?"
  "是的".
  "真的!那么我应该恭喜你了."
  马尔塞夫笑了一下,"这个问题我们将来再研究吧,"他说道,"您怎么看那首曲子"
  "什么曲子?"
  "就是您刚刚听到的那个."
  "哦,既然作曲家是一个人,而且唱歌的又是德奥琪纳所谓没有羽毛的两脚动物,这也就算很不错的了."
  "哦,我亲爱的伯爵,您说这句话就似乎您可以随便听到天上的第七交响曲似的."
  "您说对了一部分,每当我想听那种凡夫俗子们从来没听到过的极美妙谐和的乐曲的时候,我就去睡觉."
  "妙极了,那是再合适的了.睡吧,亲爱的伯爵,睡吧,歌剧就是为催眠而发明的."
  "不,你们的乐队确实太吵了.我所说的那种睡眠,有一个宁静的环境是很必要的,而且还得助于某种药剂."
  "啊!是那有名的大麻吧?"
  "一点儿不错.子爵,当您想听音乐的时候,来和我一起用晚餐好了."
  "那次和您一起用早餐的时候,我已享受过那种待遇啦."
  "您是指在罗马的那次吗?"
  "正是."
  "啊,那么,我想您可能听到海黛的琴声了吧,那个远离故乡的愚蠢的家伙常常借玩弄她故乡的乐器来给我作消遣的."
  马尔塞夫没有继续在这个题目上问下去,基督山也陷入了一沉思,正在这时,启幕的铃声响了.
  "想必您可能会原谅我暂时离开这里吗,"伯爵说道,随后就转身向他的包厢走去.
  "什么!难道您这就走了吗?"
  "请代表僵尸向G伯爵夫人说些好话."
  "我对伯爵夫人怎么说好呢?"
  "就说,如果她允许的话,我想今晚就见到她." 第三幕已经开始了.在这一幕演出期间,马尔塞夫伯爵如约在腾格拉尔夫人的包厢里出现了.马尔塞夫伯爵原来就不是那种在公共娱乐场所一露面就会引起大家的兴趣或好奇心的人,因此除了他所进的那个包厢里的看客以外,其他的人根本没注意到他来了.但基督山那敏锐的目光已经注意到了他,一丝淡淡的微笑在他的唇边飘过了.海黛完全被舞台上的表演吸引住了.象就所有那些天性纯洁的人一样,她对于无论什么可看可听的东西很感兴趣的.第三幕又象通常那样演了过去.诺白丽.尤莉和罗丝三位小姐照以往表演了一段足尖舞,我伯特当然要向格里那达王子挑衅;伊贝拉公主的父王拉住了他女儿的手,跨着威严的舞步在舞台上疾驰了一周,非常充分地表演出了他那天鹅绒的长袍和披风在疾驰时飘飘欲仙的姿态.演完这些之后,大幕又落了下来,观众们从座席里蜂拥到了前厅和休息室里.伯爵离开了他的包厢,立即向腾格拉尔夫人这儿走来,后者简直是情感交集,按捺不住地叫道:"欢迎,伯爵阁下!"他一进来,她就大声地嚷道.
  "我非常想见到您,以便亲口再向您表达一番那用文字难于表达的谢意."
  "这种小事的确是不值得您这样挂在心上.相信我,夫人,我已经忘了."
  "但是,伯爵阁下,我的好友维尔福夫人第二天就被那两匹马弄得差点送了命,而又是您救了她,那件事可不是这样容易就会被忘记的呀."
  "那次的事,您的恭维的确使我担当不起.那次有幸能在危难中为维尔福夫人效劳的,是我的家奴阿里."
  "把我的儿子从强盗手里救出来的,莫非也是阿里吗?"马尔塞夫伯爵问道.
  "不,伯爵阁下,"基督山带着一种友好的温情握住将军伸给他的手说道,"对于那件事,我可以问心无愧地接受您的感谢.可是您已经谢过了,而我也已经接受过了,您老是把它挂在嘴边,我实在有点难为情.男爵夫人,请赏脸把我介绍给您的令爱吧."
  "嗯,您可不是什么生人,至少您的大名一点也不陌生,"腾格拉尔夫人答道,"最近这两三天来我们所谈所说的都是您.瓦朗蒂娜,"男爵夫人转过身去对她的女儿说道,"这位就是基督山伯爵阁下."
  伯爵鞠了一躬,然而腾格拉尔小姐则微微点头回敬."今天晚上您带来了一位可爱的年轻姑娘来,伯爵阁下,"瓦朗蒂娜说道,"她是令嫒吗?"
  "不,根本不是,"基督山说道,并对这句问话的镇定和直爽非常惊讶."她是一个不幸的希腊人,她只是受我保护而已."
  "她叫什么名字?"
  "海黛."基督山回答道.
  "一个希腊人?"马尔塞夫伯爵轻声地说.
  "是的,确实是希腊人,伯爵,"腾格拉尔夫人说道."告诉我,您在阿里.铁贝林的手下荣幸服务过,您是否在他的宫廷里见过一套比我们眼前更美的服装?"
  "这么说您曾在亚尼纳服务过,伯爵阁下,"基督山说道,"我没听错吧?"
  "我是总督的三军总司令."马尔塞夫说道,"我没必要隐瞒,因为事实确实如此,我是借助于那位威名远震的阿尔巴尼亚首领的慷慨才发家致富的."
  "看呀!快看呀!"腾格拉尔夫人突然大叫.
  "哪儿?"马尔塞夫结结巴巴地问道.
  "嘶,就在那儿!"基督山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抱住了伯爵的肩头,和他一起靠在了包厢前面,正在这时,海黛正用她的眼睛在戏院里寻找伯爵,看见他那苍白的脸和马尔塞夫的脸紧靠在一起,而且他还拥着他.看到这种情形,女郎惊惶的程度就好象看到了墨杜萨的脸一样.她把头从栏杆中探出来,象是要确定一下她所看到的究竟是否是真的一样,然后她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便跌回到了她的座位上.这个希腊女郎那紧张的喊声很快地传到了那小心守护着的阿里的耳朵里,他立即打开包厢门来查究原因.
  "啊!"瓦朗蒂娜惊叫道,"您的被保护人怎么样,伯爵阁下?她好象是突然得了病啦!"
  "很可能是的!"伯爵答道."不用为她担心!海黛的神经系统很娇弱,她的嗅觉特别敏感,连花香也受不了.几种花被拿到她面前,她就会晕倒的.不过,"基督山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只小瓶子,继续说道,"我对于这种病有一种万试万灵的良药."说完,他便向伯爵夫人和她的女儿鞠了一躬,跟德布雷和伯爵握了一下手,就离开了包厢.当他回到海黛那儿的时候,他发觉她的脸色很苍白,神情非常激动.她一见到他,就抓住了他的手,基督山注意到那年轻姑娘的手又湿又冷.
  "老爷刚刚在跟谁讲话呀?"她用一种低颤的声音问道.
  "跟马尔塞夫伯爵,"基督山答道,"他告诉我说,他曾经在你那威名远震的爸爸手下服务过,还说他是靠了他才发家致富的呢."
  "啊,那个混蛋!"海黛大声叫道,"把我爸爸出卖给土耳其人的就是他,但他自吹自擂的那笔财产就是他出卖他的报酬!你知道那回事吗,可敬的老爷?"
  "这件事我在伊皮鲁斯多少听说过一些,"基督山说道,"可是详细情况我并不知道.你以后讲给我听好了,我的孩子.那肯定是很稀奇又很有趣的."
  "是的,是的!我们还是赶快走吧,我求你了!我认为要是再呆在这个可怕的人的附近,我真要死啦."说着,海黛就站起身来,把她自己紧紧地包在她那件白底缀珍珠和珊瑚的克什米尔呢子披风里,当第四幕开始的时候便匆匆地走出了包厢.
  "您看到了没有?"G伯爵夫人对阿尔贝说道(阿尔贝此时已回到了她的身边),"那个人每样事都和别人不同,他极热情地倾听《恶棍罗勃脱》的第三幕,而当第四幕开始的时候也早已不知去向."

  第五十四章 公债风波
  这次聚会以后,又过了几天,阿尔贝.马尔塞夫就到香榭丽舍大道去拜访基督山伯爵.伯爵身为巨富,此处虽然身临时住所,却也装璜得富丽堂皇,因此从外面看他的府邸犹如宫殿一样.阿尔贝是来替腾格拉尔夫人再表谢忱的,男爵夫人自己已写信向伯爵道谢,信上的署名是"腾格拉尔男爵夫人,母亲家姓名:爱米娜.萨尔维欧".陪伴阿尔贝来访的是吕西安.德布雷,他陪他朋友谈话的时候,顺口恭维了伯爵几句.伯爵本人恰也喜欢耍弄手腕,当然不难看出对方的来意.他出于两方面好奇心,主要的一方面还是来自安顿大马路,断定吕西安这次来访.也就是说,腾格拉尔夫人看不透伯爵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把价值三万法郎的马匹顺手送人,而且看歌剧时带去的希腊女奴,光身上佩戴的钻石就价值百万法郎,她迫切希望知道的,象这样的人,他的生活方式究竟什么样,但是她又不好亲自拜访,亲眼看看伯爵的家境和家中陈设,所以派她最信任的耳目来观察一番,然后回去向她忠实地汇报.但伯爵装得毫不知情,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吕西安的来访与男爵夫人的好奇心之间有什么关系.
  "那么,您和腾格拉尔男爵一向彼此来往啦?"伯爵问阿尔贝.马尔塞夫.
  "对,伯爵,我跟您说过."
  "那么,那件事没有什么变化?"
  "这件事可以说完全定局啦."吕西安说道.他可能认为当时该他说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所以说完以后,就嘴里咬着金头手杖的扶手,戴上单片儿眼镜,在房间里转游了一圈,仔细观看纹章和图画.
  "噢!"基督山伯爵说道,"听您说了以后,我的确没料到这件事会办得这么快."
  "嗯,事情上了轨道,就用不着我们出力了.我们早就把这种事情丢到脑后去了,它们可以自行解决.等到我们再上心的时候,就会意想不到地发觉它们很快就到达设想目标了.家父和腾格拉尔先生共同在西班牙服役......家父在作战部队,腾格拉尔先生在军粮处.家父是由于革命而破产的,腾格拉尔先生却根本没有什么祖传产业,他们两人都在那儿打好了基础,慢慢发家的."
  "的确是这样,"基督山说道,"我记得有一次拜访他的时候,他曾跟我说起过."说到这里,他斜眼看了吕西安一眼,见他正在翻看一本纪念册."还有,欧热妮小姐长得漂亮吗......我记得好象她叫这个名字,是吗?"
  "很漂亮,可以说,很美,"阿尔贝回答道,"但是她那种类型的美我是难以欣赏的.我这人不知好歹."
  "您说话的语气仿佛都已经做她丈夫了."
  "啊!"阿尔贝回答说,转过来也看吕西安在干什么.
  "说实话,"基督山说道,压低了声音之后说道,"照我看,您好象对这桩婚事并不很热心."
  "腾格拉尔小姐太有钱了,我可高攀不上,"马尔塞夫回答说,"所以我有些害怕."
  "噢!"基督山叫道,"这个理由实在精妙!您自己算不上有钱?"
  "家父的年收入大约是五万里弗,我结婚后,他大概能给我一万或者一万二千."
  "这个数目吗也许算不上大,尤其是在大巴黎,"伯爵说道,"但不是一切都要靠钱,名誉和社会地位也非常重要.您的名声很好,您的地位谁都羡慕,而马尔塞夫伯爵又是一个军人,军官的公子和一个文官家庭联姻实在是件值得可喜可贺的事......不因利害考虑来缔结婚姻是一种最高贵的行为.照我看,和腾格拉尔小姐结婚最合适不过了,她可以使您富有,而您可以让她高贵."
  阿尔贝摇摇头,显得若有所思的样子."还有些别的情况."他说道.
  基督山说,"我承认.我实在有点不大理解您为什么要拒绝一位有钱又漂亮的小姐."
  "噢!"马尔塞夫说道,"这种厌恶感......如果能叫做厌恶感的话......并不完全是我个人造成的."
  "那又是谁造成的呢?您告诉过我,令尊是非常赞成这门婚事的."
  "家母不赞成,她的判断力从来都清晰深刻,但对这件商议中的婚事一点也不寄希望.我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她好象对腾格拉尔一家人有什么成见."
  "噢!"伯爵用一种稍显勉强的口气说道,"这可能很容易解释,马尔塞夫伯爵夫人是身价最高的贵族,所以不愿您跟一个出身微贱的家庭联姻......那倒是很自然的."
  "我不清楚这是不是她的理由,"阿尔贝说道,"但有一点我明白,如果这件婚事成功,她就会感到很痛苦.六星期以前,大家本来准备共同商谈一次,以便把那件事确定下来,可我突然生了一场病......"
  "是吗?"伯爵微笑着打断他的话.
  "噢,还会有假?当然是急出来的.这样就把那次谈话推迟了两个月.事情本来不用着急,我还没满二十一,而欧热妮才十七岁.可那两个月的期限下星期就要到期.事情必须办了.亲爱的伯爵,您想象不到我的心里多么为难.呀!象您这么自由的人多快活!"
  "好!您为什么不做个自由人呢?难道有人不让您这么做吗?"
  "噢!如果我不娶腾格拉尔小姐,家父就非常失望了."
  伯爵说道,讽刺地耸了耸肩."那么就娶她吧."
  马尔塞夫答道:"可是,那又会让家母痛苦不堪的."
  "那么不要娶她."伯爵说道.
  "唉,我看着办吧.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想出个最好的办法.请您给我忠告吧,如果可能,再把我从这种为难的处境中解救出来,好不好?我想,与其让我的好妈妈难过,那么我宁可冒犯伯爵."
  基督山转过身去,最后这句话仿佛触动了他."啊!"他冲着德布雷问道.德布雷正靠在客厅另一头的一只安乐椅里,右手拿一支铅笔,左手拿着一本抄簿."您在干什么?描摹波森的画吗?"
  "不,不!我现在做的这件事跟画画可是相差十万八千里.我是在做数学."
  "数学?"
  "对,我是在算......慢着,马尔塞夫,这件事跟你有点儿间接的关系......我正在算上次海地公债上涨让腾格拉尔银行赚了多少钱,它会在三天之内从二○六涨到了四○九,而那位谨慎的银行家大部分股是在二○六的时候买进的.他肯定到手三十万里弗了."
  "这还算不上他的绝招儿,"马尔塞夫说道,"他不是去年在西班牙证券市场上赢了一百万吗?"
  吕西安说道:"我的好先生,基督山伯爵正在这儿,他可以给你引用意大利人的两句诗:
  人生何所求,
  发财与自由.
  他们给我讲这件事时候,一句话都不说,我总是耸耸肩而已."
  基督山说道:"可您不是在谈论海地公债吗?"
  "噢,海地公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海地公债属于法国证券赌博中的'爱卡代,.他们或许会喜欢打'扑克,,要'惠斯特,,沉迷于'波士顿,,但这些时间长了会生厌的,最后他们还得回来玩'爱卡代,,因为这个百玩不厌.腾格拉尔先生昨天在四○六的时候抛出,捞了三十万法郎进了腰包.如果他等到现在,价格就会降到二○五,他不但赚不到三十万法郎,而且还要蚀掉两万或两万五."
  基督山问道:"怎么会突然从四○九跌到二○五呢?请原谅,我对这种种证券赌博的伎俩实在很无知."
  "因为,"阿尔贝大笑着说,"信息接二连三地来,而前后的信息往往相差很大."
  "啊,"伯爵说道,"我觉得在一天中腾格拉尔先生输赢三十万法郎是件平常事,他一定很有钱了."
  "其实并不是他在赌,"吕西安叫道,"而是腾格拉尔夫人,她实在很大胆."
  "吕西安,可你是一个很理智的人,你知道现在的信息非常不可靠,既然你是个信息来源,你当然应该阻止这种事情."马尔塞夫笑着说道.
  "她的丈夫压根儿就控制不了她,我又怎么能有所作为呢?吕西安问道,"你知道男爵夫人的性格......谁都影响不了她,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啊,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阿尔贝说.
  "怎么样?"
  "我就要改变她,这也算得上对她未来的女婿出了一把力."
  "你怎么去帮他呢?"
  "啊,那非常简单......我要教训他."
  "教训?"
  "是的.你这位部长秘书的地位让你在传播政治消息上非常有权威,你一张口,那些证券投机商就立刻把你的话记录下来.你让她一下子蚀掉十万法郎,就可以教她小心一点了."
  吕西安低声说道:"我不懂您的意思."
  "这是明摆着的,"年轻人用毫不矫饰的口气坦率地答道,"挑一个适当日子向她透露一件外界不知道的消息,或是一个仅仅你一个人知道的急讯,比如说,昨天有人看到亨利四世在盖勃拉里家里.那会让公债涨价的.她会根据这个消息做决定,当第二天波尚在他的报纸上宣布'据传昨日曾有人看见国王驾临着勃拉里府,此消息毫无根据.本报可证实陛下并未离开新桥,的时候,她一定会蚀本啦."
  吕西安脸上似笑非笑.基督山表面显得漠不关心,事实上对这一段谈话却一字不漏地记在心上,他那具有洞察力的目光甚至已经在那位秘书迷惑的态度上读到了一种隐含的秘密.这种困惑的态度阿尔贝完全没有注意到,但吕西安却因此草草了结他的问题;他显然非常不安.伯爵在送他走的时候向他低语了些什么,他回答道:"非常好,伯爵阁下,我接受您的建议."伯爵回到小马尔塞夫那儿.
