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在天桥唱评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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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我从唐山来北京,在前门火车站下车。我刚出站,就被人力车夫围上来,他们抢着问:“您到哪儿?来来来,您上车吧……”上了车一直往南去了。我的下脚处是天桥——北京的贫民区。
路过前门,那是热闹地带,可是越往南走越荒凉。两边尽是破旧的小瓦房,有的楼要倒了,用木棍支着,木棍脚用石头顶着。人们光着膀子、赤着脚,手拿大扇坐在小板凳上乘凉。满脸黑泥的小孩子,身上一丝不挂,在街上爬来爬去……一进天桥就热闹了:一个接连一个的大小席棚,有的门前吹号打鼓,这是变戏法、跑马戏的,还有唱曲艺、要杂耍的、说书的、卖膏药的、卖大力丸的。人挤人,挤得风雨不透,找不到一块清静的地方。
天桥的艺人受着几层剥削和压迫。军警宪特、地痞流氓,更厉害的是恶霸班主的剥削。“四霸天”是天桥艺人的霸王,艺人们搭了他们的班儿,进了他们的园子,就得一辈子受他们的残酷剥削。把头们还专门养了一伙打手,是一群专门闹事的混混、亡命徒。打人的专门打艺人,谁想争钱、不干,他们就打。把头们之间狗咬狗、经常互相争行斗市,砸戏园子,打群架。他们也有分工,有打人的,也有挨打的;讲究打四面一声不出,打得头破血流、皮开肉绽,打得腿折胳膊断,一动不动,就是好样的。有专门能说会道、上堂包打官司的。挨打不叫出声,挣的份儿多些。天桥这样的大小混混很多,北京刚刚解放时,这些人表面都装得很老实,穿得破破烂烂,冒充受苦人。
我来天桥时,这里刚刚解放,一切都还保留着旧模样,逛天桥的都是劳动人民。天桥当时还保留了几多:臭坑脏水多,地痞流氓小偷多,虱子、蚊子、臭虫、苍蝇、老鼠多,做小买卖的多,穷苦的江湖艺人多,拉人力车的车夫多,捡烂纸、拾破烂的小要饭的多。一下雨,道上成了烂泥塘,出不了门。
天桥这地方每天从一早起就热闹起来了。八九点就开始上人了,人越来越多,挤得人晕头转向。可一到黑天就路静人稀,没人敢走了。四面都是大洼坑,连个路灯也没有,伸手不见掌,说是还有鬼哪!这里的地头蛇们消息灵通,知道我来到天桥了,马上就有人找我出来唱戏。
我在天桥演戏的剧场是万盛轩。这个园子破旧得厉害,铁罩棚,烂泥墙,外面下多大雨,里边也下多大,真是八处漏雨,四面透风啊!一个小土台子,后台小得人挤人,连找个站脚的地方都困难。顶上有个小天窗,剧场里尽是小方桌,周围有凳子,观众看戏面对面坐,可以随便聊天吃东西,后来才换了长条凳。
万盛轩门前贴着大红金字戏报,还挂着我穿便装和戏装的大照片。大门两边高凳上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是能说会道出了名的,不想看戏的人被他们一吆喝就非看不可。他们两个轮着班儿拿着一面大锣,站在高凳上敲打,等人们都被他们引来了,他就放声吆喝了:“来呀!来看看新凤霞呀!嗓音好听像个小喇叭呀!看戏的快占个桌,晚了就没有座儿呀!”
剧场是早九点开戏,演到晚九点散戏,当中不休息。一天里几出戏来回轮换,看戏的是流水座,随便出入。演员一进后台就是一整天,吃饭休息都在后台。我在一处墙角搭了一块木板,累了可以躺下直一直腰。剧场进门处有一个大斗,看戏的向斗里扔一毛钱就能进去了。
天桥的戏园还有一件新鲜事:观众可以随便来后台看演员。他们多半是劳动人民,来北京跑买卖,住在天桥小店里,看戏时也背着钱褡裢。他们进后台看演员,还很爱说话:“我们是外地进京送些土货的,看了台上演戏,再到后台看看演员,进京真不易啊!”我们已经累得抬不起头来了,他们也不走。有人告诉说,演员太累了,要休息。他们说:“中啊!演员累了,要休息就休息吧,我们不恼哇。演员累了躺会儿,我们不累坐会儿吧。”他们坐够了才走,戏园的人也不敢撵他们。
散了夜戏回家快十点了,路上还时常有人用手电筒有意往我脸上照。沿途一片漆黑,赶上刮风下雨更阴森。有一回遇见一个妇女,双手举着一股香,尖着嗓子怪叫,原来她在叫魂!因为孩子病了,她说是冲撞了过路的神灵,所以烧香许愿。她走远了,还能听见她的惨叫回荡在深夜里。
到了1950年,整个天桥就有点好转了。路虽然没有修,下雨还是烂泥塘。可是市面好些,开始了镇压反革命运动。我们万盛轩的演员大都是青年人,开始很胆小,经过外五区公安人员耐心做工作,我们提高了觉悟,控诉了恶霸的罪行,斗倒了班主。
人变了思想,天桥也变了样。那些泥潭污水塘都填平了,那些小碎砖头路、土路都修成了柏油马路。那些破烂的小戏院、席棚、说书场全拆了,盖起了楼房。那个歪歪倒倒的“小桃园”不见了,盖起了很阔气的现代化的天桥大剧场。天桥剧场盖好后,我们万盛轩剧团头一个进去演出。简直像做梦一样啊!天桥的变化是我亲眼看见的!
(选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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