  他对他说:"您不认为,您在德布雷的面前这样议论您的岳母是不合适的吗?"
  "伯爵阁下,"马尔塞夫说道,"请您别把那个称呼用得太早."
  "现在,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令堂真的很反对这桩婚事吗?"
  "非常反对,所以男爵夫人极少到我们家来,而家母,我想,她一辈子就没有去拜访过腾格拉尔夫人多于两次."
  "那么,"伯爵说道,"我就可以放心地告诉您了.腾格拉尔先生是我的银行家,维尔福先生因为我碰巧一次帮了他的忙,曾经非常客气地来拜访过我.我猜想宴会来往将会接二连三.现在,为了表明我并不期待他们激情,也为了要比他们抢先一步,我想请腾格拉尔先生夫妇和维尔福先生夫妇到我的欧特伊乡村别墅就餐.如果我同时邀请您和令尊令堂,就象是为促成婚事而举行的宴会了,至少马尔塞夫夫人会这么看,特别是如果腾格拉尔男爵赏脸带上她的女儿同行的话.那么样,令堂就会对我产生厌恶感,而这种厌恶感正是我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正相反......这一点,请你有空儿向她说明......我非常希望能得到她的敬意."
  马尔塞夫说道:"真的,伯爵,我衷心地感谢您对我这样坦率,而且我很感激地接受您把我排除在外的这个建议.您说您希望得到家母的好感,我可以向您保证,她对您的好感已经是很不一般了."
  "您觉得是这样吗?"基督山饶有兴趣地问道.
  "噢,这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天您走了后,我们议论了您一个钟头呢.现在再谈谈我们刚才说的事吧.假如家母理解了您这一番考虑......我会向她解释的......我相信她一定会十分感谢您的,不过要是家父知道了,他会大为恼火."
  伯爵大笑起来."哦,"他对马尔塞夫说,"我想,大为恼火的只怕不只令尊一个人吧.腾格拉尔先生夫妇也会把我看成一个很无礼的人.他们知道我和您很亲密......的确,您是我在巴黎结识最久的人之一,要是他们看不到您,肯定会问我为什么不邀请您.您必须要给自己弄一个事先另有安排的借口,而且要象真的一样,然后写张条子告诉我.您要知道,跟银行家打交道,没有书面证明是不会生效的."
  "我有更好的方法,"阿尔贝说道,"家母打算到海边去,您定在哪一天请客?"
  "星期六."
  "今天是星期二,我们明天傍晚出发,后天就到的黎港了.真的,伯爵阁下,您的确是一个让人喜欢的人,能让所有人各安其心."
  "您实在太过奖了,我只是不想使您难堪罢了."
  "您什么时候发请帖?"
  "今天就出发."
  "好吧,我马上去拜访腾格拉尔先生,跟他说家母和我明天要离开巴黎.我没有见过您,所以您请客的事我确实不知."
  "瞧您笨的!您忘了德布雷先生不是刚才还看见您在我这儿吗?"
  "呀,真是的!"
  "恰恰相反,我见过您,而且非正式地邀请过您,而您却马上说您无法应邀,因为您要到的黎港去."
  "好吧,就这么定了.但明天以前您来拜访家母一次吧?"
  "明天以前?这件事实在不好办到,而且,你们也得忙着准备起程."
  "那太好了!来一手更漂亮的吧.您以前只能算得上可爱,可是假如您接受我的建议,您就是可敬佩的了."
  "我怎样才能取得这个荣誉呢?"
  "您今天如同空气一般自由,请和我一起用晚餐吧.我们不请别人......就您.家母和我.您可以说还没有见过家母,您可以有个机会更为仔细地观察她.她是一个非凡的女人,我唯一觉着遗憾的事,就世界上找不到一个象她那么好而又比她年轻二十岁的女人,如果有,我向您保证,除了马尔塞夫伯爵夫人外,用不多久就又会有一位马尔塞夫子爵夫人啦.至于家父,您是碰不到他的,他参与官方活动,要到王室议员府去赴宴.我们可以谈谈我们以前旅行的经历,而您,您是走遍了全世界的人,可以讲讲您的奇遇.您可以把那天晚上陪伴您去戏院,您把她称为您的奴隶而实际上待她像一位公主一样的那个希腊美人的身世告诉我们.如何,接受我的邀请吧,家母也会感谢您的."
  "非常感谢,"伯爵说道,"您的邀请是最赏脸不过了,可实在遗憾之至,我的确无法接受.我并不象您想象的那么自由,恰恰相反,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约会."
  "哎呀,真得当心!您刚才还在教我遇到人家请吃饭的时候怎么编造一个可信的借口来推迟.我要看看你有没有约会的证据.我虽然不是腾格拉尔先生那样的银行家,但我的多疑心倒不逊于他."
  伯爵回答,他拉拉铃:"我来告诉您个证据."
  "哼!"马尔塞夫说道,"您回避和家母一起吃饭已经是第二次了,您显然是想躲开她."
  基督山一惊,他说:"噢,您在开玩笑吧!""况且,证明我话的人已经来了."巴浦斯汀进来站到了门口."我事先并不知道您要来看我,是吗?"
  "这个问题我不愿意回答,说实话,您是一位如此非凡的人物."
  "一句话,我猜不到您要请我去吃饭吧?"
  "可能吧."
  "那么,听我说,巴浦斯汀,今天早晨我叫你到实验室去的时候,给你说过什么来着?"
  那位跟班回答:"五点钟一到,就关门谢客."
  "然后呢?"
  阿尔贝说道:"啊,伯爵阁下......"
  "不,不,我想免掉您送给我的那种神秘的尊号,我亲爱的子爵,总是扮演曼费雷特是很没意思.我希望我的生活能够公开化.继续说,巴浦斯汀."
  "然后,除了巴陀罗米奥.卡瓦尔康蒂少校和他的儿子外,其他客人一概谢绝."
  "您听:巴陀罗米奥.卡瓦尔康蒂少校是意大利历史上历时最久的贵族之一,他这个家族的大名但丁曾经在《地狱》的第十节中极力赞美过.您还记得吧,不记得了?还有他儿子,年龄跟您差不多,一个可爱的年轻人,也有您的子爵衔头,他正要带着他的父亲的万贯家产进入巴黎社会.少校今天傍晚带他的儿子来了,托我照顾他.如果他确实值得我照顾的话,我当然要尽力帮他的忙,当然您也帮我个忙,怎么样?"
  "绝对没问题!那,卡瓦尔康蒂少校是您的老朋友啦?"
  "绝对不是.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贵族,非常谦恭有礼,为人十分随和,只要是意大利时间久远的巨族的后代,大部分都这个样子.我曾经在佛罗伦萨.博洛涅和卢卡见过他几次,他现在通知我要到这儿来了.旅游过程中认识的人常常对您有这样的要求.您在旅途上曾经凑巧跟他们有过某种交往,那么不论您到哪儿,他们都希望能受到同样的接待,好象曾经一小时殷勤可以使您对他们永远关怀似的.这位卡瓦尔康蒂少校是第二次到巴黎来,帝国时代的时候,他曾经路过这个地方,当时,在莫斯科.一顿饭他就把他的儿子托我照料,我可以答应我好好地请他.不管他怎么取闹,我总得随他的便,那时我的责任也就尽了."
  "当然喽,我发现您的确是一位难得的导师,"阿尔贝说道."那么,再见吧,我们星期天回来.顺便和您说一下,我知道弗兰士的消息了."
  "真的?他还是逍遥自在地在意大利玩吗?"
  "我想是的.可是,他觉得您不在那儿是一件很遗憾的事儿.他说过您就是罗马的太阳,没有您,一切都好象黑沉沉阴森森的了,我不清楚他说没说过简直就仿佛在下雨."
  "他改变了对我的看法了吗?"
  "没有,他仍然坚持把您当作是最不可思议和最神秘莫测的人."
  "他是一个可爱的年轻人,"基督山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是那天晚上,我听说他在找顿晚餐吃,于是就请他来跟我一起吃,我因此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好象记起了他是伊皮奈将军的儿子吧?"
  "对."
  "就是在一八一五年那个被人无耻暗杀的人?"
  "是被拿破仑党暗杀的."
  "对了!我的确很喜欢他,他不也是在谈一门亲事吗?"
  "对,他马上要娶维尔福小姐了."
  "是真的?"
  阿尔贝笑着说:"正象我快要娶腾格拉尔小姐一样."
  "您笑啦!"
  "是的."
  "笑什么呢?"
  "我笑是因为他的对象也象我的那位一样,都非常希望这门婚事能成.但说真的,亲爱的伯爵,我们现在就跟女人谈论男人那样在谈论她们了.这可是不可饶恕的呀!"阿尔贝站了起来.
  "您要走吗?"
  "真的,您太好啦!我把您烦得要命,耽搁了您两个钟头,可您还是那么客气地问我是不是要走了!说真的,伯爵,您是世界上最文雅的人了!还有您的仆人,他们的态度也好极了.他们都很有风度,特别是巴浦斯汀先生,我再也找不到象他那样的一个人,我的仆人们仿佛在模仿舞台上那种最最笨拙的角色出来说个一两句话.所以如果那天您辞掉巴浦斯汀,勿必请告诉我一声."
  "可以,子爵."
  "还有一件要紧事.请代我向您那位荣耀的贵宾,卡瓦尔康蒂族的卡瓦尔康蒂致意,如果他打算给他的儿子成家,希望为他找一个非常有钱的太太,我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噢,噢!您真的愿做这种事吗?"
  "是的."
  "好吧,真的,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原本就是说不定的."
  "噢,伯爵,您这就给我帮了一个大忙了!如果有您的干预,我可以仍然做一个单身汉,我就更要百倍地喜欢您了,即使我再独身十年我也无怨无悔."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基督山郑重地回答.送走阿尔贝后,他回到屋里,敲了三下钟.贝尔图乔走了进来.
  "贝尔图乔先生,你知道在星期六那天我要在欧特伊请客."贝尔图乔微微一愣."我要您去监督安排一切.那座房子非常漂亮,至少可以布置成一座很漂亮的房子."
  "得先下一番大功夫呢,才能称得上漂亮,伯爵阁下,因为那些门帘窗帷是太旧了."
  "那么把它们都换掉吧,但是挂着红缎窗帷的卧室不必换,那个房间你一点儿都不要去动它."贝尔图乔鞠了一下躬."你也不要去动那个花园.至于前庭,随便你怎么布置好了,我倒是希望能把它变得改了模样."
  "我一定全力照您的愿望做,伯爵阁下.但关于请客的事,我很希望得到大人的指示."
  "说真的,我亲爱的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道,"到了巴黎以后,你变得神经错乱,显然没有你本来的样子,你好象再也不明白我的意思啦."
  "能否请大人开恩,先告诉我您想请的那几位客人?"
  "我自己还不知道呢,而且你也不必知道.什么人请什么人吃饭,知道这个就够了."贝尔图乔鞠了一躬,就走出了房间.

  第五十五章 卡瓦尔康蒂少校
  虽然基督山伯爵以少校立刻来访为借口推辞了阿尔贝的邀请,但他和巴浦斯汀所说的确是实情.七点钟刚敲过,也就是在贝尔图乔受命到欧特伊去的两小时后,一辆出租马车在大厦门前停了下来,等乘客在门口下车以后,就立刻急匆匆地驶走了,象是感到羞于做这项差使似的.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个人是位大约五十二岁的男子,身穿一件在欧洲盛行了很久的那种绣着黑青蛙的绿色外套.他的裤子是用蓝布做的,皮鞋非常干净,但擦得并不很亮,而且鞋跟稍微太显厚了一点儿;戴着鹿皮手套;一顶有点儿象宪兵常戴的那种帽子和一条黑白条纹的领结.若不是主人爱惜的话,这个领结早就可以不用了.这位漂亮人物拉动香榭丽舍大道三十号门上的门铃,问基督山伯爵阁下是不是住这儿,在得到门房是的答复后,他就立刻进门,顺手带上门,开始踏上台阶.
  来人的头部既小且瘦,头发雪白,长着灰色浓密的胡须.等在大厅里的巴浦斯汀毫不费力不费力气地就认出这位等待着的来客,对于他的容貌,他事先早已得到详细的通告.所以,未等这位陌生客通报他的姓名,伯爵就已接到了通报,知道他到了.他被领进一间朴素高雅的会客厅里,伯爵微笑着地来迎接他."啊,我亲爱的先生,欢迎之至,我正恭候您呢."
  那位意大利人问道:"大人真的在等候我吗?"
  "对,我接到通知,知道今天七点钟您来这儿."
  "那关于我来的事,您已接到详细通知了吗?"
  "当然喽."
  "啊,那就好了,我尤其怕给你忘记了这个程序呢."
  "什么程序?"
  "那就是把我要来的情况事先通知您."
  "不,不,没有忘记."
  "但您确定没有弄错吗?"
  "我确信如此."
  "今天晚上七点钟大人等候的果真是我吗?"
  "我可以向您证明,您根本不必怀疑."
  "噢,不用了,"那意大利人说道,"不必太麻烦了."
  "是的,是的,"基督山说道.他的客人似乎稍有点不安."我想想看,"伯爵说道,"您是不是巴陀罗米奥.卡瓦尔康蒂侯爵吗?"
  "巴陀罗米奥.卡瓦尔康蒂,"那意大利人兴奋地答道,"对,我确实就是他."
  "前奥地利驻军中的少校?"
  那老军人蛆怯地问道:"我是位少校吗?"
  "对,"基督山说道,"您是位少校,您在意大利的职位就相当法国的少校."
  "太好了,"少校说道,"我不用您多说了,您知道......"
  基督山说道:"您今天的访问不是您自己的意思."
  "不是,当然不是."
  "是别人让您来信吗?"
  "是的."
  "是那位善良的布沙尼神甫吗?"
  "一点不错."少校快活地说道.
  "您带了封信吧?"
  "当然了,这就是."
  "那么,请给我吧."基督山接过那封信,拆开来看.少校一双大眼睛盯着伯爵,然后把房间里的情形察看了一眼.他的凝视几乎很快又回到房间主人的身上."是的,是的,.'卡瓦尔康蒂少校,一位可敬可亲的卢卡贵族,佛罗伦萨卡瓦尔康蒂族后裔,,"基督山大声念着,"'每年收入五十万.,"基督山从信纸上把眼睛抬起来,鞠了一躬."五十万,"他说,"非常可观!"
  "五十万,是吗?"少校问.
  "是的,信上是这么说的,一定都是真的,因为神甫对于欧洲所有的大富翁的财产都了如指掌."
  "那,就算五十万吧.但说真的,我倒没想到有那么多."
  "因为您的管家在跟您捣乱.那方面您必须改进一下."
  "您让我开了窍,"那位意大利人郑重地说,"我应该请那位先生开路."
  基督山继续读着那封信:"'他一生中只有一件不称心的事.,"
  "对,的确,只有一件!"少校说,并叹息了一声.
  "'就是失去了一个爱子.,"
  "失去了一个爱子!"
  "'是在他幼年时代被他家里的仇人或是吉卜赛人拐走的.,"
  "那时他才五岁!"少校两眼着着天,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不幸的父亲!"基督山伯爵说,然后继续读,"'我给他以再生的希望,向他保证,说你有办法给他找回那个他毫无结果地寻找了十五年的儿子.,"少校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焦急的神色看看伯爵."这种事我有办法."基督山说.
  少校恢复了自持."呵,呵!"他说,"那么这封信从头到尾都是真的了?"
  "难道您不相信吗,巴陀罗米奥先生?"
  "我,当然相信.象布沙尼神甫这样一个担任教职的好人不可能骗人,也不可能和人开玩笑,但是大人还没有念完呢."
  "啊,是的!"基督山说,"还有一句附言."
  "对,对,"少校接着着说,"还......有......一......句......附......言."
  "'为了不麻烦卡瓦尔康蒂少校从他的银行提款,我给他一张两千法郎的支票给他用作旅费,另外再请他向你提取那笔四万八千法郎,那是你欠我的.,"
  少校满脸焦急的神色一直持续到那句附言读完.
  伯爵说:"太好了."
  "他说'太好了,,"少校心中自语,"那么......阁下......"他答道.
  基督山问道:"那么什么?"
  "那么那句附言......"
  "哦!那么附言怎么样?"
  "那么那句附言您也象那封信的正文一样接受吗?"
  "当然喽,布沙尼神甫和我有点关系.我不记得究竟是不是还欠着他四万八.可我敢说,我们不会因为其中的差额起纠纷的.那么,您对于这句附言觉得很重要吗,我亲爱的卡瓦尔康蒂先生?"
  少校说:"我必须向您解释一下,因为十分信任布沙尼神甫的签字,我自己并没有另外带钱来,所以如果这笔钱保证不了的话,我在巴黎的情形就要很不好过了."
  基督山说:"象您这么有身份的人物怎么可能在一个地方受窘呢?"
  "哦,说真的,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少校说.
  "但是人家总会认识您的吧?"
  "对,人家认识我,那么......"
  "请你说吧,亲爱的卡瓦尔康蒂先生."
  "那么您可以把这四万八千里弗付给我了?"
  "当然啦,随便您什么时候要都可以."少校的眼睛惊喜地瞪得圆圆的."但请坐,"基督山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了些什么,竟然让您站在那儿一刻钟."
  "没问题."
  少校拖过一把圈椅,自己坐下.
  伯爵说:"现在,您想吃点儿什么吗?来一杯红葡萄酒,白葡萄酒,还是阿利坎特葡萄酒?"
  "阿利坎特葡萄酒吧,若不麻烦的话,我喜欢喝这种酒."
  "我有几瓶上好的,您用饼干下酒好吗?"
  "好的.我吃点饼干,谢谢您这样周到."
  基督山拉了拉铃,巴浦斯汀出现了.伯爵向他迎上去.他低声问道:"怎么样?"
  "那个年轻的来了."贴身跟班也低声说道.
  "你领他到哪个房间去了?"
  "遵照大人的吩咐,在那间蓝客厅里."
  "对了,现在拿一瓶阿利坎特葡萄酒和几块饼干吧."
  巴浦斯汀走了.
  "真的,"少校说,"这样打搅您,实在很不安心."
  "小事一件,何足挂齿."伯爵说.
  巴浦斯汀拿着酒和饼干进来.伯爵把一只杯子斟满,但他在另一只杯子里,他只把这种红宝石色的液体滴了几滴.酒瓶上全是蛛丝,还有其他种种比一个人脸上的皱纹更准确地证明这确是陈年好酒.少校也很聪明地拿了那只斟满的酒杯和一块饼干.伯爵叫巴浦斯汀把那只盘子放在客人旁边,客人就带着一种很满意的表情啜了一口阿利坎特酒,然后他又饶有兴趣地把饼干在葡萄酒里蘸了蘸.
  "哦,先生,您长住在卢卡是不是?您又有钱又高贵,又受人尊敬......只要是使一个人快乐的条件,您都有了?"
  "都具有了,"少校说,急忙吞下他的饼干,"真都具有了."
  "您就缺少一样东西,要不就十全十美了,是吗?"
  "就缺少一样东西."意大利人说.
  "您那个失掉的孩子就是你所指的东西!"
  "唉,"少校拿起第二块饼干说,"那确实是我的一件憾事."这位可敬的少校两眼望天,叹息了一声.
  伯爵说:"尽管告诉我,那么,您这样痛惜的令郎,究竟是谁呢?因为我总是以为您还是一个单身汉."
  少校说:"一般都那么说,先生,而我......"
  "是的,"伯爵答道,"而且您还故意证实那种谣传.我想,您当然是打算掩盖青年时代的一次不检点,免得这件事在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
  少校的神色又恢复了,重新装出他那种一贯的从容不迫,同时垂下他的眼睛,大概是想借此恢复他面部的表情或帮助他想象;他不时地朝伯爵偷望上一眼,但伯爵的嘴角上仍然挂着那种温和的好奇的微笑.
  少校说:"是的,我确实希望这种过失能瞒过所有人."
  "起因当然不能怪您,"基督山答道,"因为象您这样的人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少校微笑着摇摇头说道:"噢,当然不能怪我."
  "那么得怪那位做母亲的?"伯爵说道.
  "是的,得怪那位可怜的母亲!"少校说道,并拿起第三块饼干.
  "亲爱的卡瓦尔康蒂,再喝一点酒,"伯爵一面说,一面给他倒第二杯阿利坎特葡萄酒,"您过于激动啦."
  "那可怜的母亲!"少校吞吞吐吐地说着,尽量想让他的意志完全抑制住自己的泪腺,以使便出一滴假眼泪来湿润他的眼角.
  "我猜,她出身于意大利第一流家庭吧,是吗?"
  "她的家庭是费沙尔的贵族,伯爵先生."
  "她叫......"
  "您想知道她的名字吗?"
  基督山说:"您告诉我也多余,我已经知道了."
  "伯爵先生是无所不知的."那意大利人说,并鞠了一躬.
  "对吗,奥丽伐.高塞奈黎?"
  "奥丽伐.高塞奈黎!"
  "一位侯爵的小姐吗?"
  "一位侯爵的小姐!"
  "而您不顾她家庭的反对,最终还是娶到了她?"
  "对,我娶到了她."
  基督山说:"您一定把那各种文件都带来了吧?"
  "什么文件?"
  "您和奥丽伐.高塞奈黎的结婚证书,你们孩子的出生登记证."
  "我孩子的出生登记证?"
  "安德烈.卡瓦尔康蒂的出生登记证......令郎不是叫作安德烈吗?"
  少校说道:"我想是的."
  "什么!您'想,是的?"
  "我不敢确定,因为他已失踪了这么长时间了."
  "那倒是,"基督山说."那么您把文件都带来了吗?"
  "伯爵阁下,十分抱歉,因为不知道非要用那些文件,所以我一时疏忽忘了把它们带来了."
  基督山答道:"那就非常不好办了."
  "它们非要不可吗?"
  "它们是不可缺少的."
  少校用手抹了抹他的额头."哎呀,糟了,必不可少!"
  "当然是这样,说不定有人怀疑你们结婚的正当性或者你们孩子的合法性!"
  少校说:"是的,可能会有人怀疑的."
  "倘若如此,您那个孩子的处境可就很不乐观了."
  "那对他极为不利."
  "或许那会便他错过一门很好的亲事."
  "太糟糕了!"
  "您必须知道,在法国,他们对这些是十分看重的.象在意大利那样跑到教士那儿去说'我们彼此相爱,请您给我们证婚,是不行的.结婚在法国是一件公事,正式结婚必须有无懈可击的证明文件."
  "我可没有这些必要的文件,那真不幸."
  "幸好,我有."基督山说道.
  "您吗?"
  "对."
  "您有那些文件?"
  "我当然有那些文件."
  "啊,真的!"少校说,他眼见着他此次旅行的目的要因缺少那些文件而落空,也深怕他的健忘也许会使那四万八千里弗带来麻烦,"啊,真的,那就太幸运了,是的,实在走运,因为我从来没想到要把它们带来."
  "我一点都不奇怪.一个人不可能面面俱到呀!幸亏您想到了布沙尼长神甫."
  "他的确是个好人!"
  "他想得极其周到,十分谨慎."
  "他的确是一个值得钦佩的人,"少校说,"他把它们送到您这儿了吗?"
  "这就是了."
  "少校紧握双手,表示敬佩.
  "您是在凯铁尼山圣.保罗教堂里和奥丽伐.高塞奈黎结婚的,这就是教士的证书."
  那位意大利人惊诧地望着说:"对,没错,是这个."
  "这就是安德烈.卡瓦尔康蒂的受洗登记证,是塞拉维柴的教士出具的."
  "非常对."
  "那么,拿走这些证件吧,不关我的事了.您把它们交给令郎,令郎自然要谨慎保存起来."
  "我想他一定会的!若他遗失了......"
  基督山说:"嗯,若他遗失了怎么办呢?"
  "那么,"少校答道,"就必需得去抄一份副本,又得拖一些时间才能弄到手."
  基督山说道:"这事就不好办了."
  "几乎是不能办的."少校回答.
  "我非常愉快地看到您懂得这些文件的价值."
  "我觉得它们是无价之宝."
  基督山说:"至于那年轻人的母亲......"
  "至于那年轻人的母亲......"那位意大利人焦急地照着重复了一遍.
  "至于那个高塞奈黎侯爵小姐......"
  "真的,"少校说,好象觉得眼前突然又冒出问题来了,"难道还需要她来作证吗?"
  "不,先生,"基督山答道,"而且,她不是已经......对自然偿还了最后的一笔债了吗?"
  "唉!是的."那意大利人答道.
  基督山说:"我知道,她已去世十年了."
  "而我现在才悼念她的不幸早逝!"少校悲叹着说,然后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格子花纹的手帕,先抹抹右眼,之后又抹抹左眼.
  "您还想怎么样呢?"基督山说,"大家都难逃一死.现在您应当明白,我亲爱的卡瓦尔康蒂先生,在法国您不必告诉别人说您曾和令郎分离过十五年.吉卜赛人拐走小孩这种故事在世界的这个区域并不经常发生,不会有人相信.您曾送他到某个省的某所大学去读书,现在您希望他在巴黎社交界来完成他的教育.因为这个理由,您才不得下暂时离开维亚雷焦,自从您的太太去世以后,您就一直住在那儿.这些就够了."
  "您是这么看的吗?"
  "当然啦."
  "太好了."
  "如果他们听到那次分离的事......"
  "啊,对了,我怎样说呢?"
  "有一个奸邪的家庭教师,让府上的仇人买通......"
  "让高塞奈黎家族方面吗?"
  "一点不错,他想让府上这一家族绝种,于是拐走了这个孩子."
  "这非常说得过去,因为他是个独子."
  "好,现在一切都说好了,这些又唤起的往事现在不要轻易忘记了.您确定已经猜到我已经给您准备好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了吧?"
  那意大利人问:"是件大喜事吧?"
  "啊,我知道一个做父亲的眼睛和他的心一样是不容易被骗的."
  少校说:"嘿!"
  "有人把秘密告诉您了吧,或者您大概已经猜到他在这儿了吧."
  "是谁在这儿?"
  "你的孩子......您的儿子......您的安德烈!"
  "我确实猜到了,那么他在这儿了吗?"少校带着尽可能从容的神气回答.
  "他来了,"基督山说道,"刚才我的贴身跟班进来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已经来了."
  "啊!好极了!好极了!"少校说着,他每喊一声,就抓一下他上衣的纽扣.
  "我亲爱的先生,"基督山说道,"我理解你这种感情,您需要有些时间来适应您自己.我可以用这点时间去让那个年轻人准备好这一场想念许久的会见,因为我想他内心的急切也不亚于您呢."
  卡瓦尔康蒂说:"这我可以想象得到."
  "好吧,一刻钟之内,您就可以跟他在一起了."
  "您还带他来吗?您难道还要亲自带他来见我吗?您真是太好啦!"
  "不,我不想插到你们父子之间.你们单独见面吧.但不必紧张,即使父子之间的本能不提示您,您也弄不错的.他一会儿从这扇门进来.他是个很漂亮的年轻人,肤色很白......也许太白了一点......性格非常活泼,您一会儿就能看到他了,还是您自己来判断吧."
  "慢点儿,"少校说,"您知道我只有布沙尼神甫送的那两千法郎,这笔款子我已经花在旅费上了,所以......"
  "亲爱的卡瓦尔康蒂先生,所以您要钱用,那是当然的事,嗯,这儿先给您八千法郎."
  少校的眼睛奕奕闪光.
  基督山说道:"现在我只欠您四万法郎了."
  "大人要收条吗?"少校问道,一面把钱塞进他上装里面的口袋里.
  伯爵说道:"要收条干什么?"
  "我想您或许会把它拿给布沙尼神甫看."
  "哦,您收到余下的四万法郎后,给我一张整数的收条就行.我们都是君子,所以不必这么斤斤计较."
  "啊,对,的确如此,"少校说道,"我们都是君子."
  "还有一件事."基督山说道.
  "那请说吧."
  "您可以允许我提一个建议吗?"
  "当然可以,我巴不得以."
  "那么我劝您别穿这种样式的衣服吧."
  少校带着很满意的神气看看他自己说:"真的!"
  "是的.在维亚雷焦的时候兴许可以穿它,但这种服装,不论它本身多么高雅,在巴黎早过时了."
  "真倒霉."
  "噢,假如您真的爱穿您这种旧式衣服,在离开巴黎的时候您可以再换上."
  "可是我穿什么好呢?"
  "您皮箱里装什么衣服?"
  "我皮箱里?我只带了一个旅行皮包."
  "我敢肯定您确实没有带别的东西来.一个人何必带那么多东西来给自己添麻烦呢?而且,象您这样的一位老军人出门的时候,总是喜欢尽可能地少带行李的."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
  "但您是一个谨慎又有远见的人,所以您先派人把您的行李运来.现在已经运到黎希留路太子旅馆了.您就居住在那儿."
  "那么那些箱子里......"
  "我想您已经吩咐您的贴身跟班把您大概要用的衣服都放进去了......就是您的便服和制服.遇到大场面,您必须穿上您的制服,看起来才威严.别忘了佩上您的勋章.法国人虽然仍在嘲笑勋章,但还是把它们戴在身上."
  "好极了!好极了!"少校高兴地说.
  "现在,"基督山说,"您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会再过于兴奋了,我亲爱的卡瓦尔康蒂先生,请你等着跟您那个失散多年的安德烈团聚吧."
  说完,基督山鞠了一躬,退到门帷后面,让少校自个儿沉浸在狂喜里.

  第五十六章  安德烈.卡瓦尔康蒂  基督山伯爵走进隔壁房间,就是巴浦斯汀所说的那个蓝客厅的房间,他看到里面有一个风度翩翩.仪表温雅的年轻人.他在半小时前乘着一辆出租马车来到这里.他来登门求见的时候,巴浦斯汀轻易地认出了他,因为事先伯爵已向他详细描述过来客的容貌,所以一看见这位黄头发.棕色胡子.黑色眼睛.白色皮肤.身材高大的青年,自然就没任何疑问了.伯爵走进来的时候,这位年轻人正随便地躺在一张沙发上,用手里拿着的那根金头手杖轻轻敲着他的皮靴.一见伯爵进来,他赶紧站起来."是基督山伯爵吧,我想?"他说.
  "对,阁下,我想您就是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子爵阁下吧?"
  "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子爵."青年一面反复着这个头衔,一面鞠了一躬.
  "您带了一封介绍信来见我,是吗?"伯爵说.
  "因为我觉得那个署名很古怪,所以我没有提及那一点."
  "'水手辛巴德,,是吗?"
  "完全全是.因为除了《一千零一夜》里那位声名赫赫的辛巴德,我从来就不认识姓这个姓的任何一个人......"
  "哦!他就是那个辛巴德的一个后裔,并且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他是个很有钱的英国人,为人古怪得近乎疯狂.他的真名叫威玛勋爵."
  "啊,是这样!那就都明白了,"安德烈说,"那真是很特别的.这个英国人就是我在......啊......是的......太好了!伯爵阁下,我悉听您的吩咐就是了."
  "若您说的都是实情,伯爵微笑着说道,"或许您可以把您自己和府上的事情讲一点给我听听?"
  "当然可以,"年轻人说,他的神色很从容,表现了他的记忆力很健全."我,正如您所说的,是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子爵,巴陀罗米奥.卡瓦尔康蒂少校的儿子......我们卡瓦尔康蒂这个家族的名字曾经铭刻在佛罗伦萨的金书上.本族虽然还很富裕(因为家父的收入达五十万,却曾遭受过许多挫折,而在我五岁的时候就让我那位奸滑的家庭教师拐走,所以我已经十五年没见到我生身父亲了.等我到了能了解事实之年,我就可以自主,此后,我就一直不停地找他,但都一无所获.最后,我接到您朋友的这封信,说家父在巴黎,并叫我亲自找您打听他的消息."
  "真的,我觉得您所讲的这些话十分有趣,"基督山怀着阴沉的满意望着那个青年说,"您把您的所有心事都倾诉给敝友辛巴德做的很对,因为您的父亲确实就在这儿,而且正在找您."
  从走进客厅的那一刻起,伯爵一直就没有一刻忽略过那个青年脸上的表情.他十分佩服他神情的平定和声音的稳健;但一听到"您的父亲的确就在这儿,而且正在寻找您"这两句很平常的话,小安德烈吃了一惊,叫道:"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在这儿?"
  "这没有什么怀疑的,"基督山答道,"令尊,巴陀罗米奥.卡瓦尔康蒂少校."
  那一时布满青年脸上的恐怖神色几乎立刻烟消云散.他说:"啊,是的!当然是叫那个名字,巴陀罗米奥.卡瓦尔康蒂少校.您真的是说,伯爵阁下,我那位亲爱的父亲就在这儿吗?"
  "是的,阁下,我甚至还可以再说上一句,我刚才还和他在一起呢.他对我讲起他失子的那些经过,我听后深受感动.确实,他在那件事上的忧虑.希望和恐惧完全可以当作一首最哀怨动人的诗作的素材.有一天,他总算收到一封信,信上说拐走他儿子的那帮人现在愿意归还给他,至少可以通知他上哪儿去找,但需要得到一大笔钱作赎金.令尊毫不迟疑,派人把那笔款子送到皮埃蒙特边境上,同时还带去了一张去意大利的护照.您那时是在法国南部吧,我想?"
  安德烈用一种尴尬的口气答道:"对,我是在法国南部."
  "一辆马车派在尼斯等您."
  "完全对.它载着我,从尼斯到热那亚,从热那亚到都灵,从都灵到尚贝里,从尚贝里到波伏森湖,又从波伏森湖到巴黎."
  "是这样!那么令尊应该在路上碰到您了,因为他也是走那条路线来的,如此推算,路上所经的各站一点都不错."
  安德烈说:"但是,即使家父曾碰到过我,我也十分怀疑他是不是还认得我,从他最后那次见我以来,我肯定已经有多少变化了."
  基督山说道:"噢,俗话说父子天性呀."
  "对,"青年说,"我倒没有想到父子天性这一句俗语."
  基督山答道:"令尊在就对一件事还觉得有点不踏实,就是他迫切想知道您在离开他的那一段时间里情况.那些害您的人如何对待您,他们对您的态度是否还顾及过您的身份.最后,他迫切想知道您是有幸摆脱掉了精神上的不良影响,那肯定要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更难以忍受,他希望知道您天生的优良本性有没有因为缺乏教育而被削弱.总之,您自己到底认为您能不能重新在社会上保持与您高贵的身份相称的地位."
  青年喃喃地说,几乎吓傻了:"阁下,"我希望没有什么谣言......"
  "就我个人说,我首次听到您的大名是那位慈善家敝友威玛告诉我的.我相信他初次和您相见的时候您的处境颇不愉快,但我不了解详细情形,因为我并没有细问,我不是一个好追根问底的人.您的不幸引起了他的同情,所以您那时候的状况肯定很有意思.他对我说,他非常想恢复您所丧失的地位,一定非找到令尊不可.他真的去找了,而且显然已经找到了他,因为他现在已经在这儿了.最后,敝友通知我您快要来了,并且给了我有关您前途的幸福的指令.我知道敝友威玛是个奇人,但他待人非常诚恳,而且金矿一般富有,所以他就能随心所欲按照他的怪癖行事而不必担心自己会倾家荡产,而我也已答应执行他的指令.先生,我现在站在赞助人位置上认为有责任问您一个问题,请一定不要介意.按照您的财产和名份,您就要成为一位显赫人物,我很想知道,您所遭遇的不幸......这种不幸绝不是您自己所能应付,因此一点儿都不减弱我对您的敬意......我很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做过什么而使您对快要踏入的那个社会茫然不知?"
  "阁下,"青年回答,在伯爵说话的时候,他已逐渐恢复了自信心,"这方面您放心好了.把我从家父身边拐走的那些人,这正象他们现在事实上已表现出来的那样,从来都存心把我卖回给他的,而出于使他们的交易获得最大利益的打算,最妙的办法,莫过于让我保全我的社会身份和天资,假如可以的话,甚至还要加以改进.小亚细亚的奴隶主经常培养他们的奴隶当文法教师.医生和哲学家,以便可以在罗马市场上卖个好价钱,那些拐子待我也正是如此,所以我倒受了很好的教育."基督山十分满意地微笑了一下,好象他原来并没想到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先生能这样机警老练似的.那位年轻人继续说:"而且,即使在教育上有什么不足的地方,或者对于既定的礼仪有什么违误外,但念及我与生俱来以及此后始终伴随着我的整个幼年时代的不幸,他们也会谅解的."
  "很好,"基督山用一种局外人的口气说,"悉听尊便,子爵,因为您的行为当然得您自己作主,而且跟您也是利害相关.但若我是您,我对于这些奇遇就一个字都不说出去.您的身世简直就是一篇传奇式的故事.世人虽喜欢夹在两张黄纸封面之间的传奇故事,但令人奇怪的是,对于那些装在活生生的羊皮纸里面的,却反而不愿相信,即使出于象您这样一位体面的人物之口.我很想提醒您这一类的麻烦,子爵阁下.要是您对什么人谈起您这段动人的身世,那么您的话还没说完,于是会传得纷纷扬扬,而且被认为是编造的.您因此就不再是一个被拐走而又寻获的孩子,而会被人看作一个象夜间长出来的香蕈那样的暴发户.您或许会引起一些人好奇心,而成了人们谈论的中心和流言蜚语的题目,看来总不是谁都愿意的."
  "我同意您的看法,伯爵阁下,这种结果的确不愉快."青年说道,在基督山的目光的直视下,他的脸色不禁变得苍白起来.
  基督山说:"但是,您当然用不着夸大您的不幸,但也不必为了极力避免以至顾此失彼.您必须下决心采取一条单纯的行动路线,而象您这么个聪明人,这个计划很容易做得到,而且也非常必要.您应该结交一些好朋友,以此来抵销那种您以前的微贱生活可能招致的偏见."安德烈脸上顿然失色."我本来可以提出作您的担保人和可靠的顾问,"基督山说,"但我天性对我最好的朋友也有怀疑的态度,而且很喜欢使他们对我也有这种态度,所以,若是背离了这条规则,我就等于在扮演外行角色,很有被嘲笑的危险,那太傻了."
  "但是,伯爵阁下,"安德烈说道,"我是威玛勋爵介绍来见您的,看在他的份儿上......"
  "是的,当然罗,"基督山打断他的话,"我亲爱的安德烈先生,但威玛勋爵并没有忘记告诉我您的幼年生活颇多风波."伯爵凝视着安德烈的脸说道,"我并不要求您向我说明,而且,正是因为免得您有求于任何人,才到卢卡去请令尊来的.您立刻就可以见到他了.他的为人稍有点拘谨和高傲,而且因为穿着制服关系,因而仪表上差了一点,但大家知道他在奥地利军团中服役的时候,一切都可以得到谅解了.我们对奥地利人通常都不苛求.反正,您一会儿就会知道令尊是一位很体面的人物,我可以向您保证."
  "啊,先生,您让我放心了,我们分开已经这么久,所以我一点儿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而且,您知道,在一般人们的眼里,一笔大家产是能够弥补一切缺陷的."
  "那么,家父真的非常有钱吗,阁下?"
  "他可是位大富翁......他的年收入达五十万里弗."
  "那么,"青年急切地说,"我的境况一定可以十分体面了."
  "最体面不过了,我亲爱的先生.在您住在巴黎的期间,每年他可以使您有五万里弗的收入."
  "真是这样的话,我愿意永远留在这儿."
  "环境是您无力改变的,我亲爱的先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安德烈叹息了一声.他说:"但是,在我留在巴黎而不必非得离开的期间,您确实觉得我可以拿到您刚才向我说过的那笔款子吗?"
  "行."
  "从家父手里拿吗?"安德烈略带不安.
  "对,您可以亲自向令尊要,那笔钱威玛勋爵可以担保.他按照令尊的要求,在腾格拉尔先生那儿开了一个月支五千法郎的帐户,腾格拉尔先生的银行是巴黎最保险的银行之一."
  "家父决定长住巴黎吗?"安德烈问道.
  基督山答道:"只住几天,他的职务原因,不便一次离开两三个星期以上."
  "啊,我亲爱的父亲!"安德烈叫道,显然很高兴他这么快就离开.
  基督山说,假装误会了他的意思......"所以我不再拖延你们这次难得的会面了.你做好准备去拥抱您可爱的父亲了吗?"
  "我希望您不要表示对这一点怀疑."
  "去吧,那么,在客厅里,我的青年朋友,可以看见令尊正在那儿等您."
  安德烈向伯爵深深地鞠了一躬,走向隔壁房间.基督山一直注视到看不见他为止,然后按了按一个机关.这个机关从外表看象是一幅画.按过之后,镜框滑开一块儿,露出一条小缝,小缝设计得十分巧妙,从那儿可以窥视到那间现在卡瓦尔康蒂和安德烈所在的客厅里的一切情形.那位青年人随手把门带上,朝少校走去,少校听到向他走过来的脚步声,就站起身来."啊!我亲爱的爸爸!"安德烈说道,声音非常响,希望让隔壁房间里的伯爵听到,"真的是您吗?"
  少校郑重地说道:"你好吗,我亲爱的儿子?"
  "经过这么多年痛苦的分别以后,"安德烈以同样的口吻说,并瞟了一眼那扇门,"现在又重逢了,多让人快活!"  
  "的确是这样,经过这么多年的分别."
  安德烈说道:"您不拥抱我吗,大人?"
  "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的儿子."少校说.于是那两个男人象在舞台上演戏一样的抱起来,也就是各自把头搁在对方的肩胛上.
  "我们又团圆了吗?"安德烈说.
  少校回答:"又团圆啦!"
  "永远不分开了吗?"
  "哦,我想,关于那一点,我亲爱的儿子,您现在一定在法国住习惯了,快把它当作你的祖国了吧."
  "实际上,"青年说,"让我离开巴黎,我太难过了."
  "对于我,您需要知道,我是不能长期离开卢卡的,所以我得尽快赶回意大利去."
  "我亲爱的爸爸,但在您离开法国前,我希望您能把那些证明我身份的必要证明文件交给我."
  "当然喽,我这次费了那么大的苦心找你就是专门为这件事来的.......就是为了要把那些文件交给你......我确实不想再来找一次了,要是再找一次的话,我的残年都将耗费在这上面啦."
  "那么,那些文件在哪儿呢?"
  "在这里."
  安德烈把他父亲的结婚证书和他自己的受洗证明书一把抢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它们(在此情此景之下,他的急切是非常自然的),然后非常迅速地把它们看了一遍,看得出他是常看这一类文件的;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文件的内容十分感兴趣.他看完那些证件的时候,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无比兴奋的表情.他以一种最古怪的微笑望着少校,用十分纯正的托斯卡纳语说:"那么意大利已废止苦役船了吗?"
  少校身子挺得很直问道:"什么?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因为编造这一类文件是要吃官司的.在法国,我最最亲爱的爸爸啊,只需要做一半这种程度的手脚,他们就会把您送到土伦去,去呼吸五年监狱里的空气."
  "请你把你的意思说明一下好不好?"少校竭力做出一种庄重的神气说.
  "我亲爱的卡瓦尔康蒂先生,"安德烈用一种诚恳的神态握着少校的胳臂说,"你做我的父亲得了多少钱?"少校想说话,但安德烈压低了啜音继续说,"无聊!我给你做个榜样好让你放心,他们一年付我五万法郎做你的儿子,所以,你能明白我决不愿意不承认你做我的爸爸."少校着急地往四下看了一眼."你放心吧,只有我们两个人,"安德烈说道,"而且,我们是在用意大利语交谈."
  "哦,那么,"少校说道,"他们付我五万法郎."
  安德烈说:"卡瓦尔康蒂先生,你相信童话吗?"
  "我以前是不相信的,但我的确觉得现在几乎不得不相信它们啦."
  "那你总应该有点证据吧?"
  少校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一把金币来."你看,"他说道,很明白吧."
  "那么,你觉得我可以相信伯爵的承诺吗?"
  "我当然相信."
  "你真的相信他会对我恪守他的许诺?"
  "恪守信上的话,同时,请记住我们必须继续扮演我们各自的角色.我当一位慈父......"
  "既然他们选择我做你的后代,我就当一个孝子."
  "你这个'他们,是谁?"
  "天知道!我也说不出来,但是我指的是那些写信的人.你收到了一封信,是吗?"
  "对."
  "是谁给你的?"
  "一个什么布沙尼神甫."
  "你认识他吗?"
  "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他在那封信里说了什么呢?"
  "你能答应不背叛我吗?"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你十分明白,我们有着相同的利害."
  "那么你自己念吧."于是少校把一封信交到那青年手里.安德烈低声念道:
  "等待你的是一个凄凉的晚年,你穷困潦倒.你想发财吗,或者至少不依赖他人?立刻动身到巴黎去,找香榭丽舍大道三十号门牌的基督山伯爵去要你的儿子.这个儿子名叫安德烈.卡瓦尔康蒂,是您和高塞奈黎侯爵小姐的爱情果实,五岁时被人拐走.为了避免你怀疑写这封信的人的真诚,先附奉两千四百托斯卡纳里弗的支票一张,请到佛罗伦萨高齐银行兑现;并附上致基督山伯爵的介绍函一封,在函内述明我允许你向他提用四万八千法郎.记住到伯爵那儿去的时间是在五月二十六日晚上七点钟.
  ......布沙尼神甫
  "同样的东西."
  少校说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收到一封几乎一样的信."
  "你吗?"
  "对."
  "是布沙尼神甫写来的?"
  "不是."
  "谁"
  "一个英国人,名叫威玛勋爵,他化名叫作水手辛巴德."
  "对他,你对布沙尼神甫知道得并不比我多."
  "你不对,在那一方面,我比你好一些."
  "你见过他喽?"
  "对,一次."
  "在哪里见的?"
  "啊!那一点恰恰我不能告诉你,若告诉了你,你就会跟我一样明白了,我并不想那样做."
  "信里讲了什么?"
  "念吧."
  "你的前途阴暗无望,你很穷.你想做一个贵人吗,喜不喜欢发财和自由自在?"
  "我的天!"青年说,"这样的问题还能有两种答案吗?"
  "请你到尼斯去,你可以在几尼司门找到一辆等你的驿车.经都灵.尚贝里.波伏森湖到巴黎.在五月二十六日晚上七点钟到香榭丽舍大道去找基督山伯爵,向他要你的父亲.你是卡瓦尔康蒂侯爵和奥丽伐.高塞奈黎侯爵小姐的儿子.侯爵将给你一些文件证明这件事实,并许你用那个姓在巴黎社交界出现.关于你的身份,每年有五万里弗的收入就可以过得很好了.附上五千里弗的支票一张,可到尼斯费里亚银行兑现,并附上致基督山伯爵的介绍函一封,我已嘱咐他供给你一切所需.
  水手辛巴德"
  少校说:"好极了!你说,你已见过伯爵,是不是?"
  "我刚从他那儿来."
  "他已经证实信上所说的那一切了吗?"
  "证实了."
  "那么你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吗?"
  "一点也不明白."
  "其中一定有一个受到欺骗的人."
  "反正不是你,也不是我."
  "肯定不是."
  "嗯,那么......"
  "你认为这个和我们无关系吗?"
  "一点不错,我正想这么说.我们把这出戏演到底吧,闭着眼干就行了."
  "同意,你看吧,我一定演好我的角色."
  "我对此毫不怀疑,我亲爱的爸爸."
  基督山在这个时候又走进客厅.两个男人听到他的脚步声就互相搂抱在一起.伯爵进来的时候,他们依然这样拥抱着.
  基督山说:"啊,侯爵,看来您对于幸运之神送还您的这个儿子并不失望吧."
  "啊,伯爵阁下,我太高兴了."
  基督山转过去问那个青年人:"您感觉如何?"
  "我吗?我的心里充满着欢乐."
  伯爵道:"幸福的父亲!幸福的儿子!"
  "只是有一件事情还让我发愁,"少校说,"因为我必须立刻离开巴黎."
  "啊!我亲爱的卡瓦尔康蒂先生,"基督山说,"我希望您肯让我介绍您见见我的几位朋友,我想您可以在见过他们后再走."
  少校说道:"我悉听您的吩咐,阁下."
  "现在,阁下,"基督山对安德烈说,"把您的真实情况说出来吧."
  "说给谁听呢?"
  "咦,说给令尊听呀,把您的经济状况说些他听听."
  安德烈说:"啊,真的!您说到我的心里去啦."
  "您听到他说的话了吧,少校?"
  "当然我听到了."
  "可您懂吗?"
  "当然懂."
  "令郎是说他需要钱."
  少校说:"噢!您叫我怎么办呢?"
  基督山回答道:"您当然应该给他一点喽."
  "我?"
  "对,您!"伯爵说,同此同时向安德烈走过去,把一包钞票塞到年轻人青年的手里.
  "这是什么?"
  "令尊给你的."
  "家父给的?"
  "对,您刚才不是跟他说您要钱吗?他委托我把这包钱给您."
  "这算我的一部分收入吗?"
  "不,这可是您在巴黎的安家费."
  "啊!我的爸爸多么伟大呀!"
  基督山说道:"别嚷嚷!他不想让您知道这是他给您的."
  "我十分理解他这种体贴的心思."安德烈说,连忙把钞票塞进他的口袋.
  基督山说:"现在,二位,我祝你们晚安."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有幸见到您呢?"卡瓦尔康蒂问.
  "啊,对!"安德烈说,"我们在何时才可以再这么与你愉快相以呢?"
  "星期六,如果你们......是的......让我想想......星期六.星期六晚上我在欧特伊村芳丹街二十八号的别墅里请客人吃饭.邀请了几个人中就有你们的银行家腾格拉尔先生.我自然会介绍你们跟他见面,他必需见了你们二位的面才能付钱给你们."
  少校说:"要穿礼服吗?"这几个字说得铿锵有劲.
  "噢,对,当然罗!"伯爵说,"制服,十字章,扎脚裤."
  安德烈问道:"我穿什么呢?"
  "噢,十分简单,黑裤子,黑皮鞋,白背心,一件黑色或蓝色的上装,一个大领结.您的衣服可以到勃林或维罗尼克那儿订做.如果您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巴浦斯汀可以告诉您.您的服装愈少修饰,效果就愈好,因为您是一个有钱人.如果您需要买马,可以到德维都那儿去买,若是买马车,可以到倍铁斯蒂那儿去买."
  "我们几点钟来?"青年问道.
  "大约六点钟."
  少校说道:"我们那时一定到."
  卡瓦尔康蒂父子向伯爵鞠了一躬,告辞而去.基督山走到窗户前,看他们手挽着手正往大街对面走."这两个光棍!"他说."可惜他们不是父子!"于是,在思考一会儿之后,"走,我去看看莫雷尔!"他说,"我觉得这种厌恶感简直比憎恨还叫人受不了."

  第五十七章 幽  会
  现在请本书的读者一定允许我们再把你领到维尔福先生屋后的那块儿园地上.在那扇半隐在大栗树后面的门外,我们将会见到几位我们相识的人物.这次是马西米兰先到.他耐心地等待一个人影从树丛里出来,焦急地等着石子路上发出轻巧的脚步声,那盼望已久的声音总算听到了,他本来只等一个人,但他却觉察到有两个人在向他走过来.腾格拉尔夫人和欧热妮的拜访使瓦朗蒂娜的迟到了,她们的拜访超出了她预想的时间.于是,为了表示不失信于马西米兰,她向腾格拉尔小姐建议,邀她到花园里去散步,以此表明她的迟来虽然肯定要令他感到烦恼,但肯定不是她自己过错.那位青年以爱情的直觉,马上明白了她这种无可奈何的境况,心里很感安慰.而且,虽然她避免来到晤谈的范围以内,瓦朗蒂娜却做得十分巧妙,可以让马西米兰看到她走来走去;而每次走过的时候,她总要设法趁她同伴不注意向青年投来一个含情脉脉的目光,好象是在说:"耐心一点!你看出这不是我的错."马西米兰很善于忍耐,于是就在心里比较着这两位姑娘消磨时间......一个肤色白晰,有一对水汪汪温柔的眼睛,温雅地微微弯着身体,他的身体象一棵垂着的杨柳;另外一个肤色稍黑,富有一种严峻傲慢的表情,身子笔直,象一棵白杨树.不消说,在青年的眼里,瓦朗蒂娜当然不会相形见绌.大约半小时以后,小姐们回去了,马西米兰清楚地知道腾格拉尔小姐的访问终于告一段落.不到几分钟,瓦朗蒂娜一个人又走进花园里来.因为怕别人注意到她回来,她很慢地走着,并不马上直接走近门边,而是先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监视她后,立刻起身,急忙忙地向门口走来.
  一个声音说道:"晚上好,瓦朗蒂娜."
  "晚上好,马西米兰.我让你等了一些时间,但你已看出我迟到的原因了."
  "是的,我认识腾格拉尔小姐.但我不清楚你和她这么密切."
  "谁跟你说我们十分密切,马西米兰?"
  "看起来你们好象是这样,没有谁告诉我.从你们边走边谈的那种样子上来看,别人家以为你们是在那儿互诉秘密的女学生呢."
  瓦朗蒂娜说道:"我们刚才谈了一番心事,她对我说她不愿意和马尔塞夫先生结婚,而我也向她承认:我一想到要嫁给伊皮奈先生,就感到十分的痛苦."
  "可爱的瓦朗蒂娜!"
  "这可以向你表明我和欧热妮之间有那种坦诚的态度,这是因为在谈到我不爱的那个人时,我想到了我所爱的那个人."
  "啊,瓦朗蒂娜!你是多么完美,你有一种决不等同于腾格拉尔小姐的气质!就是那种无法言说的娇柔.而这种娇柔对于一个女人,就好象香气对于花和美味对于果子一样,我们对于花和果所要求的唯一的东西并非美."
  "这是你心里的爱让你对一切产生这种看法."
  "不,我向你保证,瓦朗蒂娜.你们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我把你们两个都观察了一番,凭良心说,虽然我丝毫不想故意贬低腾格拉尔小姐的美,但我没法理解有什么男子能真的爱她."
  "那是因为,马西米兰,正象你所说的,我在那儿的缘故.因为有我在旁边,你就不公平啦."
  "不是,但告诉我......这纯粹是一个令我好奇的问题,因为在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些和腾格拉尔小姐有关的念头,所以才问的......"
  "噢,我用不着问就知道了,一定是些很不公平的念头.在你们批评我们这些可怜女子的时候,我们不想得到宽容."
  "至少你不能否认,你们自己互相批评时,也是十分苛刻的."
  "如果我们苛刻,那是因为我们总是在激动的情绪之下进行批评的.不过说说你的问题吧."
  "腾格拉尔小姐这次是不是因为另有所爱的缘故,反对跟马尔塞夫先生结婚."
  "我已经跟你说,我和欧热妮算不上十分密切."
  "是的,但小姐们用不着十分亲密就可以互诉心事.还是承认吧,你确实问过这个问题吧.啊,你在那儿笑啦."
  "可能你已经知道那一段谈话了吧,我们跟你就隔了这一道木板,那可保不住什么秘密."
  "嘿,她怎么说?"
  瓦朗蒂娜说:"她对我说她谁都不管,她一想到结婚就讨厌.她宁可永远过一种无拘无束的独立生活.她甚至还希望她父亲破产,那样她也许可以象她的朋友罗茜.亚密莱小姐那样,当一名艺术家."
  "啊,你看......"
  瓦朗蒂娜问道:"嗯,你想到了什么念头?"
  "没有什么."马西米兰笑着回答.
  "你为何要笑呢?"
  "咦,你自己把眼睛盯着我呀."
  "难道你要我走开吗?"
  "啊,不!我们谈谈你吧."
  "对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顶多还剩下十分钟了."
  "天哪!"马西米兰大失所望,瓦朗蒂娜用一种忧郁的口吻说,"我对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朋友.可怜的马西米兰,你原来命中注定是该享福的,但你过的都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呵!我常常责备自己,我向你保证."
  "哦,瓦朗蒂娜,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我自己愿意不就得啦.我甚至想:虽然这种长期没结果的情形很我痛苦,但只要和你相处上五分钟,或者从你的嘴里听上两句话,我就感到心满意足.而且我也深信:上帝既然创造了两颗象我们这样和谐的心,几乎还奇迹般的把这两颗心联结在一起,它不会最后又把我们分开的."
  "这几句话说得真好,谢谢你.马西米兰,我们两个人都心怀希望吧,这可以让我快乐一点."
  "瓦朗蒂娜,你这样匆匆地要离开我,到底还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维尔福夫人派人来请我,说她要和我谈谈,而且这次谈话关系到我的一部分财产.叫他们把我的财产拿去吧,我已经太富有啦,也许他们拿走后,我就可以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了.如果我穷了,马西米兰,你还是会这样爱我吧,是吗?"
  "噢,我会永远爱你.只要我的瓦朗蒂娜在我的身边,而且我能确实感到没有什么人会再把她从我手里夺走,贫富对我又有什么关系的呢?但你不担心这次谈话大概会和你的婚事有关吗?"
  "我却不这么想."
  "现在,听我说,瓦朗蒂娜,什么都不用怕,因为只要我活着,除你之外,我决不会再爱别的人."
  "马西米兰,你说这句话是想让我觉得踏实吗?"
  "原谅我,你说得对......我真笨.哦,我是想告诉你,那天我遇见了马尔塞夫先生."
  "什么?"
  "你知道,弗兰兹先生是他的朋友."
  "那又如何呢?"
  "马尔塞夫先生接到弗兰兹的一封信,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瓦朗蒂娜的脸变得煞白,她倚到门上以免跌倒,慢慢说道:"这能是真的吗?维尔福夫人是为这件事来叫我的吗?不,这种消息好象不会让她来通知我."
  "怎么不会?"
  "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看来维尔福夫人暗地里反对这桩婚事,虽然她并没有公开表示反对."
  "是吗?那么我觉得我简直该崇拜维尔福夫人了."
  瓦朗蒂娜面带忧郁的微笑着说道:"别这样忙着去崇拜她."
  "假如她反对你嫁给伊皮奈先生,她多半是愿意另提别的亲事呀."
  "不要那么想,马西米兰.维尔福夫人根本反对结婚,她并不是挑剔男方."
  "反对结婚!如果她那么厌恶结婚,她自己为什么要结婚呢?"
  "马西米兰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大约在一年前,我谈起过要到修道院去,维尔福夫人虽然说了很多她认为出于责任非说不可的话,但暗地里却赞成那个建议.我的父亲在她的怂恿之下也答应了,只是为了我那位可怜的祖父,我才终于放弃了那个计划,你绝对想象不到当那位老人家看着我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怎样的一种表情......他在这个世界上只爱我一个人,并且我也敢说只有我一个人爱他.当他听了我的决定的时候,我永远忘不了他那种责备的目光,和两行珠子般流到他那僵硬的脸颊上的十分绝望的泪水.啊,马西米兰,我那时多么懊悔不该产生那种想法,所以我跪到他的脚下,喊道:'原谅我,请原谅我,我亲爱的爷爷,不管他们怎样对待我,我永远不离开您了.,我说完后,可没有说一句话,他感激地抬起头.啊,马西米兰,我大概还得受许多罪,但我觉得我祖父当时的目光已经够弥补一切遗憾了."
  "你真是个天使,可爱的瓦朗蒂娜.我真的不知道象我这么一个在沙漠里东征西剿,以砍杀阿拉伯人为业的人......除非上帝的确认为他们是该死的异教徒......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上帝优待的地方,他把你交给我.但告诉我,你不结婚对维尔福夫人能有什么好处呢?"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非常有钱,太有钱了吗,马西米兰?我从我的母亲身上可以继承到五万里弗左右的收入.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是圣.梅朗侯爵夫妇,也可以给我同样大数目的钱,显然诺瓦蒂埃先生也想让我做他的继承人.我的弟弟爱德华,他的母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遗赠给他,所以和我一比,他就困难多了.嗯,维尔福夫人疼爱那个孩子象一块心头肉,假如我做了修女,我的全部财产就归到父亲所有了......他可以继承侯爵夫妇跟我的财产......再经他转给他儿子."
  "啊!一个这样年轻美丽的女人竟会如此贪心,真不可思议."
  "她倒也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的儿子.你认为那是一种罪恶,但从母爱角度看,这还是一种美德呢."
  "可是你不能妥协一下,分一部分你的财产给她儿子吗?"
  "我怎么能提出这样的一项建议呢,尤其是对一个总自认为对金钱毫无兴趣的女人?"
  "瓦朗蒂娜,我从来把我们的爱当成一种神圣的东西.所以我拿恭敬的幕布把它包裹起来,藏在我灵魂的最深处,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甚至我的妹妹也不知道.瓦朗蒂娜,你准许我向我的一个朋友透露我对你的爱,跟他结一个莫逆之交吗?"
  瓦朗蒂娜吃了一惊."一个朋友,马西米兰,这个朋友是谁?我有担心."
  "听我说,瓦朗蒂娜.你有没有在那个人身上感觉过一种强烈的同情心?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他,你却感觉好象已经跟他相识已久.你会在心里不断地问到底以前是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跟他认识的,而虽然再也想不起那时间和地点,但你却仍然相信以前肯定有过这么一次经历,而这种同情心只不过是一种往事重现心头?"
  "是这样."
  "嗯,当我第一次看到那个怪人时,我心里的感觉正是这样."
  "怪人,你说?"
  "对."
  "那你认识他很长时间了吗?"
  "只有八九天吧."
  "啊,马西米兰,你难道竟把一个刚认识了八九天的人当作你的朋友吗?我希望你把朋友这个称号的价值定得再高一些吧."
  "从逻辑上说你是对的,瓦朗蒂娜.但无论你说什么,我绝对不能拒绝这种本能而来的情感.我相信我未来的一切幸福一定跟这个人有联系......有时候,他那一对洞察一切的眼睛似乎已经预见到了一切,而他那双有力的手好象在驱使所有一切的实现."
  "那么他一定是一位预言家了."瓦朗蒂娜微笑着说.
  "一点不错!"马西米兰说,"我常常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有预言本领......尤其是预言好消息."
  瓦朗蒂娜带着一种忧伤的口吻说,"让我见见这个人好吗,马西米兰,他大概可以告诉我到底能不能获得我所需要的爱,以补偿我经受的那么多痛苦."
  "你已认识他啦,我可怜的姑娘!"
  "我认识他?"
  "对,救你的后母跟她儿子的性命的就是他."
  "基督山伯爵?"
  "是他."
  瓦朗蒂娜叫道,"他是维尔福夫人的好朋友,绝不可能再做我的朋友了."
  "维尔福夫人的朋友!绝不可能,我想你肯定弄错了."
  "不,我一点儿没有搞错,因为我可以向你保证,他干预我们家务的威力简直大得无边.我的后母奉承他,把他看成一部集人类所有智慧于一身的百科全书.我的父亲钦佩他,说他以前从没听见有人以这样雄辩的论调表达过那样崇高的人生观.爱德华崇拜他,他就怕伯爵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但只要伯爵一到,他就会跑上去迎接他,扳开他的手,他一定能在那两只手里,找到一件好玩的礼物......基督山先生对我们家里的每一个人好象都有一种神秘的.几乎难以抗拒的控制力."
  "我亲爱的瓦朗蒂娜,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一定也已感觉到了或者用不多久就会感觉到他出现的好处.他在意大利遇到阿尔贝.马尔塞夫,他把他从强盗那里解救了出来.他去见见腾格拉尔夫人,送给她一件高贵的礼物.你的后母和她的儿子经过他的门前,他的黑奴救了他们的性命.这个人显然很有控制力.我从来没见过其他人能象他这样把朴实与华丽调和得这样和谐.他的笑是如此灿烂,在他向我微笑的时候,我想象不出他的笑对其他人是苦涩的.啊,告诉我,瓦朗蒂娜,他那么对你笑过吗?如果有的话,放心吧,你就要快乐了."
  青年女郎说:"我!他连瞟都不瞟我一眼呢,正相反,如果我偶而碰到他,他好象倒要有意避开我.啊,他并不宽宏大量,他也没有你所说的那种非凡的智慧......因为,如果他有的话,他就会看出我的不幸.如果他真宽宏大量的话,他看到我这么郁闷和孤独,他就会使用他的力量来帮助我幸福.再说,如果象你所说的,他象太阳一样,他就会用一缕赋予生命的光芒来温暖我的心.马西米兰,你说他爱你,你怎么了解他的动机?人们对象你这样挂着一把长长的指挥刀.蓄着一脸威猛小胡子的军官总是很尊敬的,但认为欺负我,这么一个只会哭泣的可怜的姑娘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啊,瓦朗蒂娜,我肯定你错了."
  "如果不这样的话,如果他对我使用外交手腕......就是说,假如他是那种为了最终可以获得支配权力而先是用各种手段来争取全家每一个成员的外交家的话......他就会,就只一次也好,赐给我那种你绝口称颂的微笑.可是不,他看出我非常不快乐,他知道我对他毫无用处,所以他一点都不注意我.谁知道呢?或许为了要讨好维尔福夫人和我的父亲,他都可以尽可能地迫害我.他不应该不把我放在眼里,这是不公平的,毫无理由的.啊,原谅我,"瓦朗蒂娜说,她注意到她的话在马西米兰心里产生的影响,"我不好,我的心里根压根儿就没有那个人的一点儿痕迹,随便批评了他一通.我不否认他有你所说的那种力量,也不否认我也感到过那种力量,但从我这方面说,与其说那种力量能带来什么好处,还不如说它能带来祸患更准确些."
  "好了,瓦朗蒂娜,"莫雷尔叹了一口气说,"我们不再谈论这件事情了吧.我什么都不跟他说就是了."
  瓦朗蒂娜说:"唉!我知道我让你非常痛苦.噢,我希望有一天能握着你的手请你原谅.但我的确对他抱着并不是毫无根据的成见.告诉我,这位基督山伯爵给了你什么好处?"
  "瓦朗蒂娜,我得说你这个问题很让我为难,因为我说不出伯爵给我过什么明显的好处.可是,就象我已经跟你说过的,我对他有一种油然而生的爱,这种爱的来源我没法向你解释.太阳没给了我什么好处,它用它的光芒温暖了我,因为有了它的光芒,我可以看见你,如此而已.再譬如,某种花的香味给我什么好处了没有?没有,它的香味使我的嗅觉感到很舒服......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要赞美它,我只能如此的说.我对他的友情跟他对我的一样不可思议,一样说不出所以然来.一个隐约的声音好象在对我耳语,他说这一次突然的邂逅一定不是偶然的.在他最简单的举止上和他最深层的思想里,我发觉都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或许要取笑我,但我告诉你,自从我认识了这个人以来,我就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觉得我所遇到过的一切好运都是由他创造出来的.你会说,没有这种佑护我也活过了三十年了,是吗?没有关系......但等一等,且让我举一个例子.他请我星期六到他那儿吃饭,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那么,后来我又听到了什么消息?这次请客,你的母亲和维尔福先生都要来.我将在那儿见到他们.谁知道这样的会见会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呢?这种事情表面上看最简单不过,但我却从中看出一些惊人的含义,从中得到了一种奇怪的信心.我对自己说,这位奇人实际上是有意为我做的安排,而表面上好象是为了大家,让我有机会会一会维尔福先生夫妇的.我也承认,有时候我都想从他的眼睛里去探索他究竟是否已猜透了我们的秘密恋爱."
  "我的好朋友,"瓦朗蒂娜说,"如果我老是听你这样没头没脑的说话,我真的要为你的理性忧虑,把你看做一个幻想家了.这一次会面,除了纯粹巧合外,你真不能看出什么别的意义来吗?请稍微想一想.我的父亲从来不出门,他几次都想推辞这个邀请.维尔福夫人却正相反,她特别想去看看这位奇怪富翁家里的情形,所以她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说服我的父亲陪她一起去.不,不!我前面说的话并没有错,马西米兰,除了你跟我那个略强于僵尸一点的祖父以外,在这个世界上我再没有人可求助了."
  "从逻辑上讲,我知道你是对的,"马西米兰说,"你那甜蜜的语音平常对我是那么有魅力,但是今天却没有令我被说服."
  "可你的话也没有说服我,"瓦朗蒂娜说,"我必须说,假如你不能给我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马西米兰迟疑地说:"我还有一个证据,但是......的确,瓦朗蒂娜,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它比第一个理由更荒唐."
  瓦朗蒂娜微笑着说道:"那就糟了."
  "我对于这件事还没有断定.十年的军旅生活教给我信任,有时我的想法要靠突如其来的灵感所决定,因为那种神秘的冲动好几次救了我的命,它让我往左或往右躲开,那致命的枪弹就从我的身边擦身而过."
  "马西米兰,你为什么不把你的死里逃生归因于我的祈祷呢?当你不在的时候,我就不再为我自己祈祷了,只是一个劲儿地为你祈求平安."
  莫雷尔微笑着说:"是的,自从你认识了我以后的确如此,但那可不能适用于我们还没认识的时候呀,瓦朗蒂娜."
  "你这个人一点都不愿相信我的话,真叫人恼火,不过我还是听听你自己都认为是荒唐的第二个证据吧."
  "嗯,你可以从这个缺口往那边看,你能看到那匹我骑到这儿来的新买的骏马."
  "啊,这匹马真健壮呵!"瓦朗蒂娜喊道,"你干吗不把它牵到门边来呢!我可以和它说说话,它能明白我的."
  "你看,它是一匹非常名贵的马,"马西米兰说."嗯,你知道我的手头并不宽裕,而且素有'理智人,之称.我看到了这匹漂亮的马,是在一个马贩子那儿.我给它起好名子叫米狄亚.我问要什么价钱,他们说要四千五百法郎.所以我只好打肖这个心思了,这你可以想象得到.但我得说我走开的时候心里十分沉重,因为那匹马极为友好地看着我,用它的头在我的身上摩来蹭去,而且当我骑在它身上的时候,它又用最讨好的姿式一个接一个地腾跃.几个朋友在当天晚上来看我......夏多.勒诺先生.德布雷先生,还有五六个你连名字都不曾听说过的绅士.他们提议打牌.我是从来不玩牌的,因为我既没有多少钱可输,也穷不到想去赢别人的钱来花.但是他们是在我的家中,你知道,所以总得叫人去拿牌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就在他们在桌子旁边坐下来的时候,基督山先生到了.他也在他们中间坐了一个位子,于是大家玩起来,结果是我赢了.说来真有点不好意思,我竟然赢了五千法郎.到午夜我们才分手.我按捺住心头的喜悦,就跳上一辆轻便马车,快马加鞭,飞快地驶到马贩子那儿去.我兴奋地一个劲拉门铃.来开门的那个人肯定以为我是个疯子,因为我不由分说冲到马厩里.米狄亚正站在马槽前吃草,我马上把鞍子和辔勒套上去,而它也极其柔顺地任由我摆布,于是把四千五百法郎放到那莫名其妙的马贩子手里,我就驰向香榭丽舍大道,想在那儿跑一夜马,以实现我的心愿.当我骑马经过伯爵门前的时候,我看到有一个窗口里还透着灯光,而且我好象看到了在窗帘后面他的影子在闪动.哦,瓦朗蒂娜,我毫不含糊地相信他知道我想得到这匹马,他故意输钱给我以便让我去买它的."
  "亲爱的马西米兰,你真的过于喜欢幻想了,你不会爱我很长久的.一个生活在这种诗情画意与幻想世界中的男子,对于我们这种平淡无奇的往来一定觉得刺激太少了.他们在叫我啦.你听到了吗?"
  "啊,瓦朗蒂娜!,马西米兰说,"从这个栅栏口伸只手指给我,让我吻一吻."
  "马西米兰,我们说好的,我们只应该把我们自己当作是两个声音以及两个影子."
  "随便吧,瓦朗蒂娜."
  "你高兴吗,假如我让你如愿以偿?"
  "噢,当然喽!"
  瓦朗蒂娜来到门沿上,不但把她的一个手指,而且把她的整只手都从缺口伸过来,马西米兰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声,跳上去,抓住那只手,在那只手上做了一个狂热深长的吻.于是那只小手立刻缩了回去,这位年轻人看到瓦朗蒂娜急急地向屋里跑去,好象她就要被她自己的情感冲动吓坏了似的.

  第五十八章  诺瓦蒂埃.德.维尔福先生  现在让我们来讲讲腾格拉尔夫人和她的女儿离开后,在马西米兰和瓦朗蒂娜幽会期间检察官家里发生的事情.维尔福先生走进他父亲的房间,后面跟着维尔福夫人.两位来访者向老人行了礼,同巴罗斯......一个忠心耿耿.已经任职二十五年的仆人......讲了几句话,然后就在那个瘫痪老人的两旁坐下来.
  诺瓦蒂埃先生坐在一张下面有轮子可以推动的圈椅里.他早晨坐在椅子上在房间里推过来推过去,到了晚上再让人把他从圈椅里抱出来.他前面摆着一面大镜子,镜子里照着整个房间,可以使他一点儿不必转动......他一点儿就不能转动......就可以看见所有走进房间里来的人以及他四周的所有情形.诺瓦蒂埃先生虽然象一具僵尸一样一点儿动弹不得,但却用一种机警聪明的表情看着这两个刚来的人,从他们这种周到的礼节上,他马上看出他们是为着一件意想不到的要紧事而来的.他现在只剩下了视觉和听觉,在他这个看来只配到坟墓里去的可怜的躯壳里,只有这两样器官给他增加了一点生气,就象是一炉死灰里的两处尚存的孤独的火光;可是,那怕只用这两种器官中的一个,他就可以表现出他脑子里仍旧还在活动的思想与感觉,他可以用眼光来表达他的内心活动,他的目光象是一个在荒漠里夜行的旅客所看见的远处的灯光,从这远处的灯光上,他可以知道在那一片黑暗与沉寂中还有另外一个人醒着.诺瓦蒂埃的头发又长又白,一直披到他的肩头;睫毛又密又黑,睫毛底下的那一双眼睛,汇集着所有的活力.语言和智慧;这并不是么希罕事,在一个只用一种器官来替代其他各种器官的人,以前分散在全身的精力就凝聚到了一个地方.当然,他的手臂已不能活动,他的嗓子再也已不能发出声音,他的身体失去了活动能力,但那一双有神的眼睛已完全可以代替一切了.他用他的眼睛发号施令;他用他的眼睛来表示感激之情......总之,他用一双活的眼睛表达出一具尸体头脑里的所有感想,在那副大理石般的脸上,有时会射出一道愤怒的火光,有时又会流露出一片喜悦的光泽,看了让人非常吃惊.
  只有三个人能明白这个可怜的瘫老人的这样的语言:就是维尔福.瓦朗蒂娜和我们刚提到过的那个老仆人.但维尔福极少来看他的父亲,除非绝对必需,他绝不愿意前来和他说什么话,所以这位老人的全部快乐都集中到了他的孙女儿身上.瓦朗蒂娜,以她的爱.她的耐心和她的热情,已学会了如何从诺瓦蒂埃的目光里读懂他脑中的种种感觉.旁人虽然无法明白这种无声的语言,但她却能用他嗓子的各种语调,用他脸上的各种表情,和他灵魂里的全部热情把它传达出来,所以这位年轻女郎与这位无助的残废人之间,仍然可以畅谈,而后者的身体虽然几乎已不能称得上活着,但他仍旧是一个知识广博.见解透晰和意志坚强的人.他的肉体虽已僵木,但是他的精神却仍能操纵一切.瓦朗蒂娜解决了这个特别的语言问题,能非常容易地懂得他的心思和把她自己的意见传达给他.她用孜孜不倦的热忱,凡是日常生活上的普通事务,她很少会误解老人的意思,总能满足那依旧还活着而且还能思想的那大脑的希望和那个几乎已经死掉的身体的需要.至于那位仆人,我们已经说过了,他与他的主人已处了二十五年,所以他知道他的所有习惯,很少需要诺瓦蒂埃自己来要求什么东西.
  维尔福马上就要和他的父亲进行一次极为罕见的谈话了.他无需瓦朗蒂娜或那仆人的帮助.我们前面说过,他完全明白这位老人的语言,如果说他并没有经常利用这种理解力,那是因为他对父亲漠不关心或懒得跟他接触的缘因.所以他让瓦朗蒂娜到花园里去,并且支走巴罗斯,他自己坐在他父亲的右边,维尔福夫人则坐在左边,然后他就对他说:
  "阁下,我没有去叫瓦朗蒂娜来,并且还支开了巴罗斯,我想您不会觉得不乐意,因为我们要商谈的这件事当着他们的面谈不合适.维尔福夫人和我要跟您报告一个消息."
  诺瓦蒂埃的脸上,在维尔福这一大段开场白的过程中始终毫无表情,维尔福则恰恰相反,他极力想把他的目光穿透到老人的心底里.
  "这个消息,"检察官用那种冷淡与坚决的口气继续说,好象要断然拒绝一切商量余地似的,"嗯,我们相信一定会得到您的赞同."
  那位残废人的目光里仍然保持着那种漠然的表情,不让他的儿子猜测到他脑子里的感想.他听着......仅仅表现出他听着而已.
  维尔福继续说:"阁下,我们想给瓦朗蒂娜操办婚事了."
  即使老人的脸是用浇成的,也不能如此冷淡无情了,这个消息并没有在他的脸上产生任意动情的痕迹.
  维尔福说:"婚礼在三个月之内就要举行."
  诺瓦蒂埃的眼睛仍然保持着那种毫无反应的表情.维尔福夫人这时也来参与谈话,接上说:
  "我们想您可能很关心这个消息,阁下,因为您一向十分钟爱瓦朗蒂娜,所以我们现在只要把她那个青年人的名字告诉您就可以了.瓦朗蒂娜的这门亲事最理想不过了.他社会地位也很高,又很有家产,至于他的人品,可以保证她将来生活得十分幸福.而且他的名字您大概不会完全不知道.我们说的那个人就是伊皮奈男爵,弗兰兹.奎斯奈尔先生."
  维尔福在他妻子讲话的过程中仔细打量着那老人的脸.当维尔福夫人说出伊皮奈这个名字的时候,诺瓦蒂埃先生眼睛里的瞳孔便开始渐渐扩大,同时他的眼皮象一个快要讲话时的人的嘴唇那样抖动起来,他向维尔福夫人与他的儿子飞速扫射了一眼.检察官知道诺瓦蒂埃先生和老伊皮奈之间政治宿敌,很明白做这个宣布所产生出的激怒,但他装做没有发现,等他的妻子说完以后就接着往下说下去.
  "阁下,"他说,"您知道瓦朗蒂娜都快十九岁了,所以必须赶快给她找上一门适当的亲事.我们作打算时并没有忘记您,我们事先已经打听得很清楚:瓦朗蒂娜未来的丈夫同意......不是同意住在这所房子里,因为住在这里这一对年轻人大概会觉着不方便,而是同意您去跟他们居住在一起.您和瓦朗蒂娜从来都是相依为命的,这样就可以互不分离,你的习惯也不至于受到破坏,那时您不仅有一个,而且会有两个孩子来照料您了."
  诺瓦蒂埃的目光中显出了愤怒,显然那老人的脑子里在煎熬着某种极其痛苦的念头.那悲愤的喊叫已升到了他的喉咙口,但因为喊不出来,所以几乎窒息了他.他的瞳孔和嘴唇憋得发了紫.维尔福静静地打开了一扇窗子说道:"天气暖和极了,把诺瓦蒂埃先生热坏了."然后他又回到了他原来的地方,但没再坐下来.
  维尔福夫人又说道:"这门亲事,伊皮奈先生和他的家人也是十分乐意的,而且,他也没什么近亲,只有一位叔父与一个婶娘,她母亲是在他出生的时候死的,他父亲在一八一五年遭人暗害.当时他却只有两岁.所以他可以自己拿主意."
  "那次的暗杀事件十分神秘,"维尔福说道,"凶手至今也没查出来,尽管有嫌疑的人不止一个."诺瓦蒂埃费了很大的劲,竟在嘴边露出了微笑.维尔福继续说道,"那些真正有罪的人,这桩罪案的主犯,终究有一天会落到法律的手里的,然后他们将再受到上帝的审判,那些人可能倒十分乐于处在我们的位置,嫁一个女儿给弗兰兹.伊皮奈先生,借此洗刷外表上的一切嫌疑."
  诺瓦蒂埃这次倒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象是一个瘦弱瘫痪的人."是的,我懂的."他的目光中流露出这样的回答,在这种目光里,还有一种强烈的激愤与极其蔑视的情感.维尔福充分明白他父亲的意思,他稍微耸了耸肩,然后向他的妻子示意可以走了.
  维尔福夫人说道:"现在,阁下,我必须向您告辞了.您要我叫爱德华来陪您一会儿吗?"
  大家已经约定;假如老人表示同意,他就闭一闭眼睛,假如表示不同意,就连眨几下,假如他想说什么,他就抬眼向天.假如他要瓦朗蒂娜来,就只闭右眼,假如要巴罗斯来,就闭左眼.此时听到维尔福的这个建议,他马上眨了几下眼睛.这种断然的拒绝使她非常难堪,她咬了一下嘴唇,说道:"那么要我叫瓦朗蒂娜来吗?"老人热切地闭了眼睛,表明他正希望这样.维尔福夫妇鞠了一躬,走出了房间,吩咐去叫瓦朗蒂娜来.瓦朗蒂娜已经知道她今天要和诺瓦蒂埃先生特别多谈一次.她的父母刚一出去,她就进来了,脸上依旧带着极其激动的神情.她一眼就看出她的祖父非常痛苦,知道他心里一定有很多事要讲给她听."亲爱的爷爷",她大声道,"怎么啦?他们惹您不高兴了,您心里很不快乐吗?"
  那瘫子老人闭了闭眼睛,确认了.
  "那么,您生谁的气呢?生我父亲的吗?不是.是生维尔福夫人的吗?也不是.那么是生我的吗?"
  老人作了一个肯定的表示.
  瓦朗蒂娜十分惊愕:"生我的?"
  老人又肯定了一下这个意思.
  瓦朗蒂娜大声说道:"亲爱的爷爷,我做错了什么事,使您要生我的气呢?"
  没有回答,于是她继续说:"我今天一整天没见到您.有人对您谈到我了吗?"
  老人的目光急切地说:"对."
  "让我来想一想.我真可以向您保证,爷爷......啊!维尔福先生跟维尔福夫人刚刚离开此房间,是吗?"
  "对."
  "他们告诉了您一件事,您是因为那件事才发怒的,是吗?那么,是什么事呢?我可以先去问问他们,然后再来向您解释吗?"
  诺瓦蒂埃的目光说:"不,不能!"
  "啊!您吓坏我啦.他们都讲了些什么事呢?"于是她显出一种苦思冥想的样子.
  "啊,我知道了,"她压低了声音靠到老人身边,"他们谈到了我的婚事,对不对?"
  那愤怒的目光回答:"对."
  "我懂了,您生气是因为我没告诉您这件事.可是他们坚持要我保守秘密,求我一点都不要告诉您的,他们甚至都不让我了解他们的想法,我也是自己偶然发现的.这就是我对您保持沉默的原因,亲爱的爷爷.请宽恕我吧."
  但老人的目光并没有令她感到安心,它似乎在说:"我所生气的并不只是你的缄默."
  那青年女郎问道:"那么还有什么呢?亲爱的爷爷,也许您以为我会抛弃您,以为我会在结婚之后忘了您,是吗?"
  "不."
  "那么,他们已告诉您伊皮奈先生同意我们大家住在一起吧?"
  "对."
  "那么您为何还不高兴呢?"
  老人的眼里露出了一种爱抚的目光.
  "噢,我明白了,那是因为您爱我."瓦朗蒂娜说道.
  老人同意了.
  "您难道怕我将来不快乐?"
  "对."
  "您是不喜欢弗兰兹先生吗?"
  "不,不,不."那双眼睛接连眨了几下.
  "您不乐意结这门亲事吗?"
  "是的."
  瓦朗蒂娜跪下来抱住她祖父的脖子说道:"听我讲,我也很烦恼,因为我并不爱弗兰兹.伊皮奈先生."老人的眼睛里闪烁出欣喜的表情."您还记得吗,当我想遁世入修道院的时候,您那时是多么生我的气?"泪水在那不中用的老人的眼睛里颤动着."嗯",瓦朗蒂娜继续说,"我为了要逃避这个可恨的婚姻,所以想那样做,那时我太绝望啦."诺瓦蒂埃的呼吸变得急促沉重起来."那么您真的也不高兴这桩婚事吗?啊,假如您能帮我,假如我们能一同推倒他们的计划,那就好了!但您无法反对他们.您,您虽然头脑灵敏,意志坚决,但在这场抗争中,您却象我一样软弱,和我一样的不是他们的对手.唉,要是您现在仍然健康有力的话,您会有力地保护我的,可是您现在只能同情我的欢喜和悲哀!你的同情是我最后的快乐,幸亏上帝忘了这一点,才没有把它和我其他的一切快乐一起夺去走."
  听了这些,诺瓦蒂埃露出了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以致姑娘觉得她从那种目光里读到了这些话:"你错了,我仍然可以帮你的忙."
  瓦朗蒂娜问道:"您真的以为能帮我吗,我亲爱的爷爷?"
  "是的."诺瓦蒂埃抬起眼睛.这是他和瓦朗蒂娜约定好了的,当他有所需求的时候就这样来表达他的意见.
  瓦朗蒂娜说道:"您需要什么,亲爱的爷爷?"并极力在脑子里搜索他可能需要的东西,想到一样就高声说出来;但当看到她的一切努力总是只得到一个"不",她就说道,"好吧,既然我笨成这个样子,就用那个大法宝吧."所以她从头背起字母来,一边背,一边用她的微笑来询问那瘫子老人的眼光.当背到N这个字母时,诺瓦蒂埃作了一个肯定的表示.
  瓦朗蒂娜说道:"您所想要的东西是以N打头的,那么我们就从N来想办法好了.嗯,让我来想一想,从N打头的您能要什么东西呢?Na......Ne—Ni—No—"
  老人用眼睛说:"是了,是了,是了."
  "啊,那么它是以No打头的了?"
  "对."
  瓦朗蒂娜立刻拿来了一本字典,把它放到诺瓦蒂埃面前的书桌上.她打开字典之后看到老人的眼光全神贯注地盯在上面,就用手指顺着行次很快地上下数过去.诺瓦蒂埃陷入这种可悲的境地已经有六年了,这六年里,瓦朗蒂娜的创造发明能力使她经常想出各种便于了解他的心思的方法,而她差不多成了这方面的专家,再加经常的练习,她已娴熟地掌握了这门技能,因此她才能极快地料想到老人的意思,简直和他能说话一样.当她指到Notary(公证人)"这个字时,诺瓦蒂埃作了一个叫她停下来的表示."啊,公证人,"她叫道,"您想要一个公证人吗,亲爱的爷爷?"老人又给了一个同意的示意.
  瓦朗蒂娜问道:"那么,您希望去找一个公证人来吗?"
  "对."
  "您要把您的意思告诉我父亲吗?"
  "要."
  "您希望立刻就去把公证人叫来吗?"
  "对."
  "那么叫他们马上去找好了,亲爱的爷爷.您还需要别的东西吗?"
  "不用了."
  瓦朗蒂娜拉铃吩咐仆人立刻去通报维尔福先生和夫人一声,请他们到诺瓦蒂埃先生的房间来.
  瓦朗蒂娜问道:"您现在满意了,是吗?满意了?我相信您已满意了.是吗?这事可真是不容易猜到,是不是?"于是那姑娘向她的祖父微笑了一下,就好象他是一个小孩子似的.
  维尔福先生来了,后面跟着巴罗斯.他问那瘫子老人:"你叫我有什么事,阁下?"
  瓦朗蒂娜说:"阁下,祖父想要一位公证人."
  听到这个意外的要求,维尔福先生把询问的目光转向了他的父亲."是的,"后者表示确认,而且态度很果断,那表示瓦朗蒂姆和他的老仆都已经知道了他的希望,而有了他们的帮助,他已准备好要和他进行一番争斗了.
  维尔福问:"你想要一位公证人?"
  "对."
  "干什么呢?"
  "诺瓦蒂埃没有回答.
  "你要公证人什么?"
  那不中用的老人的目光始终坚定不移,他正是用这种表情来显示他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
  维尔福说道:"你是想做什么事来对付我们吗?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吗?"
  "唉,"巴罗斯说,他要以一个老仆人的忠心来维护他的主人了,"如果诺瓦蒂埃先生需要要找一位公证人,我想他可能是真的需要吧,我还是立刻去找一位来吧."在巴罗斯眼里除了诺瓦蒂埃以外,他是不承认再有别的主人,因而也就决不允许他主人的意愿受到任何人的阻碍.
  "是的,我需要一位公证人,"老人又一次肯定地表示,带着一种挑衅的神气闭了闭他的眼睛,似乎是说,"我倒想看一看谁敢拒绝我的要求."
  "既然你一定想要找一位公证人,当然也可以,阁下,"维尔福说道,"但我要先把你的身体状况说给他听,替你先说明一下,免得到时候的情形会显得可笑."
  "没关系,"巴罗斯说道,"总之我去找一位公证人来就是了."说着那老仆人便十分得意地出去了.

  第五十九章 遗  嘱
  巴罗斯一走,诺瓦蒂埃便意味深长地望着瓦朗蒂娜.那姑娘完全理解这种目光的含意,维尔福也懂得,见他的脸阴沉沉的,两道眉因恼怒而紧皱到了一起.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静候那公证人到来.诺瓦蒂埃看到他坐下,表面上虽显得毫不在意,却向瓦朗蒂娜瞟了一眼,她明白这是在说要她留在房间里不要走.半个多小时后,巴罗斯带着那公证人来了.
  维尔福在寒暄过以后说道:"阁下,是诺瓦蒂埃先生请您来的就是这位.他已全身瘫痪,不能讲话,我们常常要费很大的劲才能略微懂一点他的意思."诺瓦蒂埃向瓦朗蒂娜投去了恳求的目光,这目光中充满了急切的神情,她赶紧说:"阁下,我随时都能完全懂得我祖父的意思."
  巴罗斯说道:"这倒是真的,我们路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对这位先生这样说过了."
  "请允许我,"公证人说道,他先转向维尔福,接着又转向瓦朗蒂娜,"请允许我说一句话,我是公职人员,目前这件案子,如果轻率处理的话,必然会产生危险的责任问题.公证要想有效的一个必要条件,就是公证人须完全确信他已忠实地按照委托人的意愿行事.现在,对一位不能讲话的委托人,我难以确定他准确的意思,由于他失去了语言能力,不能清楚地向我表明他的好恶,所以我在这儿所做了一切都不能算是合法的,即便做了也会是无效的."
  说完那位公证人便准备告辞了.检察官的嘴角浮过一个令人难以觉察的胜利的微笑,诺瓦蒂埃带着一副悲哀的表情望着瓦朗蒂娜,所以她急忙挡住了那位公证人,不让他离开."阁下,"她说道,"我和我祖父进行交流的语言是很容易掌握的.我可以在几分钟之内教会您的,而且可以使您几乎象我一样明白他的明确意思.您能否告诉我,您这方面的要求是什么?"
  "为了令公证有效,我必须能明白无误地确定我的委托人对某件事是表示同意还是表示反对.身体上的病症并不影响契约的有效性,但头脑则必须绝对清醒."
  "哦,阁下,仅从两个表示上您就可以确定我祖父的脑力依然是十分健全的.诺瓦蒂埃先生由于不能讲话和行走,所以一直是用闭眼睛来表示'是,,以眨眼睛表示,不.您现在就可以跟诺瓦蒂埃谈话了.请试一试吧."
  诺瓦蒂埃向瓦朗蒂娜投去了很亲切和感激的目光,甚至连公证人都明白了."您已经听见并且懂得您孙女刚才所说的话了吧?阁下?"公证人问道.诺瓦蒂埃闭了一下眼睛."既然您同意她所说的话......就是说,您一直是象她刚才所说的那样来表达您的主张的,对吗?"
  "是的."
  "是您找我的吗?"
  "是的""
  "是来给您立遗嘱吗?"
  "是的."
  "您愿不愿意我在还没了却您原来的心愿以前就离开?"老人用力地眨着眼睛.
  "阁下,"那姑娘说道,"您现在懂了吧,您可以可以完全放心了吧?"
  没等公证人回答,维尔福就把他拉到了一边.
  "阁下,"他说道,"您想想看,象诺瓦蒂埃先生这样身体状况变成这个样子的人,他的思考力能毫不受影响吗?"
  "我倒不是担心这一点,先生,"公证人说道,"而是要先弄清他的思想才能引出他的回答,困难就在这里."
  "您也看出这是没法做到的事了."
  瓦朗蒂娜和老人都听见了这一段谈话;诺瓦蒂埃又急切地看着瓦朗蒂娜,以致她觉得自己必须挺身而出.
  她说道:"阁下,这件事乍看起来似乎是很困难的,但您尽管放心好了.我可以弄清我祖父的思想,并解释给您听,以消除您的一切疑虑.我和诺瓦蒂埃先生相处已六年了,让他对您说吧,在那段时间中,有没有过哪次我不清楚他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老人表示,"没有."
  "那么好吧,我们来试试看吧,看我们能做些什么,"公证人说道,"诺瓦蒂埃先生,您接受这位小姐为您解释吗?"
  瘫子老人作了一个肯定的表示.
  "先生,好吧,您要我做什么,您想立什么字据吗?"
  瓦朗蒂娜又打开了字母,当背到T这个字母时,诺瓦蒂埃以目光示意她停止.
  公证人说道:"诺瓦蒂埃先生想要的东西显然是以T字母打头的."
  "等一下,"瓦朗蒂娜说道,她转向她的祖父,继续背道,"Ta—Te."
  老人听到背到第二组字母时就止住了她.所以瓦朗蒂娜拿过字典,在公证人的注视下翻动着.她用手指慢慢地一行一行地在书页上移过去,当指到"Testament(遗嘱)"这个字时,诺瓦蒂埃先生的以目光吩咐她停住.公证人大声说道:"遗嘱!这已经很明白了,诺瓦蒂埃先生是要立他的遗嘱."
  那不中用的老人表示:"对,是的,是的!"
  "真的,阁下,您得承认这实在太奇特了."那惊诧不已的公证人转身对维尔福先生说道.
  检察官说道:"对,我想那份遗嘱一定会更加奇特的,因为依我看,这份遗嘱要是没有瓦朗蒂娜的参与,简直就难以起草,而她与遗嘱的内容又有着密切的利害关系,所以由她来解释她祖父那种模糊不清的意思,该不能算是个合适的人选吧."
  那瘫子老人的目光回答:"不,不,不是!"
  "什么!"维尔福说道,"瓦朗蒂娜不能在你的遗嘱里得到任何利益吗?"
  "不."
  "阁下,"公证人说道,这件事已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决定要极大地扩展这个奇特的场面,"我在一小时以前还以为极不可能的事,现在已是很容易实现的.这份遗嘱,只要在七个证人面前宣读过,经遗言人的确认,然后再由公证人当着证人的面密封起来,就可以完全有效了.至于时间,它当然要比立两份普通的遗嘱更费时一些.立遗嘱必须经过某些程序,那些程序老是千篇一律的.至于细节,我们可以根据遗嘱人的事业状况来拟订,在这方面,您以前曾亲自经手过,无疑的还可以为我们提供帮助.除了这些,为了免得将来为手续问题再起争论,我们应当让它尽可能的准确无误,所以我要请一位同僚来帮助我.立遗嘱本来一向都不必有人协助的,但这次不妨破一次例."公证人继续向老人说,"阁下,您满意了吗?"
  那老人的目光在说:"是的."他很高兴别人能够懂得他的意思.
  "他要想干什么?"维尔福心里在想,按他的地位,他原是不能过问的,但他却非常想知道他父亲的心思.他走了出去吩咐再找一个公证人来,却不知巴罗斯已经找去了,因为他听到了公证人的那番话,并早猜中了他主人的心思.检察官于是叫他的妻子前来.不到一刻钟,所召的人都集中到瘫子老人的房间里来了.第二个公证人也来到了.两位公证人只讲了几句话就互相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们拿出一份正式遗嘱的副本读给诺瓦蒂埃听,以便他对这类文件的大多数条款有个大致的了解,然后,为了测验一个遗言人的能力,那第一位公证人就对他说道:"当一个人立遗嘱的时候,一般来说,总是有利于或者有损于某一个人的."
  诺瓦蒂埃表示:"是的."
  "您对于您财产的数目有没有一个确切的数目?"
  "有的."
  "我向您提几个数目,再逐渐增加.当我讲到您的财产的那个数目的时,您就立刻止住我,好吗?"
  "好."
  在这一段时间内,房间里的气氛很庄严.精神与物质之间的斗争,再也没有比现在这样更明显的了;这种情景即使不能称为崇高,至少也够得上称为奇特.他们在老人身边围成了一个圆圈;第二位公证人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准备笔录,他的同僚则站在遗言人的面前,问他刚才说过的那个问题."您的财产超过了三十万法郎,是不是?"他说.诺瓦蒂埃表示的确是的."是四十万法郎?"公证人问.诺瓦蒂埃的目光没动."五十万?"仍然没动."六十万?七十万?八十万?九十万?"就在他提到最后那个数目的时候,诺瓦蒂埃止住了他.
  公证人问:"您有九十万法郎罗?"
  "是的."
  "地产吗?"
  "不是."
  "是证券吗?"
  "是的."
  "证券现在在您手中吗?"
  诺瓦蒂埃先生向巴罗斯望了一眼,表示他需要某种东西,而那个东西他知道可以到哪儿去找.老仆人走出了房间,马上带着一只小箱子回来了.
  "您能允许我们打开这只箱子吗?"公证人问.诺瓦蒂埃表示可以.他们打开了箱子,找到了写有九十万法郎的银行存单.第一位公证人一边递给他的同僚,逐张察看.总数和诺瓦蒂埃所说的完全相符.  第一位公证人说道:"他说得一点不错,他的脑子看来根本没什么问题,这是显而易见的了."于是他转过身去对那老人说道,"那么,您有九十万法郎的原始资金,根据您的投资方式,它应该能够产生大约四万里弗的收入是吗?"
  "是的."
  "您想把这笔财产给谁呢?"
  维尔福夫人说道,"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了.诺瓦蒂埃先生极疼爱他的孙女儿维尔福小姐,她服侍了他六年,她很孝顺地照顾他,所以她的祖父很爱她,甚至可以说很感激她,现在她可以享受孝顺带来的好处了,这是很公平的."
  诺瓦蒂埃眼睛里的表情清楚地表明他并没被维尔福夫人这一篇虚情假意的话所欺骗.
  公证人问道:"那么,您是要把这九十万法郎遗赠给瓦朗蒂娜.维尔福小姐是吗?"他认为这一条马上就可以填上去了,只等诺瓦蒂埃的认可了,而这必须在全体证人面前得到确认.瓦朗蒂娜在他们提到她的名字时早已退到了后面来逃避那些向她投来的令人不愉快的注视;她的眼睛低垂着,嘤嘤地哭泣.老人带着一种极亲切的表情望了她一会儿,然后深意地转向公证人,眨眨眼睛,表示不对.
  公证人叫道:"什么!您并不想立瓦朗蒂娜.维尔福小姐做您的遗产继承人是吗?"
  "是的."
  公证人说道:"您没有弄错吗?您的意思真的是'不立她,吗?"
  "是的!"诺瓦蒂埃再次表示,"是的!"
  瓦朗蒂娜抬起头来,惊得目瞪口呆.她倒并不是因得不到遗产而悲伤,而是因为她根本想不出有什么地方触怒了她的祖父,以致使他竟做出这样的举动来;诺瓦蒂埃满含亲切温柔的感情看着她,她一下子明白了,大声说道:"噢,爷爷!我明白了,您只是不把您的财产给我罢了,但我一向拥有的爱,您还是给我的."
  那老人的眼睛说:"啊,是的,当然!"因为他闭眼睛时的那种表情瓦朗蒂娜是不会弄错的.
  她轻轻地说道:"谢谢您!谢谢!"
  老人决定不立瓦朗蒂娜做他的财产继承人引起了维尔福夫人的希望.她走到老人的身旁,说道:"那么,诺瓦蒂埃先生,您无疑是准备把您的财产留给您的孙子爱德华.维尔福的了."
  回答她这一番话的是一阵最坚决最可怕的眨眼,他所表示的那种情感几乎已近乎憎恨.
  "既然不是,"公证人说道,"那么可能是给您儿子维尔福先生的了?"
  老人回答:"不."
  两位公证人都惊得哑口无言,面面相觑.此时维尔福和他的妻子都面红耳赤,前者是由于羞愧,后者是由于憎恨.
  "那么,我们大家究竟做错了什么,亲爱的爷爷?"瓦朗蒂娜说,"您好象对我们谁都不爱啦."老人的目光飞速地从维尔福转到他的妻子,然后带着一种无恨钟爱的深情停留在瓦朗蒂娜身上.她说道,"假如您爱我的话,爷爷,就在这个时候用您的行动来证明吧.您对我很了解,您知道我从未想过您的财产,而且,他们说我继承我母亲的财产以后就已经很富有了......甚至是太富有了.请您来解释一下吧."
  诺瓦蒂埃那聪慧的目光盯住了瓦朗蒂娜的手.
  她说道:"我的手?"
  "是的."
  每个人都大声叫起来:"她的手!"
  "噢,诸位!你们看,这一切都是在白费心机,我父亲的脑筋实在是有问题了."维尔福说道.
  瓦朗蒂娜突然大声说起来:"我懂啦!你的意思是指我的婚事,是吗,亲爱的爷爷?"
  那老人表示:"是的,是的,是的."并兴奋地向瓦朗蒂娜投去一个感谢的目光,感谢她猜到了他的意思.
  "您为这桩婚事生我们的气,是吗?"
  "是的."
  维尔福说道:"真是,这太荒唐了."
  "原谅我,阁下,"公证人说道,"我看,正巧相反,诺瓦蒂埃先生的意思很清楚,我可以很容易地把他脑子里的那些想法都串起来."
  瓦朗蒂娜说:"您不愿我嫁给弗兰兹.伊皮奈先生是吗?"
  "我不愿意."她祖父的目光回答.
  "您之所以不把遗产留给您的孙女儿,"公证人又说道,"就是因为她结了一门违背您心愿的亲事,是吗?"
  "对."
  "所以要不是为了这门亲事,她原来是可以做您的继承人的?"
  "是的."
  房间里顿时变得寂静无声.两位公证人凑在一起商量着,瓦朗蒂娜紧扭着双手,带着感激的微笑望着她的祖父;维尔福则烦恼地咬着嘴唇;维尔福夫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不自觉地表现出得意神态.
  维尔福首先打破沉默说道:"但是我认为那桩婚事的好与坏,我是最好的判断者.我是唯一有权决定我女儿婚事的人.我想要她嫁给弗兰兹.伊皮奈先生,她就肯定要嫁给他!"
  瓦朗蒂娜哭着倒在了椅子上.
  "先生,"公证人说,"假如维尔福小姐仍旧要嫁给弗兰兹先生,您准备如何处置您的财产?"
  老人不作回答.
  "您肯定会用某种方式来处置它罗?"
  "好的."
  "是留给您家里的某一个人吗?"
  "不是."
  公证人追问:"那么,您是预备把它用在慈善事业上吗?"
  "是的."
  公证人说:"但是您知道,法律是不允许一个儿子的继承权全部被剥夺的?"
  "是的."
  "那您准备只送掉法律允许您转让的那一部分财产吗?"
  诺瓦蒂埃没有回答.
  "您仍旧是希望把财产都送掉吗?"
  "是的."
  "但在您去世之后,那份遗嘱一定会引起争论的."
  "不."
  维尔福说道:"家父是了解我的,他很清楚我会神圣地去使他的希望实现.我是死了心的了.这九十万法郎应当脱离这个家,随便让哪家医院去发财好了,我决不向一个老人的怪想法低头.我当根据我的良心做事."
  说完了这些话,维尔福就和妻子走出了房间,让他的父亲称心如意地去处理他自己的事情.遗嘱当天就立好了,公证人去把证人找来,经老人认可,当众把它封好,交给家庭律师狄思康先生保管.

  第六十章 急  报
  维尔福夫妇回去后,知道基督山伯爵已在客厅里等待他们了.伯爵来访的时候,他们正在诺瓦蒂埃的房间里,仆人就领他去客厅等候.维尔福夫人很兴奋,不便马上见客,所以就回她的卧室休息去了,检察官比较能自制,所以马上到客厅里去.但不管他抑制感情的功夫多么老练,不管他是如何竭力控制他脸部的表情,他额头上仍布满了阴云,所以当伯爵微笔地迎上来的时候,看到他如此阴沉和若有所思的样子,大吃一惊.
  基督山在一番寒暄后说道:"啊!您怎么啦,维尔福先生?我来的那个时候,您正在起草极重要的公诉书吗?"
  维尔福尽力地挤出一个微笑."不,伯爵阁下,"他答道,"在此案中,我是唯一的牺牲者.我被打败了,而打败我的是恶运.顽固和愚蠢."
  "您指的是什么事?"基督山用一种装得很巧妙的关切的口吻说道."您真的遭遇到什么这么大的不幸吗?"
  "噢,伯爵阁下,"维尔福苦笑着说,"我不过是损失了一笔钱罢了......不值一提的事."
  基督山说:"不错,象您这样家境富裕,明智博达的人,损失一点钱应该是无关痛痒的."
  "使我烦恼的倒不全是因为金钱,"维尔福说,"尽管,说起来,九十万法郎倒也是很值得遗憾的,但我更愤怒是这种命运.机遇,或不论你怎样称之为的那种力量,它破坏了我的希望和我的财产,而且也许还会毁掉我孩子的前途,而这一切都是由一个陷入第二次儿童期的老人所造成的."
  "您说什么!"伯爵说,"九十万法郎?这个数目是令人遗憾的,即使对一位哲学家来说.这令人不愉快的事是谁造成的?"
  "家父,那时我跟您谈起过他了."
  "诺瓦蒂埃先生!我好象记得您告诉过我,他已经全身瘫痪,已全身都不能动了?"
  "是的,他的确是全身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但是,您知道,他还有思想和他那顽强的意志.我刚离开他不到五分钟,他现在正在忙着在两位公证人面前立他的遗嘱呢."
  "要做到这个,他不是一定得说话吗?"
  "他有更好的办法......他可以使别人懂得他的意思."
  "怎么可能呢?"
  "用他的眼睛.您也看得出,那双眼睛还是很有生气的,甚至仍有足以致人死地的力量."
  "亲爱的,"维尔福夫人这时刚刚走进来,就说,"也许你把灾祸夸张了吧."
  伯爵向她鞠躬说道:"早上好,夫人!"
  维尔福夫人以最殷勤的微笑接受了他的致敬.
  "维尔福先生所说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基督山问道,"那种难以想象的不幸......"
  "难以想象这几个字说得太对了!"检查官耸耸肩插进来说,"这纯粹是一个老头子的怪念头."
  "难道没有办法能让他取消决定吗?"
  "有,"维尔福夫人说,"这件事仍完全掌握在我丈夫的手里,现在那份遗嘱对瓦朗蒂娜是不利的,但他有力量可以使其变得对她有利."
  伯爵觉察到维尔福夫妇已经开始在转弯抹角的说话了,就显示出一副对他们的话并不在意的样子,假装在看爱德华,而此时爱德华正在恶作剧地把一些墨水倒进鸟的水盂里.
  "亲爱的,"维尔福妻子说道,"你知道,我一向不习惯在家里玩弄家长特权,我也从不认为天命可以由我点一点头就能决定了的.但是,在我自己的家里,我的意愿必须受到尊重,我酝酿了这么多年的计划,不应该毁在一个愚蠢的老人和一个孩子的怪念头手里.你也知道,伊皮奈男爵是我的朋友,我们跟他的儿子联婚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你说瓦朗蒂娜是不是和他串通好的?"维尔福夫人说,"她一直不满意这门亲事.假如我们刚才所见到的那一切只是他们在实现一套早就商量好了的计划,那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维尔福说:"夫人,相信我好了,一笔九十万法郎的财产可不是可以这样轻易地被放弃的."
  "可她甚至连放弃世界都舍得呀,她自己在一年前,不是提出要进修道院的吗?"
  "不论怎样,"维尔说,"一定要促成这门亲事,我主意已定."
  "不顾你父亲的反对?"维尔福夫人精心挑选了一个新的进攻点,说道,"那后果很严重呀!"
  基督山假装没在听他们的谈话,但事实上却字字都听进了耳朵里.
  "夫人,"维尔福回答,"说老实话,我一向很尊重我的父亲,一方面是出于天性,一方面是敬重他高尚的品德.父亲这一名义在两种意义上是神圣的,即他赋予了我们以生命,同时又是我们应该服从的主人,因此应该受到尊重.但现在,由于他恨那个父亲,竟迁怒到了他的儿子身上,在此状况下,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老人的智力,如果我按照他的怪念头去做事,那就未免太可笑了.我当依旧敬重诺瓦蒂埃先生.他虽使我遭受了金钱上的损失,但我应当毫无怨言地忍受,可我必须坚持我的决定,社会上将来总会明了事非的.所以我一定要把女儿嫁给弗兰兹.伊皮奈男爵,因为我认为这门亲事对她很合适,总之,是因为我高兴把女儿赐给谁就可以赐给谁."
  "什么!"伯爵叫道.在讲这番话的过程中,维尔福常常把目光投向他,以求得他的赞同."什么!您说诺瓦蒂埃先生不立维尔福小姐做继承人,就是因为她要嫁给弗兰兹.伊皮奈男爵吗?"
  维尔福耸耸肩说道:"是的,阁下,就是为这个."
  "至少表面上是为这个原因."维尔福夫人说.
  "夫人,这是真正的原因,我可以保证,我了解我父亲的为人."
  "这就不可思议了,"那年轻的夫人说."但我很想知道,伊皮奈先生有什么不好,竟会让你父亲讨厌他?"
  "我想我认识弗兰兹.伊皮奈男爵先生,"伯爵说,"他不是查理王十世封为伊皮奈男爵的奎斯奈尔将军的儿子吗?"
  维尔福说:"就是他."
  "哦,依我看,他是一个很可爱的青年呀."
  "本来就是嘛,因此相信诺瓦蒂埃先生只是想找个借口来阻止他孙女儿的婚事罢了.老年人对于他们自己所喜爱的事物,总是很自私的."
  基督山说:"但是您是否知道这种憎恨是从何而来的吗?"
  "啊,真是!谁知道呢?"
  "或许是某种政治上的分歧造成的吧?"
  "家父和伊皮奈男爵都是大风暴时代的人物,但我对于那个时代只是见识了最后几天."维尔福说.
  "令尊不是拿破仑党吗?"基督山问,"我好象记得您这样对我说过."
  "家父是个十足的雅各宾派,"维尔福说,他的情绪禁不住地离开了审慎含蓄的范围."拿破仑曾给他身上披了一件上议院议员的长袍,但那只不过改变了他老人家的外表,他的内心丝毫没变.当家父蓄谋某个计划时,他倒不是在为皇帝着想,而是要打击波旁王朝.因为诺瓦蒂埃先生有这么一种特点......他从来不作任何无法实现的乌托邦式的计划,而总是力争可能,他依据山岳党那种可怕的原则来使那些可能的事得以实现,山岳党做事是从不畏缩的."
  基督山说,"我也有同感:诺瓦蒂埃和伊皮奈先生的个人恩怨是由于政治原因.伊皮奈将军虽然在拿破仑手下干过,但他不是仍保存着保皇党人的思想吗?尽管大家都认为他是忠于皇帝的,但有一天晚上他不是在离开拿破仑党分子集会的时候被人暗杀了吗?"
  维尔福带着一种近乎恐怖的表情盯着伯爵.
  基督山问:"怎么,是我弄错了?"
  "不,阁下,事实正如您所说的,"维尔福夫人说,"维尔福先生正是为了防止死灰复燃,才想到要用爱的纽带把这两个死对头的孩子联合在一起的."
  "这真是个崇高仁慈的想法,"基督山说,"全世界的人都应该赞美这种思想.瓦朗蒂娜.维尔福小姐要成为弗兰兹.伊皮奈夫人实在是一件可喜的事情."
  维尔福打了个寒颤.他看着基督山,象是要从他脸上读懂他刚才那番话的真实含意似的.但伯爵彻底击败了检察官那种具有穿透力的目光,不让对方在他习惯性的微笑下发现任何想要的东西.
  "瓦朗蒂娜失去了她祖父的遗产,虽然这件事严重,"维尔福说,"但我并不认为那桩婚事会因此而受到挫折.我不相信伊皮奈先生会在意这点金钱上的损失.那笔钱是牺牲了,可我将克守自己的诺言,他将来一定会知道,我这个人也许比那笔钱更有价值一些.而且,他知道瓦朗蒂娜有了她母亲留下的那笔财产本来已很富裕了.她的外祖父圣.梅朗先生和夫人又很钟爱她,他们的财产将来十拿九稳地也是由她来继承的."
  "瓦朗蒂娜如此爱诺瓦蒂埃先生,其实她的外祖父母倒也应该值得这样爱,"维尔福夫人说,"他们一个月内就要到巴黎来了.瓦朗蒂娜在经过了这番羞辱之后,实在犯不上再继续使她自己和象个死人似的诺瓦蒂埃先生绑在一起了."
  伯爵听了这番自私心受伤和野心失败的话,觉得很满意."我看,"他说......"在讲下面这些话以前,我必须先请求您的原谅......假如诺瓦蒂埃先生是因为瓦朗蒂娜小姐要嫁给一个他所憎恶的人的儿子而取消了她的继承权的话,那么他不该以同样的理由而怪罪那可爱的爱德华吧."
  维尔福夫人用一种无法形容的腔调说道:"对这难道不是很不公正......可耻地不公正吗?可怜的爱德华也和瓦朗蒂娜一样是诺瓦蒂埃先生的孙子,可是假如她不嫁给弗兰兹先生,诺瓦蒂埃先生就会把他的钱全部留给她,尽管爱德华是这一家族传宗接代的人,可是即使瓦朗蒂娜得不到她祖父的遗产,她还是比他富有三倍."
  这一次的突击成功了,伯爵听了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
  "伯爵阁下,"维尔福说,"以我们家庭的不幸来款待您实在太不应该了.不错,我家的财产就要送给慈善机关了,家父要毫无理由地剥夺我的法定继承权.但我仍旧很满意,因为我知道,我的行为是合乎情理的.我以前曾答应过伊皮奈先生可以从这笔钱获取利息,我仍然要兑现这句话,哪怕我会因此而把自己弄得贫穷到了极点."
  "但是,"维尔福夫人又把话头拉回到她脑子里一直转着的一个念头上来了,"我们可以把这不幸告诉伊皮奈先生,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自己主动解除他和维尔福小姐的婚约,那也许会更好一些."
  维尔福说:"啊,那样可就太糟糕了!"
  基督山说:"太糟了!"
  "当然喽,"维尔福说,语气缓和了下来."一桩婚事,谈妥以后再反悔,对女方的名誉总是不利的.而且,我本很希望清除先前的那些谣言,这样一来,它就立刻又会活跃起来的.不,不行.假如伊皮奈先生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他要想得到维尔福小姐的心只能比以前更坚决......除非他被欲望所左右,但那却是不可能的."
  "我同意维尔福先生的看法,"基督山目光盯住维尔福夫人说,"假如从交情上讲我有资格给他忠告的话,我会劝他把这件事马上办妥的,使它毫无反悔的余地,因为我听说伊皮奈先生就要回来了.我能说,假如这件事成功了,维尔福先生的名誉一定会大振的."
  检察官站起身来,他很高兴听到这个建议,可他的妻子却稍微有点变色."嗯,我正是这样想的,我一定接受象您这样的顾问的指导,"他伸手给基督山."所以对于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我们只当它没有发生过好了.我们的原来的计划不变."
  "阁下,"伯爵说道,"这个世界虽不公平,但对您这样意志坚决一定会很高兴的.您的朋友将为您感到自豪.而伊皮奈先生,即使维尔福小姐嫁过去的时候一点嫁妆都没有......当然不会是那样的......他也会很高兴的,因为他从此进入了一个可以不惜牺牲而信守诺言的家庭."伯爵说完这几句话,就站起身来,准备告辞了.
  "您要走了吗,伯爵阁下?"维尔福夫人问.
  "很抱歉,夫人,我必须得走了,我此来的目的只是为了提醒你们星期六的那个约会."
  "您怕我们会忘了吗?"
  "您太好了,夫人,可维尔福先生经常有许多紧急的事要办."
  "我丈夫已经答应过了,阁下,"维尔福夫人说."您知道,只要是他说过的话,即使在百失而无一得的时候,他也从不肯失信的.况且现在他是万无一失,那当然会更信守诺言了."
  "您是否是在香榭丽舍大道的府上请客?"
  "不,"基督山说道,"所以要请您得赏脸才行,因为是在乡下请客."
  "在农村?"
  "是的."
  "在哪儿?距巴黎近吗?"
  "非常近,出城只一哩半路......是在欧特伊."
  "在欧特伊?"维尔福说道."对,夫人曾告诉过我您曾住在欧特伊,因为她就是在府上的门前得救的.您在欧特伊的哪个地方?"
  "芳丹街."
  "芳丹街?"维尔福有点呼吸急促地大声喊道,"几号门牌?"
  "二十八号."
  维尔福大声说道,"那么说,圣.梅朗先生的房子就是您买下的了?"
  "它原来属于圣.梅朗先生吗?"基督山问道.
  维尔福夫人加答,"是的您信不信,伯爵阁下......"
  "信什么?"
  "您觉得那所房子很漂亮,是吗?"
  "我觉得它很可爱."
  "嗯,可我丈夫却从不到那里去住."
  "真的!"基督山答道,"那就是您的偏见了,阁下,那对我可是很不利的."
  检察官竭力控制住他自己的情绪说:"我不喜欢欧特伊那个地方,阁下."
  "我希望您的成见不至于影响到聚会,阁下."基督山说道.
  维尔福结结巴巴地说:"不,伯爵阁下,我希望,我向您保证,我会尽力去的."
  "噢,"基督山说道,"我是不听任何借口的.星期六,六点钟,我等着您,假如您不来,我就会以为,唉,我怎么能这样想呢?我会认为这座二十年没人住过的房子肯定曾有过某种阴森可怕的故事."
  维尔福急忙补充道:"我会来的,伯爵阁下,我一定来!"
  "谢谢,"基督山说道,"现在一定要请你们谅解,我要告辞了."
  "啊,对了,伯爵阁下,"维尔福夫人说,"您刚才说您非走不可,我想,您可能会告诉我们是为什么吧,只是后来讲到了别的事,才把您的话打断了."
  "夫人,老实说,"基督山说道,"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究竟敢不敢把我要去的那个地方告诉您."
  "嗯!告诉我吧,没什么的."
  "哦,那么,我要去......我本来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看一件有时候我会对它沉思默想几个小时的东西."
  "什么?"
  "一所急报站.现在我已经泄露了这个秘密啦."
  维尔福夫人重复道:"一所急报站!"
  "是的,一所急报站!我常常在小丘顶上注视它.在阳光下,它那黑色的手臂伸向四面八方,总让人联想到那让是一只甲虫的脚爪.实话告诉你们,我每次注视它的时候,总不免会有很多感触,因为我总在心里想:在急报线的一端,有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前面,他靠一种万能的意志,让那些古怪的信号划破长空,把他的思想传达到九百哩外坐在另一张桌子前面的人.我幻想着在那由灰色的云或蓝色的天空所衬扎的背景上,可以看得到那些破空前进的信号.所以我又联想到天神.地灵.鬼仙......总之,是种种玄妙神秘的力量......直到我自己对这种胡思乱想的念头也放声大笑起来.我从不想去对这个有黑色长脚爪的大昆虫作较仔细的观察,因为我总是害怕会在它那石头翅膀底下碰到一个极严肃.极迂腐.脑子里装满了科学.玄奥和魔法,充当守护神的小人.可有一天,有人告诉我说,每一所急报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一个年俸仅一千二百法郎的可怜虫,他每天,不象天文学家那种研究天象,也不象渔翁那样凝视水波,甚至连观望四周田野的权利都剥夺了,而只是注视着离他十四五哩远的另一个人.所以我就产生了好奇心,想去仔细观察这种活着的蛹,去观察一下它是怎样从它的茧壳底下扯动这条丝或者那条丝来和其他的蛹联络的."
  "所以您想到那儿去一次?"
  "好的."
  "您要去参观哪一所急报站,是内政部的,还是天文台的?"
  "噢,不!我觉得对这事倒是不知道的好,要是到那里去,就会有人强迫我来了解它,把他们自己都不了解的东西勉强解释给我听.不,真的!我希望完整地保留我那个有关昆虫的幻想.我只要去见一见那些一知半解.跟我自己的人.所以我不想去参观内政部或天文台的急报站.我所要找的,是旷野上的一个站房,在那儿我可以找到一个隐伏在他的窝中的老实人."
  维尔福说道:"您真是一位奇怪的人."
  "那么您觉得我去研究哪一条线好呢?"
  "目前最忙碌的那一条吧."
  "您是在指西班牙线吗?"
  "是的,您要一封给部长的介绍信,让他们解释给您听吗?"
  "不必了,"基督山说道,"因为,我刚才已经告诉过您了,我并不想去了解它.一旦我了解了它,我印象中的急报这两个字就不再存在了,它将只是一种以甲地到乙地的秘密信号通信方法而已,可我却很想保全我对那只黑脚爪大蜘蛛的全部崇敬."
  "那么,去吧,因为两小时内,天就快黑了,您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糟糕!您说得我都着急起来啦!哪一个站房最近?"
  "是到巴荣纳去的那条路上的那个吗?"
  "是的,的确是到巴荣纳去的那条路上的那一个."
  "夏蒂荣的那站最近."
  "再过去夏蒂荣的那站呢?"
  "我想是蒙得雷塔."
  "谢谢您,再会.星期六我将把我的观察告诉你们的."
  伯爵在门口遇到了那两位公证人,他们刚刚完成剥夺瓦朗蒂娜继承权的工作,自以为做了一件一定可以提高他们威望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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